沈书延一字字一遍遍来来回回地看这篇资料,那冷酷的神情白听岚见了都要恍惚。可他双腿早就软得发麻,无比狼狈地靠在床脚。他知道,从点开这封邮件——不,从他生出让陈助理查人的念头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再也不配学习法律,再也不配有做检察官的梦想。
他也对不起爸爸。这么多年白听岚对他悉心教养,尽最大努力不让他沾染权贵子弟的特权思维和灰色手段,可他还是一脚踏入了淤泥。他根本不敢想爸爸知道后会有多伤心,多失望。
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有时间后悔,倒不如将功补过。
这篇资料已经说明很大问题了。
如果凌国梁真的像罗曼芝说得那样重视亲情,为什么只给他们医药费,生活费却一点不出?以他的财力,这母子俩一年的生活费加起来,还不如他接一个案子杂七杂八的收入多。但如果他不重视亲情,这医药费似乎也就不用给了。尿毒症要终身治疗,难道凌寒不相信他之后还会给钱,才会向自己求助?
如果凌寒开学的时候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而是对“学法”的人有意见呢?那他身上的那些伤,很有可能来自于凌国梁。从凌寒的状态推断,之前每个月他应该都会经受一次,不能反抗,否则母亲的医药费就没有着落。但现在有了他的这笔钱,或许就有底气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沈书延重重呼出一口气,止住发散的思维。猜测和自我安慰都没有用,他需要动机和佐证,还有等待。
“派人去凌国梁老家。陈叔,再帮我深入了解一下凌国梁的家庭,尤其是和弟弟弟媳的关系。”
就看看十一月初,凌寒的状态会不会好转。
*
临近物竞决赛,物理班的几位选手和来自另外三所学校的选手们被拉到师范大学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闭集训。
沈书延周一早晨给凌寒发微信,让他放宽心,语文英语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他知道这次竞赛对凌寒来说意味着什么。凌寒从来不把情绪挂在脸上,但物理周考时骤增的转笔频率还是暴露了他不那么宁静的心绪。
周四沈书延收到了凌寒的回复,一个OK的手势。
沈书延放下心,他知道凌寒明白他的意思了。此次竞赛很重要,而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这几天一直是这种半阴不阳的鬼天气,晚自习睡倒一片学生。副班主任Yoyo反向打地鼠,去拽彭博的功夫那边秦臻又趴下了。沈书延的头昏得发疼,晚自习过半一道电磁大题都没解完,指尖点着凌寒的头像,怔怔出神。
“……凌寒?”
忽然后门钻进丝丝凉意,还醒着的同学闻声回头,小声呼唤,睡着的人也纷纷睁开朦胧的眼睛。
“凌寒?!你怎么回来啦?”Yoyo惊讶地挑高眉,黑框眼镜从鼻梁滑落。
一周不见,凌寒的刘海儿已经快把眉毛挡住了。女生们默契地在心里祷告,祈求凌神将来千万不要变成普朗克模样。他现在的样子最好,冷上加酷,肤白唇红,活脱脱二次元绝美男神成真。
“老师,”凌寒匆匆和Yoyo打声招呼,“我来取书。”
然后他直奔座位,从桌肚里抓出一本书就塞进包里,对愣愣望着他的沈书延低声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沈书延感到心口和头脑同时一炸,顾不上在一旁凌乱的生物老师,二话不说甩上书包就和凌寒往出走。
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结束,两人默契地奔到楼下自行车棚。秋夜晚风徐徐,与树叶的摩挲声静谧安然。夜空近乎被云层吞没,星光一点不见,抬头只见整片模糊的灰蓝。
“不是封闭式集训吗?”沈书延站定,双腿还跟踩棉花似的飘着。
“我打了报告,每晚走读,”凌寒眼睫轻垂,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棕皮笔记本递给沈书延,“这个给你。”
沈书延现在比Yoyo还要凌乱了:“这是?”
他仿佛捧上了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翻开第一页,一张比印刷体还要整洁漂亮的手写目录映入眼帘。他错愕地看看凌寒,再看看本子,加快速度又往后过了两页。
显而易见,一本物理错题分析和重难点笔记。
“我尽量按你的思考习惯写的。前面错题用了更简单的方法,后面专题是根据北京的高考真题总结的。你需要的话,就看看。”
又是这句,你需要的话就看看。沈书延机械地随着凌寒的话音点头,抿着唇神经质地一页页翻看手里几十页从头到尾工整如一的笔记。凌寒的笔袋里只装黑笔和铅笔,而这本笔记所有的重点都用荧光笔标了出来。
沈书延无比后悔,他怎么就给了凌寒自己原校的卷子,怎么能给呢。仅仅一周的时间,是凌寒最最繁忙紧张的一周,可他——最不该让凌寒分心的人——让凌寒分了心。
凌寒唇角微动,安静地、定定注视着眼前人。
见到他了。收到沈书延微信那一刻就产生的冲动,现在正渐渐平复。还是实验的绿化更好,凌寒感到肺部前所未有的清朗,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一口气卡在了喉咙。
沈书延的情绪如一根猝然断裂的弦,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凌寒已经被他紧紧裹进了怀里。心跳瞬间剧烈地撞在彼此胸口,乱成一团。
“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写的?”沈书延的头越来越痛,好像只有把凌寒圈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才能稍微缓解半分。
沈书延的情感表达一向外放,凌寒早有体会。他被搂得近乎窒息,仍将手轻轻放在沈书延背上。
“抽空写的。”
凌寒差点支撑不住沈书延身子的重量,耳边的气息愈发深重灼热。他挣脱目眩,很快察觉不对:“你发烧了?”
沈书延胡乱摇头,下巴在凌寒肩头磨蹭:“没。”
凌寒叹了口气,用力把他从身上拎起来,伸手一探他的额头。
……烧得都要糊了。
不说还好,“发烧”俩字一出来,晕眩乏力四肢酸痛就像开了闸的潮水,顷刻间吞没了沈书延。
“没事,我骑车凉快凉快。”沈书延死撑着吐出几个字。但他实在做不出没事人的样子了,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
“有事就晚了。”凌寒从声音到表情一下冷了二十度,一把将这个人形火炉架起,让他靠着自己。趁沈书延微微瑟缩,不由分说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和笔记一同塞进他书包里,挂到自己小臂上。
结果转头就看见大火炉难受得泪眼朦胧。
凌寒一向最怕萧予哭,没想到沈书延眼睛一红他照样没脾气,认命似的放缓语气:“家里有人能来接吗?”
“家里人去度假了,嗯……”沈书延拿出手机打车,又被屏幕亮光晃得直皱眉。
“住址是?”凌寒接过他的手机,另一只手稍稍用力,搓了搓沈书延的后背。
“南湖苑六号楼。”
凌寒一次就把九键用得炉火纯青:“好了,车十分钟后到。你把书包背上,我背你出校门。”
沈书延扯出一个比哭还崎岖,但真还蛮好看的笑:“你把我当你小妹?”
凌寒怕他说话劳神,便不再坚持,无奈道:“那你自己走。”
沈书延坚强地凌寒的搀扶下以每秒0.1米的速度龟速挪步。自行车棚背风,到了校门口,临江城市的秋风立马展现出其真实嘴脸,带着尘土“啪”地给了沈书延一个大嘴巴。沈书延已经烧迷糊了,上身迟钝地打了个寒战,身体的重心却全在不靠近凌寒的那条腿上:“你一堆事,快回。”
什么咕噜咕噜嘟嘟囔囔的,凌寒没听清,顺着嗯了两声,拿袖子擦干沈书延头上的汗。就算听清了,他也不可能让沈书延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回家。
沈书延咕噜完,体力也耗尽了,陷入到浅昏迷的状态,终于彻底熄火听话。从上车到回家上楼,脱鞋脱衣服盖被量体温,都在凌寒半哄半指令的摆弄下一气呵成。
凌寒问他家里有没有酒精,低头沈书延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体温枪显示38.7℃,必须得物理降温,凌寒又跑到楼下的超市买了毛巾吸管,顺道在旁边药店买了阿斯匹林和布洛芬。值班药剂师听了病人症状,不建议用酒精擦身,不过凌寒还是买了一瓶备用。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脚步声惊动了伏在草丛里的一窝狸花猫。
沈书延一夜好眠。
早上八点,一双重新焕发生机的美丽眼睛缓缓张开,迎接从窗帘缝钻进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以及叮的一声微信提示。
七点半体温37.3℃。早饭和药放在床头柜,饭后吃药。多喝热水,好好休息。
沈书延恢复力惊人,但怎么着也算个初愈的病人。手软脚软地撑起一滩发烧限定版羸弱骨肉,拿过放在床头柜的水杯,神情复杂地盯着手机屏幕。床头柜上晾着半干的毛巾,手里的水还温着——凌寒照看了他整整一夜。
本文架空,竞赛的时间线大家看看就行,主要为剧情服务。哈哈哈and大家可以看看普朗克年轻年老的对比图[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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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