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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宣抚使(二)

作者:冰镇西瓜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出了祥瑞殿,不,应该说一出了太后寝宫的门,傅大海的神色就倨傲起来,变成了傅机认识的那个傅大海。


    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在萧瑟的寒风中,训诫她要念太后的恩情,在外要小心做事维护太后的威信,最最尤其重要的是要感念他的提携之恩,绝不可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傅机垂着头听训。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直到院里人喊了,傅大海才反身回去,傅机只听他对着别人道:“唉,这女儿家不比男孩子,说话可得细心着呢……”


    另一道奉承的声音道:“傅总管可真会疼人……”


    傅机听在耳里只觉得讽刺,她深吸一口气,忍耐着胃里翻腾的恶心,出宫去了。


    回到卫所,乾清门刚刚换班,周震上去了,冯闯下来了,一组人围在火凤勋章前,叽叽喳喳个不停,不像陆文那组人,已经在炕上睡下了。


    傅机把陆文叫了出去,开门见山:“太后封我为宣抚使,我需要一个助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助手?”


    宣旨的时候,陆文去二门显摆火凤勋章错过了,等他回来,傅机又进宫去谢恩了,是以直到现在,二人才碰上头。


    陆文反问:“队长为何会选我?”


    “我没什么可以用的人。”傅机坦言,明面上,她只是傅大海送给萧沔的一个消遣玩物,身如浮萍靠到了乾清门,乾清门便是她的靠山,她道,“四个组长里,你最年轻,也最有野心。我调查过你,陆家从前也是将门,只是上一代人战死,后续无力才败落下来。你是带着让陆家再度辉煌的希望进的禁卫军,可惜守了几年乾清门,让你的所有希冀都落了空。”


    陆文咬着牙眼神幽深,他的伤痕被**裸掀开来。他是二百七十年的武进士,带着满怀希望进入禁卫军赤羽营,那是禁卫军培养高级将领的摇篮,他非常用功,甚至一度很得都统姜忠敏的青睐。可谁能想到二百七十一年,姜忠敏背叛舒太后投靠皇帝,又策划毒杀太后失败,被萧沔一刀砍下了头颅。禁卫军天翻地覆,赤羽营被弃用,曾经的同僚纷纷各寻出路,陆文没有人脉,被调到了乾清门,一守就是六年。


    他挣扎过,没有用,栖凤城的秩序像山一样不可撼动。


    “我曾经在赤羽营待过。”陆文说着,手指卷成了拳头。曾经让他骄傲自豪的身份,如今成了他的污点。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这些。”傅机目光泠泠看着他,“我只在乎,你是否会永远忠诚于我?”


    永远这个词太过虚无缥缈,陆文道:“只要我活着,便不会背叛你。”这是他能给出的承诺。


    傅机笑了,那笑容如同洁白的山茶花,让陆文为之一怔。


    是夜回到都统府,已经是掌灯时分。


    寝殿亮着灯,萧沔已经换好了常服,在窗前的榻上坐着,傅机以为他破天荒看起了书,但其实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脚步声惊醒了他,萧沔在昏黄的灯光下睁开眼。那眼神与往日不同,带着几分肃杀。


    这一日发生的事他势必已经知道,傅机心头有几分忐忑,萧沔毕竟是能做出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扔进冰水缸这种事的人,而他们力量如此悬殊。萧沔若是暴怒而起,她该如何应对?


    “哟,我们傅宣抚使回来了。”萧沔咧嘴一笑,周身的寒气霎时褪的干净,赤着脚下了榻。


    这种转变让傅机心头为之一紧,她不做声后退了半步。


    却听萧沔喝道:“唐徕,上菜。”


    “来嘞!”厚重的门帘掀开,唐徕领着一群人在前厅秩序井然地布起了菜,那菜冒着疼疼的热气,显然在傅机回来之前,一直在火上煨着。


    这简直是让人受宠若惊的事,唐徕和小厮们看她的眼神闪着炙热的光芒,冷峻如萧沔,居然会如此细心地照顾一个人,这看起来就好像,让栖凤城上下闻风丧胆的都统大人终于红鸾星动,要下凡经历一番情劫了。


    但傅机不是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任何反常的事都难以让她放下戒备。萧沔是容易为情爱冲昏头脑的人吗?显然不是。


    唐徕和小厮们布完菜就出去了,萧沔向她发出邀请:“来,一起用饭。”傅机目光灼灼看着他,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你不会以为这饭菜有毒吧?”


    傅机很难不这么认为。让一个难缠的人消失最快的办法就是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她冒头太快了,快得萧沔前脚还忙得脚不沾地,后脚就听说了太后设置宣抚使的事,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傅机这一日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破了禁卫军多年来不管闲事的传统。这本来没什么,萧沔天天都会碰到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人,但要命的是,朝臣买了她的账,就连太后也是如此。


    傅机没有说话,但眼神幽幽,她如同一只狡诈的狐狸,明明已经崭露出了锋利的爪牙,却仍旧要做出一副柔善可欺的姿态。


    “哧。”萧沔无声冷笑,抬手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杀人的办法多的是,何必浪费一桌好菜。”


    李离芳说的不错。舒望死了,太后急于扶几个趁手的代理人。开年第一天,太后就提拔舒令做了御前侍卫副统领。可一个舒令不够,多多益善。不过金字塔顶峰的权力只有这些,你多拿一点,别人就要少拿一点。朱雀宫前的白玉阶被血浸没一遍又一遍,享受权力的人不会变多,只会重新洗牌。


    傅机走上前,桌上摆着八宝鸭、锦绣龙虾球等几道大菜,辅以火腿嫩笋汤、金丝凤尾酥共计八道珍馐。道道都是精心制作,道道都是她素日所爱。


    “大人可真了解奴家的喜好呢。”傅机咬着牙,森森冷笑。


    “那可不是,我特地去请教的傅大海。”萧沔嘴角一弯,好像突然刺出一把刀,血喷涌而出,傅机惨白了一张脸。


    萧沔自此更加确定,傅机和傅大海不是一条心。


    傅机不上前,萧沔自斟自饮,酒是冷酒,比不得热酒滋养,却足够烈。混迹过军营的人是再喝不了暖酒的,酒只有够烈才能让人热血沸腾。


    “听说你能喝酒。”萧沔道。


    “不比大人海量。”傅机答。


    空气沉默了半晌,只有萧沔动筷的啪嗒声。整只八宝鸭被他大卸八块,肚子里的桂圆红枣滚了满桌子都是。他抹干净嘴角的油又发出了邀请:“这八宝鸭可真不错,你再不来,就都要进我的肚子了。”


    傅机终于走上前去坐下,抬起葱白纤细的手去捻下一瓣鸭脯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才细声细气道:“府里的厨子好手艺,这八宝鸭可算是做得原滋原味了。”


    萧沔道:“那自然是原滋原味了,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从天仙楼请来的厨子。”


    傅机的眼神登时冷下去,她从嘴角薄哼一声,目光却并不望他,而是落在前厅一角的西洋钟摆上。


    “大人还查到了什么,不妨都说一说。”


    萧沔还第一次见她这般情绪,笑道:“何必激动。天仙阁的司凤姑娘也算是名头响亮,若是查不到一点消息那才是奇怪吧。”


    傅机瞟去凉凉一记眼刀,嗤道:“我连牌子都不曾挂出去过,何来的名头。”


    “啧,怎么能这么说,毕竟是红灯夜傅大海花重金买下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只可惜,傅大海不能人道,对着美人也只能干着急。”萧沔说着,好似全然没有意思到言语中的羞辱意味。他扔下八宝鸭,把筷子伸去夹虾球,谁知虾球滑嫩,他试了几次,一盘子虾球滚的到处都是。他不满地啐了一声,伸手去抓了两块凤尾酥塞进嘴里,又舀了一碗汤喝下,才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傅机抿着嘴,看着满桌的狼藉,身形好似寒风中的落叶般不堪一击。


    “大人说够了吗?”


    “啧。”萧沔终于从满桌的佳肴中抬起头看她一样,“都说司凤姑娘玲珑剔透,这点言语就受不了了么。”


    傅机深吸一口气:“奴家现在叫傅机,不叫司凤。”


    萧沔瞥了她一眼,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道:“是叫傅机,还是叫司凤,我都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何必说这许多。


    “我只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要知道人有顺境便会有逆境。运气这东西,保不了人一辈子。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傅机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所以她就该被他们所有人踩在脚底,任凭作践吗?


    萧沔一撇头看在眼里,低头看着满桌残骸,惋惜道:“今天这桌好菜,看来是浪费了。”


    他说罢,大步转身往里间去,边走边道:“傍晚宫里送来了宣抚使的官服,你不来看看吗?”


    那是件珊瑚红华贵官袍。萧沔捏住两肩的位置轻轻一抖,宽大的华袍便展露在她眼前,上面云雁腾飞,寓意吉祥。


    但萧沔出口便让人扫兴:“太后当政这些年,共册封过五位宣抚使,他们个个都以为攀上了一条青云直上的通天之路,但无一例外最终都触怒了太后,不得善终。”


    傅机道:“我明白,伴君如伴虎。”


    萧沔静静看着她,他不信她没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但傅机不接腔。


    他冷冷伸出手,气氛瞬间冷到了极点。


    “把它穿上。”


    傅机已领教过萧沔的喜怒无常,但她亦有自己的坚持:“明日再穿。”


    “是你自己穿,还是我叫人进来帮你穿。”萧沔固执道,上位者的压迫感十足。


    傅机咬牙接过,华袍并不合身,肩缝耷拉到了她的臂弯,宽大的袍子要用腰带系到最紧处,皱巴巴贴在身上。但她能理解,毕竟内务府并没有时间赶制一件适合她尺码的新衣。


    萧沔将她推到镜前,目光戏谑地俯视着她:“看呀,这就是我们新任宣抚使。”


    傅机在他的话音下微微蹙眉,不等她回话,萧沔转身大步往床榻走去,一边道:“过来,给我值夜。”


    仿佛怕傅机不明白般,他又加了一句:“就穿着你的新官服。”


    傅机在他身后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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