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太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咬着牙,神色阴沉。
李离芳急忙起身,打破了室内的沉静,道:“太后,儿臣这就去查看一番。”
舒太后微微颔首,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李离芳身上,缓缓道:“好,你去吧。告诉萧沔,无论如何,皇帝不能有事。”
李离芳心头一凛,顿时反应过来,皇帝什么时候都可以死,唯独不可以死在今夜。
“儿臣领命。”
柳逢秋仓促站起来,焦急道:“母后,儿臣也想一道去看看。”
舒太后皱了下眉,李离芳是见惯生死的人,柳逢秋却是个不顶事的,遂不悦道:“你好好坐下,别过去添乱。”
柳逢秋顿时簌簌留下两道清泪。坐在下边的柳宗年不忍心,站起来禀道:“太后,皇后心系陛下,更是挂念陛下安危。请容臣带着皇后一道前去。臣向您保证,一定不会给萧大人添乱的。”
舒太后闻罢,见这姐弟二人焦急小心的模样,若再不同意倒显得不近人情,便道:“那你们去吧,小心些。”
这时李熙亦站起身道:“太后,臣心系陛下安危,也想去尽一点绵薄之力。”
舒太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也去吧,但你才回京,就遇到这样的事,可要注意安全。”
李熙听罢,脸色骤然变了变。一时又有几个年轻的宗室子弟站出来。时间紧迫,李离芳也不知凤凰台烧成了什么样,连忙带着人出了极乐殿。
夜色间,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李离芳铁青着脸,飞奔而下。凤凰台建在后山腰一处向外延伸而出的巨石之上,由一条五尺宽几十米长的连廊与朱雀主城相连,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里以前是皇室成员最为喜爱的宴饮雅乐之所,自皇帝被囚禁于此后,这里就成了冷宫。
禁卫军出手迅速,等一行人赶到时,大火已被扑灭了大半。最前面的宫室坍塌损毁最为严重,烧的只剩残垣断壁,还汩汩冒着浓烈而炙热的黑烟,后面的宫室掩在浓烟之后,一时看不清楚。
李离芳冲在最前面,她急忙找到萧沔问道:“怎么样,人救出来了吗?”
萧沔满身狼狈,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他摇着头喘息道:“还没……火……火刚刚扑灭,还没来得及进去。”
禁卫军虽然身怀守卫皇城的要职,但其实在宫廷内部,皇家有自己的亲信,即御前侍卫。御前侍卫的人数比之禁卫军而言只有九牛之一毛,但维护宫廷内部的秩序也搓搓有余了。
现如今,由于某些原因,御前侍卫和禁卫军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日常巡逻时,双方便常常会为了属地划分而产生争执。不过由于御前侍卫直属太后,大多数情况下禁卫军也只能忍气吞声而已。
凤凰台上,关着的是当今皇帝。这样的位置,注定了太后只可能让御前侍卫看守,而不会交给禁卫军。这也决定了,在出事的时候,萧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萧沔有绝佳的政治素养,他意识到凤凰台上那位若出了事,禁卫军也撇不清关系,他萧沔更是难辞其咎。他的选择十分明智。栖凤城已许久不曾下过雨,山间的风又很大,火势一旦起来,极难压住。今夜禁卫军若不及时赶来相助,只靠御前侍卫那么点人,等火扑灭的时候,凤凰台上恐怕只剩下一堆废墟。
梁王等一批人终于赶到现场,看到面前如此骇人的景象,柳逢秋啊了一声大哭起来,哀嚎道:“陛下,陛下,您在哪里啊……”继而尖声喝道,“禁卫军,你们在等什么,还不进去救人,要是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柳宗年走过来扶住她,安抚道:“二姐,你别急,火已经扑灭了,陛下会没事的。”而后抬起头,皱眉看着李离芳和萧沔二人,“萧大人,陛下怎么样了?”
萧沔摇了摇头:“火刚刚扑灭,我们还没进去查看过。”
他话音刚落,近处的一根横梁轰然崩塌,烟雾缭绕之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呼救声。
众人紧绷的心弦一松,柳逢秋喜极而泣:“是陛下,是陛下的声音!”
萧沔皱了皱眉,望了一眼身后疲惫不堪的禁卫军众将士,命令道:“诸位,随我一起进去救人!”
他说罢,当先闯进了火中,禁卫军随后涌进去。柳宗年见此,脱去了外裳亦跟了进去,随后李熙也跟了进去,然后一个个宗室子都跟着而去。
一炷香之后,凤凰台内的人终于被解救出来,万幸无人伤亡。虽如此,惊惧之下,一个个也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
舒太后领着众臣赶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皇帝李冕奄奄一息地靠在李熙的肩上,淑妃抱着啼哭不止的皇长子,和一众妃嫔站在皇帝的身后,劫后余生,人群里弥漫着轻轻的啜泣声。
这还是五年来,众臣第一次见到皇帝,纷纷激动地跪地叩拜。但与五年前的意气风发相比,如今的李冕如同惊弓之鸟,浑身散发着一股无名的死气。
舒太后冷冷看着这一幕,她的声音威严不带一丝温度:“好了,众位卿家起身吧。看到皇帝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她目光望向柳逢秋,“皇后,皇帝看起来受到了惊吓,你快将他扶到你的春熙殿休息去吧。至于其他人,先安置到春熙殿后的厢房居住。”
柳逢秋笑中带泪,忙答道:“是,儿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伺候好陛下,请母后放心。”
舒太后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片刻后驻足道:“任贤,你作为御前侍卫总管,对皇帝的安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到如今,你一定要协助好皇后,将皇帝他们安置好。”
任贤从人群里走出来,捏着汗道:“是,臣遵旨。”
他的面上是一片感激涕零之态,毕竟凤凰台出事,御前侍卫难辞其咎,但太后并没有怪罪他们,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了。
就在皇后和御前侍卫想将皇帝等人扶下去之时,梁王李熙突然道:“等一下。”他站出来,走到太后面前拱手道,“太后,我见陛下面色不佳,恐是受到了惊吓,还请太后宣御医一道前往春熙殿,为陛下诊治。”
舒太后凝眉颔首,笑道:“那是自然。”
李熙抬首,在太后冰冷的目光下依旧坚持道:“还有一事,臣想搞个明白。凤凰台有专人把守,怎么会突遇走水?而火势如此之大,看起来不似寻常。”
太后打断他道:“你要说什么?”
李熙道:“臣觉得,这个火起的蹊跷,像是有人蓄意为之,若不查个清楚,只恐歹人还要再犯。”
他此言说罢,太后身后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事实上,大家的心里都有此疑问,但无人敢像李熙一般直言说出来。
辅国公崔峥嵘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他颤颤巍巍爬起来,出言道:“太后娘娘,老臣觉得梁王殿下所言有理,此事若真是歹人所为,留着也是个祸患啊。”
“是啊。”“是啊。”
一时之间,太后身后附和之声不断。
舒太后当然知道凤凰台的火起的蹊跷,但她尚不知道这到底是冲谁来的,所以本想按住容后再说。但梁王步步紧逼,惹得群情激昂。如今若是她不肯查,倒显得此事和她有关一样,遂缓缓道:“众位爱卿既然都有此一问,那便查个清楚吧。此案就由长文公主和,梁王一起来查。若真是有歹人纵火,必定仍还在宫中,诸位就和哀家一起回极乐殿,等着吧。”
她说罢,便浩浩荡荡领着人往极乐殿而去。留下李离芳,李熙,萧沔,以及守卫凤凰台的几个御前侍卫。
冷风中,李离芳打了个哈欠,白了一眼身侧的李熙,小声抱怨道:“你说你,没事非要查个清楚,现在好了,这倒霉的差事落到你我的头上了。”
李熙摸了摸鼻子,振振有词:“公主此言差矣,若是留着此人继续为非作歹,伤到太后她老人家可如何是好呢。”
李离芳从小就看不惯李熙的装模作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找到值守的御前侍卫追问起来。
侍卫极力回忆,也实在想不起来这日和往日有什么区别,只道:“日落之后,山间开始起雾,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凤凰台只有这一处通道,别的地方都过不去的。”
没得到什么线索,李离芳一摊手,瞪着李熙道:“走吧,进里面去看看。”
极乐殿内,哈欠声四起,许多人都已等的不耐烦,恨不得派人去凤凰台催促几声。不过舒太后稳坐在高位上,低气压弥漫在殿内,谁又敢这时候去惹她的不快呢。
午夜的钟声响起,李离芳,李熙和萧沔一起踏着钟声走了进来。
殿内顿时沸腾开来,坐在后排的人索性站了起来。舒太后清咳了一声,室内顿时又安静下来,她才垂视下方道:“如何,都查清楚了吗?”
李离芳和李熙对视一眼,一同拜答道:“是,臣等已查清事情真相。”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就连舒太后都不免睁大了眼睛,竟然真有人胆大妄为,敢在宫里纵火。她眸光一冷,蹙眉道:“哦?是何人敢如此放肆。”
李离芳冲李熙努了努嘴,李熙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把帕子摊开,举过头顶,低头道:“纵火者,乃是这枚玉佩的主人。”
舒太后座下的傅大海,连忙小跑着过去接过了玉佩,又跑回去放到舒太后的玉案前。
李熙负手而立,正气昂扬道:“凤凰台火势起于西南角的柴房,这枚玉佩便在柴房外的墙角发现的。我们去春熙殿问过陛下的妃嫔,无人认得此物,这才意识到,这枚玉佩,恐怕是凶手留下的。”
舒太后用帕子捏起玉佩,这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莲花玉佩,在灯火通明的殿内,闪着柔和温润的光芒。
坐于下首后方的周婉玉本还无精打采,见此骤然睁大了眼睛,她的手摸了摸腰侧,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她还来不及惊呼,便听李熙高声道:“此人乃永安侯之女,至于是哪位小姐,看是谁丢了贴身玉佩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