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宫室之外,是一处败落的花园。两个名门贵女在此打着圈圈,只听其中一个焦急道:“咦,奇怪,明明见着梁王殿下的身影是往这里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夜色幽谧,这处偏僻的荒园里只点着几盏惨白的宫灯,另一个声音不安道:“婉玉姐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母亲知道我们追出来找梁王殿下,会把我们臭骂一顿的。”
周婉玉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她的小脸,叱喝道:“你懂什么!梁王殿下这样的身份,我们若不自己争取一下,哪里轮得到你我这样的庶女。”
周芳玉哭丧着脸:“便是我们见到了梁王,王妃的位置也轮不到我们坐啊。”
周婉玉高深莫测地哼了一声,此话她当然明白,但她此行本就是冲着侧妃之位去的。她在家时听得父亲与嫡母私语,说太后年事已高,陛下又缠绵病榻,梁王龙凤之姿,他日极有可能登上大宝之位,只是遗憾家中没有嫡女,不能与之结亲。
大周皇城世家众多,多年来,为了维护上世族的统治和地位,世家都会送女入宫来巩固自己的利益。但到了本朝,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世家不能送女进宫,只好转为互相结为姻亲。
梁王的回归对于世家而言,就好像一坨鱼食扔进了池塘,表面看起来虽然只激起几分涟漪,暗潮之下却已是云波汹涌。
永安侯周家乃是百年望族,周婉玉又是闻名京城的美貌,她想着正妃之位求不得,侧妃总行吧,若是能提前得了梁王的亲睐,那就更好了。
她这样想着,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低喝——“放肆!”。
“是梁王。”周婉玉惊喜道,“他果然在这附近,快找!”
傅机冲出门时,正与周家姐妹二人撞在了一起。
周婉玉被撞了个趔趄,惊呼一声:“什么人!”
傅机亦吓了一跳,没想到还真有人跟着寻到了这里,若再走的迟些,岂不是要被人抓个正着。
她理了理衣服,镇定下来,忙给两个小姐行礼道:“下官禁卫军记事参军傅机,惊扰了两位小姐,深感抱歉!”
“你是个女的?”周婉玉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几下,“抬起头来。”
傅机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周家二女捂嘴嘶了一声,周婉玉脸色霎那间冷如寒冰。她虽是庶女,但因为难得的聪慧美貌,在家里一众姐妹中,她拥有超然的地位。而此刻,这个荒僻院落里惊现在她眼前的这张脸真乃绝色,即便不施粉黛,亦将她生生比了下去。周婉玉瞬间妒火中烧,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啪——”
傅机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她竟然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掌。
周婉玉打完,怒气腾腾道:“贱婢,是不是你刚才惊扰了梁王殿下!你是哪家的婢女,居然敢假冒禁卫军,堂而皇之地去勾引梁王殿下!”
一想到梁王刚才的那声“放肆!”,周婉玉揪着帕子越发确信,面前的这个狐狸精已经先她一步找到了梁王,对梁王施展了攻势。她怒火攻心,抓住傅机的衣领将她拖起来:“梁王殿下呢,快告诉我殿下在哪里?”
傅机挣脱开来,但周婉玉身后突然冲出一个膘肥体健的嬷嬷,一把从背后将她紧紧捆住,厉声道:“我家姑娘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傅机被拧得动弹不得,只得老实道:“小姐在说什么,什么梁王殿下,我不曾见过。”
“贱婢,还嘴硬!”周婉玉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提着傅机走到旁边荷花池,一把将傅机的脑袋摁进了冰凉的池水里。这番操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已经是惯犯了。
冰凉的池水让傅机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挣扎了几下,但压在头上的力气却难以撼动。就在傅机即将憋不住气之时,她又被一把拉了上来,周婉玉狰狞着神情,恶狠狠道:“贱婢,你还不说!”
傅机咬着牙:“我真的不曾见过你说的殿下。”说完便再度被摁进了荷花池,如此反复几次,傅机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神思渐渐不清起来。
见始终问不出什么,那嬷嬷有些犹豫,便道:“小姐,我看这婢子没说假话。”
周婉玉白白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嘴里骂着晦气正欲作罢,低头看见傅机的脸,立刻道:“这**留不得,嬷嬷,把她扔进池子里。”
那嬷嬷一惊,忙道:“小姐,这可是在宫里,死了人会惹出事来的。”
但周婉玉杀心已起,坚定道:“这周围没有人,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一个小贱婢,死就死了,谁会在意。”
她说罢,狠狠给嬷嬷使了两个眼色。那嬷嬷虽然犹豫,也终于一把拎起傅机,将她扔进了荷花池,然后几个人快速地遁走了。
冬日的荷花池,深不见底。傅机低声呼救了几声,渐渐没了扑腾的力气,闭上眼睛沉了下去。她心头悲凉地想到,这地方荒凉的很,恐怕巡逻的禁卫军不会走到这里。难道是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出门居然遇见这样的奇事!可笑我陆机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今日居然要折在几个内宅妇人之手!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萧沔的脸。
“大人。”
她惊呼一声,眼眶一热,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卫所的榻上,遂茫然道:“我怎么在这里?”
萧沔随手扔了一套军服给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道:“先把衣服换上。”
卫所虽然空间不大,布置得也简单,但桌椅床榻都有,床前还烧着银丝碳,关着门并不冷。傅机麻利换上干净的衣服,挪到床上抱着被子取暖。
萧沔给她倒了杯热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
萧沔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走着路,然后一不小心栽进了荷花池?”
傅机抿嘴不答,半晌转移开话题:“是大人救的我吗?”
萧沔冷冷道:“不然呢。那里那么偏僻,要不是我凑巧走过,听到几声轻微的呼救声,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傅机沉下眉,梁王明明在附近,但他担心暴露自己,却始终不敢现身。到头来,居然是萧沔救的自己。
傅机抱着被子,喝了口热茶,热气进入肺腑,顿时浑身都暖和起来,她抬头道:“傅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萧沔转回头看着她:“那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傅机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萧沔摇头叹道:“让你别惹事,也没让你吃了亏还怕事啊。算了,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我有事先出去了。”
萧沔说罢,拎着水壶出去了。傅机低着头,一口一口抿着热茶,等热茶见了底,她从床上跳下来,走过去捡起地上湿透的衣服,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莲花玉佩。
她凑到灯下细看,见此玉白如凝脂,灯光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瑕疵,玉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周字。
傅机笑了,这枚玉佩是她慌乱间从周婉玉腰侧摘下的,本想自己若真死在了荷花池,别人收尸的时候也能发现这枚玉佩,为自己报仇。如今既然自己没死,她倒可以用这枚玉佩去做点别的事。
她把玉收进袖子里,低头沉思着对策。周家是权贵,就算萧沔有心替她出头,但她毕竟没真伤到哪里,周婉玉顶多被罚个闭门思过,不痛不痒无伤大雅。傅机要的可不是这样轻飘飘的责罚,既然对方下了死手要自己的性命,若不能回报以同等的代价,便是自己的无能。
可要怎么样,才能让周婉玉不得不死呢。火光跳跃间,傅机有了主意。
夜愈发深了。极乐殿内,丝竹舞乐不停歇。酒过三轮,渐渐许多人都有了醉意。李离芳坐在舒太后的下首,逍遥侯世子妃柳逢春和襄阳侯长女郑若乔凑在她跟前掷骰子拼酒,酒瓶子堆满了桌子也不罢休。李离芳不得不给二人叫来了醒酒汤,一回头见舒太后身侧的李嬷嬷不停地给她使眼色,才发觉舒太后撑着头已打起了瞌睡。
李离芳不由想到,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遥想父皇刚离世那几年,舒太后何等肆意放纵,也曾彻夜享乐贪欢过。但到了这个年纪,纵然她有一颗想熬的心,但身体却已不再支持她做这件事了。
她正准备起身宣告晚宴结束,突然一名御前侍卫连滚带爬冲进来,尖声道:“太后,太后,不好了,凤凰台走水了!”
丝竹舞乐为之一停。舒太后撑着的头猛地抬起,她刷地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御前侍卫愈发慌张,语无伦次回答:“回太后,凤凰台……凤凰台走水了,不过……不过萧大人已经领着禁卫军前去救火了。”
他说罢,极乐殿顿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到舒太后身上,震惊的,怀疑的,不可置信的……
同样的声音在众臣子的内心呼啸而过——凤凰台,陛下还在凤凰台上!谁,是谁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