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彭宪章正批阅文件,这个时刻办公室里通常只有两种声音:纸页轻翻的沙沙声,和钢笔尖划过纸张的稳健摩擦声。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行一行地向下移动,绝不会跳过任何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铺垫。遇到关键处,他会用指尖轻点两下桌面,然后拿起那支沉重的钢笔,在不留一丝潦草的空白处写下批示。字是标准的楷体,力透纸背,内容永远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自从带上帽子开始,几十年了……他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这份庄严和神圣一直驻扎在他内心的最深处……
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这个时间点谁会来电?
“喂!”
“彭局,我是刑警队的张涛。有个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汇报一下。”
“你们队长于俊呢?你要汇报的事情他知道吗?”彭宪章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他是在越级汇报问题。
“这个事情我觉得直接跟您单独汇报更合适!”
“你说吧!”
“昨晚我在局里值班,下半夜彭若欣到了局里,说是单独侦办案件……”
“侦办案件?是群众报警?”听到这里彭宪章一头雾水,凡是牵扯到彭若欣那都令他很是头疼。
张涛把彭若欣的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胡闹、简直胡闹!”彭宪章不停拍着桌子。
电话结束了!彭宪章在办公室里来回跺步,思考再三后拿起电话:“彭若欣,马上到我办公室!”
对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谁?二叔啊,我在家睡觉呢,晚些吧!”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彭宪章的语气坚定、决绝。
“哎!知道了、知道了。”
一小时后……
彭宪章脸色阴晴不定:“彭若欣,我问你,昨天夜里你因为什么事情回的局里?回局子里做了什么?”
“二叔,我能做什么呀!睡不着来思考一下工作。”
“叫局长,现在是工作时间、是在我办公室。我看你简直是胡闹……”
“是!局长。我工作累了,申请继续休息!”彭若欣有气无力。
“我问你,你昨天夜里都干了什么?如实交代!”
“没有,别听人瞎说。我工作可是一直谨遵您的教诲,从来是……”
彭宪章可真是欲哭无泪:“那个叫荣琳的医生你同她有矛盾还是有仇怨?”
“二叔,您、您都知道了……”
“叫局长!”
“我、我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
“简直是混账,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是什么后果!在没有任何指向的前提下,随意的臆想、揣测。还直接对人进行传讯……彭若欣你还是个警察吗?”
“我只是……”
“介于你的所作所为,你目前无法再胜任工作了,对你进行劝告离职。你今天就把手续全办掉。”
“什么?二叔,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没这么严重吧?就因为这点事我直接就不能干警察了?”彭若欣着急了。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你做的事情后果只会更严重。你是戴帽子的,你知道帽子代表了什么?你待会就去把手续办了吧,你爸妈那边我会去解释。”
“二叔,我知道错了!二叔,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你得权力和机会都不是我给的,是我们国家的人民赋予的。你还是好好的跟着你爸妈经商吧,接手家里的产业……”
“二叔,没这么严重,她当时就说了不会追究的。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呀!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工作!”
“若欣啊!看来你真的不适合戴帽子。回去吧……”彭宪章满是无奈。
彭若欣拿着一大堆东西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二叔怎么就跟发神经一样把自己开除了。
警察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干就不干……紧跟而来的咬牙切齿:荣琳,你给我等着,不把你做成“人彘”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刚刚家诊结束的荣琳漫步在江边大道上。江风掠过,发梢舞动起凌乱的节奏。久违的冰冷席卷着全身,看来冬天即将要来临。路灯忽然全亮了,整条大道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
该回诊所了,她知道自己早就该回去了,因为那里还有个昏迷的人……
心陷入冰冷的挣扎,很希望他能早点醒来,自己才有机会对症医治!又希望他永远也不要醒,就这样静静的,对他来说这也是最没有痛苦,最舒适的。
过量服用精神病治疗药物会导致大脑神经系统损伤,细胞免疫系统的破坏,后续一系列的身体并发症……多么可怕!
手提包内传来有带节奏的“嗡嗡”声。
“喂!简梦。”
“荣医生,你晚上还回诊所吗?”
“正准备回来!陈翔醒了没有?”
“应该快醒了吧,温言去瞧过几次,说是会说梦话!说什么甜甜、凉凉的……”
“好的,等我回来再说!”
满天星诊所三楼的房间里静极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车鸣。陈翔躺在她的床上,嘴角抽动。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极其独特的、属于她的味道!冷冷的、淡淡的……是她曾经贴近自己胸膛、并深刻刻入记忆里的味道。
自己这是在哪里?是死了吗?记得自己是在网吧的?难道现在的一切是自己精神病产生的幻觉?自己真的是精神病吗?
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就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捂着自己。很想叫救命,可是叫不出来……
“荣医生、荣医生,这个陈翔在抽搐。”
“谁把他氧气罩拿掉的?”荣琳手忙脚乱的给陈翔重新输上氧气。
“呃,这个是我让拿掉的,我以为他已经不需要再接氧了。”冯简梦的话里充满着虚伪。
荣琳的脸上异常的冰冷:“以后决不允许私自拿主意!”
冯简梦心中最深处的火苗越来越旺了。这么些年从没见过荣琳对自己这个样子,她刚刚语气中的冰冷与愤怒让她担忧、彷徨……难道荣琳真的变了吗?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神经病男人这么对自己。
陈翔的眼皮动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耳朵好像捕捉到那冰凉的甜甜,还有那丝丝淡淡的沙沙了。怎么一瞬间就没了,要是能多来点该多好!
江盼指着陈翔:“荣医生,我刚刚好像看到他眼皮动了一下。”
荣琳用手指轻轻的推了一下陈翔的眼皮。
陈翔只觉得眼睛被一个东西碰了一下,软软的、滑滑的、香香的……
“不要走!”陈翔用力喊了出来,顺势抓住它。
“醒了、醒了、醒了!”江盼高兴的喊了出来。
“我这是在哪里?是在做梦吗?我是不是死了……”
“你这人实在太无理了,一直抓着荣医生的手臂做什么!”冯简梦激动的喝斥。
陈翔喘了口气看向自己的手,自己手里正抓着一片雪白,轻轻用点力又软、又滑……
“还不撒开,真是个无理的神经病。”冯简梦从喝斥变成了怒斥。
“他刚醒,大脑应激而已!”
陈翔撒开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自己没、没弄错吧,刚刚那声音是……
“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绝对错不了,就是那冰凉的甜甜还有那丝丝淡淡的沙沙。顺着声音望去她就在自己的床边,离自己是那样的近。刚刚自己抓到的难道是……
“我不知道!”陈翔努力在嗓子里挤出了四个字。
“嗯?饿不饿?好好想想!”
“好像有点饿!”
“简梦,去弄份营养餐。”
冯简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荣琳难道是被下了蛊了吗?还真把一个神经病男人当儿子养了……
“江盼,你看顾一下陈翔,我有个国外的邮件需要去回复。”
“好的,放心!”
陈翔只觉得脑袋里闷闷的,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是梦境、哪怕是精神病的另一个世界。求求老天爷千万别让自己醒来、出来……自己愿意成为永远的精神病。
“陈翔,你怎么不吃了?吃完我好收拾!”江盼催促着。
“我自己可以收拾,不需要麻烦你。”
“陈翔,你真的只是荣医生的病人?”
“应该算吧!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
“你是精神疾病患者。你总觉得自己没病、或者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患有精神疾病,这是精神疾病患者都会出现的。”
“可是我觉得我挺正常的,也不发疯……我还准备去找工作上班。”
“你不正常的时候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来荣医生这里上班半年多了,见过一些人和你差不多的。反正吧,精神上的病没那么简单!”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病,就是有的时候觉得压力大。”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昏迷的?我听冯特助说你在江城第三医院抢救了很久,而后荣医生才把你接回来的!”
“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在网吧上网,然后好像、好像头很疼,疼得我受不了,我就吃了点药,后面就不知道了。你说我被抢救,那花了多少钱啊?我现在没钱,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上班,然后拿了工资慢慢还你们行不?我先还你们的,还完你们的我再还其他的。”
“这个我不知道。你刚刚说还其他的,你是外面欠了钱吗?”
“嗯,欠了有一个亿吧!”
江盼当场就笑了,边笑边捂着肚子:“陈翔!你真的会逗人……”那压抑着的、细碎的“咯咯”声,像珍珠接连掉落在玉盘里,清脆又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