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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戈壁鸿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921年秋分。


    一个月朗星稀的中秋夜,王敬斋家的后院,少东家王伯驹正把一摞账本往墙上的暗格里塞。


    窗外传来伙计们搬粮食的号子声,夹杂着管家的训斥声,他的手指在账本上停顿了片刻,耳朵却支棱着听前院的动静。


    “少东家,张家大小姐的马车刚过去。”心腹伙计福子从门缝里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奸诈的笑,“说是去药王庙还愿。”


    王伯驹眼睛一亮,放下算盘就往外走,临走时不忘把暗格锁好。他穿过粮铺大堂时,王家粮铺王敬斋老掌柜在训斥账房先生:“跟张家的账一定要算清!他们开仓放粮是装样子,咱们的米价得往上提一成,旱年不囤粮,等着闹饥荒”。


    “爹,我去趟药王庙。”王伯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像檐角滴落的雨水。


    王敬斋抬头瞪了他一眼:“去那儿干啥?账本核完了?”


    “核完了。我去给药王烧炷香,求他老人家恩泽天下,下场透雨。” 不等王敬斋再问,他已经撩起布帘冲了出去。


    街上的黄土没过脚踝,马车驶过扬起的黄尘能把人呛出眼泪。他沿着车辙印追出半里地,才在药王庙后的老槐树下看见那辆青布马车。


    此刻张若兰坐在塬上的老槐树下,树杈缝隙中贼亮的月光照在若兰的身上,素裙红衫、纤细的腰肢。手里绣着的鸳鸯帕子被汗浸湿了边角。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脸上的红晕比槐花还艳。“你怎么才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吹走。


    王伯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绿豆糕:“我托人从省城带来的,你尝尝。”张若兰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她把油纸包塞进袖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爹说,让我少跟你来往。”


    “为啥,就因你张家祖训不嫁商户?”王伯驹急了,“上次你说喜欢《牡丹亭》,我可是把省城书局的刻本都买来了。”


    “还说呢。”张若兰的声音更低了,“那天你在书房给我念戏文,被二妹看见了。她嘴快,转身就告诉我爹,差点被爹骂了。”


    张若兰红着脸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下去,压下了心头的燥热。她偷瞄着王伯驹,他今天穿了件湖蓝色的绸衫,比堡子里那些粗布短打的后生体面多了。“我爹让我嫁给督军家亲戚儿子。”她小声说,手指绞着帕子。


    王伯驹挠挠头,一点没闹反而嘿嘿笑起来。他喜欢张若兰诱人的羞怯,像塬上初春刚探出头的草芽,带着怯生生的甜。去年灯节,他在塬上的戏台下帮她捡过掉落的头花,那时候就觉得,这双眼睛比戏文里的小姐还要亮。


    王伯驹的笑容淡了些:“督军家好,只是听别人说他亲戚儿子是个烟鬼”他凑近了些,满头是涩涩的槐花。


    “我爹还让我娶县丞家的女儿,说能帮衬家里的生意。可我不喜欢,她说话像只母老虎。”王伯驹的声音沉了下去,踢着脚下的石子。


    张若兰“噗嗤”笑出声,抬手捂住嘴,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有人影,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好。”她从发髻上摘下支银簪子,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等过了这阵旱情——”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唤声。张若兰慌慌张张地转身,裙角扫过槐花,落了个王伯驹满身清香。他握紧手里的银簪,簪头的莲花在阳光下闪着光;王伯驹摘下随身的祖传“和田玉凤佩”温情地放在若兰手心里,四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许久谁也没说话,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张若兰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慌忙站起身:“我要回去了。”转身时帕子掉在地上,被王伯驹快步捡起。他攥着温热的帕子,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直到那抹红色消失在堡墙拐角,才把帕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回去的路上,张若兰在回味第一次见王伯驹的情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眉眼俊朗的商户少爷会和自己的命运缠在一起。


    回到粮铺时,王敬斋正对着账房先生发脾气。见儿子回来,他把账本摔在桌上:“你去哪了?张家刚才派人来说,要盘走咱们的一些粮,他们派车来拉!”


    王伯驹心里一动:“他们要这么多粮干啥?”


    “张鹤年要当活菩萨,让咱们当恶人,涨价,涨一倍”王敬斋不耐烦道;“你去他们家转一圈,就说咱们粮也紧,这几年糟蹋了不少,看他怎么说?顺便探探张鹤年的口风,看他是不是真打算把若兰许配给你。”


    当晚,张鹤年在堂屋召见了王伯驹父子。


    八仙桌上摆着两碟油焖蚕豆、一壶茶,王掌柜搓着手,脸上堆着笑:“鹤年兄,粮食的事真的帮不上,这几年下人操心少,糟蹋了很多,日后能帮得上定效犬马之劳,惭愧、惭愧.....孩子们的事,你看……”


    张鹤年呷了口茶,茶梗在碗底打着转:“王家这小子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再说商户人家,哪配得上我张家书香门第?但王家在镇里根基深,若兰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只要彩礼按规矩来……”他顿了顿,“王家得帮张家打通太原府的商路。”


    王敬斋眼里精光一闪,立刻应承:“好说,好说!”


    张鹤年不再言语,手指捻着胡须,目光落在窗外塬面上。


    远处吕梁山脉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知道,这门亲事不只是儿女情长,更是张家在乱世中多了一些保障。


    一月两处同相忆,我望明月月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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