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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钝刀

作者:山谷区的格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言深走出季氏大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反射出一道冷光。


    坐进驾驶座,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手机屏幕上还是周予安刚刚发来的短信:「见面了?怎么样?」


    他没回,只是将手机扔到副驾上,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淡蓝色的烟雾在车内弥漫开来,尼古丁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心底那阵翻涌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


    可当会议室的门推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进来时,许言深还是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缩。七年时间,将季屿身上最后一点少年气也磨砺殆尽,只剩下沉淀后的冷硬与疏离。


    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许言深吐出一口烟圈,无声地笑了笑。他特意选了背对门口的站位,就是要让季屿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背影——一个完全掌控局面、游刃有余的背影。


    而季屿的反应,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那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许言深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得一清二楚。


    “久仰。”


    他转身,伸手,说出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季屿的手心还是那么暖,暖得让他想要立即抽离。


    整个会议过程中,许言深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专业姿态。他讲解设计方案,回应质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经过精心设计。他要让季屿看见一个全新的许言深——一个不再被他轻易影响、一个已经将他彻底从生命中剔除的许言深。


    但当他提到“十八岁”,提到“承诺和感情”,提到“基础的稳固性”时,他还是忍不住去捕捉季屿眼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波动。


    可惜,什么都没有。


    季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他说的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直到被他叫进休息室,两人独处时,许言深才终于从季屿眼中看到了些许真实的情绪——那是被精心压抑着的锐利与探究。


    “你想做什么,许言深?”


    我想做什么?


    许言深掐灭烟头,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着,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我想让你也尝尝,被最重要的人亲手推入深渊的滋味。


    ---


    季屿在休息室里站了很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


    许言深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眼光独到......”


    他果然知道。知道这块地皮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季屿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泽。他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子,感受着冰凉的杯壁传来的温度。


    七年了。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许言深。至少,不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那个曾经骄傲又炽烈的少年,如今变得如此......冷静而锋利。像一把被精心打磨过的刀,每一个角度都透着寒光。


    季屿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道在七年前雨夜留下的痕迹,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印记。但在某些时刻,它还是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季总。”陈铭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晚上和瑞科张总的饭局,需要帮您推掉吗?”


    “不用。”季屿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照常安排。”


    “好的。另外......需要我查一下许先生的资料吗?”


    季屿沉默了片刻。


    “不必。”他说,“做好你分内的事。”


    挂断电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许言深的归来绝非偶然。他选择季氏的项目,选择在这个特殊的地点与他重逢,每一步都透着精心设计的痕迹。


    季屿不介意陪他玩这场游戏。


    毕竟,七年前是他先放的手。如今许言深想要讨回什么,他都认。


    但他绝不会再让许言深像七年前那样,轻易地离开他的视线。


    ---


    “所以他就这么让你走了?”


    周予安靠在吧台边,给许言深倒了杯温水,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不然呢?”许言深接过水杯,语气平淡,“当着全公司高管的面对我动手?”


    他们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清吧,这里是周予安退役后开的,只接待熟客。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我以为他至少会......”周予安比划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表现得更激动一点?毕竟你可是他心心念念了七年的......”


    “前男友”三个字在许言深冷淡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他现在是季氏集团的掌舵人,不是十八岁的高中生。”许言深抿了口水,眼神落在杯中晃动的液体上,“情绪外露是商场大忌,他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那你呢?”周予安看着他,“你就真的一点都不......”


    “不什么?”许言深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周予安,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他再续前缘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周予安顿了顿,压低声音,“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季屿他现在......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他了。”


    “我也不是七年前的那个我了。”许言深放下水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予安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七年前的许言深,是鲜活的、炽热的,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而现在的他,却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周予安叹了口气,“季屿他......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许言深轻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是啊,他总有苦衷。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走出清吧,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许言深站在街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场重逢,他准备了七年。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经过反复推敲。他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到牙齿,足以面对任何情况。


    可当真正见到季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它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轻轻一碰,就会再次流血。


    许言深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说,“计划可以开始了。”


    ---


    季屿结束饭局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


    这是一栋顶层复式公寓,装修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到近乎冷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他很少驻足欣赏。


    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一点酒精来帮助思考。


    许言深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七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他们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在会议室里,以甲乙方的关系,进行一场充满机锋的对话。


    许言深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只是里面不再有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说他不是会被私人感情影响判断的人。


    季屿仰头喝尽杯中酒,苦涩地笑了笑。


    许言深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季屿太了解他了。当他提到“十八岁”,提到“承诺”时,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还在恨他。


    这个认知让季屿既痛苦又庆幸。痛苦的是,他带给许言深的伤害如此之深,深到七年都无法磨灭。庆幸的是,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总比彻底的遗忘要好。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铭发来的邮件,关于新总部大楼项目的进度汇报。季屿点开附件,目光落在效果图上。


    许言深的设计确实精妙,无论是结构还是理念,都堪称完美。但季屿在意的是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私人印记——那个像极了高中天台的中庭,那些刻意保留的、带有象征意义的空间布局。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设计方案。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每一个转角都可能藏着过去的幽灵。


    季屿关掉邮件,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明天的项目会议照常进行。”他说,“通知设计部,我要亲自跟进这个项目。”


    电话那头的陈铭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应道:“好的,季总。需要特别安排和许先生的会面吗?”


    “不用。”季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他会来找我的。”


    他有这个预感。许言深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归来,就绝不会止步于今天这样的试探。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做好了奉陪到底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许言深的下一步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季屿刚到办公室,陈铭就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季总,出事了。”


    他将一份报纸放在桌上。财经版的头条,赫然是一篇关于季氏集团新总部大楼的报道,标题十分醒目:


    《季氏新总部选址藏玄机,昔日约定成今日讽刺?》


    报道详细扒出了那块地皮的前身——他和许言深曾经约定要一起考上的大学旧址。笔者用极其煽情的笔调,描述了两个少年在那里许下的誓言,又话锋一转,暗示季屿如今在此建造商业帝国,是对纯真过往的一种践踏。


    “消息来源查到了吗?”季屿放下报纸,面色平静。


    “是......深度设计那边泄露的。”陈铭低声道,“据说是许先生的助理,在昨晚的业内聚会上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小心?”季屿轻笑一声,“许言深带出来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铭沉默不语。


    季屿拿起那份报纸,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


    许言深果然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直击要害。


    这不是商业竞争的手段,这是私人恩怨的清算。他要将那段被季屿深埋的过去公之于众,要将那个雨夜的背叛渲染得人尽皆知。


    钝刀子割肉,最是疼痛。


    许言深深谙此道。


    “需要联系法务部吗?”陈铭问道。


    “不用。”季屿将报纸扔进垃圾桶,“这点小事,还不值得大动干戈。”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已经开始聚集的记者,眼神渐深。


    许言深想要玩,他就陪他玩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游戏的终点,会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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