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狭路相逢
季屿推开季氏集团顶层会议室沉重的双开木门时,室内的议论声像被骤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长条会议桌两侧,季氏的高管们正襟危坐,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主位旁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上。那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都市丛林。午后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轮廓。
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季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助理陈铭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季总,这位是''深度设计''的首席设计师,许言深先生。关于新总部大楼的设计方案,董事会认为需要引入更前沿的理念......”
后面的话,季屿没太听清。
许言深。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像一颗沉寂了七年的种子,骤然顶破坚硬的冻土,带来一阵混杂着刺痛与陌生的生机。
窗前的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季屿梦魇与回忆里的脸,清晰地撞入他的视野。
二十五岁的许言深,褪去了少年时所有的青涩与张扬,面部线条变得更加清晰利落。曾经总是带着桀骜笑意的眉眼,如今沉静得像两潭深水,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风流痕迹。他肤色白皙,在光线下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与一身沉稳的深灰色西装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既专业,又带着一种不容亵玩的疏离。
“季总,久仰。”
许言深开口,声音是季屿记忆中未曾有过的平和与清润,像质地极佳的冷玉相互轻叩。
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重要的商业伙伴。
季屿的目光在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短暂交握。
“许先生。”季屿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欢迎。”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许言深的指尖微凉,而季屿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热。
“许先生比我想象中年轻。”季屿在主位落座,目光平静地掠过许言深,“看来''深度设计''确实不拘一格用人才。”
这话说得客气,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二十五岁就能在顶尖设计事务所担纲首席,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别有门路。
许言深微微一笑,那笑意精准地停在社交礼仪的范畴,未达眼底:“季总谬赞。比起十八岁就能在高考前拿到常青藤全额奖学金的天才,我还差得远。”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季屿听出了那平静水面下的第一道暗流。
十八岁。高考前。
那是他们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关键节点。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在座的高管们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寻常。但两人之间的气场太过平静,倒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开始吧。”季屿不再看他,转向投影幕布,“让我看看许先生带来的''前沿理念''。”
许言深从容起身,走到投影仪前。他操作设备的动作娴熟优雅,仿佛这不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商业战场,而是他个人设计的秀场。
“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许言深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季屿身上,“季总,您相信建筑是有记忆的吗?”
不等季屿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相信。砖石水泥看似冰冷,却会记住每一个在其间发生的故事——尤其是那些......未被妥善安置的过去。”
他按下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一栋极具现代感的建筑效果图。流线型的外观,大量的玻璃幕墙,整体造型像一艘即将起航的帆船。
“这是我的初步构想——''启航''。”许言深开始讲解设计理念,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对建筑结构和美学的理解令人叹服。
但季屿的注意力,却逐渐被效果图的某些细节吸引。
建筑中庭的设计,巧妙地融入了一个天井,阳光可以从顶部直射而下。那个形状......像极了他们高中教学楼后面的那个小天台。他们曾经无数次在那里分享秘密,看星星,在那个雨夜之前......
是巧合吗?
季屿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压下心头的波动。
许言深的讲解在继续:“......所以,我认为建筑不应该试图抹去过去,而是要学会与之共存。甚至可以说,正是那些看似不完美的记忆,赋予了一个空间真正的灵魂。”
他再次看向季屿,眼神平静无波:“季总觉得呢?”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很有趣的观点。”季屿放下咖啡杯,声音平稳,“但我更关心的是实用性和成本。许先生的设计中,这个巨大的中庭是否过于浪费空间?还有这个弧形玻璃幕墙,施工难度和预算都会大幅增加。”
“价值不能用简单的数字来衡量,季总。”许言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有些东西,值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当年,季总不也认为有些东西,比承诺和感情更值得付出代价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心脏。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商业理念的碰撞。
季屿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商业决策,自然要权衡利弊。”
“说得对。”许言深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却冰冷刺骨,“所以我现在也学会了,在做设计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结构的稳固性。”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季屿:“毕竟,基础不牢的建筑,无论外表多么光鲜,都注定会崩塌。季总,您说对吗?”
季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许言深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站在雨中的少年——用最平静的表情,说着最残忍的话。
“会议暂停十分钟。”季屿突然起身,声音不容置疑,“许先生,请跟我来一下。”
他不等许言深回应,径直朝会议室的侧门走去。那是通往他私人休息室的通道。
许言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恢复平静,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跟了上去。
“砰”的一声,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是一个极其私密的空间,装修风格冷硬简洁,一如季屿本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却仿佛与室内是两个世界。
“你想做什么,许言深?”季屿转过身,不再掩饰眼中的锐利。
许言深却并不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到酒柜前,打量着里面陈列的名酒:“七年不见,季总的待客之道还是这么......直接。”
“直接?”季屿向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比起你刚才在会议上的表现,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克制。”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许言深终于转过身,直面季屿:“我只是在尽一个设计师的本分,为贵公司提供最好的设计方案而已。”
“最好的方案?”季屿冷笑,“还是一个充满私人恩怨的报复?”
“报复?”许言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摇头,“季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七年过去,我早就不是那个会被私人感情影响判断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季屿左手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低调的腕表,表带下似乎隐约露出一道极淡的白色疤痕。
许言深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倒是季总,似乎还对过去念念不忘?”
季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袖口:“我只是好奇,许先生为何会选择回国,又为何偏偏选择季氏的项目。”
“国内的市场更有挑战性。”许言深轻描淡写地说,“至于为什么是季氏......”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想亲眼看看,”许言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力,“当年那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爬的季屿,如今站在高处,是否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季屿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这时,许言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后退一步,从容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对季屿露出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抱歉,季总,我还有个约会。关于设计方案的具体细节,我的团队会继续与贵公司接洽。”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对了,季总,”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润平和,“听说您亲自参与了这栋大楼的选址和初期规划?真是......眼光独到。”
说完,他不等季屿回应,便开门离去。
休息室内,季屿独自站在原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车流如织,行人如蚁,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而又忙碌。
许言深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
“眼光独到......”
季屿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这栋新总部大楼的选址,正是七年前,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考上的那所大学旧址。后来大学迁往新校区,这块地皮被季氏拍下。
这不是巧合。
这是他为自己筑起的一座纪念碑,纪念那个死在了十八岁雨夜的少年,和那段被他亲手埋葬的感情。
季屿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腕表下的那道疤痕。
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许言深回来了。
带着才华,带着锋芒,带着经过七年淬炼的冷静与锐利。
这场重逢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狭路相逢。
季屿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而坚定。
无论许言深为何而来,无论前方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七年前,他选择了放手。
七年后,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