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盛夏》 第1章 狭路相逢 第一章:狭路相逢 季屿推开季氏集团顶层会议室沉重的双开木门时,室内的议论声像被骤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长条会议桌两侧,季氏的高管们正襟危坐,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主位旁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上。那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都市丛林。午后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轮廓。 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季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助理陈铭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季总,这位是''深度设计''的首席设计师,许言深先生。关于新总部大楼的设计方案,董事会认为需要引入更前沿的理念......” 后面的话,季屿没太听清。 许言深。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像一颗沉寂了七年的种子,骤然顶破坚硬的冻土,带来一阵混杂着刺痛与陌生的生机。 窗前的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季屿梦魇与回忆里的脸,清晰地撞入他的视野。 二十五岁的许言深,褪去了少年时所有的青涩与张扬,面部线条变得更加清晰利落。曾经总是带着桀骜笑意的眉眼,如今沉静得像两潭深水,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风流痕迹。他肤色白皙,在光线下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与一身沉稳的深灰色西装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既专业,又带着一种不容亵玩的疏离。 “季总,久仰。” 许言深开口,声音是季屿记忆中未曾有过的平和与清润,像质地极佳的冷玉相互轻叩。 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重要的商业伙伴。 季屿的目光在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短暂交握。 “许先生。”季屿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欢迎。”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许言深的指尖微凉,而季屿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热。 “许先生比我想象中年轻。”季屿在主位落座,目光平静地掠过许言深,“看来''深度设计''确实不拘一格用人才。” 这话说得客气,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二十五岁就能在顶尖设计事务所担纲首席,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别有门路。 许言深微微一笑,那笑意精准地停在社交礼仪的范畴,未达眼底:“季总谬赞。比起十八岁就能在高考前拿到常青藤全额奖学金的天才,我还差得远。”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季屿听出了那平静水面下的第一道暗流。 十八岁。高考前。 那是他们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关键节点。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在座的高管们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寻常。但两人之间的气场太过平静,倒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开始吧。”季屿不再看他,转向投影幕布,“让我看看许先生带来的''前沿理念''。” 许言深从容起身,走到投影仪前。他操作设备的动作娴熟优雅,仿佛这不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商业战场,而是他个人设计的秀场。 “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许言深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季屿身上,“季总,您相信建筑是有记忆的吗?” 不等季屿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相信。砖石水泥看似冰冷,却会记住每一个在其间发生的故事——尤其是那些......未被妥善安置的过去。” 他按下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一栋极具现代感的建筑效果图。流线型的外观,大量的玻璃幕墙,整体造型像一艘即将起航的帆船。 “这是我的初步构想——''启航''。”许言深开始讲解设计理念,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对建筑结构和美学的理解令人叹服。 但季屿的注意力,却逐渐被效果图的某些细节吸引。 建筑中庭的设计,巧妙地融入了一个天井,阳光可以从顶部直射而下。那个形状......像极了他们高中教学楼后面的那个小天台。他们曾经无数次在那里分享秘密,看星星,在那个雨夜之前...... 是巧合吗? 季屿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压下心头的波动。 许言深的讲解在继续:“......所以,我认为建筑不应该试图抹去过去,而是要学会与之共存。甚至可以说,正是那些看似不完美的记忆,赋予了一个空间真正的灵魂。” 他再次看向季屿,眼神平静无波:“季总觉得呢?”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很有趣的观点。”季屿放下咖啡杯,声音平稳,“但我更关心的是实用性和成本。许先生的设计中,这个巨大的中庭是否过于浪费空间?还有这个弧形玻璃幕墙,施工难度和预算都会大幅增加。” “价值不能用简单的数字来衡量,季总。”许言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有些东西,值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当年,季总不也认为有些东西,比承诺和感情更值得付出代价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心脏。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商业理念的碰撞。 季屿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商业决策,自然要权衡利弊。” “说得对。”许言深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却冰冷刺骨,“所以我现在也学会了,在做设计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结构的稳固性。”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季屿:“毕竟,基础不牢的建筑,无论外表多么光鲜,都注定会崩塌。季总,您说对吗?” 季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许言深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站在雨中的少年——用最平静的表情,说着最残忍的话。 “会议暂停十分钟。”季屿突然起身,声音不容置疑,“许先生,请跟我来一下。” 他不等许言深回应,径直朝会议室的侧门走去。那是通往他私人休息室的通道。 许言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恢复平静,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跟了上去。 “砰”的一声,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是一个极其私密的空间,装修风格冷硬简洁,一如季屿本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却仿佛与室内是两个世界。 “你想做什么,许言深?”季屿转过身,不再掩饰眼中的锐利。 许言深却并不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到酒柜前,打量着里面陈列的名酒:“七年不见,季总的待客之道还是这么......直接。” “直接?”季屿向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比起你刚才在会议上的表现,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克制。”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许言深终于转过身,直面季屿:“我只是在尽一个设计师的本分,为贵公司提供最好的设计方案而已。” “最好的方案?”季屿冷笑,“还是一个充满私人恩怨的报复?” “报复?”许言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摇头,“季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七年过去,我早就不是那个会被私人感情影响判断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季屿左手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低调的腕表,表带下似乎隐约露出一道极淡的白色疤痕。 许言深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倒是季总,似乎还对过去念念不忘?” 季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袖口:“我只是好奇,许先生为何会选择回国,又为何偏偏选择季氏的项目。” “国内的市场更有挑战性。”许言深轻描淡写地说,“至于为什么是季氏......”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想亲眼看看,”许言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力,“当年那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爬的季屿,如今站在高处,是否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季屿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这时,许言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后退一步,从容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对季屿露出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抱歉,季总,我还有个约会。关于设计方案的具体细节,我的团队会继续与贵公司接洽。”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对了,季总,”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润平和,“听说您亲自参与了这栋大楼的选址和初期规划?真是......眼光独到。” 说完,他不等季屿回应,便开门离去。 休息室内,季屿独自站在原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车流如织,行人如蚁,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而又忙碌。 许言深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 “眼光独到......” 季屿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这栋新总部大楼的选址,正是七年前,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考上的那所大学旧址。后来大学迁往新校区,这块地皮被季氏拍下。 这不是巧合。 这是他为自己筑起的一座纪念碑,纪念那个死在了十八岁雨夜的少年,和那段被他亲手埋葬的感情。 季屿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腕表下的那道疤痕。 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许言深回来了。 带着才华,带着锋芒,带着经过七年淬炼的冷静与锐利。 这场重逢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狭路相逢。 季屿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而坚定。 无论许言深为何而来,无论前方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七年前,他选择了放手。 七年后,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2章 钝刀 许言深走出季氏大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反射出一道冷光。 坐进驾驶座,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手机屏幕上还是周予安刚刚发来的短信:「见面了?怎么样?」 他没回,只是将手机扔到副驾上,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淡蓝色的烟雾在车内弥漫开来,尼古丁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心底那阵翻涌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 可当会议室的门推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进来时,许言深还是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缩。七年时间,将季屿身上最后一点少年气也磨砺殆尽,只剩下沉淀后的冷硬与疏离。 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许言深吐出一口烟圈,无声地笑了笑。他特意选了背对门口的站位,就是要让季屿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背影——一个完全掌控局面、游刃有余的背影。 而季屿的反应,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那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许言深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得一清二楚。 “久仰。” 他转身,伸手,说出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季屿的手心还是那么暖,暖得让他想要立即抽离。 整个会议过程中,许言深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专业姿态。他讲解设计方案,回应质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经过精心设计。他要让季屿看见一个全新的许言深——一个不再被他轻易影响、一个已经将他彻底从生命中剔除的许言深。 但当他提到“十八岁”,提到“承诺和感情”,提到“基础的稳固性”时,他还是忍不住去捕捉季屿眼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波动。 可惜,什么都没有。 季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他说的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直到被他叫进休息室,两人独处时,许言深才终于从季屿眼中看到了些许真实的情绪——那是被精心压抑着的锐利与探究。 “你想做什么,许言深?” 我想做什么? 许言深掐灭烟头,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着,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我想让你也尝尝,被最重要的人亲手推入深渊的滋味。 --- 季屿在休息室里站了很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 许言深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眼光独到......” 他果然知道。知道这块地皮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季屿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泽。他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子,感受着冰凉的杯壁传来的温度。 七年了。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许言深。至少,不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那个曾经骄傲又炽烈的少年,如今变得如此......冷静而锋利。像一把被精心打磨过的刀,每一个角度都透着寒光。 季屿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道在七年前雨夜留下的痕迹,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印记。但在某些时刻,它还是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季总。”陈铭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晚上和瑞科张总的饭局,需要帮您推掉吗?” “不用。”季屿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照常安排。” “好的。另外......需要我查一下许先生的资料吗?” 季屿沉默了片刻。 “不必。”他说,“做好你分内的事。” 挂断电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许言深的归来绝非偶然。他选择季氏的项目,选择在这个特殊的地点与他重逢,每一步都透着精心设计的痕迹。 季屿不介意陪他玩这场游戏。 毕竟,七年前是他先放的手。如今许言深想要讨回什么,他都认。 但他绝不会再让许言深像七年前那样,轻易地离开他的视线。 --- “所以他就这么让你走了?” 周予安靠在吧台边,给许言深倒了杯温水,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不然呢?”许言深接过水杯,语气平淡,“当着全公司高管的面对我动手?” 他们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清吧,这里是周予安退役后开的,只接待熟客。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我以为他至少会......”周予安比划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表现得更激动一点?毕竟你可是他心心念念了七年的......” “前男友”三个字在许言深冷淡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他现在是季氏集团的掌舵人,不是十八岁的高中生。”许言深抿了口水,眼神落在杯中晃动的液体上,“情绪外露是商场大忌,他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那你呢?”周予安看着他,“你就真的一点都不......” “不什么?”许言深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周予安,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他再续前缘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周予安顿了顿,压低声音,“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季屿他现在......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他了。” “我也不是七年前的那个我了。”许言深放下水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予安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七年前的许言深,是鲜活的、炽热的,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而现在的他,却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周予安叹了口气,“季屿他......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许言深轻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是啊,他总有苦衷。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走出清吧,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许言深站在街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场重逢,他准备了七年。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经过反复推敲。他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到牙齿,足以面对任何情况。 可当真正见到季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它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轻轻一碰,就会再次流血。 许言深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说,“计划可以开始了。” --- 季屿结束饭局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 这是一栋顶层复式公寓,装修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到近乎冷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他很少驻足欣赏。 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一点酒精来帮助思考。 许言深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七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他们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在会议室里,以甲乙方的关系,进行一场充满机锋的对话。 许言深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只是里面不再有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说他不是会被私人感情影响判断的人。 季屿仰头喝尽杯中酒,苦涩地笑了笑。 许言深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季屿太了解他了。当他提到“十八岁”,提到“承诺”时,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还在恨他。 这个认知让季屿既痛苦又庆幸。痛苦的是,他带给许言深的伤害如此之深,深到七年都无法磨灭。庆幸的是,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总比彻底的遗忘要好。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铭发来的邮件,关于新总部大楼项目的进度汇报。季屿点开附件,目光落在效果图上。 许言深的设计确实精妙,无论是结构还是理念,都堪称完美。但季屿在意的是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私人印记——那个像极了高中天台的中庭,那些刻意保留的、带有象征意义的空间布局。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设计方案。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每一个转角都可能藏着过去的幽灵。 季屿关掉邮件,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明天的项目会议照常进行。”他说,“通知设计部,我要亲自跟进这个项目。” 电话那头的陈铭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应道:“好的,季总。需要特别安排和许先生的会面吗?” “不用。”季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他会来找我的。” 他有这个预感。许言深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归来,就绝不会止步于今天这样的试探。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做好了奉陪到底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许言深的下一步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季屿刚到办公室,陈铭就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季总,出事了。” 他将一份报纸放在桌上。财经版的头条,赫然是一篇关于季氏集团新总部大楼的报道,标题十分醒目: 《季氏新总部选址藏玄机,昔日约定成今日讽刺?》 报道详细扒出了那块地皮的前身——他和许言深曾经约定要一起考上的大学旧址。笔者用极其煽情的笔调,描述了两个少年在那里许下的誓言,又话锋一转,暗示季屿如今在此建造商业帝国,是对纯真过往的一种践踏。 “消息来源查到了吗?”季屿放下报纸,面色平静。 “是......深度设计那边泄露的。”陈铭低声道,“据说是许先生的助理,在昨晚的业内聚会上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小心?”季屿轻笑一声,“许言深带出来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铭沉默不语。 季屿拿起那份报纸,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 许言深果然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直击要害。 这不是商业竞争的手段,这是私人恩怨的清算。他要将那段被季屿深埋的过去公之于众,要将那个雨夜的背叛渲染得人尽皆知。 钝刀子割肉,最是疼痛。 许言深深谙此道。 “需要联系法务部吗?”陈铭问道。 “不用。”季屿将报纸扔进垃圾桶,“这点小事,还不值得大动干戈。”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已经开始聚集的记者,眼神渐深。 许言深想要玩,他就陪他玩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游戏的终点,会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第3章 暗流 报纸被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季屿面沉如水地站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在实木桌面上敲击着。那条报道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已经扩散开来——楼下大堂开始有记者聚集,内线电话此起彼伏,连几位董事都亲自来电“关切”。 陈铭站在桌前,大气不敢出。 “通知公关部,”季屿终于开口,声音冷硬,“三件事。” 陈铭立刻拿出平板准备记录。 “第一,立刻发布官方声明,强调新总部项目是经过严格商业评估的决策,与任何个人情感无关。” “第二,联系这家报社的主编,告诉他们,如果再发布任何不实报道,季氏的法务部会很乐意和他们谈谈诽谤罪。” “第三,”季屿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记者,“准备车,我要去‘深度设计’。” 陈铭猛地抬头:“季总,现在去是否不太合适?外面都是记者......” “正是因为他们都在,我才更要去。”季屿拿起西装外套,语气不容置疑,“十五分钟后出发。” --- 许言深站在设计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咖啡,俯瞰着楼下逐渐聚集的媒体车辆。 “消息传得真快。”他的助理林薇走到他身边,语气平静,“季氏的公关部刚刚发布了声明。” “意料之中。”许言深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一向擅长快刀斩乱麻。” “但我们这一刀,切得够深。”林薇微微一笑,“董事会那边已经有人对季屿的‘判断力’提出质疑了。” 许言深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刚刚驶入大楼前院的一辆黑色轿车上。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踏在地上,然后是笔挺的西裤,修长的身形—— 季屿。 他竟然亲自来了。 在这么多媒体的镜头前,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 许言深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季屿一下车,就被记者团团围住。闪光灯此起彼伏,无数话筒伸到他面前。 “季总,关于今天的报道您有什么回应?” “选址是否真的与您的个人情感有关?” “您和许言深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屿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记者。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那个不经意间露出的动作,让许言深瞳孔微缩——他看见了季屿腕表下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我今天是来与许先生商讨新总部大楼的设计方案。”季屿开口,声音沉稳有力,透过玻璃窗隐约传来,“至于那些无稽之谈......” 他微微停顿,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许言深所在的方向。即使隔着多层玻璃和数十米的距离,许言深也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中的重量。 “我认为,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判断。”季屿继续说,目光仍锁定在许言深身上,“而不是被一些陈年旧事所干扰。” 记者们顺着他的目光抬头,顿时发现了站在窗前的许言深。闪光灯立刻转向,捕捉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许言深站在原地,没有避开镜头。他平静地与季屿对视,仿佛这是一场早有预约的会面。 “请他上来。”许言深对林薇说,转身离开窗前。 五分钟后,季屿出现在设计工作室的门口。 不同于季氏总部的冷硬风格,“深度设计”的工作室充满艺术气息。开放式的工作区里,设计师们看似在忙碌,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许言深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手中仍端着那杯咖啡。 “季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 季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工作室内部:“看来我打扰各位工作了。” “无妨。”许言深做了个“请”的手势,“去我办公室谈?” 季屿点头,随着许言深穿过工作区。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但步伐依旧从容。 许言深的办公室简洁而富有设计感,大面积的白色与原木材质搭配,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里的绿植生机勃勃。与季屿那个可以俯瞰全城的顶层办公室不同,这里的窗外是安静的内院,竹影摇曳。 “咖啡?”许言深问,语气如同对待普通客户。 “不用。”季屿在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个熟悉的陶瓷杯上——那是他们高中时一起在陶艺课上做的,粗糙拙朴,与整个办公室的格调格格不入。 许言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在季屿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季总亲自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讨论设计方案吧?” “那篇报道,”季屿开门见山,“是你授意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许言深轻笑:“季总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季屿向前倾身,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把我们的过去当作攻击我的武器?” 办公室内一时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许言深放下咖啡杯,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武器?”他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它的含义,“季屿,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季屿:“那段过去对我而言,早已什么都不是。我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候,用了合适的筹码而已。” “什么都不是?”季屿也站起身,走到他身后,“那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杯子?” 许言深的背影僵了一瞬。 “怀旧而已。”他转过身,与季屿面对面,“就像有人会选择在故地盖楼,有人会选择留下一个破杯子。各有所好,不是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许言深,”季屿低声叫他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怎样?”许言深挑眉,“季总现在是觉得委屈了?当你在那个雨夜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雨夜。 那个他们都不愿提及,却始终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夜晚。 季屿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许言深逼近一步,“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们之间的一切?”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翻涌的情绪泄露了真实的内心。 季屿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哈。”许言深短促地笑了一声,向后退开,重新拉开距离,“永远是这句话。季屿,七年了,你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吗?”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破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进。”许言深应道。 林薇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许总,这是您要的修改方案。”她看向季屿,礼貌地点头,“季总,楼下的记者越来越多了,需要帮您安排从地下车库离开吗?” 季屿的目光仍锁定在许言深身上:“不必。” 他拿起西装外套,向门口走去。在门前,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设计方案我很满意,不必修改。”他说,“下周的奠基仪式,希望你能准时出席。”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离开。 许言深站在原地,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缓缓闭上眼睛。 “你还好吗?”林薇关切地问。 许言深没有回答。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粗糙的陶瓷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歪歪扭扭刻着的两个字母——J&X。 那是十八岁的季屿和许言深。 “帮我取消今晚的所有安排。”他说。 林薇点点头,悄声退出办公室。 许言深独自站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窗外的竹影在暮色中摇曳,如同七年前那个雨夜中模糊的视线。 他始终记得季屿站在雨中的样子,记得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如何变得冰冷而决绝。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世界一分为二。前半生是阳光明媚的春夏,后半生是漫长无边的寒冬。 而现在,季屿却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许言深握紧手中的杯子,指节泛白。 他不会再相信了。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相信了。 --- 季屿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陈铭从副驾驶转过头,欲言又止。 “回公司。”季屿吩咐道,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驶出“深度设计”所在的大楼,记者们仍围堵在门口,试图捕捉更多画面。 “季总,董事会那边......”陈铭小心翼翼地开口。 “让他们闹。”季屿语气淡漠,“正好看看,哪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陈铭会意地点点头,递过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您要的许先生这七年的资料。” 季屿接过平板,却没有立即打开。 他不需要看这些资料,也能想象许言深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家道中落,父亲入狱,从云端跌落泥潭......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那个雨夜做出的选择。 季屿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疤痕,那道在同一个雨夜留下的痕迹。 当时他以为,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没想到七年后,命运又把他们牵扯到一起。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无论许言深有多么恨他。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4章 余震 季氏新总部大楼的奠基仪式,选在一个难得的晴朗 工地现场已经被布置得井然有序,红色的地毯从入口一直铺到奠基区,巨大的背景板上印着“季氏集团新总部大楼奠基仪式”的金色字样。媒体区早已架起了长枪短炮,各路记者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期待感。 所有人都记得一周前那篇引爆舆论的报道,也都知道今天——许言深是否会现身,将成为最大的看点。 季屿站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透过窗户望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搭配一条银灰色领带,庄重而不失风度。 “季总,仪式还有二十分钟开始。”陈铭走进来,低声汇报,“嘉宾基本都到齐了,只是......” “他还没来。”季屿接上他的话。 陈铭点点头:“需要我联系许先生确认一下吗?” “不用。”季屿整理了一下袖口,“他会来的。” 许言深不会错过这个场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并肩而立,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与猜测。 果然,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驶入现场。车门打开,许言深迈步下车。他今天出人意料地穿了一身浅灰色西装,与季屿的深色系形成鲜明对比,却又莫名和谐。 记者们立刻骚动起来,闪光灯如同暴风雨般倾泻在他身上。 许言深从容不迫地走向嘉宾区,对沿途的问候点头致意,目光却始终没有投向休息室的方向。 季屿看着他在嘉宾席落座,与身旁的周予安低声交谈,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时间到了,季总。” 季屿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会场。 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项目概况,几位嘉宾轮流上台致辞。轮到季屿时,全场安静下来。 他稳步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台下。许言深坐在第一排,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仪式流程,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感谢各位今天莅临......”季屿开始了他的致辞,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他的演讲简洁有力,既展望了项目的未来,又回应了近期的一些质疑,滴水不漏。但在结尾时,他却突然话锋一转: “建筑不仅是钢筋水泥的堆砌,更是记忆与情感的容器。这座大楼将会见证季氏未来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同时,它也承载着一些特别的过去。”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季屿的目光落在许言深身上,他终于抬起头,与季屿四目相对。 “因此,我特别感谢这个项目的设计师,许言深先生。”季屿继续说道,“是他的设计理念,让我们有机会重新思考建筑与记忆的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言深身上。他面色平静,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致辞结束,到了奠基环节。嘉宾们每人拿着一把系着红绸的铁锹,轮流为奠基石培土。 季屿作为主人,第一个上前。他熟练地铲起一锹土,洒在奠基石周围,然后退到一旁。 接下来是几位董事和重要合作伙伴。轮到许言深时,现场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铁锹,走到奠基石前。就在他准备铲土时,季屿却突然走上前,站到了他的身边。 “一起吧。”季屿轻声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铁锹的同一位置。 他们的手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一起。许言深的手指冰凉,而季屿的掌心温热。 这一幕被无数镜头捕捉下来。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并肩握着同一把铁锹,在奠基石前培土——画面极具冲击力。 许言深想要抽手,但季屿握得很紧。 “放手。”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怕了?”季屿同样低声回应,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许言深眼神一冷,不再挣扎,配合着完成了培土的动作。当最后一锹土落下时,季屿却突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今晚八点,大学路那家咖啡馆。如果你还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许言深猛地转头看他,季屿却已经松开手,后退一步,转向其他嘉宾,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奠基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媒体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采访两位主角,但季屿和许言深都婉拒了所有采访,各自匆匆离开。 --- 晚上七点五十分,许言深站在大学路的路口,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七年过去,这条街已经大变样。曾经的书店变成了奶茶店,网吧变成了便利店,唯有街角那家咖啡馆还顽强地存在着,只是招牌换了个更现代的设计。 他没想到季屿会选择这里。 这家咖啡馆是他们高中时常来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一起写作业,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歌,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许言深在街对面站了很久,直到七点五十八分,才终于迈步穿过马路。 推开咖啡馆的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室内的装修也变了,变得更明亮、更商业化,但格局大致没变。 季屿已经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里,那是他们从前最常坐的位置。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随性。桌上放着两杯咖啡,一杯是美式,一杯是拿铁——和他们从前的习惯一样。 许言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来了。”季屿看着他,眼神复杂。 许言深没有碰那杯拿铁:“我只给你十分钟。” 季屿轻轻搅动着自己的咖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那个雨夜,我父亲给了我一个选择。” 许言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季屿继续说,声音低沉,“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许言深已经明白了。 要么毁掉许家,要么毁掉季屿自己。 “所以你选择了牺牲我。”许言深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季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选择了保护你。” 许言深嗤笑一声:“保护我?让我家破人亡,让我父亲入狱,这就是你的保护?” “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做,我父亲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季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至少现在,你父亲已经出狱,你们许家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得真好听。”许言深倾身向前,眼神锐利,“那你告诉我,你交给警方的那份‘证据’,是真的还是假的?” 季屿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真的,还是假的?”许言深一字一顿地重复。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邻座传来低低的笑声,一切都那么平静,唯有他们之间的空气紧绷得仿佛一触即碎。 季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言深看着他挣扎的表情,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季屿,你知道这七年来,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他轻声问,“不是你的背叛,而是你连一个坦诚的谎言都不肯给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屿:“如果你今晚是想求得我的原谅,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 “言深......”季屿也站起来,想要拉住他。 “别再叫我的名字。”许言深甩开他的手,“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季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就像七年前那个雨夜一样。 服务生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先生,需要帮您把咖啡打包吗?” 季屿摇摇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许言深那杯一口未动的拿铁,缓缓倒进了垃圾桶。 棕色的液体顺着桶壁流下,像极了那个雨夜混合着雨水的泪水。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份证据,是真的。 而他为了保护许言深,不得不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这个秘密,他或许要背负一辈子。 走出咖啡馆,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季屿抬头望着夜空,稀薄的云层后,隐约可见几颗黯淡的星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准备一下,”他说,“我要许家破产前后的所有资料,特别是那些未经披露的细节。”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咖啡馆的招牌,转身融入夜色。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第5章 病历 季屿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言深公寓的窗口。那扇窗的灯光在凌晨三点熄灭,之后再没有亮起。 晨光熹微时,他终于发动车子,却没有回公司,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四十分钟后,他站在市医院档案室门口。清晨的医院刚刚苏醒,消毒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我找李主任。"他对前台护士说。 年长的护士抬头看他一眼:"有预约吗?" "没有。"季屿递过自己的名片,"但请告诉他,是季屿找他。" 护士拿着名片离开,几分钟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快步走来。 "季总?"李主任有些惊讶,"这么早过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查一份病历。"季屿开门见山,"七年前的,病人叫许言深。" 李主任的表情微微一僵:"季总,您知道医院有规定,病历资料不能随意......" "他大学期间因为胃出血在这里住过院。"季屿打断他,"我要看那份病历的全部资料,包括护理记录。" 李主任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 季屿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李主任,三年前季氏给医院捐赠的那栋新科研楼,我记得是您负责接洽的?" 李主任的表情变了变。他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跟我来。"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李主任在电脑前操作片刻,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 "这是您要的病历。"他将一叠纸递给季屿,"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是违反规定的。" 季屿接过那叠纸,指尖微微发凉。 病历上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十月,正好是许言深大二上学期。诊断结果一栏清晰地写着:应激性胃溃疡伴出血。 他的目光落在护理记录上: "10月12日,23:17,患者夜间惊醒,自述噩梦。情绪激动,拒绝镇静药物。" "10月15日,02:43,患者独自在卫生间呕吐,被发现时意识模糊。" "10月20日,护士站接到匿名恐吓电话,要求转告患者''停止调查''。患者得知后情绪崩溃。" 季屿的手指死死捏着纸张,指节泛白。 匿名恐吓电话。 原来林薇说的都是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言深不仅承受着家破人亡的痛苦,还面临着未知的威胁。 他继续翻看,目光突然定格在最后一页的出院小结上。主治医生在建议栏里写了一行字: "建议患者接受心理辅导,并远离压力源。" 压力源。 季屿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个压力源,不就是他吗? "还有一件事,"李主任犹豫着开口,"当时照顾许先生的护士后来跟我说过一些情况......" 季屿抬头:"什么情况?" "许先生在住院期间,曾经收到过一封信。"李主任说,"他看完之后情绪很激动,当晚就出现了呕血。" "信?"季屿皱眉,"什么信?" "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护士说,信封上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而且......"李主任顿了顿,"许先生看完信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什么?" 李主任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原来连这个也是假的''。" 季屿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许言深在咖啡馆里质问他的话:"如果你今晚是想求得我的原谅,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 原来连这个也是假的。 究竟什么是假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病历我可以带走吗?"季屿问。 李主任面露难色:"这......" "复印件也可以。"季屿说,"我今天必须拿到。" 十分钟后,季屿拿着病历复印件坐回车里。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两件事。"他说,"第一,我要你查清楚,七年前言深住院期间,是谁给他寄了一封匿名信。" 电话那头的陈铭似乎有些惊讶:"匿名信?许先生没提过这件事......" "他当然不会提。"季屿看着病历上那些冰冷的文字,"第二,我要你重新调查当年明远科技的案子,特别是那些所谓的''证据''是怎么来的。" "季总,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那些证据是伪造的。"季屿说,"而且,可能不止我父亲参与了这件事。" 挂断电话后,季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许言深说的对,他这七年来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不仅是父亲骗了他,可能还有更多人参与其中。 而现在,他要亲手揭开这个谎言。 --- 许言深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他坐起身,感觉头痛欲裂。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让人窒息。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眶深陷,面色苍白,像一具行尸走肉。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周予安,还有一个是林薇。他没有回电,而是点开了新闻客户端。 财经版的头条让他愣住了: 《季氏集团宣布重新审查明远科技旧案》 报道很短,只说季氏集团新任总裁季屿表示,将对七年前明远科技的相关案件进行内部审查,确保所有商业行为都符合法律和道德规范。 许言深盯着那行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季屿这是什么意思?忏悔?还是作秀? 门铃在这时响起。他透过猫眼看去,是周予安。 "你怎么来了?"他打开门。 周予安拎着两个外卖袋子走进来:"给你送吃的。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担心你出事。" 许言深关上门:"我没事。" "没事?"周予安打量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没事吗?" 许言深没有接话,在餐桌前坐下。周予安打开外卖盒,是他最爱吃的那家粤菜。 "季屿发的声明你看到了吗?"周予安问。 许言深点点头。 "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许言深夹起一块虾饺,"作秀而已。" 周予安看着他,叹了口气:"言深,我知道你恨他,但这件事他做得还算有担当。" 许言深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也许季屿真的不知情。"周予安认真地说,"而且他现在愿意站出来面对这件事,至少说明他在乎你的感受。" "在乎我的感受?"许言深轻笑一声,"他在乎的是季家的声誉。"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予安问,"继续报复他?" 许言深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真相大白后,他反而失去了方向。继续报复季屿有什么意义?他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但原谅他?许言深做不到。 "先吃饭吧。"周予安把筷子塞回他手里,"不管怎么样,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许言深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 饭后,周予安收拾好餐具,犹豫着开口:"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 "昨天季屿来找过我。"周予安说,"他问了我很多你大学时候的事,特别是你住院那段时间的情况。" 许言深动作一顿:"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收到匿名信的事。"周予安观察着他的表情,"他说他刚知道你当时病得那么重。" 许言深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还知道什么?" "就这些。"周予安说,"但我觉得,他是真的想弥补。" "弥补?"许言深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怎么弥补?能让我父亲回来的那七年吗?能让我母亲恢复健康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周予安走到他身边:"言深,我知道你受了太多苦。但仇恨只会毁了你自己的生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许言深转头看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季屿重修旧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予安顿了顿,"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痛苦里。" 许言深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久久没有说话。 周予安离开后,他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个陌生地址,主题只有两个字:真相。 许言深点开邮件,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附件。他下载后打开,是一段音频文件。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先是几声杂音,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季琮。 "......必须让他闭嘴。明远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按计划行事......" 另一个声音响起,许言深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林正南。 "......但那个孩子怎么办?他要是查下去......" "放心,他查不到什么。"季琮的声音带着冷笑,"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礼物'',足够让他乖乖听话。"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许言深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这份录音证实了他的猜测:当年的事,季琮和林正南都有参与。而且,他们口中的"那个孩子",显然就是他。 他重新播放录音,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必须让他闭嘴......"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那份"礼物",指的是什么?是那封匿名信?还是别的什么? 许言深突然想起住院时收到的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句话: "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回来。否则,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你母亲。" 当时他以为那是季屿的警告。现在看来,可能另有其人。 他拿起手机,回拨了林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言深?"林薇的声音带着惊喜,"你还好吗?" "我收到一段录音。"许言深直接说道,"是你父亲和季琮的对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知道这件事,对吗?"许言深问。 林薇轻轻叹了口气:"我父亲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那份''礼物''是什么?"许言深问,"他们准备了什么来威胁我?" 林薇再次沉默。许久,她才轻声说: "言深,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告诉我。"许言深坚持。 林薇深吸一口气:"他们伪造了一些......照片。是你和季屿的亲密照片。" 许言深愣在原地。 "他们本来打算,如果你继续调查,就把这些照片公之于众。"林薇的声音带着哽咽,"当时你和季屿都还未成年,这些照片一旦曝光......"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许言深已经明白了。 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这样的丑闻足以毁掉两个年轻人的人生。季琮不愧是老谋深算,知道哪里是他的软肋。 "照片在哪里?"他问,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父亲临终前把它们都销毁了。"林薇说,"这是他最后的忏悔。" 许言深挂断电话,缓缓坐倒在沙发上。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原来季琮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而季屿......他是否知道这些? 许言深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场恩怨,比他想象的还要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