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school”酒吧里,灯光迷离,音乐劲爆。
或许是最近状态的好转让沈清棠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工作室接到了一个难得的大单让她心情愉悦,今晚她和许尽欢、江既白聚在一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等盛景接到出差的沈砚秋电话,匆匆赶到时,沈清棠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她软软地趴在卡座的桌子上,脸颊绯红,眼神迷蒙,平日里那些尖锐的防备和刻意的平静都被酒精融化,只剩下一种毫无攻击性的、娇憨的脆弱。
许尽欢也有些微醺,正大着舌头跟江既白争论着什么。江既白还算清醒,看到盛景,松了口气,简单解释了情况。
“交给我吧。”盛景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走上前,弯下腰,轻声唤道:“清棠?”
沈清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是他,咧开嘴傻笑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嘟囔:“盛……盛景……你来啦……”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盛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带着浓郁的酒气和一丝甜腻的果香,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麻烦你们了。”盛景对许尽欢和江既白点了点头,抱着沈清棠离开了酒吧。
回沈家的路上,沈清棠一直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一会儿是工作室的设计,一会儿是抱怨课程太难,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句听不真切的委屈低泣。
盛景一言不发,只是稳稳地抱着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回到沈宅,张妈已经睡下。
盛景抱着沈清棠径直上了二楼她的卧室。他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想转身去给她倒杯水,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走……”她半睁着眼,眼神迷离而依赖,声音带着醉后的黏腻和撒娇,“盛景……你别走……”
盛景的身体僵了一下,试图抽回手:“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沈清棠执拗地抓着他,力道出奇的大,她挣扎着坐起身,仰头看着他,醉意朦胧的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水光,倒映着床头灯温暖的光晕,显得格外勾人心魄,“你陪我……像之前那样……陪我睡觉……”
又是这个要求。但这一次,是在她完全醉酒、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提出的,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横和孩子气。
盛景的呼吸微微一滞。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拒绝,应该掰开她的手,应该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医患界限。
可是,看着她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全然的依赖和渴求,听着她软糯的、带着哭腔的请求,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僵持不动的瞬间,沈清棠忽然用力一拉!
盛景猝不及防,被她拉得身体前倾,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床沿,才避免完全压到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呼吸可闻。
沈清棠身上浓郁的酒气和他自己身上干净的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而危险的氛围。她仰着脸,迷蒙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她微微抬起头,准确地攫取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烈酒的灼热和果香的甜腻,比前两次都要来得直接、大胆,甚至带着一种懵懂的、探索般的缠绵。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温热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
“轰!”
盛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原则、职业道德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从两人相贴的唇瓣瞬间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失序,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处正在发生不可控的变化。
他……心动了。
不是医生对病人的怜悯,不是朋友之间的关切,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吸引着他的、脆弱又美丽的女人,最原始、最直接的心动。
他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撑在床沿的手缓缓收回,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的腰侧。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在短暂的停顿后,生涩而克制地,开始回应这个醉意朦胧的吻。
唇齿交缠间,是酒精的迷醉,是情感的失控,是界限彻底崩塌的眩晕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沈清棠因为缺氧而微微喘息着松开了他,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一样蹭了蹭,含糊地呢喃:“睡觉……抱着睡……”
盛景低头,看着怀里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似乎是折腾累了,终于要睡去。
他的内心经历了翻天覆地的风暴,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没有再离开。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和衣在她身边躺下,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
沈清棠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彻底沉入了梦乡。
而盛景,却一夜无眠。
他清晰地感受着怀里女孩温软的身体,听着她平稳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和淡淡的酒气。
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依旧在为刚才那个吻、为此刻的相拥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那道他苦苦维持的界限,被他自己亲手打破了。不是因为医生的职责,而是因为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对沈清棠,早已超出了医患之情。
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吻。
窗外,月凉如水。
而床榻之上,相拥而眠的两人,一个在醉梦中寻得了安宁,另一个,则在清醒的煎熬与悸动中,迎来了无法回头的黎明。
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执拗地刺入房间。
盛景先醒了过来。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他的眼底,但更深的,是一种仿佛经历了地震海啸后、面对满目疮痍的茫然与沉重。
他的手臂依旧被沈清棠枕着,已经有些发麻,但他没有动。
怀里的女孩睡得正沉,昨夜醉后的潮红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恬静的、近乎透明的白皙。长睫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绵长,蜷缩在他怀里的姿态,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这幅画面,本该是温馨的。
可盛景的心,却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一点点沉下去,发冷,发紧。
他做了什么?
他,盛景,一个受过严格专业训练、深知边界重要的心理医生,不仅默许了患者跨越界限的依赖(陪睡),更在昨夜,在她醉酒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回应了她的亲吻,并且……心动不已。
职业道德的警钟在脑海里疯狂敲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乘人之危,情感卷入,严重违反伦理……任何一个词都足以终结他的职业生涯,更会将他和她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复杂境地。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
只是细微的动作,却惊扰了浅眠的沈清棠。她嘤咛一声,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钻了钻,手臂也无意识地搭上了他的腰。
盛景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过了片刻,确认她没有醒来,他才以近乎慢放的速度,继续那艰难的“撤离”行动。终于,手臂获得了自由,带来一阵刺痛的麻痒。他几乎是逃离般地翻身下床,站在地毯上,背对着床,大口地、无声地喘着气。
他需要冷静。需要空间。
他快步走进房间自带的浴室,反手锁上门。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内心的燥热和混乱。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底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副彻夜未眠、心力交瘁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再也找不到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只剩下挣扎、懊悔,以及……一丝无法彻底抹去的情动余烬。
他完了。
他清楚地知道。
沈清棠是被喉咙的干渴唤醒的。
她皱着眉睁开眼,宿醉的钝痛立刻袭击了太阳穴。她呻吟一声,揉着额角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是自己的房间。阳光被窗帘遮挡,室内光线昏暗。
然后,记忆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带着模糊却不容忽视的轮廓,缓缓浮现。
酒吧……喝酒……盛景来了……他抱她回来……然后……
她猛地低头,看向身侧。
床铺的另一边,空无一人,但枕头和床单上,却清晰地残留着有人躺卧过的褶皱痕迹。空气里,似乎也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盛景的干净清冽的气息。
昨晚……他不是在地毯上?
一些更为破碎、更为炽热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她主动的亲吻,他僵硬后的回应,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了震惊与某种她看不懂的深意的眼睛,还有……那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禁锢,直至沉沉睡去……
“嗡”的一声,沈清棠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
不是梦!
那些纠缠的呼吸,那些唇齿间灼热的温度,那些紧密相贴的触感……都不是梦!
她……她竟然……
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在醉酒后,那样不知廉耻地纠缠他,甚至……强迫他?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脸,试图让那滚烫的温度和混乱的思绪冷却下来。
看着镜中那个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自己,沈清棠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茫。
完了。
她和盛景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关系,被她亲手彻底撕碎了。
以后……该怎么办?
她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吗?他……又会怎么看她?一个借着酒意勾引医生的、不知轻重的病人?
巨大的无助和自我厌弃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当沈清棠磨蹭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下楼梯时,盛景已经坐在餐厅里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和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正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医学文献,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拥吻她、在她床上度过一夜的人,只是她的又一个幻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沈清棠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脸颊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
“早上好。”盛景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专业,听不出任何异常,“宿醉很难受吧?张妈准备了醒酒汤。”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得让沈清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碗碟,不敢看他。
张妈端上醒酒汤和清淡的早餐。
餐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沈清棠食不知味地喝着醒酒汤,味蕾仿佛失灵,只觉得喉咙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异常困难。
她能感觉到盛景的目光似乎偶尔会落在她身上,但那目光太过平静,太过专业,让她无从分辨那背后隐藏着什么。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用医生的外壳,将自己重新武装起来了吗?
那个在她醉酒后,曾流露出片刻真实悸动的盛景,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沈清棠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甚至盖过了最初的羞耻和恐慌。
“今天感觉怎么样?”盛景放下平板,开始了例行的问询,语气公式化,“除了宿醉,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情绪状态如何?”
沈清棠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果然……切换回了医生模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平静:“还好。头有点疼。情绪……稳定。”
她刻意强调了“稳定”两个字。
盛景点了点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药物需要按时服用。今天尽量多休息,避免剧烈活动和情绪波动。”
“知道了。”沈清棠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这顿早餐,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结束。
沈清棠起身离开餐厅时,盛景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他的平板。
她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灼热而混乱的触感。
一场醉酒,一个越界的吻,一夜同床共枕。
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知道盛景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决断。
她只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深不可测的迷雾,还是终于无法回避的、**相对的真实?
她不知道。
只觉得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沈砚秋结束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并购案,带着一身风尘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回到了沈家。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时差颠倒,让他眼下也带上了淡淡的青黑。
但踏入家门,感受到那股不同于往日的、更为凝滞的气氛时,他的疲惫感立刻被警觉所取代。
客厅里,只有盛景在。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却没有动过一口。他看起来比沈砚秋更加憔悴,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勉强支撑的躯壳。
“砚秋。”看到沈砚秋回来,盛景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清棠呢?”沈砚秋放下公文包,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眉头微蹙。
“在楼上房间。”盛景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她……最近状态还算稳定。”
沈砚秋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僵硬和回避。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盛景。
盛景接过酒杯,指尖冰凉。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辛辣的灼热感,却无法驱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股无形压力。
最终还是沈砚秋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盛景,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盛景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没有抬头。
“我妹妹的情况,我很清楚。”沈砚秋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落在盛景身上,“她依赖你,甚至可能……对你产生了超出医患关系的感情。”
盛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我也看得出来,你对她,并不只是医生对病人。”沈砚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我信任你的专业,也把你当朋友。但是,盛景,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去,就回不了头了。这对她,对你,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盛景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他抬起头,看向沈砚秋,眼中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我都知道……是我失控了。”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但沈砚秋显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没有追问细节,那没有意义。他只是看着自己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好友,此刻露出如此痛苦迷茫的神情,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你需要休息,盛景。”沈砚秋叹了口气,“你也快到极限了。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清棠这里,有我。”
盛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空洞。他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再上楼去见沈清棠,也没有留下任何话。
只是将那杯未喝完的酒放在茶几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医疗箱,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沈家。
沈砚秋站在客厅中央,听着外面汽车引擎发动并远去的声音,眉宇间的忧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楼上,沈清棠站在窗前,看着盛景的车消失在庭院门口。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放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哥哥回来了,盛景走了。
这个认知,让一直紧绷在她心头的那根弦,骤然松开,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更大的、无所依凭的空茫。
她和盛景之间那混乱而暧昧的一页,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被强行翻了过去。哥哥的回归,像一道坚固的屏障,隔开了她和那个危险而令人心悸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