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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以后能不能陪我睡觉

作者:栖雪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在沈清棠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没有立刻动弹,只是感受着身体传来的、久违的、相对平和的苏醒感。


    头不似往常那般沉重刺痛,虽然依旧有些宿醉后的隐隐不适,但比起之前那种被掏空般的疲惫和绝望后的麻木,已是天壤之别。


    胃里也没有翻江倒海的感觉,反而是一种……近乎安宁的空旷。


    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昨晚的记忆如同被水浸过的画卷,有些模糊,却并非全无痕迹。


    酒精的辛辣,失控的亲吻,盛景那个带着体温和力度的、紧紧禁锢住她的拥抱,以及之后那片深沉得几乎将她淹没的、安稳的黑暗……


    脸颊有些发烫,但那并非全然是羞耻,似乎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安心感。她甩了甩头,将这些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洗漱,换衣。她选了一件舒适的棉质长裙,颜色是柔和的浅蓝色。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骇人的青黑似乎淡去了一些,眼神也不再是全然空洞,虽然依旧缺乏神采,却多了几分……属于活人的、微弱的生气。


    她走下楼梯时,盛景已经坐在餐厅里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医学文献,金丝眼镜后的侧脸线条清晰而专注。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昨晚那逾越了所有界限的亲密接触,让此刻的寻常晨间相遇,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微妙。


    沈清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没有看盛景,目光落在面前空着的碗碟上。


    盛景也收敛了神色,将平板放到一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专业,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拥抱她的人不是他:“早上好。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还好。”沈清棠的声音有些低,但还算清晰。


    张妈端着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过来,看到沈清棠已经坐下,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小姐醒了?今天气色看着好多了!快尝尝这粥,我用鸡汤吊的底,可鲜了。”


    “谢谢张妈。”沈清棠轻声道谢。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浓郁鸡汤鲜香的米粥滑过食道,落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种熨帖的暖意。没有反胃,没有抗拒。


    她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速度不快,但很稳定。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她还夹了几筷子清爽的小菜,甚至吃下了一块小巧的、甜度适中的桂花糕。


    整个过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盛景,只是专注地、近乎机械地完成着“进食”这个行为。


    但这对盛景而言,已经是一个足够令人振奋的信号。


    他看着她将食物一点点吃下去,看着她微微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侧脸,心中那根因为昨夜她的自毁行为而再次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能睡着,醒来后能主动吃下东西,并且没有表现出激烈的负面情绪。


    这在抑郁症的康复过程中,是弥足珍贵的进步。虽然他知道,根源问题远未解决,这种“好转”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但至少,这是一个积极的、向着光明迈出的一小步。


    “还要再添一点吗?”盛景见她碗空了,轻声问道。


    沈清棠摇了摇头,放下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够了。”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盛景。眼神里没有了昨晚的迷蒙和醉意,也没有了平时的空洞和尖锐,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茫然和……不易察觉的依赖的平静。


    “今天……有什么安排?”她问,声音很轻。


    盛景推了推眼镜,掩去眼底深处那一丝波动,用平稳的语气回答:“上午可以先休息,或者看看书。下午天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去庭院里多走一会儿。你觉得呢?”


    他没有再强行安排,而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沈清棠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餐厅的窗户,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餐桌上的食物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绝望的崩溃,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盛景知道,治疗之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此刻,看着她安静地坐在阳光下,能够吃下一碗饭,能够进行简单的对话,他愿意相信,黑夜再长,也终有破晓的时刻。


    早餐后,胃里装着温热的食物,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充实感让沈清棠有些恍惚。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直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是闪电。


    边牧狗狗那双聪明的棕色眼睛里,似乎也映出了一点与往日不同的、属于主人的微弱生气。它呜咽了一声,尾巴轻轻摇晃,将一只橡胶骨头玩具叼到她脚边。


    沈清棠低下头,看着脚边殷切的狗狗,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缓缓伸出手,捡起了那个玩具。


    闪电立刻兴奋起来,前肢伏低,屁股撅起,做出准备扑咬的姿势,喉咙里发出期待的呜噜声。


    沈清棠将玩具轻轻抛了出去。力道不大,玩具滚落在不远处的羊毛地毯上。


    闪电像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般窜出,精准地叼住玩具,又飞快地跑回来,将沾着口水的玩具再次放到她脚边,仰着头,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地喘气,眼神亮晶晶的。


    看着它那纯粹而热烈的期待,沈清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无意识的牵动。但她再次拿起了玩具,又抛了出去。


    这一次,抛得稍远了一些。


    如此反复了几次。客厅里回荡着闪电欢快的奔跑声和爪子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沈清棠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完成着“抛掷”和“捡起”的动作。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她和狗狗玩耍的身影拉长,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这简单到近乎幼稚的互动,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疏通着她淤塞的情感通道。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伪装,只需要回应这份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依赖和快乐。


    玩了大约十几分钟,沈清棠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运动后的轻微疲惫,但不同于以往那种心力交瘁的累,这是一种更接近“正常”的、身体上的倦意。


    她拍了拍闪电的脑袋,轻声说:“好了,休息一下。”


    闪电似乎能听懂,不再纠缠,叼着玩具心满意足地趴在她脚边,只是尾巴依旧在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


    沈清棠靠在沙发背上,微微喘了口气。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玩具和狗狗皮毛的触感。一种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活着”的感觉,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悄悄探出了头。


    她站起身,对一直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看资料的盛景说:“我……想去学校。”


    盛景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慎的评估。他看到她眼中那丝不同于往日死寂的、微弱的光亮,看到她主动与狗狗互动后脸上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血色。


    “感觉可以吗?”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温和地询问。


    “嗯。”沈清棠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尝试性的肯定,“觉得……好多了。”


    她没有说“我好了”,而是“觉得好多了”。这种表述上的细微差别,盛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病情波动中的一个短暂的“窗口期”,是昨夜强制睡眠和今晨规律进食带来的短暂假象。


    但他也明白,鼓励她尝试回归正常生活,本身就是康复的一部分。


    “好。”盛景合上手中的资料,“我送你。”


    “不用,”沈清棠立刻拒绝,声音有些急促,随即又缓和下来,“我自己可以。我想……自己试试。”


    她需要空间,需要证明自己还能独立完成一些事情,哪怕只是从家到学校这段短短的路程。


    盛景看着她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坚持,没有再坚持。“保持手机畅通,有任何不舒服,立刻联系我或者你哥哥。”


    “知道。”


    沈清棠上楼拿了书包,再次下楼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牛仔裤和卫衣,素颜,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她独自开车驶向学校。车窗开着,盛秋的风带着凉意的气息灌入车厢,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依旧有些泛白,但至少稳住了方向。


    驶入熟悉的校园,停好车。走在林荫道上,周围是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同学,是热烈的讨论声和笑声。这些曾经让她觉得嘈杂甚至刺耳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虽然依旧有些隔阂,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引发尖锐的焦虑和不适。


    她甚至能微微抬起头,目光掠过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远处熟悉的红色教学楼。


    她走进心理学系的教学楼,踏上楼梯。脚步不算轻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找到上课的教室,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讲台上,教授已经开始授课,声音平和而富有逻辑。


    她拿出笔记本和笔,目光投向黑板。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摊开的书页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片温暖。


    能听到教授的声音,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能完成“来到学校”、“坐下听课”这一系列动作……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无意识画下的凌乱线条,心里默默地想:


    好像……真的好一点了。


    虽然那片巨大的阴影依旧盘踞在心底,虽然不知道这短暂的“好一点”能持续多久,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感觉自己重新触摸到了“正常”生活的边缘。


    这就够了。


    足够她,小心翼翼地,再往前走一小步。


    沈清棠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缓慢而稳定的暖流,开始呈现出久违的、近乎正常的轨迹。


    她重新回到了学校,虽然偶尔还是会感到精力不济,但已经能够跟上课程的节奏,甚至能在小组讨论中提出自己的见解。


    她和许尽欢、江既白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会在工作室为了一个设计细节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某个疲惫的傍晚,并肩坐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夕阳沉入水面。


    工作室的运营也逐步回到了正轨。她重新拿起了画笔和数位板,灵感虽然不似泉涌,但至少不再是一片干涸。


    她开始能够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处理邮件,与客户沟通,虽然过程中仍会感到消耗,但不再有那种随时会崩溃的失控感。


    在所有人看来,沈清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虽然依旧不算灿烂,但少了那份刻意和勉强。她的话也多了,虽然语气大多还是平静的,却有了内容,有了情绪的温度。


    沈砚秋看着妹妹的变化,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能稍稍放松。他减少了居家办公的时间,但每天必定会回家吃晚饭,雷打不动。


    盛景依旧是沈家的常客,只是出现的频率不再像之前那样密集。他的角色,似乎也从全天候的“监督者”,慢慢退回到了更符合他身份的“定期访视医生”。


    这天下午,盛景来沈家做一周一次的状况评估。沈清棠刚和许尽欢从工作室回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忙碌后的红晕。她配合地完成了盛景的询问和一些简单的生理指标检查。


    “情况稳定了很多,”盛景合上记录本,语气是专业的肯定,“睡眠和食欲都在改善,情绪波动也明显减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沈清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绒面。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但是,”盛景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提醒,“抑郁症的康复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可能会有反复。你需要继续保持规律作息,坚持服药,并且……”


    “盛景。”


    沈清棠突然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清澈,但深处却涌动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有依赖,有试探,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盛景停下了话语,看着她,等待着。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沈清棠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你以后,能不能……每天晚上陪我睡觉?”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猝然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盛景脸上的专业和平静瞬间碎裂,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记录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陪她……睡觉?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玩笑的成分,也没有醉酒后的迷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的平静。


    仿佛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类似于“明天想喝粥”这样的要求。


    这不是**层面的邀请。盛景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以他专业的眼光看,这更像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下的病理性依赖。她或许是将他当成了对抗漫漫长夜和内心恐惧的“安抚物”,一种能确保她获得安稳睡眠的“工具”。


    那个酒醉后被他拥抱着入睡的夜晚,可能在她混乱的感知中,被扭曲地解读为唯一有效的“治疗”。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拒绝。这是绝对、绝对不能逾越的底线!


    一旦答应,医患关系将彻底扭曲,所有的专业性和治疗框架都会崩塌,甚至可能演变成更严重的伦理问题,对她、对他自己,都是极其危险的。


    可是……


    看着她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仿佛随时会再次碎裂的眼睛,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带着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祈求的嘴唇,那些冷硬的、基于理性和职业道德的拒绝话语,卡在喉咙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她蜷缩在冰冷地上的样子,想起了她晕倒时轻飘飘的体重,想起了她在他怀里颤抖着睡去的脆弱……


    他深知,她此刻的“稳定”是多么的脆弱,如同在冰面上行走。任何一个微小的刺激,都可能让她再次坠入深渊。


    而她的这个要求,虽然荒谬,虽然危险,但恰恰暴露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


    她害怕独自面对黑暗,渴望那种被全然接纳和守护的安全感。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清棠就那样看着他,眼神里的那丝脆弱渐渐被一种了然的、近乎自嘲的黯淡所取代。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嘴角扯动了一下,准备移开目光。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那一刻,盛景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历经挣扎后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沉重:“可以。”


    沈清棠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盛景迎着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专业的审慎,有道德的挣扎,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定义的、深沉的情感。


    “但是,”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只是睡觉。我睡在旁边的沙发或者地毯上。仅此而已。”


    这不是妥协,这是他能在崩塌的职业道德和汹涌的个人情感之间,所能找到的、最危险的平衡点。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知道这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但他无法拒绝。


    至少在确保她能够真正稳定下来之前,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被拒绝这个看似荒谬的请求,而再次滑向崩溃的边缘。


    沈清棠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了头。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一条危险的、模糊的界限被踏过,一场以治疗为名、却掺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共谋,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悄然拉开了序幕。


    盛景知道,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他此刻,只希望这条路的尽头,不是两个人的毁灭,而是她的新生。


    自那个午后,沈清棠提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要求,而盛景给出了那个同样惊世骇俗的应允之后,沈家的夜晚,便进入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新常态”。


    夜幕降临,宅邸归于沉寂。沈清棠会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洗漱,换上睡衣,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她会留出一半的空位,目光偶尔会飘向房门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和……紧张。


    盛景则会稍晚一些进来。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划下的界限,从不靠近那张大床。他会在靠窗的位置,铺开一张厚实柔软的地毯,再放上一个枕头和一条薄毯。那就是他临时的“床铺”。


    他依旧穿着整齐的家居服,从不逾越。关掉主灯,只留下一盏光线极其昏暗朦胧的壁灯,让房间不至于陷入令人不安的完全黑暗。


    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沈清棠背对着他躺下,却能清晰地听到他在地毯上躺下时细微的声响,能感受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和存在感。那呼吸平稳、悠长,像某种安神的背景音,奇异地抚平了她脑海中那些喧嚣杂乱、令她无法入睡的念头。


    起初,她依旧会失眠,会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不同于以往那种被黑暗和孤独吞噬的恐慌,此刻的她,知道不远处有一个人醒着,或者说,至少在她睡着之前,他是清醒的。


    这种认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无边的绝望隔开了些许。


    她开始尝试放松身体,尝试跟随他那平稳的呼吸节奏。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她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他身上的干净气息,混合着地毯上阳光晒过的味道。


    几个夜晚过去,变化悄然发生。


    她入睡的时间开始提前。从辗转反侧到凌晨两三点,慢慢变成一点,十二点……有时,甚至在他躺下后不到半小时,她就能陷入沉睡。睡眠质量也有所改善,虽然梦境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些令人窒息惊恐的噩梦,醒来后也不再是精疲力竭。


    她甚至开始习惯这种陪伴。在某些半梦半醒的迷糊时刻,她会无意识地翻个身,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在朦胧的壁灯光线下,看到他安静侧卧的轮廓,然后一种模糊的安心感会包裹着她,让她更深地沉入睡眠。


    而地毯上的盛景,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几乎无法入睡。


    身下的地毯再柔软,也无法与床铺相比。更重要的是,他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高度警醒的状态。他需要留意床上那个女孩的动静,分辨她平稳的呼吸是否真的代表入睡,警惕她是否会在深夜突然情绪失控。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绪无法平静。


    房间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黑暗中她偶尔翻身带动被褥的窸窣声,甚至她逐渐变得平稳深长的呼吸,都像羽毛一样,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和那颗早已不再纯粹的心。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带着酒气的吻,记得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的脆弱,更记得自己当时那失控的拥抱和汹涌的情感。此刻,同处一室,呼吸相闻,那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情感,如同暗流,在寂静的夜里疯狂涌动。


    他不断地在内心拷问自己:这到底是在治疗,还是在满足他自己的私心?这条他亲手踏过的界限,最终会通向哪里?


    理智告诉他,这是饮鸩止渴,危险至极。


    情感却低声反驳,这是唯一能让她安稳入睡的方法。


    他就在这种极度的矛盾和自我审视中,度过每一个夜晚。常常是直到天际微亮,听到沈清棠真正陷入沉稳的睡眠呼吸声,他才能勉强合眼小憩片刻。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专业、冷静的盛医生。评估她的状况,调整用药,督促她吃饭运动。


    沈清棠的状态确实在稳步好转,脸色红润了些,体重在缓慢增加,甚至开始主动规划工作室未来的项目。


    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这危险的“陪睡”决定,在治疗上是“有效”的。


    但这“有效”,却让他更加不安。


    沈砚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盛景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和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信任盛景的专业,但也了解自己妹妹那不管不顾的性子,更看得出盛景眉宇间那份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


    这天夜里,沈清棠似乎睡得格外沉。


    盛景躺在地毯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银辉。


    突然,床上的沈清棠发出一声极轻的梦呓,模糊不清,带着一点不安。


    盛景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侧耳倾听。


    好在,那声梦呓之后,她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盛景看着她模糊的睡颜,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恬静柔和,与白天那个偶尔还会流露出尖锐和防备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随之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某种禁忌柔情的心绪。


    他悄悄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极其缓慢地、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虚虚地描摹了一下她脸颊的轮廓。


    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他重新躺好,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夜还很长。


    这场以爱为名、行走在道德与职责钢丝上的危险治疗,仍在继续。而深陷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在依赖中汲取着虚假的安宁,另一个在守护中承受着甜蜜的煎熬。


    谁也不知道,这脆弱的平衡,何时会被打破。而打破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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