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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请你好好活着

作者:栖雪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身体的崩溃,只是内在战争的一个外在信号。真正的战役,远未结束。而这一次,她连伪装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从医院回到沈家宅邸,沈清棠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气力,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再提出要去学校或者工作室,只是沉默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休养。


    沈砚秋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暂时移交给了副手,开启了居家办公模式。他的书房搬到了离沈清棠卧室最近的那个房间,门总是虚掩着,以便随时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盛景也调整了自己的日程,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沈家,不再是单纯以医生的身份,更像是一个严格而耐心的监督者。


    休养的日子,变成了一场针对身体和意志的、温和却不容反抗的拉锯战。


    吃饭,成了每天最重要的、也最艰难的课题。


    张妈使出了浑身解数,变着花样地准备各种营养均衡、易于消化又力求美味的餐食。小巧的虾饺,炖得烂熟的粥品,精心熬制的汤羹,新鲜榨取的果蔬汁……


    但沈清棠的食欲依旧像被冻住了一般。她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眼神空洞,拿着筷子的手许久才动一下,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在进行一项酷刑。


    “再吃一口,就一口。”沈砚秋会坐在她旁边,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他罕见的、几乎算得上是哄劝的语气。


    他不会说太多大道理,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她,偶尔会将她几乎没动过的碗挪到自己面前,用勺子舀起一点,递到她唇边。


    沈清棠有时会偏开头,有时则会机械地张开嘴,咽下去,然后立刻端起水杯喝一大口水,仿佛要冲掉那令人不适的味道。


    盛景则负责从专业角度施压。“你的身体指标还没有恢复到安全线,”他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营养不良会影响神经系统功能,加重情绪问题。你必须摄入足够的能量,这不是选择,是治疗的一部分。”


    他会精确计算她摄入的卡路里和营养素,在她实在吃不下固体食物时,会不容拒绝地递上一杯高能量的营养补充剂。


    运动,是另一项艰巨的任务。


    沈清棠的身体虚弱得厉害,长时间卧床让她肌肉无力。盛景制定的康复计划从最简单的开始。


    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沈砚秋会半强制性地将她从房间里带出来,在庭院里散步。


    最初只是绕着花园走一小圈,沈清棠就气喘吁吁,脸色发白,需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哥哥牵着,机械地迈动脚步。


    盛景有时会跟在旁边,偶尔指出她走路的姿势问题,或者在她表现出明显抗拒时,用心理学技巧分散她的注意力,谈论一些与病情无关的、轻松的话题,比如庭院里新开的花,或者最近某个无关紧要的新闻。


    随着时间推移,散步的距离慢慢变长。从一圈到两圈,再到可以走到庭院深处的小池塘边。沈清棠依旧沉默,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脚步也稍微踏实了一些。


    除了散步,盛景还会带她做一些极其温和的拉伸和平衡训练,在沈家那间设备齐全的健身房里。沈砚秋通常也会在场,他不参与,只是靠在器械旁,沉默地看着,确保妹妹不会摔倒或受伤。


    这种全方位的、密不透风的陪伴和监督,让沈清棠无处可逃。


    她不再有独自崩溃的空间。每一次情绪的细微波动,都可能引来哥哥沉默却关切的注视,或者盛景温和而专业的询问。她被迫规律作息,按时吃饭,接受日照和运动。


    她的身体,在这些强制性的“照顾”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发生着一些细微的变化。


    脸色不再那么骇人的苍白,指尖有了一点微弱的温度,体重秤上的数字停止了下跌,甚至偶尔会极其微弱地回升一点点。


    但她的内心,依旧是一片冻土。


    她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不反抗,不抱怨,但也几乎不主动开口说话。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空的,仿佛灵魂已经飘远,只留下一具被动执行指令的躯壳。


    只有在极偶尔的瞬间,比如沈砚秋因为公司一个紧急电话不得不暂时离开,或者盛景低头记录她的情况时,她才会极快地、无人察觉地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疲惫和……茫然。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强行被灌入的能量和被迫进行的活动,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被动地、一天天地挨着。


    像一株被强行从阴暗角落移植到阳光下的喜阴植物,承受着并不属于它的炙烤和灌溉,艰难地、别扭地,维持着一种表面的、脆弱的“活着”的状态。


    而沈砚秋和盛景,就像两个最固执的园丁,明知她痛苦,却依旧毫不松懈地进行着这场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拯救。


    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和时间和疾病赛跑,在她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先保住这具躯壳,等待或许有一天,灵魂愿意重新归位。


    沈砚秋因一个重要的海外并购案,不得不离开几天。临行前,他反复叮嘱盛景和张妈,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盛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会处理好。


    偌大的沈宅,白天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盛景陪着沈清棠进行例行散步和简单的康复训练,她依旧沉默,但配合度很高。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客厅,沈清棠出人意料地没有回房间,而是走到了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前。


    她没有看盛景,只是轻轻掀开琴盖,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空片刻,然后落了下去。


    这一次,响起的不是以往那些沉重悲怆的旋律,而是一首舒缓、甚至带着几分空灵感的现代钢琴曲。


    音符流淌得不算十分流畅,偶尔会有细微的停顿,但整体是平稳的,没有激烈的情绪起伏,像山间静静流淌的溪水。


    盛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心理学专著,却没有看进去几个字。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棠专注的侧影上,听着这平静的琴声,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弹奏不那么悲伤的曲子。


    晚餐时,更让盛景感到意外甚至一丝欣喜的是,沈清棠竟然主动盛了一碗米饭,就着张妈精心烹制的清淡菜肴,慢慢地、但确实地将一整碗饭都吃了下去。期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恶心。


    “今天胃口好像不错。”盛景放下筷子,用尽量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沈清棠抬起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依旧没什么神采,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空洞。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盛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开始谨慎地乐观,或许,这段时间高强度的陪伴和强制性的休养,真的开始起作用了?


    她的身体在恢复,情绪似乎也稳定了许多,甚至能主动进行一些积极的活动(弹琴)和维持基本生理需求(吃饭)。


    晚上,盛景住在沈家客房。他处理完一些邮件和病例记录,已是深夜。


    准备休息前,他习惯性地走到沈清棠房间外,想确认一下她是否安睡。


    门缝底下,没有灯光透出。


    他稍稍安心,正准备离开,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玻璃制品放在木质桌面上的磕碰声。


    脚步顿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那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


    “清棠?”他压低声音,“你睡了吗?”


    依旧是一片死寂。


    盛景不再等待,轻轻转动门把手。


    他推开门,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形。


    沈清棠没有睡。她穿着睡裙,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威士忌酒杯,里面的琥珀色液体只剩下一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她面前的矮几上,赫然放着那瓶沈砚秋酒柜里的、度数不低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她的眼神不再是白天的平静或空洞,而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涣散的水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看到盛景进来,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歪着头,扯出一个有些恍惚、带着醉意的笑容。


    “盛医生……还没睡啊?”她的声音含混,带着酒后的黏腻。


    盛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白天的“好转”,那平静的琴声,那主动吃下的饭,都不过是海市蜃楼!她只是在用更隐蔽、更危险的方式,来麻痹自己,对抗那无法驱散的痛苦和失眠!


    “你在干什么?”盛景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担忧,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拿走她手中的酒杯。


    沈清棠却猛地将酒杯藏到身后,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执拗和挑衅:“我睡不着……喝一点……才能睡……”她的逻辑因为醉酒而变得混乱,“哥哥不在……你也要管我……”


    看着她这副自暴自弃、用酒精自我毁灭的样子,盛景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直冲头顶。他不再客气,伸手去夺她藏在身后的酒杯。


    争夺间,些许酒液洒了出来,溅在两人的手上和衣服上。


    沈清棠因为他的力道而踉跄了一下,盛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就在这一片混乱、酒气弥漫的逼仄空间里,沈清棠突然踮起脚尖,带着浓郁的酒气,再次吻上了他。


    这个吻,不同于上一次黑暗中带着试探和绝望的触碰,也不同于更早之前醉酒后的莽撞。


    它更深入,更缠绵,带着酒精赋予的虚假勇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索取,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受到什么。


    盛景的身体彻底僵住。


    女孩柔软的身躯靠在他怀里,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唇上是她炽热而混乱的亲吻。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垮。


    担忧、愤怒、心疼、以及那份被他压抑了太久、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他没有推开她。


    反而,在那个带着酒气的吻渐渐变得无力、只剩下细微的呜咽和颤抖时,他伸出手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她。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那颗冰冷破碎的心。


    沈清棠在他怀里彻底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再亲吻,只是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发出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好了……没事了……”盛景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我在这里。”


    他没有再说那些专业而疏离的话,没有分析她的行为,没有强调医患边界。


    此刻,他只是一个男人,抱着他心爱的、正在遭受巨大痛苦的女孩。


    他打横抱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沈清棠,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脱掉鞋和外衣,在她身边躺下,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紧紧地拥在怀里。


    “睡吧。”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我陪着你。”


    沈清棠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但渐渐地,在他的体温和稳定的心跳声中,那颤抖平息了下去,抽泣声也变成了均匀而深长的呼吸。


    她终于,在酒精和这个怀抱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


    盛景却没有睡。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怀里女孩温顺的睡颜,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和淡淡的酒气,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今晚他彻底越界了。不仅仅是作为医生的界限,还有他自己情感的界限。


    他低头,看着沈清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沈清棠,请你好好活着!”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这算不算乘人之危,至少此刻,他无法放手。


    就让他,暂时做她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吧。哪怕,这只是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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