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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蒙吉萨之前

作者:此间奈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那个撞破秘密的夜晚后,日子仿佛被投入水中的石子,表面荡开一圈涟漪,随即又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鲍德温四世,我的“丈夫”名义上的国王,并未因我那晚的选择而对我有任何特别的表示。他依旧戴着那副银面具,出现在议事厅,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王国政务。面对太后阿格尼斯隐含锋芒的关切,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老谋深算的建议,以及贵族们或真心或假意的效忠,他应对得滴水不漏,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冷静,几乎让我怀疑那晚在烛光下失控地扣住我手腕的少年,是否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然而,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开始偶尔在只有我们两人——至少是表面上只有我们两人,譬如一次例行的、沉默多于交谈的晚餐后——提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可能是询问我对耶路撒冷气候的适应,可能是评论某位来自意大利城邦使节的古怪口音,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我能感觉到,那面具后的目光,在我回答时,会停留得更久一些,带着一种审慎的、持续的评估。


    他在观察我。观察我这个知晓他最大秘密的人,是否真的值得那晚冒险的“信任”。


    而我,也在重新审视他。抛开那些“麻风病人”、“天谴之王”的标签,我看到的是一个在病痛与权力的双重绞杀下,竭力维持着王国平衡与自身尊严的少年。他的手指,在翻阅羊皮卷时,有时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颤抖,但他总能很快地用另一只手压住,或者若无其事地将其藏入袍袖的褶皱里。他批阅文件的速度极快,判断往往一针见血,显示出被精心教导和与生俱来的敏锐。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会将身体的重量悄悄倚靠在王座扶手或廊柱上,那细微的、泄露疲惫的姿态,转瞬即逝。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默契。像在刀尖上行走,彼此都清楚脚下是万丈深渊,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这种平静,在一个来自北方的紧急军情抵达时,被彻底打破了。


    信使满身风尘,扑倒在王座厅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断断续续。萨拉丁,那个名字如同阴云,再次笼罩了耶路撒冷。他的大将,一支精锐的马穆鲁克骑兵,突袭了王国北部边境的几个重要村庄,劫掠一空,焚毁农田,兵锋直指战略要地太巴列湖区域。更令人不安的是,有迹象表明,这并非一次孤立的骚扰,很可能是一次大规模进攻的前奏。


    王座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必须立刻集结军队!迎头痛击!”以沙蒂永的雷纳德为首的激进派贵族首先吼叫起来,他挥舞着拳头,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让那些异教徒尝尝我们十字架铁骑的厉害!上帝与我们同在!”


    “鲁莽!”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沉声反驳,他站在大厅中央,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最后落在王座上面无表情的国王身上,“萨拉丁此举意在试探,也可能是个诱饵。我们兵力分散,仓促迎战,若中埋伏,耶路撒冷门户大开,谁来负责?”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土地被蹂躏,子民被屠戮吗?”雷纳德怒视着雷蒙德,语气充满火药味,“怯懦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


    “这不是怯懦,是谨慎!”雷蒙德毫不退让,“王国经不起又一次哈丁那样的惨败!”


    两位权臣各执一词,他们的支持者也纷纷加入战团,争吵声、指责声几乎要掀翻王座厅的穹顶。阿格尼斯太后紧蹙着眉头,看着争执不休的众人,又担忧地望向王座上的儿子。


    我坐在稍远一些,属于女眷的位置,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这就是耶路撒冷王国的现状,内部分裂,强敌环伺。而最终的决定权,在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国王手中。


    鲍德温四世始终没有开口。他静静地坐在王座上,银面具隔绝了他所有的情绪,只有搭在扶手的那只苍白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掠过争吵的雷纳德与雷蒙德,掠过每一张或激动或焦虑或心怀鬼胎的脸,最后,落在了摊开在他膝前的、绘制在羊皮上的巨大地图。


    厅内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片风暴中心的死寂里。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正在积蓄力量的风暴。


    终于,当雷纳德几乎要指着雷蒙德的鼻子骂他“萨拉丁的走狗”时,王座上的人动了。


    他抬起那只戴着软皮手套的手,做了一个极轻的、向下压的动作。


    没有呼喊,没有斥责,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然而,奇迹般地,整个王座厅的争吵声,如同被利刃切断,骤然平息下来。所有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银质面具上。


    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够了。”


    短暂的停顿,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雷纳德爵士的勇气,值得赞赏。雷蒙德伯爵的顾虑,亦非无的放矢。”


    他语速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萨拉丁想要试探,那便让他试探。但他会得到回应,不是他想要的回应。”


    他微微侧身,指向膝上的地图,手指精准地落在太巴列湖以北的一片区域。


    “他们劫掠村庄,依靠的是速度与出其不意。步兵行动迟缓,追之不及。所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声音斩钉截铁,


    “不动用步兵。不动用主力骑士团。传我的命令,即刻起,耶路撒冷、的黎波里、安条克所能调集的全部骑兵,轻装简从,只携带十日口粮,由我亲自率领,昼夜兼程,直扑蒙吉萨。”


    “蒙吉萨?”雷纳德失声叫道,“那里地势险要,但并非敌军主力所在!”


    鲍德温四世的目光转向他,面具孔洞后的眼神锐利如刀:“谁说要寻找他的主力?他要试探我的反应,我就给他一个他永远也预料不到的反应。他的军队分散劫掠,补给线拉长,中枢必然空虚。我直插蒙吉萨,切断他与大马士革联系的可能,同时威胁他分散各部的侧翼。他不是想知道一个‘麻风病人’敢不敢出战吗?我这就去告诉他。”


    亲自率领骑兵,长途奔袭!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就连一直沉稳的雷蒙德,也露出了极度不赞同的神色。


    “陛下!您的身体……”阿格尼斯太后忍不住站起身,声音带着惊惶。


    “我的身体,能够承担国王的责任。”他打断母亲的话,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站起身,清癯的身影在王座前站定,虽然单薄,却仿佛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立刻去准备。明日拂晓,我要看到军队在城西集结完毕。”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方向,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目光里,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一种做出了决断后的、冰冷的坚定。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喧嚣再起的王座厅,留下一个被他的决定震撼得鸦雀无声,随即又爆发出更大声议论和忙碌起来的宫廷。


    我坐在原地,手心不知何时已沁出冷汗。


    亲自出征。长途奔袭。以一个随时可能被病痛击垮的身体。


    这不仅仅是军事冒险。这是一场赌博。用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健康,用耶路撒冷的国运,去赌一个震慑敌人、挽回威望的机会。去赌萨拉丁会不会被他这不合常理、迅猛如电的一击打乱阵脚。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挺直却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银面具之下,隐藏的并非只是病痛的屈辱,更是一颗属于战士、属于君王的、骄傲而决绝的心。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甚至可能,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他只需要服从,以及,结果。


    本文是15年左右写的,那个时候我刚刚看天国王朝,十分迷恋鲍四。但对中世纪不是很了解。所以本文主要是感情线和剧情线。[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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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蒙吉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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