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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意外

作者:此间奈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圣墓大教堂的穹顶之下,熏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与摇曳烛火一同,缠绕着每一张肃穆或暗藏机锋的脸。耶路撒冷的王冠,沉重地压在了那个过于单薄的少年肩头。


    阿格尼斯太后嘴角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像一头守护着自己最特殊、也最珍贵子嗣的母狮。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站在不远处,面色是惯常的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有微微敛起的眉峰泄露出一丝凝重。贵族与主教们簇拥着,华服之下,是涌动的心思。低语声如同潮水,在宏大的加冕乐章间隙,顽固地蔓延。


    “一个染了麻风的孩子……上帝为何要将王国交予他手?”


    “鲍德温家族的血脉……难道真要断绝于此?”


    “天谴之病,如何能统治这圣城?”


    我,莉亚,拜占庭公主。站在离王座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身拜占庭风格的紫金色礼裙,是兄长精心挑选的“贡品”外包装。珠帘垂落在我面前,细碎的碰撞声扰乱着视线,让那王座上的身影愈发模糊。他穿着国王的礼服,金线刺绣在烛火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衬得他露在衣袖外的手指,愈发显得苍白、细瘦。而他的脸,完全隐没在一张雕刻着圣树纹路的银质面具之后,只留下一双眼睛,隔着珠帘与我,以及这满堂的审视对望。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映照着穹顶的壁画,却激不起半分波澜。没有新君应有的激动,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意气,甚至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怨愤。只有一种近乎抽离的、沉重的静默。仿佛这加冕的喧嚣,群臣的私语,都发生在与他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典礼在继续。宣誓,涂油,戴上王冠。每一步,都庄重而压抑。当他终于站起身,接受众人形式上的跪拜时,那身形比坐着时更显清癯,仿佛那王冠与王袍的重量,随时会将他压垮。可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我的使命,兄长在送我登上驶往耶路撒冷的船时,说得清晰而冷酷:取得信任,探听虚实,为家族,也为帝国,在这片纷争之地上,寻得最有利的位置。一个被麻风病诅咒的少年国王,一个内部暗流汹涌的王国,简直是安插眼线的绝佳舞台。


    可我看着那双隐藏在银面具之后的、过于平静的眼睛,心头第一次掠过一丝不确定。那不像是一个可以被轻易窥探、被随意摆布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耶路撒冷的宫廷里,成了一个精致而尴尬的存在。太后阿格尼斯对我充满戒备,几次召见,言语间皆是试探与不容逾越的界限。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则显得客气而疏远,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评估的意味。其他贵族命妇们,表面热情,背后议论着我这“拜占庭的异教徒公主”,语气轻蔑。


    而国王鲍德温四世,他仿佛活在一层透明的壁垒之后。他处理政务,听取汇报,下达命令,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总是平稳、清晰,带着超越年龄的审慎。他几乎从不参与宴会,也极少在非正式场合露面。那副银面具,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隔绝了病痛,也隔绝了所有人。


    我按捺着,扮演着温顺、好奇又略带疏离的客居公主角色,暗中留意着一切可能与王国秘辛、与他病情相关的蛛丝马迹。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却也更加……诡异。


    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沙漠吹来的风也带不走寝宫区域的滞重空气。我因白日里喝多了某种新调的、据说有安神效用的香料茶,半夜口干舌燥地醒来,唤了几声侍女,却无人应答。寝殿外一片死寂。一种莫名的焦躁驱使着我,披上外袍,端着烛台,赤脚走了出去。


    石廊幽深,壁画上圣徒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里显得影影绰绰。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水源的方向,却在拐过一个弯角后,迷失了方向。这里似乎靠近国王的私人区域,守卫却意外地稀疏。只有远处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还有一丝……极其古怪的、混合了草药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我放轻脚步,靠近那扇门。心跳在寂静中擂鼓。透过那道缝隙,我看到了他。


    鲍德温四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简朴的石凳上。他褪去了白日象征王权的华丽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亚麻长衫。而他的脸上,那副从不离身的银面具,被取了下来,随意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烛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那已经不是一张完整的、属于少年的面容。左侧脸颊大面积地凹陷、溃烂,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蜡质光泽,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痕和扭曲的瘢痕组织。皮肉仿佛融化了又重新凝固,边缘处甚至能看到底下不那么健康的粉色新肉与更深的溃败痕迹。与他右边尚且完好、能依稀辨认出清秀轮廓的眉眼形成了惊心动魄的、令人窒息的对比。


    他正低着头,用一块沾湿的软布,极其缓慢、小心地擦拭着左颊边缘一处微微渗着脓液的创面。他的动作很稳,但每一下触碰,那微微蹙起的眉峰,都显示着这过程绝不清爽愉快。空气中那股**的气味,似乎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混合着矮几上几罐敞开的药膏散发出的浓烈草木苦涩。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厌恶,而是源于一种直面残酷真相时,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冲击。这就是麻风病。这就是他必须隐藏在冰冷银面具之下的,血淋淋的现实。


    “哐当——”


    极轻微的一声。是我手中的银质烛台,因为指尖无法控制的颤抖,底座与石质门框碰撞发出的声响。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在加冕日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在烛光下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震惊、被窥破的暴怒,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深可见骨的狼狈与痛楚。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逃跑的指令都无法发出。


    他放下软布,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过旁边的银面具扣回脸上,遮住了那骇人的真实。然后他站起身,大步向我走来。那步伐带着一种压抑的、危险的怒气,完全不同于他平日表现出的病弱。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壁,无路可退。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节硌得我生疼。隔着薄薄的衣袖,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异于常人的偏高,甚至有些烫人。


    戴着银面具的脸逼近我,那双恢复了冰冷、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压迫感的眼睛,死死锁住我。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极力克制情绪而产生的颤抖,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我的心上:


    “现在你知道了秘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淬上了火,


    “是要告发,还是留下?”


    烛火在我们之间噼啪作响,那混合着草药与**气息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手腕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仿佛我一旦给出错误的答案,就会被立刻捏碎。


    告发?向谁告发?太后?雷蒙德?那些早已将他视为王国耻辱的贵族?然后呢?我或许能完成兄长的部分嘱托,甚至可能因此得到某些势力的“赏识”,但眼前这个少年会面临什么?被废黜?被囚禁?或者更糟?


    留下?意味着什么?成为共犯?守住这个足以震动整个耶路撒冷、甚至影响圣地未来的可怕秘密?与我最初的使命背道而驰?将我自身,与这个被诅咒的麻风国王,牢牢捆绑在一起?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珠帘曾带来的模糊,直直刺入我眼底,审视着我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静默,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残忍的坦诚,以及等待判决的、深藏的紧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腕骨在他的钳制下传来清晰的痛感。我看着他那双在面具孔洞后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我惊惶失措的脸,也映照着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光。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却又异常清晰地在这死寂的石廊中响起:


    “我……留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感觉到他扣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线。


    他依旧没有放开我,只是那样沉沉地看着我,目光里的暴怒与凌厉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审视,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异邦的公主。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些许,被一种无声的、紧绷的默契所取代。


    许久,他才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淬火的冰冷:


    “很好。”


    他松开了手。


    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泛着红痕的指印,微微发着烫。


    他没有再看我,转身走回内室,拾起那块被他扔下的软布,重新浸入清水盆中,背对着我,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平稳到近乎漠然的语调说:


    “记住你的选择,莉亚公主。现在,离开这里。今晚,你从未踏足过此地。”


    我扶着冰冷的石壁,勉强站稳发软的双腿,最后看了一眼他挺直却孤寂的背影,以及矮几上那副重新覆盖了他真实面容的、反射着幽冷烛光的银面具,然后,像逃离一场惊梦般,踉跄着退入廊道的黑暗之中。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手腕上的红痕灼热地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选择了留下。


    不是作为拜占庭公主莉安,不是作为兄长安插的眼线莉亚,而是在那个瞬间,作为一个窥见了他最深重秘密与不堪的人,选择了站在他那一边。


    这条路通往何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篇文章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天国王朝》写的BG文,距现在应该有十年了……文笔也比较稚嫩,跟历史也有很大出入。但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鲍德温四世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这篇文还是决定放上来,希望大家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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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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