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到日上三竿,姬怀玉才从龙榻上起身。
昨日那场头疾是真的差点要了姬怀玉的命,还要兼顾着和萧灼装模作样,属实把姬怀玉累够呛,然而醒来的时候,萧灼却意外的没有踪影。
系统得意洋洋的说:【让你折腾吧,主角也烦你了,一大早就跑了。】
“他当然要跑了。”姬怀玉浑不在意的笑了一声,“昨天趁着我意识不清,放肆得无法无天,不跑难道还等着我治他的罪吗?”
“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是,给点颜色开染坊。”姬怀玉嘀咕道:“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看来得等他回来给他点教训......”
【额......】系统凌乱了,【能让孩子喘口气吗?你看看孩子,昨天被你折腾成啥样了,一晚上没睡。】
“真说起来,这事还得怪他。要是没有他在背后不停的查案子动手脚,太后能着急的警告我吗?”姬怀玉轻轻按着额头,昨夜头疾的幻痛仿佛还在,太阳穴处隐隐泛着酸,“太后是真没拿我当人啊,这个药下得越来越猛了,我真的能活到萧灼造反吗?”
【......】系统抽抽并不存在的嘴角,【那倒也没那么容易死,太后的药虽然非常伤身体,但怎么说也能把你的命再吊个几年,只不过前提是你要一直吃这个药。】
“哦?”姬怀玉惊讶的挑眉,“难道说,如果我断了药会死?”
【是的。】系统点点头,【这也是太后制擎你的手段之一,你只知道太后赐给你的汤药会损害你的身体和脑子,并且会成瘾,但并不知道如果一定的时间没有服药,你就会死。】
【太后之所以瞒着你,一是她认为你没有能力对付她,二是如果你真的对付她,她也有这个手段来拿捏你。】系统说。
姬怀玉了然,眸中掠过一道深邃的暗光,“这个毒听起来很复杂,太后身边应当没有这样的高人吧?”
【没错,这个制毒师是丞相身边的一名南疆门客,这个门客擅长制毒以及暗杀,当初杀死萧灼兄长的毒也是那名门客配制的。】系统说:【丞相把这个门客藏得很严实,萧灼拿着你的御令调动各方,也只是查出来丞相门下有个南疆门客,所以现在萧灼也只是怀疑丞相杀了自己的兄长,还没有真正确认。】
“其实不需核实,老镇南王当年随先帝征战天下,手上兵马财宝甚众,即便现在衰落,但依然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但要真论起来谁能咬得动,也只有丞相了。”姬怀玉笑吟吟道:“你没有发现么?他其实已经不关心丞相是不是杀害他兄长的凶手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要杀丞相。”
系统茫然:【啊???】
“因为他拿着这东西,尝到了不少甜头啊。”姬怀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御令,意味深长道:“他这段时间搞了这么多小动作,可不止是为了给兄长报仇吧。”
姬怀玉轻轻讥笑一声。
“若我没猜错,恐怕朝里已经有不少老臣暗地效忠、撺掇他造反了,那些老东西,鼻子可灵着呢。”
萧灼刚到京城,就收到了两位私下交好的老臣的请柬,这两位老臣俱是镇南王以前的旧友,本来见萧灼与姬怀玉的关系微妙,都有些不满,然而见萧灼这段时间的雷厉手段,便逐渐改变了态度,与萧灼逐渐推心置腹。
“陛下还在温泉行宫?这都快一个月了,朝事是完全不管了......”
又听萧灼说了案子的进展,两人更是愁眉不展,“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居然置之不理,不愿插手,难道就任由丞相一党横行无忌、为非作歹么?”
“如此下来,这大梁到底是姓姬还是姓周?”其中一名老臣忍不住道。
“慎言!”另一名老臣连忙阻止他,但也满目愁云,“萧灼,如果陛下不愿意出手,那怎么办?”
萧灼并未告诉他们自己更深的打算,只是说了自己查出来丞相涉及贪墨一事,便已经引得两人大为愤怒。
“陛下那边,我已经有一些打算,我来解决就好。”萧灼说,“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二位大人帮忙。”
说着甩出一本薄薄的账册,是他将周贸的那本账册里挑拣的一些人员重新编纂而成,“这是我从周贸那里搜出来的账册,里面涉及了一些大人贪墨买官的证据,还请大人找一些门客在茶肆酒楼里宣扬宣扬,待流言发酵,再找些有名望的学子到京城府衙递状子,就状告丞相亲侄周贸。”
二人沉思片刻,点点头,“交给我们办就好,只是丞相并非可以轻易撼动,若陛下那边不愿裁决,恐怕也......于事无补。”
“交给我就是。”萧灼说。
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位大人拦住了萧灼,神色犹豫,言辞闪烁,“陛下行事荒唐,恐怕也是执迷不悟,其实世子也未尝不可......”
取而代之。
最后四个字湮没在无声的暗潮涌动里。
萧灼佯装惊讶的一挑眉,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不论行何事,还是得等丞相的事情结束后再说。”
从对方府上出来,跟在萧灼身边的苏明义便忍不住开了口,“他们俩都明说了,你何不直接说出你的打算?他们与王爷多年交好,也是真心助你。”
苏明义是萧灼兄长生前的副官,为人直爽狠厉,也是唯一一个在萧灼兄长死时大声质疑死因蹊跷的人。后来苏明义因这件事被军营除名,便带着一些旧部悄悄来到京城,企图为萧灼兄长查明真凶。
先前萧灼一直与苏明义有所联系,但因为萧灼人被困在冷宫的杂役房,要越过层层守卫离开宫门风险甚大,所以也不常离宫,与苏明义联系不多。直到萧灼升任了锦衣卫,这才有了光明正大离宫的机会,与苏明义和手底的旧部联系也紧密了起来。
萧灼摇摇头,“即便他们不会背叛我,但我要做的事情终归大逆不道,我若明说,显得我野心勃勃,他们反而会有所顾虑。”
苏明义无语道:“我懂了,欲拒还迎呗,让他们求着你。”
“这么说也没错。”萧灼神色晦暗,“他们苦于丞相独大、皇帝暴政已久,一旦让他们看到破解的希望,他们就会越来越迫不及待想让龙椅上换个人。”
“整这么多弯弯绕绕。”苏明义‘切’了一声,“我前段时间去了趟温泉行宫瞧了一眼,那皇帝长得弱不禁风,也不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直接杀了不就完了。”
萧灼面色骤然一冷,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朝苏明义沉声道:“不要轻举妄动,他留着还有用。”
苏明义不以为然的挑眉,“不就是让他和丞相狗咬狗么,我就不信他有这么大本事。咱们还非他不可了?既然现在已经差不多清楚是丞相害了你兄长,不如先杀皇帝,再杀丞相,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皇帝手上有一队精锐死士。”萧灼微微眯起眼,“这支队伍是先帝在时,我父亲亲自前往各地遴选的天赋异禀之人,经他亲手训练,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太后与丞相权倾朝野,却不能轻易撼动皇帝,也是这个原因。”
苏明义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么说来,皇帝也妄动不得?”
“若贸然杀了皇帝,只怕届时太后、丞相、死士三方联手会对付我们。”萧灼缓缓道:“而且......我想得到这支队伍。”
“这支由我父亲一手培养的利刃,就该由我萧家来执掌。”
*
萧灼在京城待了两日,在把一切都安顿好,估摸着再不回去就会迎接姬怀玉的怒火后,便打算回温泉行宫一趟。
在离开京城前,萧灼又去找了一趟林太医。
“你前日给我的瓷碗碎片,老夫已经研究出眉目了。”林太医一见到萧灼就难掩兴奋。
这位老太医一辈子苦心钻研药理,每每有发现,那兴奋的样子简直比孩子还高兴雀跃,竹筒倒豆子似的朝萧灼说了一大堆。
“你猜测得果然不错,这瓷碗残留的药汁果然是一种毒。”
萧灼毫不意外的挑了下眉毛,以太后和皇帝的微妙关系、再结合姬怀玉前后两次的反应,这汤药要真是补身体的才叫奇怪。
林太医道:“这毒配制精妙复杂,老夫看不全乎,但其中有一味药却能认得,这种花叫“相思引”,短时间不会致命,但若长期服用,会破坏人的神志,致人疯癫。”
萧灼神色一凛,没想到这个毒竟然比原想的还要猛烈,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会不会引发头疾之类的问题?”
“会的、会的。”林太医连连颔首,一捋胡须,“这个毒损伤神志,自然会引发头疾。更可怕的是,这个毒还会令人成瘾,即便不想喝也不得不喝,中毒者会逐渐难以自控,性情也变得暴虐无常,最终会引人走向疯癫......”
说到这里,林太医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骤变:“等等,这东西你从哪拿的?难道说陛下——”
“大人不必多问。”萧灼沉声打断,指尖无意识的收紧,问道:“那这个毒有没有解法?”
萧灼想起姬怀玉愈发频繁的头痛,以及对方经常突如其来的暴怒,还有身上愈来愈盛的暴君恶名......他本以为是那人本性如此,却没想到这一切,皆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排布。
林太医只摇摇头,“这个老夫还真不知道,因为这个毒里有很多来自南疆的药,包括这味‘相思引’。”
提到南疆,萧灼的面色立刻一沉,南疆,又是南疆,他的兄长就死于南疆的毒......
“那麻烦大人——”萧灼正要说,便被林太医打断了。
林太医叹息道:“如果是病人刚开始服用,老夫还可以尽力试试,若真是......那位的话,那恐怕毒已经深入骨髓,难以医治了。”
萧灼心中一沉。
只听林太医叹息道:“那位……头疾是在登基的第二年就开始有的,想来从那时候就被人给……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毒性早已深入骨髓难以医治。”
萧灼一时心情复杂,理智告诉他,姬怀玉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可当听到这个毒当深入骨髓时,心口还是尖锐的一疼。
沉默良久后,萧灼忽然想到什么,“林太医,您在宫中多年,陛下以前……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那倒不是。”林太医说着,唏嘘了一声,“老夫还记得,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他随嬷嬷住在冷宫里,见到生人就胆怯,看着瘦瘦小小怪可怜的。”
萧灼实在把‘胆怯’两个字和现在的姬怀玉联系不到一起,意外道:“冷宫?”
“陛下生母是宫婢,生下陛下之后便撒手人寰了,所以陛下幼时在冷宫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太医点点头,神色间有些怅然,“陛下幼时过得不太好,老夫那次见到他,是他的嬷嬷在路上拦住老夫,说陛下发了高烧无人医治,求老夫去看看……还好老夫过去看了一下,陛下当时那样子,如果无人医治,恐怕就……”
“后来再见到陛下,就是他登基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刚从冷宫搬出来,被收养到太后膝下,哪怕披上龙袍坐在龙椅上,看起来也战战兢兢的不怎么说话。”说起往事,林太医忍不住摇了摇头,唏嘘道:“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哎……”
……
一路上满怀心事,萧灼赶回了温泉行宫,一进门,便看到了姬怀玉。
对方正慵懒的斜卧在美人榻上小憩,眼眸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漂亮的弧形。金线刺绣的赤红绒毯松松的搭在腰间,衬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愈发莹润白皙,身姿舒展,像一只悠然自得的猫。
萧灼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那张安静的睡颜上,脑中却反复回想起林太医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的陛下很胆怯,但心地良善、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这种毒深入骨髓,最终会使人走向疯癫……”
……
他垂眸看着那慵懒安睡的人,试图从中找出林太医言语里那个饥寒交迫的可怜少年的模样。不知要遭受多少磋磨,才将其扭曲成现在满身尖刺、暴虐癫狂的样子,唯有睡着时才有片刻宁静。
想到此处,萧灼心口那阵被揪紧的酸涩再次翻涌而上,这阵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鲜明刺骨。
正在沉思之际,沉睡中的人忽然翻了个身,眼见要从榻上掉下来,萧灼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人捞在了怀里。
下一刻,姬怀玉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