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们跪求反派别死[快穿]》 第1章 亡国君01 数九寒天的冬日,厚重的积雪盖满了整座皇宫,朱红宫墙上也堆满了惨白的积雪。 宫墙的角落处,几个太监正围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拳打脚踢,口中不停的骂着粗鄙的恶语。 而那个灰扑扑的身影并不反抗,只是双手护着头蜷缩起来,默默忍受着施加在身上的拳脚。 一道尖锐的怒喝突然打断了太监们的动作,“大胆!何人在此放肆!”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太监们即刻停了动作,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般,瞬间惨白了脸色,纷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陛下? 那道灰扑扑的身影迟疑了一瞬,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干净整洁的青砖宫道上,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銮驾,随行的侍卫与宫人站满了两侧,皆恭敬垂首,压抑肃穆、尽显帝王威仪。 “怎么回事?”一道慵懒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鹅绒帘子从銮驾里传了出来,在刺骨的寒风中带着一丝冷意。 “回陛下,有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在这里打闹,惊扰了圣驾。”太监总管只是淡淡的扫了眼角落处闹事的宫人们,“来人,把他们全都拖下去杖毙,别污了陛下耳朵!” 皇宫之中谁人不知梁帝凶戾的名声,太监们纷纷哭天喊地的求饶,甚至有胆子小的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就在侍卫们即将把所有人拖下去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骚乱,一道灰衣人影竟挣脱了侍卫的桎梏,朝着銮驾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朗声喊道: “镇南王次子萧灼,参见陛下!” 这一声无异于惊雷炸响,所幸侍卫们竟真的因为这句话而迟疑了一瞬。灰衣人、不,萧灼不敢松懈,又将方才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侍卫们再次冲上来,将萧灼死死按跪在地上,等候梁帝发落。 太监总管仔细打量了一番萧灼,神色颇为惊讶,而后朝御撵里的人道:“陛下,这……好像确实是萧世子,也不知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张总管看向萧灼的眼神却毫无敬意,毕竟宫里人人皆知萧灼虽然有世子头衔,却只是一介不起眼的质子。 更何况,以陛下的性子,敢这般冲陛下大喊大叫的,下场都会落得很惨。 想到这里,张总管看向萧灼的目光便宛如一个死人——对方如果不闹这一场好歹还能留个全尸,可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就说不好是什么下场了,毕竟陛下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萧灼的下场,现在只看陛下今日心情如何了。 时间在这一刻过得分外缓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灼必死无疑时,才听到御撵里的人那道慵懒的声音,“把他带上来。” 侍卫们立刻将萧灼拖到了御撵前,血迹和泥土簌簌的落在了御撵前的青石板上,并未染脏金碧辉煌的御撵分毫。 通身由金玉打造的车撵足有一间小房子大,上面缀满了珠玉和宝石,车窗处由雪白的鹅绒帘子挡着,将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人影也看不见。 “大胆,竟敢窥视天颜!”张总管一声令下,侍卫就立刻将萧灼的头按了下去,触碰到青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陛下,您要如何处置?”张总管满脸谄意,朝御撵里的人询问道。 【他就是本世界的天命之子,萧灼。】 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只有此刻坐在车中的人才能听见。 【宿主,你的任务是扮演昏庸无道的暴君梁帝,制造剧情冲突,促使萧灼谋反登基,完成这个世界的主线。】 【系统已封印宿主的所有能力,请宿主安分守己,认真完成任务,任务失败则会被系统立刻抹杀。】 系统冰冷的警告响在脑中,车中的人却置若罔闻,白玉般的手指执着户扇掀开鹅绒车帘,目光慢悠悠的掠过众人,径直落在了萧灼的身影上—— 系统口中的天命之子此时也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因为跪趴在地的姿势看不清面容,衣衫上渗出的血迹和着黑色的泥土在雪地里染了一片,看起来又脏又狼狈。 萧灼的父亲是本朝唯一的异性王,八年前镇南王病重,长子意外身亡,年仅十岁的幺子萧灼便被皇宫以教养的名义,接进了皇宫做质子。 进宫后萧灼直接被安排到了杂役房做苦役,一待就是八年之久。宫人捧高踩低,年幼的萧灼在宫里过得连最低贱的奴才都不如,甚至数次都沦落到生死边缘,像方才那样被太监们欺负更是家常便饭…… 这般狼狈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萧灼会在未来成为颠覆朝廷、推翻暴君统治的一代新帝。 至于被杀死的暴君—— 当然就是此刻坐在御撵里的姬怀玉自己了。 长时间没有得到宿主回复的系统提醒道:【你的任务是扮演每个世界的反派,让主角厌恶你、憎恨你,并以此激励主角、帮助主角达成主线结局,你要时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任何破坏世界的行为!】 【系统会一直监视宿主,如果宿主有丝毫违规操作,系统会将宿主立刻抹杀!】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姬怀玉不急不缓,甚至语气里还带着笑意,“我的命在你们手里,怎么会做违反规则的事情呢?” 系统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关于姬怀玉的来历,系统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他原本是某个小世界中的NPC,却不知道为何觉醒了自我意识,甚至炸毁了自己所属的小世界! 这么惊悚的事情简直前所未有,但鉴于姬怀玉认错态度诚恳,主神空间的掌管者们最终决定给姬怀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抹除了姬怀玉的能力,并让他绑定了反派系统,派遣到各个小世界中扮演反派,将功赎罪。 说到底,这年头愿意担任反派宿主的实在稀缺,大家都想当爽文主角,而姬怀玉,又确实是一块浑然天成的反派好料子,由他扮演再适合不过。 系统虽然放了不少狠话,但其实并不觉得姬怀玉能翻出多大的浪,毕竟姬怀玉之前的躯体和能力都被销毁了,无论他在原来的小世界有多厉害,现在都只是一道任由系统拿捏的精神意识而已,只要系统想,就随时可以抹杀。 在系统看不见的地方,姬怀玉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讥讽。 反派?不如说是天命之子的踏脚石、磨刀石才对。 姬怀玉唇角轻轻一勾——乖乖的给主角当垫脚石?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石板地面冰寒刺骨,萧灼也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才听到那道慵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此时萧灼没有了刚才大闹的那股劲,低眉顺眼道:“臣在此处负责洒扫,那几名太监因昨日办差不力,被罚了俸禄,看臣不喜故而寻衅,幸而陛下路过,还了臣公道。” 车里的人并未说话,萧灼只感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让人无端起了一股寒意。 接着,萧灼就听见那人懒懒的嘲弄声,“听闻镇南王神勇盖世,怎么儿子被几个太监打得这般窝囊?” 周围接连响起了“噗嗤”的笑声,即便萧灼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周围宫人们嘲弄的目光如同尖刀般刺在身上。 萧灼眸中划过一抹锐利的暗色,更深的垂下了头,再开口时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语调,“臣记着宫内有不许喧哗打闹的规定,故而不愿坏了规矩,左右不过是皮肉之苦,臣受了也就受了。” “你倒是大度。”车里梁帝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问,“嘴上说着规矩,可是你方才却喧哗得很,吵得朕头疼,这又该当何罪?” 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声音透过御撵的车帘传出来,却像是毒蛇吐信,淬着恶毒的冷意。 “臣罪该万死!”萧灼立刻恭恭敬敬的朝御撵又行了一礼,再开口时却依然没有惶恐,反而从容不迫,“臣敬仰陛下已久,可惜人微位卑不能觐见,今日竟能见到陛下,心中太过激动,故而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萧灼顿了一下,像是已经料定了自己今日不会有好下场了,叹了一口气,释然道:“不过今日能见到陛下威仪,也算是圆了臣多年以来对陛下的敬仰之情,臣纵使死也无憾了。” 梁帝似乎更有兴趣了,反问道:“敬仰朕?怎么个敬仰法?” 萧灼立刻来了精神,像是真的谈到了自己憧憬的人,滔滔不绝:“臣听闻陛下御极以来,纲纪肃然,朝堂之上法度森严,无人敢懈怠。去年十四位官员贪墨,是陛下明察秋毫予以严惩,震慑满朝!且……陛下心系苍生,三年前京城涝灾,陛下开国库赈灾祈福,有陛下在,实在是梁国之福!” 周围一片死寂,宫人们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起来。谁不知道这些“事迹”背后——三十四位官员贪墨,那分明是朝中三十四名官员联名上书,痛斥梁帝昏庸,然后被暴怒的梁帝拖下去杖杀后随便安的罪名;至于开国库赈灾?也不过是梁帝借着赈灾的名义,为国师修建了一座凌霄揽月楼,鎏金为漆、白玉作砖、极尽奢靡。 没有人看到,那个跪在地上、口中尽是阿谀之辞的人,脸上却没有一点谄媚,反而是一片沉静的冷意。 一片死寂过后,华美的御撵里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车中的帝王似是被萧灼这番颠倒黑白的奉承话取悦了,一连笑了很久,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了下来,宫人们暗自吐出一口气,张总管吹捧道:“陛下之威名,自是泽被苍生,恩及万物!” 梁帝的笑声渐停,带着笑意的声音意味深长道:“朕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萧灼,你很会说话。” “臣之所言皆是肺腑之辞。”萧灼伏得更低,额头抵着冰冷石板,语声郑重的说出了最后的目的,“臣发自肺腑的敬仰陛下,做梦都想为您尽忠,因此……臣斗胆想求陛下恩准臣侍奉您!” “好啊。” 这么顺利?萧灼一愣,他本以为要好一番恳求卖乖才能让梁帝首肯,没想到梁帝竟答应的这么爽快? 反应过来后萧灼立刻叩首谢恩,然后便又听梁帝心情很好的道:“朕身边不养闲人,你都能做什么?” 萧灼似乎被梁帝的问题给问住了,佯装羞赧,“臣、臣对陛下一片忠心,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只要陛下愿意让臣侍奉您……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姬怀玉朝脑中的系统道:“这个天命之子还挺会装模作样。” 系统纠正姬怀玉的措辞,【这叫战术。】 梁帝身边不缺能人,一个质子,太过锋芒毕露只会惹来梁帝忌惮。但是一个只会逢迎拍马、而且还非常会看眼色说漂亮话话的世子就惹人喜欢得多了。 可见萧灼虽然没有见过梁帝一面,却已经将梁帝的个性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姬怀玉轻轻笑了一声,笑意通过车帘传进萧灼的耳朵里,却罕见的没有嘲弄:“不必妄自菲薄,听闻你父年轻时随先帝征战四方、骁勇无双,想必你一定继承了几分风范。” 周围人表情微变,梁帝这话就很见鬼了,萧灼这副被几个太监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能继承什么? 萧灼忽感不妙,“不,臣不擅……” 梁帝打断了萧灼的话,不容拒绝道:“不如今日便让朕见识见识,也好证明你还有用处,如何?” 分明是春溪融雪般清丽的嗓音,却像是毒蛇吐信,仿佛下一瞬就要咬上萧灼的喉咙,“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萧灼心头猛地一沉,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倏然抬头——可惜车帘只掀开了一点缝隙,并不足以让他见到梁帝真容,唯见到一只玉白纤瘦的手执着户扇向下一沉,鹅绒车帘随之垂落,让人再无法窥探内里半分。 张总管恰时上前,脸上挂着一道不怀好意的笑,朝萧灼作了个‘请’的动作,“世子,请吧。” 很快,萧灼就知道梁帝到底想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亡国君01 第2章 亡国君02 萧灼被侍卫们蒙着眼带到了一个地方,侍卫们手脚干脆,将他狠狠往门里一推就锁上了门。 铁索的声音在萧灼身后轰然落下,萧灼摘下蒙眼的黑布,这才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现在身处一片宽阔的场地里,四面都是高墙,而对面则是数只牢固的铁笼,里面关着的赫然是近十只发狂的恶狼! 萧灼逐渐沉下了脸,事到现在,他哪里还能不清楚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据闻梁帝除了性情暴戾、奢靡无度之外还有一个深为人诟病的点,那就是爱看人兽相搏,甚至专为此建了一座斗兽场,豢养凶兽以供取乐。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官员与宫人被梁帝借着斗兽表演的名头喂了这些凶兽。 萧灼眯着眼抬起头,这座斗兽场四面都是石砌的高墙,而高墙顶上则围出了一圈观景位,能够最大限度的观赏到斗兽场的场景。 而那个最好的位置,此刻已布置好了华美的帷幔,隐隐约约映出一道高高在上的人影,想必那人就是梁帝无疑。 即便知道梁帝的阴毒,萧灼也早就做好了伴君如伴虎的准备,可萧灼依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别人刀下的鱼肉。 场外侍卫们毫不掩饰的喧闹声传进了萧灼的耳朵里。 “不知道今天这个能活多久?” “你没看他被几个太监打成什么样?我赌他活不过半柱香。” “嘻嘻,我听说镇南王府的子嗣就剩下他一个了,要是他死了,那不就——” …… 侍卫们哄闹下注的声音一字不差的传进耳朵里,萧灼深吸一口气,捏紧的拳头骤然爆出青筋,原本掩藏得很好的眸子猛然爆发出一抹凌厉的狠意! 而另一边,姬怀玉惬意极了。 金线交织的帷幕遮挡寒风,兽炉里的炭火暖意融融,美貌的宫人在旁侍奉茶点瓜果,台下还可以观赏紧张刺激的表演,再没有这般惬意的事情了。 唯一的不足是脑子里的系统十分吵闹。 系统疯狂尖叫:【你在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主角的!快撤回命令!】 “我在做反派应尽的职责呀。”姬怀玉慢悠悠的吃着糕点,笑吟吟道。 系统急了:【可是你下手太重了吧!让你做坏事,不是真让你杀了主角啊!你可以狠狠的羞辱他、让他记恨你就行了,你的任务重点是将他收入麾下、让他从你身边窃取资源啊!】 “作为反派,我怎么做都不为过吧。”姬怀玉朝一旁的张总管投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刻领命,朝侍卫一拍手掌示意,鼓声乍响! 斗兽开始了。 笼子甫一打开,恶狼们便嘶吼着朝萧灼扑了过去,这些畜生们饿了好几日,幽绿的眼睛里满是残忍的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萧灼撕咬上去—— 系统见姬怀玉没有任何反悔的打算,情急之下调出了销毁面板,恶狠狠的威胁道:【检测到宿主有杀害天命之子的意图,现在执行销毁程序,十、九——】 性命危在旦夕,姬怀玉却丝毫不见着急,目光投向了台下与凶兽对峙的萧灼,打断道:“天命所归之人,也会随随便便的就被几个畜生弄死吗?” 系统停滞了一秒:【当然不会,只有你这个意外……】 姬怀玉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语气,“对呀,我又没有亲自动手,又怎么能算危害主角性命呢?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是天道之子?” 系统也有些动摇了:姬怀玉说得好像有道理,但—— 【可是你这么对待主角也太过分了!】 “梁帝本来就是个暴君,我若是下手太轻,岂不是和原主行为不符,破坏了剧情?”姬怀玉眉眼一抬,反问道:“你千方百计的阻拦我,难道是想故意破坏我的任务?” 系统被倒打一耙,连忙解释:【当然没有!只是我觉得你的方式有些过分了,就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要不然你来做宿主?” 系统:【……】 姬怀玉话锋一转,“那么看来只是我们的理念不甚相同,但是你也认可我没有违反规则,是吧。” 【……】系统沉默数秒,它已经被姬怀玉彻底绕进去了,虽然很不爽,但最终只能屈辱的说:【是的。】 “很高兴我们达成一致。”姬怀玉立刻弯起好看的眉眼,笑吟吟道:“其实你也不必困扰,你看,他现在不是挺精神的吗?” 系统朝台下一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能叫精神?!】 这群恶狼平时吃惯了人肉喝惯了人血,更别提数量上还占了极大的优势,萧灼本来就受着伤,更别提身上连一柄武器都没有,完全就是赤手空拳对战这帮畜生! 若是常人恐怕早就成了恶狼的珍馐,萧灼虽然还没有倒下,可身上却已经被恶狼们撕咬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刻立刻倒下! 台下的气氛血腥而紧张,而看台上的姬怀玉却十分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系统破口大骂,可先前它已经承认姬怀玉并没有违反规则,没有了制衡姬怀玉的手段,最终只能偃旗息鼓,阴森森的诅咒:【你等着吧,主角以后会让你死得很惨的!!!】 “是么。”姬怀玉浑不在意。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但对于在斗兽场内的萧灼而言,每时每刻都是生死一线的斗争。这些畜生们的凶狠狡猾远超萧灼的预料,明显是被人专门训练过,甚至连合围包抄的战术都炉火纯青、直逼要害。 而梁帝甚至连一柄武器都没有给他,明摆着就是想借此要他的命!! 胸腔里的愤怒如火焰般蔓延而出,萧灼眼眸里的光芒愈发凶狠,怒火呈燎原之势随着挥出的每一拳喷薄而出!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他在皇宫忍辱负重了这么久,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成为别人消遣的闹剧! 最后一头恶狼倒在脚下的时候,萧灼身上的鲜血和汗水已经彻底染红了脚下的地面,他喘着劫后余生的粗气,脑子里一片尖锐的嗡鸣,就连前来打开铁门的侍卫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看台上,姬怀玉终于睁开了半搭着的眼眸,深色的凤眸里闪过一抹意外,“居然没死?” 系统尖叫:【你果然就是想弄死主角吧!!!】 “冷静点,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姬怀玉笑吟吟的安抚脑中的系统,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遗憾。 系统:【……你很失望吗。】 姬怀玉叹息:“其实还好,我就知道天命之子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下一刻,浑身浴血的萧灼打翻了门口的侍卫,径直冲进了姬怀玉所在的观景台。 宫人们瞬间沸腾了,尖叫道:“护驾!”“快护驾!”“拦住他!”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萧灼就像一头发怒的猛兽,带着熊熊怒火势不可挡地冲到了姬怀玉面前,一把掀开帷幔—— 寒风骤起,帷幔飞扬间,露出一张秀美姝艳到极致的脸庞。 略显苍白病态的面色并未让对方秀美精致的五官黯然失色,反而衬得唇愈丹红,眉眼愈浓,微微上挑的眉眼更是让他整个人多了一分阴郁颓靡的艳丽。 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人慵懒的斜倚在榻上,对萧灼的闯入似乎没有丝毫意外,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望了过来。 那双深邃的凤眸中藏着意味不明的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灼,就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在盯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萧灼心头的怒火瞬间被冷水浇了个透彻。 冰冷的寒意从心间窜起,迫使萧灼立刻冷静了下来,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本来的计划—— 父亲病重、长兄死因成迷,而他作为萧家唯一的希望却被困在宫墙一隅不见天日。他原打算借着这次机会接近梁帝,一方面是查清长兄身亡的真相,另一方面是只有在梁帝身边,他才有接触权势的机会、从而彻底翻身。 即便梁帝才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可对方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一瞬间萧灼的心里掠过了数个念头,理智与怒火在胸腔中交织搏斗,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萧灼深深的泄了一口气,在对方居高临下的笑容下,屈膝跪了下来,“臣……参见陛下。” 与此同时,数道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萧灼的脖颈之上,侍卫们将萧灼团团围住,只等着姬怀玉一声令下便要让萧灼身首异处。 萧灼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衣衫下的身躯紧绷,做好了如果侍卫动手就夺刀挟持梁帝、殊死一搏的打算。 却见姬怀玉轻轻一挥手,让侍卫们撤了刀剑,那张勾魂摄魄的面容吐出来的语调同样慵懒动听,“不愧是镇南王之子,果然神武过人,朕很满意。” 萧灼愕然抬头,没有想到姬怀玉居然完全没有计较他方才的举动,又听姬怀玉道:“你想要何奖赏?” 萧灼惊疑不定,迟疑道:“臣……只想服侍陛下,为陛下尽忠,别无他求。” “朕准了。”姬怀玉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不过——” 萧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心里一沉,果然,只见对方狭长的凤眸里带着恶劣的暗芒,“不过你杀掉了朕所有的爱宠,又该当何罪?” 爱宠?那群吃人不眨眼的恶狼? 萧灼瞳孔微颤,没想到姬怀玉居然能这般颠倒曲直!他若杀了这些畜生是他有罪,他若不杀那死的就是他自己,所以横竖他都是一个死字。 震惊过后萧灼沉默一瞬,“……请陛下降罪。” 嘴上虽然谦卑,但实际上已经在盘算两人间的距离,准备伺机而动。 “也罢,不如你就代替朕枉死的爱宠,伴朕左右吧。” 萧灼一时间没有理解姬怀玉的意思,就见对方殷红的唇角一勾,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正好朕养狼也养腻了,那么你就当朕养的狗吧。” 第3章 亡国君03 姬怀玉话音落毕,满殿寂静。 “......” 张总管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笑着提醒道:“世子,还不快谢恩?” 头顶垂下来的目光如淬了毒般阴冷,萧灼的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下,垂在袖间的拳头蓦然攥紧爆出青筋。 “臣,多谢陛下恩赐。” 姬怀玉淡淡道:“什么时候狗会说人话了?” “......”攥紧的拳头用力过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萧灼沉默一瞬,咬着牙道:“汪。” “嗯~好狗。”姬怀玉弯起漂亮的眼笑了起来,夸赞道。 脑子里的系统咬牙切齿道:【主角怎么没掐死你呢。】 “那真是太让你遗憾了。”姬怀玉心情十分愉悦。 台下的萧灼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出情绪,不过姬怀玉知道对方此刻定然屈辱万分。 他就喜欢看这些所谓的天命之子饱受屈辱却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身心舒畅了。 姬怀玉眉眼弯弯的对系统道:“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还挺能屈能伸,我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君子宁折不弯,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呢。” 系统依然很生气:【未来能当开国皇帝的人当然得有点城府,你说的那种是拿龙傲天剧本的主角,和咱们不是一个路线的。】 “哦?原来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分类?”姬怀玉问,“龙傲天是什么?” 系统想到姬怀玉原本的世界也是古代世界,没有这种新潮的词语,于是便简单给姬怀玉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姬怀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系统忽然想到,姬怀玉原先所在的世界,似乎也是一个龙傲天流主角所在的世界。姬怀玉炸毁原世界的时候,那个龙傲天主角也陨灭了。可按理来说,就连姬怀玉都能留有意识,但作为天道之子的龙傲天主角却连一丁点意识碎片都没有剩下...... 系统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因萧灼一身血污,姬怀玉十分嫌弃,便命宫人们带着萧灼下去清理,要做他的爱犬,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怎么行? 宫人们手脚十分迅速,姬怀玉的御驾回到寝殿没多久,宫人们便带着被拾掇清整的萧灼来了寝殿。 萧灼全身的伤口都被包扎过了,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只是脸上还带着些伤痕,但依然能看出来剑眉星目的俊朗模样。 他的身上也被换上了一套布料精贵的玄色衣袍,整个人笔挺的站在那里,一下子就变成了个挺拔修长的少年人。 姬怀玉微微挑眉,“嗯......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洗洗干净看起来还不错。” 系统自豪道:【这是自然,天命之子,当然无论哪个方面都是最优秀的,萧灼还是很帅的!】 姬怀玉朝萧灼勾了勾手指。 萧灼顺从的走了过来,便见姬怀玉一抬眼皮,“错了。” 萧灼没明白面前的皇帝又想干什么,但是很明显姬怀玉没有给他解释的打算,那双深邃漂亮的凤眸定定的看着他,眸子里带着好整以暇的戏谑。 萧灼思考了一瞬就明白了过来,垂在身侧的指节缓慢收紧,而后在姬怀玉戏谑的注视下,顶着满殿睽睽众目,缓缓跪了下来。 而后,一步、一步,膝行到了姬怀玉的面前。 到姬怀玉的御座前需踏上几级玉阶,所幸殿里铺满了绒白的狐皮毯子,膝行上去并不费力。 姬怀玉弯起眸子,抬起手揉了揉萧灼头发,就像是在揉弄一只大型犬类。不过人的头发到底没有动物那么柔软,姬怀玉摸够了,手指便顺着萧灼的侧脸缓慢滑到了下颚。 当那根玉白的手指触碰到萧灼颈间命脉时,萧灼浑身骤然绷紧,下意识就想出手钳制,不过理智还是将他拦住了,唯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即便这八年在皇宫里受尽屈辱,可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般毫无尊严、连人格都被踩在脚底下。萧灼咬紧牙根,忍受着对方轻佻戏谑的抚弄,同时暗暗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总有一天......他定要教眼前之人,百倍、不、千倍万倍偿还! 下一瞬,捏着萧灼下颚的手指骤然发力,猛地将萧灼的脸抬了起来。 那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精致脸庞,就这么毫无征兆的闯进萧灼眼底。 姬怀玉两指捏着萧灼的下颚细细打量,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萧灼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随之飘来的,还有对方身上那股幽隐的昙香。 萧灼呼吸一滞,原先眸中的狠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击散,他神色变幻,迅速换成了一副无措的表情。 姬怀玉朝系统道:“还是太年轻,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实际上牙都快咬碎了吧。” 系统无力:【呵呵。】 “给他用最好的舒痕膏药,朕不喜欢有瑕疵的玩意。朕的爱犬要和朕同吃同住,他的吃穿住行都要最好的,不可怠慢。”姬怀玉朝宫人们吩咐道:“他这身衣裳太素净,也换了。母后养的那只狸奴不是每天都换着花样换衣裳么?就按那样子来......” 一应衣食住行吩咐完毕,姬怀玉笑着挠了挠萧灼的下巴,“开心么?朕可是头一次这么用心的养宠物呢。” 萧灼垂着眼帘静默,姬怀玉又拍拍他的头,含笑道:“把头低下来。” 萧灼顺从的低下了头,视线所及,刚好是对方繁复外袍下那一截未着鞋履的玉白脚踝。 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折断。 ......等等,他在想什么? 这荒谬的念头刚一浮现,萧灼猛然惊醒,立刻掐断了思绪。 与此同时,萧灼的脖颈间忽然一凉,他反应过来是姬怀玉给他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下意识的伸手一摸,是一根皮质的项圈,上面还带着铃铛。 稍微一动,铃铛就叮当作响。 这!昏!君!真!把!他!当!狗!了! 姬怀玉指尖轻轻一碰,铃铛又是一阵清脆颤动,“西域巧匠耗费数年,才制成了这么一对巧夺天工的缠丝金铃,一并赏你了,喜欢吗?” “......” 姬怀玉声音幽幽,“怎么,当了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萧灼喉结艰难的滚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喜欢。” 姬怀玉重新靠回了御座上,像是失了兴致,“朕留你在身边,是因为你知情识趣会说漂亮话,你要是执意当个哑巴,就趁早从哪来回哪去。” 萧灼心脏骤然一紧,满腔屈辱的怒火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脑子彻底清醒了。 他当然不能回去,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耗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换来留在昏君身边的机会,怎么能因为这点阻难毁于一旦? 接近梁帝之前,不是早就做好了遇到任何阻碍的准备了么? 今日种种屈辱不过是为了达成日后的目的,总有一日......他会让对方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萧灼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姬怀玉的眼里尽是乖顺,“多谢陛下赏赐,臣只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好东西,一时惶恐,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 姬怀玉轻轻哼了一声,似乎相信了萧灼的话,“你这条命都是朕的,好好哄朕开心,就是你最好的报答。” 萧灼指尖收缩,‘感恩戴德’的应了。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了各色珍馐。 连绵不绝的队伍捧着各式山珍海味,萧灼不着痕迹的沉下了眸子,早就听闻昏君挥霍无度,没想到连一个简单的晚膳都如此奢靡。 张总管逐个用银针试过,而后又换了名小太监每样菜挨个尝过,确认无毒后才朝姬怀玉道:“请陛下用膳。” 萧灼心底冷笑:这昏君虽然作恶多端,倒是比谁都惜命。 姬怀玉这会儿心情不错,亲亲热热的朝萧灼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过来坐,一起吃。” 萧灼下意识的警惕,迟疑了下便坐了下来,不过很小心的保持了一些距离。 姬怀玉撩起眼皮,看了眼坐下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萧灼:“......” 萧灼立刻察觉到姬怀玉的不满,从善如流的蹲了下来,刚好比姬怀玉矮了半个头。 姬怀玉这才满意。 虽然姬怀玉说了要他一起用膳,但萧灼并没有真胆子大到与梁帝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所以便只是安静的看着姬怀玉动筷。 一如萧灼对姬怀玉的印象,姬怀玉用膳也十分挑剔,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在他面前仿佛失了味道,磨蹭半天也不过吃了几口。 姬怀玉夹起一筷子蒸鱼,咬了一口后皱了皱眉,像是想起来什么,看了一眼身旁蹲着的萧灼,随手将咬过一口的鱼肉递到了萧灼面前。 “嘬嘬。” 萧灼:“......” 眼前的姬怀玉唇角噙着笑意,纤长手指执着玉筷,夹着那半块鱼肉,几乎快触碰到了萧灼的嘴唇。 萧灼浑身僵了僵,沉默片刻后僵硬的张开了嘴。 第4章 亡国君04 萧灼俯首,只轻轻叼走鱼肉的一角,唇齿很小心的避开御用的玉筷,表现得不敢有丝毫僭越——毕竟昏君喜怒无常,谁知道又会在什么地方触了对方霉头。 鱼肉入口鲜美,只是细刺极多,萧灼顿时便明白姬怀玉为何只尝了一口就给了他。细密的鱼刺扎在口腔,萧灼却不敢吐,只能嚼碎了硬生生往下咽。 姬怀玉看得有趣,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喂给萧灼,这次他专门挑了刺最多的地方,“味道如何?” 萧灼艰难的咽下鱼肉,唇角扯出一个弧度,“非常鲜美,多谢陛下恩赐。” “那便多吃点,朕的爱宠,怎么能饿着肚子。”姬怀玉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兴致盎然的开始给萧灼投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夹的净是些吃起来很麻烦的菜色,诸如排骨、鱼虾之类的。 常常萧灼还未吃完,姬怀玉的筷子便递到了萧灼的唇边,逼得萧灼不得不狼狈地囫囵吞下,肉块混着骨头渣子卡在喉间,噎得他眼眶发红。 幸好姬怀玉只投喂了一会儿便收了手,萧灼这才有了喘息的余地,他艰难的喘息了几下,见对方久久没有别的动作,遂抬起头看了一眼。 ——却见姬怀玉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唇边没了方才的笑意,眉宇间现出一丝痛苦。 不止萧灼,张总管也发现了这个异常,“陛下您这是头疾又犯了?来人,快传太医。” 头疾?萧灼探究的看向对方,对方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上现在没有了一点血色,双眸紧闭仿佛在隐忍剧烈的痛苦,连殷红的唇也透着惨白。 他以前倒是听说过昏君体弱多病、还患有头疾,怎么治都治不好,梁帝曾召集天下名医都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太医很快便来了,诊断姬怀玉是因出门吹了冷风感染了轻微风寒,所以才引发了头疾。 太医战战兢兢的开了风寒的方子,说等风寒缓解便能好转。 姬怀玉两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闻言戾气森然的瞥了眼战战兢兢的太医,声音阴冷得骇人:“一帮废物,只怕到时候还没等风寒好转,朕的命先交代在这。”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医身体猛地一颤,立刻磕头告饶,“臣......臣再想想别的法子。” 萧灼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早就听闻梁帝头疾发作时脾气十分暴戾,动辄处死许多宫人泄愤,恐怕眼前这个太医难逃此劫。 太医叩头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殿里尤为刺耳,姬怀玉面上闪过一抹烦躁,正欲发作时,额角胀痛处忽然覆上了一片温热的触感。 按在太阳穴上的指尖轻柔,萧灼的声音乖巧温顺,“冒犯了,臣以前学过一些按摩之法,或许可为陛下缓解一二。” 因站在姬怀玉身后,萧灼可以清晰的看到姬怀玉的身体一僵,周身猛然释放出一股杀气。 萧灼恍若无觉,指尖轻柔,恰到好处的揉开每一处胀痛的穴位,他清晰的感受到,掌心下姬怀玉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姬怀玉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但周身的杀气却消弭无踪。 “臣只是不忍见陛下受苦,正好臣会些按摩之法,便斗胆一试,若能为陛下解忧是臣之幸。”萧灼指尖动作不停,声音依旧温顺。 姬怀玉并未回应,但微微舒展的眉宇却告诉了萧灼他很舒服。他惬意的阖上双眸,周身逐渐放松下来,竟循着萧灼托举的掌心,缓缓枕到了萧灼坐在床沿的大腿上。 腿上传来的重量让萧灼呼吸一滞,很快他便压下震惊,指间动作愈发轻柔。 姬怀玉似乎被按得舒服了,声音带着慵懒,“你不是一直在宫里么?是谁教你这按摩手法的?” “臣幼年在家中时,家里祖母患有头疾,嬷嬷便常这样帮祖母按摩,臣耳濡目染,便学会了。”萧灼道。 姬怀玉依然阖着眼,慵懒的声音却渗出一丝寒意,“这么说来,朕这么大的太医署,竟还不如你镇南王府一个嬷嬷有用?” 跪在地上的太医猛地一抖,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上去。 萧灼指尖不停,声音恭顺,“太医署诸位大人医术精深,讲究的是根治之法,陛下九五之尊,他们谨慎些也是自然。臣此法不过民间伎俩,只是恰好能缓解陛下眼前的不适而已。” 姬怀玉冷哼了声,不再刁难,挥挥手让太医退下了。 【哼哼,这下老实了。】系统贱嗖嗖道:【继续浪啊?怎么不动弹了?】 姬怀玉懒得搭理系统的挑衅,“这天命之子总算是有点用,按摩手法还挺不错。” 先前系统给他传输过这个世界的情况,他知道梁帝体弱多病且患有头疾,只是没想到头疾发作起来这般要命,好在萧灼这一手按摩卓有成效,才让他不至于这么难熬。 “以后可以让他天天给我按摩捶腿,想想就很舒坦。”姬怀玉惬意的思忖道。 这下轮到系统坐不住了:【主角不是你的工具人!还有,你做反派就做反派,好端端的躺人家主角腿上做什么?!这姿势有点亲密了吧。】 “你肮脏了。”姬怀玉笑吟吟道:“这分明是朕对臣子的信任,你信不信他现在非常想杀死我? 系统:【他咋不把你掐死呢。】 萧灼的确有这个想法。 ——昏君此刻正枕在他膝上,双眸微阖,长睫在眼底投下好看的阴影,面容苍白而清瘦。 白玉般的脖颈更是纤细,仿佛只要轻轻一折就断了。 萧灼的眼底酝酿出一丝杀意—— 要动手吗? 这昏君作恶多端,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他如今身陷囹吾,和昏君也脱不了干系。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长兄的死因还未查明,镇南王府也受制于人,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灼敛去眸中的杀意,目光倏地定在了姬怀玉纤细的脖颈间——因仰躺的姿势,那段纤细的脖颈全然展露,而那雪白细腻的皮肉上,竟横着一道长长的暗色瘢痕。 看纹路像是......被人用麻绳勒住脖颈所致,因为力道太深,所以才留下了无法消弭的瘢痕。 何人敢对一国之君下此毒手?难道是刺客?可似乎并未听说过昏君遇刺的消息...... 萧灼按下心中疑惑,静下心来按摩,掌心下的人呼吸渐匀,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面容在睡梦中褪去了所有恶劣,显出一副天真的恬静。 当真荒谬可笑,这般恶贯满盈之人,竟会有显得如此纯净的时刻。 萧灼见姬怀玉睡着了,本想抽身离去,然而稍一动作,膝上的人便被惊动般微微一颤,萧灼便立刻不动了。 好在腿上的人并未真正惊醒,脑袋在萧灼腿上蹭了蹭,像个猫儿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萧灼顿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抬眼便见一旁的张总管冲他连连摆手,萧灼便只好维持原姿,僵硬的坐在榻边,任由姬怀玉枕着他的膝盖沉沉睡去。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殿中。 姬怀玉在一片宁静中醒来,发觉自己竟一晚上都枕在萧灼的腿上,而对方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陛下的头疾可好些了?”萧灼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头疾的确缓解大半,但姬怀玉却蹙起眉,挑剔道:“你的腿也太硬了,硌得朕睡都睡不好。” “......”萧灼沉默一瞬:“臣知罪。” “......罢了,你先扶朕起来。”姬怀玉说了两句话就觉得浑身乏力,头虽然不痛了,但身体却比昨日更加虚弱,也没什么心思再折腾萧灼。 太医很快应召进殿,果不其然,姬怀玉的头疾虽有好转,但睡了一晚上,风寒却加重了。 姬怀玉有些郁闷了,他没想到这具身体这么虚弱,连一点小小的风寒都缠绵许久。 趁着姬怀玉喝药的间隙,萧灼借口给自己换伤药、有碍观瞻,退出了寝殿。 萧灼一路上眼观八方,走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那里早早的等着一个人。 “昨日多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那人率先朝萧灼深深一拜,正是昨日替姬怀玉问诊的太医,林太医。 萧灼连忙将对方扶起来,“举手之劳,林太医不必客气。” 林太医依然心有余悸,“昨日陛下盛怒,下官差点以为自己就小命休矣......” “您与我父亲是故交,我怎会坐视您有性命之危?”萧灼安抚道:“如今我在陛下身边伺候,许多事情不懂,还需要您多帮衬。” “这是自然。”林太医严肃的说,而后目光落在萧灼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项圈,神色有些复杂,“我听说你......”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萧灼苦笑一声。 “陛下真是......哎!”林太医面上闪过一丝愤怒,但最终把话咽了下去,宽慰道:“算了,殿下如今在天子身边,总好过在杂役房里磋磨,不论日后何种打算都多了几分机会。” “我只想查清长兄之死。”萧灼眉眼垂了下来,掩藏了眸中所有情绪,“至于其他倒是从未想过。” 林太医并未察觉萧灼话语的异常,拍拍萧灼的肩,“你兄长所中之毒太过复杂,许多成分我现在仍不知是何物,不过最近我有一点发现,这毒药中有一味药来自南疆,珍稀非常十分难得。” 八年前,萧灼的长兄在秋猎中被一支神秘出现的毒箭射中,从中箭到丧命不过顷刻之间。后来刺客被捉到了,却说是和长兄的私仇,供词闪烁含糊其辞,说完便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丸自尽......于是案子就这么草率的结了。 可一个民间的普通仇家,如何能有这般精湛的箭法和威力如此猛烈的剧毒呢?这个案子处处透着吊诡。 长兄葬礼当日,宣萧灼进宫为质的诏书便到了镇南王府。 萧灼一直怀疑,长兄的死和朝廷有很大的关系,这也是他费尽心机要接触到姬怀玉的原因。 毒来自南疆......萧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但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暂时搁置,“林太医,我有一件事得拜托您。” “殿下请讲。” “您能不能在陛下的药方中多加一些助眠的药?” 林太医神色一凛,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才低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陛下每日的汤药皆有人查验,若被发现......” “只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药,就说是为了防止风寒导致陛下头疾再犯,不会有人觉得有异。”萧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他多睡一会即可,唯有他安睡时,我才能有时间做我想做之事。” 林太医考虑了一会,道:“也可以这样解释,下官会酌情添加几味安神的药材,只是药的剂量不会太重,不然会被人察觉端倪。” “我明白,劳烦太医费心了。” 萧灼与林太医交谈完便快速回自己房里换了伤药,因与林太医的会面用了一些时间,萧灼只草草缠了几道便穿好衣服赶往姬怀玉的宫殿。 刚一进殿,萧灼便察觉到了一股凝重的气息。 第5章 亡国君05 萧灼踏进寝殿,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满殿宫人跪了一地,张总管捧着药碗苦苦哀求,而姬怀玉斜靠在贵妃榻上,对眼前的汤药满脸不耐。 “陛下,药快凉了......”张总管小心翼翼的哀求,“您不用药,病怎么能好呢?” “喝这么多是当饭吃么?”姬怀玉不耐烦的说,“难喝得要死,把它端下去!” “陛下......”张总管赔上一个苦笑,不用药的话陛下的病就好不了,到时候被问罪的人不还是他吗? 萧灼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的功夫,姬怀玉的汤药还原封不动的在碗里放着,思忖了片刻便抬脚上前,朝张总管道:“张公公,不如我来试试。” 张总管巴不得拜托这个烫手山芋,遂感激的看了一眼萧灼,连忙把手里的药碗给了他,退到了远处。 姬怀玉懒懒的抬起眼皮,斜睨了眼身旁的萧灼,似笑非笑,“你换个伤药,竟能比熬药还慢。” “陛下恕罪,臣没怎么给自己换过药,不太熟练,又不想浪费陛下御赐的伤药,故而很是小心翼翼,所以才慢了些。”萧灼佯装羞愧道。 “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 萧灼已经习惯姬怀玉的阴阳怪气,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没有陛下,臣此刻还在杂役房里度日呢。” “那你可要记牢了。”姬怀玉似笑非笑的瞥了眼萧灼,不知是不是萧灼的错觉,竟从姬怀玉深邃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意味深长来。 “臣自然牢记于心。”萧灼平稳的说,他会记得,他所受之屈辱,皆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见姬怀玉闭目养神,不愿搭理自己手中的药碗,萧灼并未急着劝诫,而是端起一旁的茶水,“陛下,冬日干燥,还请用些茶水润润喉。” 姬怀玉瞥了萧灼一眼,正好他也渴了,便就着萧灼的手喝了一口茶水,紧接着,萧灼便将一颗蜜饯递到了姬怀玉的唇边,“请陛下将这枚蜜饯压在舌下,有茶水事先润过喉咙,这样喝药就不会觉得苦了。” 这回姬怀玉并没有动作,而是凉凉的看了萧灼一眼,嫣红的唇角勾起一丝危险的弧度,语气森然,“萧灼,你是在拿朕当小孩哄吗?” 远处的张总管登时心里一咯噔,暗道坏事了,这萧灼刚来,还没摸透陛下的脾气,不知道陛下最讨厌人将他当做小孩!这下完了完了...... “人常说良药苦口,臣却不以为然,既然是为人治病的药,明明有办法能让它更适口,又为什么要喝苦药呢?无论是大人也好,孩童也罢,都长着同样的舌头,喜恶是不会变的。”萧灼镇定自若,谆谆善诱,“实不相瞒,臣喝药时最怕苦,所以才研究出了这个办法,有茶水事先在味蕾留下甘香,再将蜜饯垫在舌下,比单纯的靠蜜饯压苦味要有用得多。” 萧灼观察着姬怀玉的脸色,发觉对方面色稍缓,于是笑道:“不如陛下先试试,如若觉得没有用,再处置臣也不迟。” 片刻死寂过后,姬怀玉冷冷的笑了一声,接过了萧灼手中的蜜饯,“如果你敢骗朕,以后就去住斗兽场的野兽窝去吧。” “臣遵旨。”萧灼露出一抹温顺的微笑,而后舀了一勺汤药,将银色汤匙稳稳递到了对方的唇边。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萧灼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两片漂亮殷红的薄唇是如何缓缓张开,温顺的含住汤匙边缘,而后轻轻一抿。 偶尔又零星的药汁溅在唇边,那人嫣红的舌尖便下意识的探出来,极快的在唇边轻轻一舔,留下一点暧昧的水痕。 萧灼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就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说太后娘娘驾临。 紧接着,一个身着繁复衣袍的妇人便带着大批宫人跨进了殿门。 太后人到中年,却保养得极好,美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风霜。她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慈悲相,就连开口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吾儿,听说你染了风寒,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目光扫过姿态亲昵的二人,声音微微一滞,而后目光落在了萧灼手里的药碗上,眼里的疑虑这才打消。 萧灼立刻随宫人们一同跪拜了下去,太后便不再关注萧灼,顺势坐在了姬怀玉的榻前,尖锐指甲的手亲昵的抚上姬怀玉的脸,担忧道:“怎么生病了不和母后说一声,母后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染了风寒。” 姬怀玉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淡淡道:“还没死,不必挂心。” “这叫什么话?”太后埋怨的看了眼姬怀玉,“以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可别再说了,母亲还指望你长命百岁呢。” “母后听说你是因为昨日去了斗兽场才染了风寒,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斗兽这种东西徒增杀孽,那些人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这般害人家性命?”太后重新握住了姬怀玉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生了病,你就好好养病,也别再折腾了。” 见姬怀玉不理会自己,太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朝张总管道:“昨日是谁惹了陛下?现在人在何处?若还活着,便给些金银放出宫去,若......便好生安葬了,给他家人一些抚恤罢。” 张总管表情顿时有些为难,觑着姬怀玉的脸色不敢答话。 太后敏锐的察觉出了张总管表情里的异常,疑惑道:“怎么了?” “人就在你眼前呢。”姬怀玉似笑非笑道。 太后脸上先是显出一丝疑惑,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诧异的看向了旁边垂首侍立的萧灼。 “你就是——”太后脸上惊疑不定,毕竟进了梁帝斗兽场的人,大都成了恶兽佳肴,这还是第一个能完完整整站在她面前的。太后说,“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萧灼抬起头,神色沉稳,对上了太后惊疑的眼神。 “你......”太后打量了萧灼片刻,神色复杂,“你怎么长得有些像是......” 端详片刻后,太后像是想到什么,“你是婉蓉的孩子?” 萧灼恭敬道:“正是家母名讳。” “你是萧灼!”太后震惊,紧接着,带着尖锐指甲的手就抚上萧灼的手,像是一位非常关心晚辈的长辈般:“灼儿,竟然是你。我与婉蓉姐妹相称,你可以叫我一声姨母,没想到你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噗。” 忽然传来一声嗤笑,打破了这个祥和的氛围。 见太后看过来,姬怀玉含着笑意摆了摆手,“你们继续。” “系统,你可没说过,我这个母亲这么有意思。”姬怀玉笑得停不下来,“挺会演戏,绕着弯子说这么多废话,原来是冲着天命之子来的。” 系统:【她听说你将萧灼收入殿中,应当是担心萧灼别有用心,所以过来打探情况。】 姬怀玉淡淡道:“最别有用心的恐怕是她自己吧,若非她不是这具身体的生母,我差点都要以为她是真的在关心儿子。” 当今太后并非梁帝生母,这件事众人皆知。梁帝生母乃是一个普通宫女,生下梁帝之后便撒手人寰,是太后将年幼的梁帝收养到自己膝下,先帝驾崩后,更是力排众议,扶持年幼的梁帝登基为帝。不过太后虽非皇帝生母,但对梁帝关怀备至,任何人看了,都要说一声慈母心肠。 但这一切只是表象。 梁帝少年登基时,朝政便一直把持在太后与其族兄丞相的手里,直至梁帝成年也未归还权柄,而梁帝本人性情暴戾、又行事昏聩,久而久之,连朝臣们也乐得太后与丞相把持朝局。 太后神情殷切,见到萧灼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满是怜惜,“好孩子,都怪姨母疏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有哪个姨母,在侄儿进宫为质整整八年都不闻不问? 萧灼恭敬道:“太后言重了,陛下待臣很好。” 谁待人好会让人去斗兽场里走一遭?太后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姬怀玉的方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皇儿这两日生着病,无暇顾看你,要不然你来姨母这儿养伤,等伤好了回头给你安排个官职,如何?” 太后的提议如同在这冰天雪日里洒下一抹暖阳。梁帝阴狠毒辣,在他身边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若是常人,即便未必全心信任太后,也定然会毫不迟疑的抱上太后这棵大树。 可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笑声忽然响起,“什么萧灼?这是朕新养的爱犬,母后连一条狗都要和朕抢?” 太后被‘狗’这个字噎了一瞬,面色微变,“怎可如此胡闹?他毕竟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姬怀玉漫不经心的朝萧灼勾了勾手指。 萧灼俯身,而后便被姬怀玉一指勾住了颈间露出的项圈一角,猛地往身前一拉—— 金铃丁零当啷的响了起来,萧灼脖子被人拖拽、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跪了下来。 姬怀玉唇角勾起一抹冷冰冰的笑容,眸中寒芒顿现,“不若你问他,是愿意做世子,还是愿意做朕的狗?” 分明日日相见,太后却被这个眼神看得浑身发冷,斥责的话到了嘴边竟一时说不出口。 萧灼低着头,令人看不清神色,低沉的声音无波无澜,“臣愿意效忠陛下。” 太后满脸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萧灼竟会拒绝她抛出的援手,反而选择留在姬怀玉的身边忍受折辱! “灼儿,你......” 姬怀玉愉悦的笑了,笑声讥诮冰冷,“太后亲自相邀你都不愿意去?真是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你就去殿外面跪着吧。” 太后:“......” “......”萧灼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他已经习惯姬怀玉阴晴不定的作风了,恭恭敬敬的朝两人行了礼,然后一声不吭的跪到了殿外。 姬怀玉看也不看太后,倦怠的合上了眼,“既然母后不是真心来探望朕的,就请回吧。” 太后在姬怀玉这里接连折了颜面,脸上青白交加,面色变幻几番后也懒得也懒得再装相,冷哼了一声带着宫人拂袖而去。 【宿主,你做个人吧!】系统再也憋不住了,破口大骂,【萧灼他身上受了伤,又是一晚上不睡觉,又是让他跪雪地里,你这是要整死他啊!】 “我这是让他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人。”姬怀玉笑意盈盈,随意瞥了一眼殿外对方笔直跪着的身影,“而且,他这不是活的很好吗?” 【你他吗——哔——】系统的咒骂被一阵尖锐的屏蔽音强行掐断。 “困了,我睡一觉,不要吵我。”姬怀玉随意的说,“闹得我心情不好了,我也不知道会让你的天命之子跪多久呢。” 【......】系统:【我去更新词库。】 姬怀玉不明其意,“祝你成功?” 系统莫名听出了一丝嘲讽,怒气冲冲的下线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怀玉再次醒来,是被系统的大喊大叫吵醒的: 【宿主快起来!不好了!!主角要死了!!!】 第6章 亡国君06 姬怀玉被脑中系统尖锐的叫声骤然叫醒,殿内烛火昏黄,已然入了夜。 【没骗你!主角真的快死了!他要是死了你任务就完不成了!】系统尖叫道:【任务完不成你也会被销毁的!】 姬怀玉蹙眉,扬手招来一旁的张总管,“萧灼现在如何了?” 张总管:“回陛下,人还在门外跪着。” 姬怀玉披衣下榻,走到门边,张总管忙不迭的给姬怀玉披上狐皮大氅,“陛下,外面风冷。” 殿门打开,凛冽的寒风瞬间袭来,借着走廊昏暗的灯火,姬怀玉便看到殿门外跪着的身影。 那道身影依然挺拔,一动不动的,只是头低垂了下来,双目紧闭,连姬怀玉站在他身边也没有反应。 张总管察觉出端倪,上前试探了下鼻息,立时一惊,“陛下,他晕过去了,气儿也不多了。” 姬怀玉垂眸俯视,萧灼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泛着冻僵的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姬怀玉轻嗤一声,皱眉道:“把他拖回去看看,别让他死在朕殿门口,晦气。” 张总管从姬怀玉刻薄的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招呼宫人把萧灼抬了下去,并吩咐找个太医好生看顾。 【谢天谢地,希望主角不会有事。】系统祈祷道。 “你该谢的人是我。”姬怀玉说,转头回了寝殿。 萧灼这回的确是撑不下去了,本就受了重伤,外加在外头冻了一夜,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在偏殿的暖阁之中,萧灼从一片温暖中醒来,旁边的林太医松了口气,“终于醒了,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差点被冻成冰块了,我险些以为你救不回来了。” “多谢林太医。”萧灼神色有些复杂,“那陛下......” “是陛下昨夜出门看了一眼,发现你晕过去了,便着人救你,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来的?”林太医也觉得匪夷所思,“而且还赐了不少好药,就像你现在喝的这碗药里,便加了陛下赐的百年人参。” “看来陛下还是挺在意你的。” “不过是觉得我还有用罢了。”萧灼哭笑不得,不过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他也没想到姬怀玉竟然会出门看自己,而且还派了专人救治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于昏君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可是这件事却证明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自己目前对于昏君还说,还算是比较重要的? 林太医神色也有些复杂,“对了,你昏迷的时候,太后也派人来探望过你,还送了不少东西来。” 萧灼依着林太医的示意看去,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应华贵的匣子。 “我悄悄看了眼,全是些人参和灵芝这种好药,看来太后也对你很重视啊。”林太医有些纳闷,他并不知道白日里殿中发生的事情,只是感叹萧灼的时运,“太后慈悲心肠,你若是能搭上太后这条线,以你的本事,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总好过在陛下身边。” 萧灼眸中暗色一闪而过,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依附于太后的‘一官半职’。 但萧灼并未与林太医交谈太多,而是换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那我昏迷这段时间,陛下都在做什么?” “哦,陛下风寒没好,也没什么精神,而且我按照你说的,换了方子......”林太医压低了声音,“所以陛下一直在殿里,好像也没有出去做什么,你安心养病,我来重新给你把个脉。” 林太医不放心萧灼的身体,按着萧灼重新替他把了脉,有些惊讶,“嗯......已经恢复很多了,接下来还需要静养......等等,你怎么起来了?!” 林太医目瞪口呆的看着萧灼翻身下床,“你急什么!” 萧灼手脚麻利的换上衣服,虽然前天夜里差点冻死在殿外面,但休息了一天一夜,身体已经恢复很多了。他回头冲林太医神秘的笑了一下,“当然是去找陛下谢恩了。” 林太医像看疯子般看着萧灼,“也不至于就这么着急吧?!你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怎么都要歇几天吧?”然而萧灼已经脚步生风的走远了,于是林太医震惊的感叹,“到底是年轻,恢复得这么快......” 萧灼步履生风,很快便走到了姬怀玉的殿前,宫人们都知道萧灼是陛下最近新得的‘爱宠’,即便前日才被罚跪差点没命,但也是被陛下看重的人,于是迅速进门通传。 片刻后,掌事大宫女便出来了,一脸为难的说,“陛下说,让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陛下要歇息了。” 萧灼一看掌事宫女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姬怀玉的原话肯定更为难听。萧灼确实有些疑惑,按照他对昏君这几日的了解,昏君似乎挺以折腾他为乐,如今他主动送上门来,对方怎么反而不愿意见了? 这肯定不是昏君忽然转了性子,体谅他伤重未愈让他回去休息,而是对方不知为何厌了他。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才不过短短几日,他还没有从昏君这里讨到好处,怎么能这般轻易结束? 萧灼心中划过万千念头,不过最终还是压下心中的急躁,说,“多谢姑姑通传,既然陛下要休息,那我便不打扰了。” “不过,陛下救命之恩,萧灼自当感激涕零。” 说罢,对着殿门恭恭敬敬的三个头,转身离开。 掌事宫女看着萧灼远去,便回身进了殿门,回禀道:“陛下,人刚刚走了。” 姬怀玉一手支着头,随意的翻着话本,闻言挑了挑眉,“让他走便走?” 掌事宫女说:“倒也不是,他听闻陛下让他回去,便说先不打扰陛下休息,然后在门口磕了三个头才走呢。” 见姬怀玉神色有些不以为然,掌事宫女的脸上便现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心里多少为萧灼感到一丝可怜......看萧灼的模样,似乎对陛下很是忠心呢。 系统也有些疑惑姬怀玉的操作,【你今天转性了?居然会让主角回去休息,哼哼哼,是不是前天被吓怕了?我告诉你,怕了就好好对主角,别这么折腾人家了。】 【别人家反派羞辱打骂,你这是回回要主角的命啊!】系统说。 “哦,那倒没有。”姬怀玉轻轻笑了一声,“狗得一拴一放才知道谁是他的主子,总是上赶着,怕不是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且晾他一阵。” 系统:【......】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儿有人更着急呢。”姬怀玉意味深长道。 今日雪停,廊外风霜更重,萧灼离开寝殿,走到回廊时,迎面便撞上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看来世子殿下身体已渐好。”大宫女含笑道。 “劳烦姑姑挂心,确实康健许多。” “太后一直心里惦念着世子殿下,想请殿下到寿安宫一叙。” 萧灼脑中闪过几道思绪,深邃的眸中划过一抹深色,而后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如此,就劳烦姑姑带路了。” 梁帝的寝殿距离太后的寿安宫尚有一段距离,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到。 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太后正跪坐于佛堂前,手持念珠,眉眼低垂,一副潜心礼佛的模样。 于是萧灼便和大宫女安静的等了一会,片刻后太后礼佛结束,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这才朝萧灼道:“礼佛不便中断,久等了。” 说罢便着人给萧灼赐座,关心道:“你现在身体如何了?昨日哀家命人给你送了些人参鹿茸,你可拿去补补身子,皇儿在与我闹脾气,我也不好去看望你,免得他又对你......” 太后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任性孩子的无奈。 “你母亲与我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姐妹,可惜后面我们分别嫁人,她又随着你父亲远走边疆,便再也没见过。”太后唏嘘道:“哀家一直记得这份姐妹情谊,没想到如今却委屈了你......” “昨日也是哀家考虑不周,哀家见你受委屈便关心则乱,竟当着皇帝的面直接问你,让你为难。”太后脸上现出歉意来,而后十分善解人意的说,“哀家知道你昨日有许多违心之语,现在你放心说,这个宫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皇儿性子太烈,你在他身边日子不好过,不过你放心,你若是愿意来我这,便直接留下,不必去朝皇帝复命。”太后重新抛出了橄榄枝,朝萧灼劝道:“等过几日,哀家便为你找个好官职,你也不必担心怕触怒了陛下,届时哀家会全力保你。” 见萧灼似在沉思,太后的唇角逐渐扬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是啊,梁帝暴虐无道,在对方身边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就如同前日晚上一样。与其在昏庸的梁帝手下艰难度日,不如归顺于她。如今这个殿里只有她们两人,不必担心会被他人知道,萧灼又有什么不答应呢? 然而,萧灼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朝太后摇了摇头,“抱歉,太后娘娘,陛下与我有知遇之恩,我没有办法答应您。” 太后脸上笑容一僵,知遇之恩? 是指把人扔进斗兽场,人侥幸没死,然后让人给自己做狗的那种吗? 萧灼察觉到了太后的不解,解释道:“虽然受了一些皮外伤,但若没有陛下赏识,我此刻恐怕还在杂役房里受人磋磨。” 此话一出口,让太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歉然道:“是哀家的不是,陛下当年执意宣你入宫,不让哀家插手,哀家忙着兼管朝政也忘了顾及你,没想到你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 是昏君执意宣他入宫?萧灼眉头微微一动,当年的梁帝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太后的话是真是假,还尚需斟酌。 萧灼嘴上道:“臣知太后辛劳,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自小母亲教育臣要知恩图报,只想伺候好陛下,以谢君恩。况且......” 说到这里,萧灼的脸上现出一抹羞愧之色,“况且臣也不怎么通晓文墨,在政事上自知没什么本事,更无甚野心,只想安稳度日。” 太后:“......”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谈了一阵,太后见萧灼铁了心要专心给姬怀玉为奴为婢,便只能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并告诉萧灼,要常来走动。 萧灼谢了恩,便被太后派出来的宫人送出了门,眼见对方还要送自己,萧灼连忙道:“姑姑且留步,我自己回去便可,不用送了。” 太后的大宫女微微一笑,“世子殿下不必客气,雪消了路滑,还是送您回去吧。” 等到萧灼和大宫女的身影走远了,寿康宫殿门关闭,太后的内室里才缓缓绕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官服,靛蓝色仙鹤纹样赫然正是丞相官服形制。 太后沉吟一番,“你觉得萧灼如何?” “此人心机颇深,忍常人之不能忍,冒着亡命的风险也要留在皇帝身边,只能说他之所图,恐怕不止你刚才答应他的荣华富贵那么简单。”丞相道。 太后却是疑惑:“他到底想图什么呢?哀家都答应给他官职,还许诺他许多好处,这些东西,皇帝会愿意给他吗?就算是别的,按皇帝的脾性,你觉得会答应吗?” “再者——”太后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他是真不知道朝廷里是谁在当家做主?无论有何所求,也该来求我,而非求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太后说到此处,想到先前关于萧灼的一些流言,“我之前听闻这个萧灼对皇帝言语十分谄媚,为人也没什么骨气,今日见面,观他言语间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或许此人就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蠢货也未可知。” “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他十岁入宫,这么多年也无人教养,或许被宫里这些奴才奴婢们耳濡目染也是有可能的。”丞相说,“但臣更认为,他可能是别有所图,即便目前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可能在图谋从你身上得不到,却能从陛下身边得到的。” “娘娘从一开始,不也是因为陛下突然与此人亲近非常,才怀疑这人另有所图么?” 太后想不出头绪来,只是重复了丞相之前的话,“从我身上得不到,但能从陛下身上得到的......会是什么呢?” 丞相摇了摇头,“总而言之,臣觉得此人心机颇深,不可再留,不如——” 丞相用手刀在脖子前示意。 “不,不急。”太后立刻阻止,“皇儿此时正看重他,贸然下手可能会引来别的麻烦,再观察些时候吧,看看他到底先做什么也不迟。” 萧灼和太后的大宫女两人一路无话,直至走到半路,忽然看到不远处树丛里,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探出了头,见萧灼看了过去,便一闪没了身影。 这个小太监萧灼有些印象,是在姬怀玉身边伺候的。 大宫女也看见小太监了,只轻轻瞥了一眼,而后朝萧灼道:“快到了,太后传我有事,那奴婢便先不送了。” “姑姑慢走。” 萧灼送别了大宫女,瞥了一眼小太监离开的方向,那里正是姬怀玉宫殿的方向,他心底闪过一丝轻嘲:这太后和昏君的关系,看来比外界所传的母慈子孝要微妙得多。 心底闪过数个想法,萧灼目光稍定,步伐坚定的朝姬怀玉的寝宫走去。 这一回,姬怀玉没有再命宫人阻拦。 萧灼跨进殿门,恰好看到方才那个小太监与姬怀玉刚汇报完什么,见萧灼突然出现,那小太监立时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退到了一边。 萧灼权当做没看见,恭恭敬敬的朝姬怀玉行了一礼,并感激姬怀玉昨日派人救治,大恩没齿难忘。 姬怀玉全然没将萧灼的奉承话往心里放,冷冷笑了一声,“前日还见你像条死狗,今日活泼好动得很么,看你这副精神的样子,想必跑了不少地方罢。” 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萧灼远远望去,只能见到对方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以及唇角那一丝带着杀意的笑容。 萧灼立刻察觉到,对方这回是真真切切动了杀意。 第7章 亡国君07 不过,他要的就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不然又如何能彰显他的忠心呢? 萧灼丝毫不慌,几步上前走到姬怀玉的身边,朝姬怀玉深深一拜,“陛下息怒,臣不敢有所隐瞒,此刻前来正是要朝陛下汇报此事。” 悬在顶上的目光依然杀气腾腾,片刻过后,萧灼听见对方冷冷道:“说。” 萧灼便一五一十的将太后找自己的事情说了,连具体时间和每一句话都说得一清二楚。 “太后还着人送来了一些精贵草药,但臣不敢动,还请陛下示意。” 姬怀玉听萧灼一字一句的说完,立刻冷笑了一声,“老东西,居然这么坚持不懈。” “......”萧灼嘴角一抽。 “抬起头来。” 萧灼整理好表情,低眉顺目的抬起了头,朝姬怀玉十足十的演绎了什么叫‘乖巧’。 姬怀玉深邃的眸光如毒蛇般冰冷,探究的看着萧灼,不放过萧灼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朕真的有些疑惑,太后几次三番的请你,你为何不去?” “她许你的那些功名利禄,你当真不放在眼里?” 萧灼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在姬怀玉紧盯的目光里最终放弃了挣扎,坦诚道:“臣只是一介凡人,功名利禄......当然不是全部在意,臣自然也希望能建立一番成就,为陛下效忠。” 姬怀玉危险的眯起眼—— “但......”萧灼像是没有察觉到姬怀玉的杀意,语气如常,“但臣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臣想为陛下尽忠这个心思从未改变,若没有陛下,臣此刻还在杂役房里浑噩度日。况且,臣从一开始,便是因为仰慕陛下才请命伺候陛下,若不能在陛下身边,那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最后,萧灼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深情。 听着这般感人肺腑的话语,姬怀玉面上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他冷冷的看着萧灼,而后抬起一手,两指捏着萧灼的下巴,强迫对方躬起身子贴近自己。 萧灼看着自己离姬怀玉越来越近,近到两人的脸颊几乎快贴在一起,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处,登时呼吸一乱,强作的镇定被惊慌取代,“陛下?!” 姬怀玉停下了动作,捏着萧灼的下颚仔细端详,而后意味深长道:“你这般忠心,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你,你想要何赏赐,不妨说来听听,朕说不定会答应。” 萧灼立刻惶恐道:“臣惶恐,臣效忠陛下并无其他所求,只想伺候陛下,并没有向陛下讨要任何东西的打算。” “就真的什么也不求?” 萧灼小心翼翼的看了姬怀玉一眼,仿佛用尽了勇气才低声道:“臣......可以求陛下,别冷落臣吗?” 姬怀玉听笑了,“哈?” 萧灼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方才陛下的样子看起来很生气,臣差点以为陛下不要臣了。” 这回姬怀玉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道:“让你当狗,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狗了?” 萧灼不语,只一味默认。 “......”姬怀玉放开了牵制萧灼的手指,缓缓的坐直了身体,周身冰霜般的气势逐渐消融,片刻后,唇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不错,你确实是一条好狗。” 与此同时,姬怀玉朝脑中的系统道:“你听听他刚刚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我说情话呢。” 系统也沉默了片刻,说:【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把孩子带歪了。】 “怎么会?”姬怀玉笑了一声,就听系统颤抖着说,【好好的一个主角,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耳边持续的传来系统不可置信的‘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姬怀玉笑容不变,朝萧灼招了招手,对方便从善如流的在他面前跪下了。 前几日被恶狼抓出来的伤痕尤在,在萧灼的侧脸留下了交错的伤痕,姬怀玉一指轻轻的抚上萧灼脸上的伤痕,“疼吗?” “回陛下,不疼。” 姬怀玉狠狠按了下去。 “......”萧灼道:“陛下,有点疼。” 姬怀玉收回手,“你没有上药。” 萧灼一噎,他确实忘了,主要是脸上的伤口不深,再加上出来得匆忙,直接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陛下,臣......” 姬怀玉微凉的指抵在萧灼的唇边,挡住了萧灼的未尽之语。 手指柔软细腻,这种陌生的触感让萧灼骤然睁大了双眼,僵住了。 姬怀玉命宫人取来伤药,萧灼见状,连忙道:“陛下,臣自己来即可......” “安静待着。”姬怀玉一按他的肩膀,于是萧灼便不再动作,任由姬怀玉挑起一点药膏,细细的涂抹在他脸上的伤痕处。 萧灼本以为姬怀玉又要作弄他,但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仔仔细细在为他上药,对方柔软的指腹在脸颊伤痕处轻轻抹过,留下伤药灼热的触感,让萧灼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伤药灼热,还是姬怀玉的手指更热...... 当姬怀玉的手指拂过萧灼颈侧伤痕时,就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萧灼浑身躯体忽然一颤。 “别动。”姬怀玉温声,那张艳丽的面容几乎快贴到了萧灼的脸,他垂着一双漂亮的眼,认真的为萧灼涂抹伤处,神情专注仿佛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萧灼可以清晰的嗅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昙气息。 不过一会,萧灼整个脸颊便红透了。他紧紧的抿着唇,整个身体在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姬怀玉涂抹完颈间的伤痕,手指微动,随意挑开了萧灼的衣领—— “陛下!”萧灼忽然发出一声破了音的惊叫,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后退一步,紧紧地护住了自己的衣领,红着脸结巴道:“剩、剩下的臣臣臣自己来、自己来!” 萧灼的脑子里仿佛塞了一只热水壶,不停的腾腾往外冒着热气,他慌里慌张的说完话,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姬怀玉一眼。 ——然后便对上了对方揶揄的眼神。 萧灼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姬怀玉原来刚刚是在作弄他。 不知为何,萧灼心里忽然莫名一空,脸上的红意也逐渐退散,他有些尴尬,结结巴巴的朝姬怀玉道:“臣、臣自己来吧。” 就在此刻,门外太监忽然通传,太后的人来了。 姬怀玉脸上的兴味顷刻散了个干净,朝萧灼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萧灼拿着药瓶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太后身边那个大宫女踏进了殿门,手中托盘里还摆着一碗黑乎乎的像药汁的东西。 不过陛下半个时辰前才用了药,太后这时候送过来的又是什么? 萧灼带着疑虑离开宫殿,只听到那名大宫女朝姬怀玉说,“陛下,太后担忧您的身体,特熬了补身子的汤药,还请陛下用一些。” 因为离得远,姬怀玉的声音不甚清晰,萧灼只听到姬怀玉说,“放下吧。” 再然后,殿门紧紧关上了,萧灼便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不过是送汤药的事,萧灼想,而后便不再关注这个插曲,转身彻底离开了。 宫殿内,大宫女露出一抹不容拒绝的笑容,“太后说了,让奴婢必须看着陛下用完。” “这都是太后的一番心意,还请陛下不要耽误才是。” 姬怀玉冷冷的抬起眼,杀意凛然。 面对皇帝杀气腾腾的眼神,大宫女却浑然不惧,含笑道:“陛下,再不喝药就凉了。” “......” 两人就这般对峙片刻,最终,姬怀玉率先开口,“拿过来。” 大宫女依言上前,姬怀玉冷冷的盯着对方,端起药碗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而后把碗摔回对方的怀里,“滚。” “奴婢告退。”大宫女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大宫女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姬怀玉的脑中便骤然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疼痛! 这种疼痛比前几日更甚,简直像有一把锯子在不停的锯着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下都能痛到人骨髓里! “系统,太后给我喝的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姬怀玉指节捏得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咬牙切齿的问。 系统说:【准确的来说是一种毒素,能让你变成傻子的那种。但这种药是慢性的,从你登基至今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服用,这种药能控制人的神经,让人的记忆力慢慢变差,性格也越来越极端,可以说梁帝暴虐的性格和这个药有很大关系,头疾也是因为喝这个药导致的。】 姬怀玉冷笑,“好一个慈母心肠......” “这个药这般歹毒,可是我却不能不喝。”姬怀玉微微眯起眼,咬牙切齿道。 【是的,毕竟梁帝再怎么行事荒唐,也知道如果触碰到太后的底线,太后是有能力再换一个皇帝的。】系统说,【而且,这种药也有成瘾性,长久不喝的话你的身体也会出问题。】 姬怀玉脑子突突的疼,咬着牙冷笑了一声,“行,到时候先拿太后开刀。” 【?】系统疑惑道:【宿主,咱们拿的好像是反派剧本吧,难道不是主角拿你开刀?】 “有什么冲突吗?”姬怀玉阴森森的露出一抹笑容。 系统决定不要惹发病的人,悄悄退场,【没、没有,你加油。】 姬怀玉闭了闭眼,朝慌乱成一团的宫人们道:“去把萧灼叫来。” 【???】系统一听,立刻又坐不住了,【不是吧宿主,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折磨一下主角吗?】 “......”姬怀玉轻轻说,“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折磨。” 系统一溜烟跑了。 另一边,萧灼才将自己身上的伤处理完毕,就听到宫人在敲他的门,“世子,世子,陛下传召。” 萧灼打开门,“好的,公公可知道陛下传我是什么事?” 实在是他被姬怀玉总是突如其来的招数给整怕了,如果知道姬怀玉找他是因为什么事,早做准备是最好的。 小太监一脸哀愁,“陛下头疾又犯了,总之......世子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闻言萧灼神色一凛,立刻和小太监一同前往姬怀玉的寝殿。 萧灼住的地方是姬怀玉寝殿的配殿,距离主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刚一走进殿门,就看到宫人和太医们进进出出,所有人噤若寒蝉,整个殿里充满了压抑的死气。 走到帷幔层叠的龙榻前一看,萧灼心里顿时一惊。 不久之前还充满生机的皇帝,此刻满脸病态的惨白,额角沁满了细密的冷汗,甚至因为剧痛,唇角都被咬出了血。 萧灼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对方唇角的猩红,关切道:“陛下,臣来了。” 听到萧灼的声音,姬怀玉这才从剧痛里缓缓睁开了眼,声音沙哑且虚弱,“好疼......” 萧灼立刻会意,双指搭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柔的按摩,同时观察着姬怀玉的神色,“陛下感觉好些了吗?” 姬怀玉闭上了眼,不答话,但逐渐放松的身体显露出了他此刻的状态。 萧灼一边为姬怀玉按摩,一边心下纳罕,按理来说,姬怀玉的风寒已经逐渐见好了,而且前几日才刚犯过头疾,怎么会这么快又再犯?而且还这么严重? 脑中灵光一闪,萧灼忽然想到不久前才离去的大宫女。 难道昏君这次头疾发作,会和那名大宫女有关系? 对方手里那碗‘补身子’的药,到底是什么? “别停......”姬怀玉在昏沉中忽然呜咽了一声。 萧灼这才意识到自己沉浸于思索,竟忘了给对方按摩,于是立刻又动作了起来。 “你今晚就在这陪着朕。”姬怀玉迷迷糊糊的说,他也是被头疾折磨得狠了,逐渐在轻柔的按抚中陷入了沉睡。 烛火摇曳,映照着那张褪去了所有戾气的睡颜,对方那副安静信赖的模样像是对他毫无防备。 望着姬怀玉毫无防备到近乎脆弱的睡颜,萧灼的神色逐渐露出一抹复杂。 眼前这个人,既会高傲睥睨地将他踩进泥地里,用项圈警示他家畜的身份,却又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朝他露出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那种桀骜不驯的野猫,得意的时候会踩在人的头上抓他的脸,或者用踩过泥巴的脚在别人的身上肆意践踏,却又会在生病的时候嗷呜嗷呜的朝人翻着肚皮,一副可怜求摸的柔弱模样。 当然,即便知道那只猫病好了之后依然会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忍住不去摸它柔软的肚皮。 第8章 亡国君08 一夜过后姬怀玉的头疾好了许多,但因为前一日被疼痛耗费了大量精力的缘故,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是以也没什么功夫折腾萧灼。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侍疾有功的缘故,萧灼总觉得这几日姬怀玉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 让太医改的药方也起了效果,姬怀玉这几日吃了药便常常懒怠,没有对方时时折腾,萧灼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趁着这难得的平静,萧灼也寻到空隙着手开始自己的谋划,甚至还趁着守卫不察,悄悄出宫与镇南王以前留在京中的旧部搭上了线。 风寒一直缠绵了几日,姬怀玉的病终于好了,整个殿里的宫人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可好不容易风寒刚见好转,还没等姬怀玉喘口气,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便集结在了一起,大清早乌泱泱跪在了寝殿外的石阶上,联名奏请姬怀玉上朝。 “臣等恳请陛下临朝听政——” 苍老而整齐的声音穿透殿门,尖锐的传到了姬怀玉的耳朵里。 姬怀玉还未有所反应,张总管却是肉眼可见的慌了,谁不知道去年一帮联名奏请的官员被陛下砍了个干净?这帮老臣更是顽固不化,若是和陛下起了冲突,恐怕又要血流成河。 就连侍候在姬怀玉身侧的萧灼,也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殿外跪着的,多是一些两朝元老,皆是忠贞之臣,宫里谁人不知梁帝暴戾的名声,来到这里恐怕也是抱着死谏的决心,企图劝君王迷途知返。 只可惜......他们所寄予厚望的人,从来都不配拥有这份期待。 萧灼攥紧了拳头,只希望他们不要在这里枉丢了性命。 姬怀玉却忽然笑了。 他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掠过门外一道道跪得笔直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啊。” “这几日朕闲得发慌,去转一转也未尝不可。”姬怀玉扫了一眼浑身紧绷的萧灼,“萧灼,你去告诉他们,朕明日便会去上朝。” 萧灼也没有想到姬怀玉答应得这般干脆,但看着姬怀玉意味深长的神情,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不祥的预感。 他带着疑虑走出殿门,告知了老臣们陛下的决定,老臣们也很惊讶此事竟这般容易,而后便陷入了欢喜中,萧灼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激动的交谈声: “或许是陛下醒悟了也说不定。” “太好了,大梁有希望了......” ...... 翌日一大早,天光未亮,姬怀玉竟真的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了。 萧灼大清早就候在殿外,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下意识的便抬头望去—— 只见姬怀玉着一身黑红相间的龙袍,繁复的金纹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现,衣领间的金龙翱翔飞舞,衬得他面容愈发矜贵持重。 姬怀玉难得束了发,冕旒上垂落的玉珠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这套庄重的朝服将他平日里的慵懒病气扫荡一空,只余下属于帝王的、君临天下的威仪。 萧灼的瞳孔微微一颤,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端方威严的姬怀玉。 ——这般凛然庄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将他从这高高在上的地方拉下来、撕碎他所有的高傲与端庄。 “想什么呢?”姬怀玉慵懒的声音从侧旁传来,“这般入神,叫你也听不见。” 萧灼连忙告罪,“陛下恕罪,臣只是......头一次见这样威严的陛下,心中拜服不能自抑,这才入了神。” 姬怀玉轻哼一声,似乎对萧灼这个解释很满意,“行了,你随朕一同上朝。” 萧灼被这个突然降临的惊喜砸晕了,但他依然不忘身份,“陛下,臣身份卑微,恐怕......” “朕带自己的狗上朝有什么问题?”姬怀玉不耐烦的打断道:“朕问你意见了?” 萧灼只得闭上了嘴。 皇帝的御撵就停在宫殿门前,姬怀玉站在御撵前,挥手打发了准备当肉垫的小太监,朝萧灼抛去一个眼神。 “......”萧灼懂了,姬怀玉的病好了,就又想起了折腾他了。 尽管心里掠过了种种想法,但萧灼的动作并没有迟疑,学着小太监的样子,跪趴在地,做好了一副标准的人凳模样。 头顶传来姬怀玉淡淡的声音,“转过来,跪下。” 萧灼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姬怀玉的吩咐,面朝对方身姿笔挺的跪了下来。 “两只手举起来,托在身前。” 萧灼依言照做,两只手掌心朝外的举在身前,等他做完这个动作,便知道姬怀玉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姬怀玉朝他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举好了,若是把朕摔了,朕就把你五马分尸。” 这样的姿势托举别人,比用脊背当脚凳要辛苦得多,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要靠双手来托举,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当姬怀玉的双足踏在萧灼掌心时,萧灼险些手腕一抖,但最后还是凭借强大的毅力坚持住了。 不知是不是姬怀玉故意的,登上御撵的时候,鞋子在萧灼的掌心重重的碾了一下! 不过这回萧灼早有准备,稳稳的撑着对方,没有晃动一丝一毫。 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可当萧灼站起身来时,发觉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跟着御撵一路前往朝堂,等到了金銮殿前时,殿前已经候满了大臣。 萧灼依着先前的姿势,沉默地将姬怀玉‘托’下御辇,随后在对方眼神示意下,一路跟随至金銮殿内。 满殿大臣的恭声颂迎下,姬怀玉在龙椅上悠然落座,目光扫过跪了满殿的文武百官,而后朝侍立在阶前的萧灼勾了勾手指。 萧灼:“......” 龙椅之侧,谁人敢站在这里?这是连权倾朝野的丞相都未曾站过的位置,这御阶之上,现今也只有太后与皇帝踏足过。即便是姬怀玉的要求,萧灼也仍在这一刻本能的迟疑了。 “你是要朕拽着你的链子把你拖上来吗?”姬怀玉阴森森的威胁道。 “......”萧灼释然了。 他明白了,或许姬怀玉根本没有想过所谓的帝王威严、三六九等,只是把他当做一只逗趣的宠物。作为宠物,那自然是哪里都能待了。 于是萧灼便不再推辞,在满殿死寂中拾阶而上。 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身后数百道惊愕审视的目光,如芒刺背。 当萧灼踏上最后一级御阶,站在龙椅之侧时,整座朝堂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死寂,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人站在了帝王的身侧。 萧灼可以看到朝臣们或羡慕、嫉妒、又或是惊愕探究的眼神,那些眼神在看到他颈间的项圈时,尽数化作了鄙夷。 即便他们跪在地上一副低头跪拜的模样,可是当他站在这九级御阶上,竟能将所有人微妙的神情尽数扫进眼底。无论是竭力隐藏的惊愕、猜疑、还是鄙夷算计,全都无所遁形。 这些大梁所谓的国之栋梁,此刻却只能匍匐在九级御阶之下,如同蝼蚁一般拜伏在他与龙椅之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与兴奋感倏然窜过脊背。 萧灼几乎要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侧首、窥视身旁那张真正意义上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他不能表现出来他的心思,至少现在不能。 但萧灼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何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前仆后继、不死不休。 萧灼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却不知身旁看似随意慵懒的姬怀玉,早已将他眼底的战栗与渴望看得一清二楚。 “看,野心的培养就是这么简单。”姬怀玉朝系统说道:“你甚至无需给他灌输,只需要带他亲身体会,他自己就会......心向往之。” 【不,不是这样的!】系统着急的辩解:【主角是为了查清楚兄长死亡真相、为兄长复仇,不得已才谋反当上了皇帝,他是被迫当上皇帝的,他不是贪恋权位的人!】 “被迫称帝?”姬怀玉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你说的那种人,是只存在于稚童话本故事里的圣人罢。人人皆有欲念,贪嗔痴、怨憎会,若是事事被人推着走,丝毫没有内心渴望,那与没有思想的傀儡有何区别?” 系统一时语塞,【可、可是主角设定里就是这样的人啊,世界观里也只写了他是为了复仇才谋反登基......】 “是为了复仇不假,可其他的欲念也不少。”姬怀玉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不然你该如何解释他方才的眼神呢?” 系统彻底混乱了。 姬怀玉轻哼了一声,“你作为掌管世界的系统,居然对自己所喜爱的主角没有一点了解,对他的理解竟只是浅薄的人设描述,也着实让我意外。” 系统听出来姬怀玉的嘲讽,但它现在已经被姬怀玉的话搞得一团乱码、彻底混乱,一时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无妨,不如我们就走着瞧,看看你这位纯白无瑕的天命之子,是如何沾染俗世尘埃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亡国君08 第9章 亡国君09 姬怀玉多日没有上朝,今日甫一现身,朝堂里立刻就和沸水锅般沸腾了。 “陛下已二十有四,后宫里却空无一人,望陛下早日纳妃,为大梁延绵子嗣。” “陛下!如今已入寒冬,边关将士的冬衣尚未配齐......” “冬衣何须年年添置?年关祭祖才是当务之急!” 朝臣们在底下吵得激烈沸腾,而侍立在龙椅旁的萧灼却看得清清楚楚——龙椅上的姬怀玉慵懒的支着下颌,垂着的曲长眼睫纹丝不动,分明像是睡去了。 一片喧闹中,一名白发老臣忽然出列,重重跪倒在御座前:“陛下!臣要状告户部郎中赵明理在督建京城东门外水坝期间,以碎石泥沙充作石料、以次充好、贪墨工程款项!”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为之寂静,立刻有官员厉声质问:“钟大人,你御前诬陷朝廷重臣是何用意!” 钟大人冷笑一声,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卷账册,“诬陷?他所采购的石料商报价与实付所差接近三倍,水坝耗费石料之巨,如此下来贪墨近百万!陛下,若到了来年汛期,京城危在旦夕!” “一个账册又能说明什么?谁知你是不是伪造的?”又有官员说道。 朝臣们又吵成了一团,丞相见状,沉吟道:“陛下,钟大人所奏之事骇人听闻,确实要着重核实,不若让刑部侍郎周谦承办此案,查清曲直。” 官员们见丞相这般说辞,于是立刻改了口风,纷纷附和。 钟大人面色铁青,“谁不知道刑部侍郎是你的门生,他焉能不听你的指示?” 丞相眼睛立刻危险的眯了起来,“钟大人说话要讲证据,周谦虽是本官门生,但为人最是公私分明、刚直不阿!再说了,本官与赵明理又没有关系,何须包庇他?”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钟大人冷哼一声,“陛下,臣举荐......” “你举荐的人焉知没有与你沆瀣一气、污蔑他人?”立刻有丞相党的官员说。 “吵死了!” 御案上的镇纸横飞出去,‘哐’地砸在了大殿中央!霎时间百官寂静,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姬怀玉睁开双眼,冷冷道:“既然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干脆都别查了!” “萧灼,即日起,你来督查此案!” 话音落下,不仅满朝官员哗然,就连侍立在侧的萧灼也骤然一惊。 “陛下!此人既无身份也无官职,岂能担此重任!” “臣知道陛下对此人宠爱有加,可陛下不能因私情而牵扯到朝堂啊!” 就连耿直的钟大人也不赞同道:“陛下,萧灼虽贵为世子,但从未涉足朝堂,贸然让他主查此大案,恐怕......会辜负圣望啊!” 一片反对声中,姬怀玉掀起眼帘,“既然诸位这般在意身份,那朕便封他一个锦衣卫镇抚使,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众臣:“......” 有官员跳脚道:“陛下不可,锦衣卫镇抚使乃四品要职,怎可随便——” “拖下去,砍了。”姬怀玉淡淡道。 在那名反驳的官员被侍卫拖下去后,整个殿里陷入了冰封般的死寂,于是萧灼升任锦衣卫镇抚使督查贪墨案一事,就这么荒唐的定了下来。 下朝回殿后,萧灼伺候姬怀玉更下朝服。 姬怀玉不喜穿规矩的衣服,平常在自己殿中多是着织纹华美的宽袍,宽袍广袖衬得整个人更是纤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萧灼为姬怀玉整理好衣衫,见姬怀玉一直没有提及此事的打算,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波澜,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为何指派臣去查案?” 姬怀玉侧眸一瞥,“不愿意?” “不是。”萧灼立刻说,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从任人折辱的质子一跃成为四品要员,意味着他不再只是皇帝的玩乐工具。锦衣卫掌天下秘辛,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查清长兄枉死真相的位置。 “臣只是受宠若惊。”萧灼抿了抿唇,心情十分复杂。对方一面以折辱他为乐、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下,一面又赐他权柄,这前后矛盾的举动让他实在看不透。 不论如何,对方将这么重要的案子和职位交到他手里,他—— 萧灼收敛心神,郑重行礼,认真道:“臣定当竭尽全力彻查此案,绝不辜负陛下期望。” “噗嗤。”姬怀玉低低的笑了一声。 萧灼不明所以,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灼啊......”姬怀玉笑得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你当真以为是朕看重你?” “那帮老东西一天天为点破事吵来吵去,朕干脆给他们找点不痛快,叫他们瞧瞧——” 带着幽昙冷香的吐息拂过萧灼耳畔,姬怀玉勾着萧灼脖颈上的项圈,狠狠一拉! “即便是朕脚边的一条狗,披上官袍也照样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一腔热意被凉水兜头泼下,萧灼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对方带着冷香的吐息如蛇信般,将淬毒的话语一字一句灌进他心里。 “陛下圣明。”萧灼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仿佛尊严被踩进泥地的人与他毫无干系,“能为您解忧,是臣的荣幸。” “你明白就好。”姬怀玉随意的把玩着项圈上的金铃,将其拨弄得叮当作响,“不论朕给你什么职位,你都是朕身边的一条狗,别披了层官服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若记不清了,朕不介意把你的皮扒下来给你仔细看看清楚。” 萧灼喉头滚动了下,声音很低很低,“......臣,铭记在心。” 视线所及,正落在姬怀玉攥着自己项圈的手,那只手苍白纤秀,再往上,便是那张艳丽近妖的面容,如漂亮的毒花般致命又诱人。广袖宽袍衬得他身形更是单薄,整个人不堪一折。 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一国之君? 一个阴暗的念头从萧灼的心里蔓延出来——他好想、好想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也尝一尝屈辱的滋味。他想要将对方从这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撕碎对方这身碍眼的华服,让这张睥睨众生令人生厌的漂亮面孔,只剩下慌乱与哀求。 * 与此同时,太后宫中。 “皇帝竟然让萧灼查案?”太后面露惊讶,而后露出一抹嗤笑,“真是瞎胡闹,这萧灼自小长在宫里无人教养,现在也不过十八有余,不过学了些阿谀奉承的手段,还能有什么本事?” “皇儿也是,越来越糊涂了。”太后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丞相沉吟道:“若是个废物那倒还好,若他真查出了点什么......” “若他真查出点什么,那便不能留了。”太后捻着手中佛珠,眼底一丝狠意一闪而过。 有姬怀玉的御令,萧灼当日就走马上任。宫中流言传得极快,不过半日功夫,萧灼在御前的爱宠身份和官职由来已不胫而走,几乎所有同僚待萧灼都有些轻视。 即便是旧日镇南王交好的老臣,即使知道萧灼在宫里受了许多冤屈,可经此一事,看萧灼时也摇摇头,像是看什么红颜祸水。 萧灼并不在意,宫中混迹多年,他对这些歧视刁难早已熟悉,也早有应对准备。 【宿主,你知道吗,萧灼才去了北镇抚司不到一天,就用雷霆手腕把镇抚司上下压得不得不服。】系统兴冲冲的朝姬怀玉汇报最新进展:【几个最难缠的刺头全被收拾了,咱们主角还是很厉害的!】 “新官上任,不使出点手段立威日后怎么过?”姬怀玉懒懒应声,“他要还像在我面前一样表现得窝窝囊囊,那才真枉费了我亲自给他搭的戏台。” 刚一上任,接手的事物属实繁多,又要整治下属,又要查案,更别提还有丞相一党时不时的刁难。但不管再忙,每日宫门下钥前,萧灼都会从镇抚司赶回宫里,伺候姬怀玉就寝。 此时姬怀玉刚沐浴毕,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萧灼见状拿起放在一旁的外袍,上前为姬怀玉披上,同时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姬怀玉胸前那片雪白的皮肤,眸色渐沉,“陛下,小心着凉。” 于姬怀玉接触多日,萧灼伺候人的手法愈发熟练,他服侍着姬怀玉坐在软靠上,拿起巾帕便开始为姬怀玉擦干头发。 姬怀玉倚坐在妆台前,一头墨色长发如绸缎般披落下来,竟衬得萧灼手中的贡品丝帕也黯然失色。 萧灼垂眸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发丝,墨色长发流淌过指尖,带着一丝清冷的幽昙香气。明明殿里从未养过昙花,姬怀玉身上也并未用任何熏香,可每次凑近,都能闻到这股令人心驰的幽香。 “你最近......似乎忙得很么?”姬怀玉背对着萧灼,状似随意的问道。 萧灼立刻道:“是臣疏忽,最近案子查到了关键处,臣怕有所疏漏,这才耽搁了一会。” “朕之前便说了,案子你自己看着办,伺候朕才是要紧,你是全都忘了个干净么?”姬怀玉眸光渐冷,目光透过面前的铜镜冷冷盯着萧灼。 “臣自然铭记在心。”萧灼似乎并未察觉到姬怀玉的不悦,朝铜镜里的姬怀玉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只是臣是陛下钦点的指挥使,您又命臣督查此案,臣第一次做这么重要的事情,怕办得不好,给陛下丢了面子。” 萧灼睁着眼,一双黑眸无辜的看向姬怀玉,“陛下第一次交给臣这么重要的事情做,无论陛下是何打算,臣都想方方面面把事儿做得最好,这样才不堕陛下威名。” 姬怀玉听笑了,朝脑子里的系统道:“你瞧瞧,披上官服就是不一样,连我的话都敢顶嘴了。” 系统悠哉悠哉:【孩子长大咯,让你对他不好,改天他就咬你了。】 姬怀玉目光重新转向萧灼,眸中冰雪渐渐消融,似乎被萧灼的话说服了,即便不悦但还是放弃了,“行吧。” 姬怀玉换了个话题,“那你这些日子,案子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已有一些进展,臣抓捕到他找的石料商,与他确有利益勾连,不止河堤水坝,还有他以前督建的许多建造,皆有问题。”萧灼沉声道:“只是赵明理已带着妻儿私逃,账册一类具已带走,臣正在遣人追捕。” 姬怀玉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萧灼说了这么多,顿时听得索然无味,“行了,罗里吧嗦,你看着去做就行。” 建造贪墨牵连之巨令人心惊,到了姬怀玉口中竟只成了一句‘啰嗦’,萧灼抬起眼,暗沉的眸光穿过铜镜打量着姬怀玉的神色,“臣必当竭尽全力,只是赵明理私逃,背后恐还有其他人在助他,臣追捕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姬怀玉懒懒抬起眼,“哦?” “臣新官上任,镇抚司内上下对臣......”萧灼欲言又止,而后恰到好处的低下了声音,显出几分落寞,而后便不再提镇抚司,“抓捕之事需各方协助,臣现在实在孤掌难鸣,赵明理贪墨之数已有数百万两,若被他逃了,恐怕朝廷亏损甚巨。” 姬怀玉忽然轻笑,目光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一副低沉姿态的萧灼,“可是朕听说,你现在威风得很么?今日才处置了两个千户,是也不是?” 萧灼顿了一下,脸上挂上了一丝讨好的笑,“陛下耳目通明,臣也是迫不得已,臣是陛下钦点的指挥使,那些人挑唆事端,若被他们踩在头上,臣只担心丢了陛下的面子。” 说完,萧灼小心翼翼道:“陛下,难道臣做得不对么?” 姬怀玉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萧灼,而后弯起了嫣红的唇,“不,你做得很好。” 而后姬怀玉朝萧灼招了招手,萧灼从善如流的绕到姬怀玉身侧,蹲下了身子,乖巧的仰视着姬怀玉,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 姬怀玉拍拍萧灼的脸,赞扬道:“朕就喜欢咬人的恶犬,若是出去了还窝窝囊囊被人欺负,岂不是丢朕的人?” 萧灼佯作欣喜的睁大眼,不忘表忠心,“陛下,臣只忠于您。” 姬怀玉很是满意,心情甚好的拨弄着萧灼脖颈间的金铃铛,愉悦的眯起了双眸,“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姬怀玉的神色,试探道:“臣想要陛下的御令,这样在查案中便能不受阻挠。” 皇帝手中御令与皇帝本人亲临无异,有御令在手,便如同掌握最大的权势,各方均需听从调配,不得违抗。 以萧灼整治镇抚司的手腕,自然不需要这般杀鸡用牛刀的事。 姬怀玉笑了起来,精致面容上笑容如春花绽放,长眸里却深邃如寒潭,令人望之生冷。他笑着叹道:“萧灼啊,你可真是......” “贪得无厌!” 萧灼心如擂鼓,面上却只是露出一副不明的神色,“陛下,是臣的要求过分了么?您要是觉得不妥,臣......” “当然可以。”姬怀玉大方道:“只是朕今日早些时候不小心把御令落进了太液池,你去找一找,找到了便是你的。” “......” 太液池一望无际,如今寒冬腊月,湖面虽因水流涌动而未结冰,但下到池底寻一件小小令牌,恐怕还没来得及找到东西,人便已经冻死了。 萧灼面上一僵,而后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坚决,“臣定当竭尽全力。” 第10章 亡国君10 太液池辽阔浩渺,刚一下水,一阵刺骨的寒冷便席卷而来,几乎要把四肢冻住。萧灼深知这种时候不能磨蹭,一咬牙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池里! 岸上不远处,侍从早已搭好遮风的帷幕,姬怀玉优哉游哉的坐在岸边观赏了起来。 系统又开始破口大骂,【还以为你终于做人了,你怎么又开始了,玩主角很好玩吗?】 “好玩。”姬怀玉心情十分良好,“看你跳脚的样子也很好玩。” 系统:【&@*#%#......】 “想从我这儿要东西,不拿点代价来换怎么行呢?”姬怀玉把玩着手里的烫金令牌,甚至还心情很好的抛着玩了几下。 过了一会,萧灼探出了湖面,出湖水的一瞬间发稍就结起了薄冰,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换了几次气,便又重新扎进了湖里。 如此反复几次,就连萧灼也受不了,浑身哆嗦着探出湖面,此时他脸上被冻得青紫,毫无血色看着与死人无异。 姬怀玉身旁的张总管看得心惊,“陛下,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事的。” 张总管看得出来,即便萧灼于姬怀玉是个逗乐的乐子,那也是个很重要的乐子,若真出了事恐怕陛下不会高兴...... 另一头,萧灼身上的血液几乎快被冻住了,他在池里找了近一个时辰,把池底翻了两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姬怀玉口中的御令。 除非...... 萧灼一抬眼,远远的看向了岸边坐着的姬怀玉,对方披着一身狐皮大氅,厚重的衣袍遮盖让人看不清他手上动作,只能看到对方慵懒悠然的身影。 萧灼可以确信,御令确实不在太液池底。至于姬怀玉为何会这样说,不过是又想看他的窘迫出丑的样子罢了。 ......既然姬怀玉这么期待他的表演,那他索性就让陛下看个够。 萧灼深吸一口气,他身上已经冷到连呼吸到的寒风都觉得暖和,他将这一丝暖意压进胸腔,重新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这一回,萧灼迟迟没有上来。 “陛下,世子他这么久没上来,要不要派人下去看看?”张总管有些着急。 姬怀玉也坐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更别提这会儿他脑子里的系统已经吵翻天了,嚷嚷着让姬怀玉赶紧下去救人。 姬怀玉沉思一瞬,朝张总管挥了挥手,张总管松了口气,立刻指挥着手下准备救人。 就在侍卫们即将冲下去救人的时候,平静的水面骤然一颤,萧灼的身影忽然冒出了水面! “太好了,出来了出来了!陛下,萧世子还活着呢。”张总管面露欣喜,立刻指挥着手下下去救人,“快下去把世子救上来。” 姬怀玉面色不变,目光沉沉与湖面上的萧灼对视,对方脸上结满了冰碴,眸光平静无波澜的望着他。 姬怀玉忽然冷笑了一声,扬手抛出一件东西,那东西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着淡淡金光,萧灼连忙飞身一跃将东西捞在手里——正是金纹御令。 姬怀玉转身便走,朝宫人道:“告诉他,朕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去陪都的温泉行宫,让他不必再来。” 陪都距京城近百里路,姬怀玉说要走,宫人便立刻快马加鞭的准备仪仗及一应用品,正午时便动身了。 系统纳闷道:【奇怪了,这不像你的作风,一连这么久不让主角找你,不打算整他了?】 “我逗他你不高兴,不逗他你又觉得奇怪。”姬怀玉说,“你到底想怎样?” 系统:【你那是逗吗?你那是把主角往死里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该不会又在憋什么坏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姬怀玉哀叹道:“我就不能做一件好事么?” 即便没有实体,但系统还是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说快说,你到底打算干嘛?】 姬怀玉收回哀叹的表情,笑吟吟道:“不过是怕他因为有我在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放他点自由罢了。好歹拿了我的御令,总得给我翻出点新花样吧。” 系统听姬怀玉这么说,这才略略放下了心,【看来你还没算彻底忘本,终于知道要走主线了。】 “嗯嗯。”姬怀玉笑眯眯的颔首,养狗么,一直拴着可不行,放它出去溜自己几天,就知道要该朝谁摇尾巴了。 没了宫里束缚,也没有太后众多耳目,姬怀玉在温泉行宫里乐不思蜀,而萧灼那边就忙碌许多了。 有了镇抚使的官职,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还接手了之前镇南王留在京中的旧部。而现在他拿到了梁帝的御令,更是能够横行无忌。 御令在手,所到之处如梁帝亲临。无论是调配人员还是翻找案卷都比原先顺畅许多,不过半月,朝中六部皆有了他埋下的暗桩,各部秘辛也摆上了他的案头。 就连长兄枉死的事情,他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当初长兄所中那一箭,箭法之精妙无人能比,当年他们抓到的所谓刺客根本不是放箭的人。 有那样箭法的刺客,当今世上只有寥寥几人,其中有一人来自南疆,而丞相府上,恰好秘密养着一名来自南疆的门客。 只是如要再往深了查,便查不到什么了,现今朝局里为丞相所控,能查到这些东西已属难得,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 萧灼看着面前的累累案卷,这些日子,长兄的案子、赵明理的案子,桩桩件件都牵扯甚广,如同树根盘根错节牵扯出连串的事情,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人——丞相。 即便以前便知道现今朝局主要被太后与其族兄丞相掌控,但真深挖下来,便会发现,这其中盘根错节牵扯出来的爪牙早已遍布整个朝廷乃至地方。 若要牵动这一潭死水,现在唯有寻找一人—— 温泉行宫到京城要百里路程,萧灼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行宫。 半个月未见,到了行宫门口时萧灼心底莫名的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来:不知陛下在做什么?现在心情如何?这半个月又是怎么过的? 怀着满肚子心思,萧灼踏进殿门—— 氤氲水汽中,姬怀玉正背对着他靠在温泉池边,墨色长发贴着脊背,露出大片玉白的皮肤。水汽蒸腾之下,雾气缠绕着隐在池中的腰线弧度,若隐若现。 萧灼的脚步霎时凝在原地。 水雾缭绕间,萧灼呼吸一滞,目光像是被蛛网粘住般动弹不得,盯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玉白身影入了神。 “大胆,陛下在此沐浴,岂容你如此放肆——”一声呵斥从侧旁传来,萧灼这才发觉在温泉池边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无妨。”姬怀玉侧过半边脸,懒懒瞧了萧灼一眼,睫毛上还悬着细碎的水珠,“是朕养的一个玩意来了,子羽不必慌张。” 子羽? 萧灼眼神骤然一沉,目光冰冷死死盯在刚刚出声的那名男子身上。对方穿着一身过于华美的绛紫衣袍,通身阴柔女气,脸上竟然还擦了脂粉,站在姬怀玉身边显得格外刺眼。 哗啦一声水响,姬怀玉从温泉从站起了身,他毫不介意身边两个人看着,径直便往台阶上走。 那名叫子羽的连忙捧着姬怀玉的衣衫上前,然而刚走出两步便被萧灼的身影结结实实挡在了前头。 萧灼一把抢过子羽手里的衣衫,“陛下,臣伺候您更衣。” 子羽为难道:“陛下,这......” 姬怀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萧灼一眼,眼尾还沾着被水汽蒸腾出来的薄红。 萧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僭越,面前的人距离他不过几步,未着寸缕的身躯在氤氲的雾气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 萧灼连忙低下头,嗓子有些发紧,“臣怕生手不知轻重,还是让臣伺候您更衣吧。” 视线里那双玉白的赤足逼近几步,足尖还沾着热气蒸腾出的微红,水珠顺着纤细脚踝往下淌,在青玉石砖上逐渐晕开深色痕迹。 萧灼意识到现在姬怀玉就站在他的面前,身上还......顿时心如擂鼓,心脏紧张得好像要跳出来。 “不必。”萧灼听见姬怀玉的声音含着笑,“这些日子里,子羽伺候得朕已经习惯了,还是让他来吧。” 子羽的声音恰时在萧灼身后响起,轻轻柔柔的,“这位大人,您这样挡在奴面前,奴没法伺候陛下呢。” 萧灼的拳头倏然捏紧,垂着的眼神也瞬间变得狠厉,翻涌的情绪涌入胸腔,几乎要瞬间磅礴而出。 但最终,萧灼紧绷的身躯猛地一松,他紧紧的咬着牙关,退后了一步。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衣料窸窣的响声。子羽柔顺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服侍姬怀玉换上衣袍。 萧灼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名叫子羽的人身上,眼中尽是磅礴的杀意—— 连他都没有伺候过姬怀玉沐浴,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子羽凭什么?他有没有趁着陛下沐浴偷看?那双爪子有没有趁着更衣的时候触碰陛下? 单是想到这些,萧灼只觉得满腔怒火蹭蹭往上直冒,只恨不得立刻捏碎对方的脖子,再把对方那双不知有没有看过姬怀玉身体的眼睛给挖出来! “萧灼。” 姬怀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水汽沁润后的慵懒,“你跑来做什么?” 这一声让萧灼彻底回神,萧灼顿了顿,嗓音沙哑:“臣多日未见陛下,心中想念,所以连夜赶来了。” “哦?”姬怀玉漫不经心的说,“多日不见,朕还以为你把朕给忘了呢。” 氤氲蒸腾的雾气中,姬怀玉慵懒的声音莫名带着一丝暧昧,如拨弄琴弦般令萧灼心脏猛地一颤,几乎要跳出胸膛。 萧灼嗓音微哑,眼神中现出一丝迷茫,“臣,臣确实是想念陛下......” 话没说完便被姬怀玉的话打断了,“难道不是又来找朕要东西?” 萧灼心里一颤,连忙将御令拿出来捧给姬怀玉,着急的辩解道:“不,臣是来还陛下御令的,其实臣早就想来找陛下了,只是前些日子因追捕赵明理离了京城无法回来,后来......臣受了一些伤,所以也不敢来碍陛下的眼。” 姬怀玉抬起眼,这才看向萧灼,“受伤?” 热气蒸腾的水雾令人脑子发昏,萧灼头脑昏沉的点了点头,心里蓦然冒出来一股酸涩,“是,刺客伤在肩上,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 姬怀玉重新闭上眼,嗤笑一声,“那你还真是没本事。” 萧灼心底微微凉了下来,抿了抿唇,“是。” “陛下,地上寒凉,奴为您穿鞋袜。”子羽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的响起,重新夺回了姬怀玉的注意力。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萧灼立刻道。 “说。” 见姬怀玉坐上软榻,是要子羽继续服侍自己的意思,萧灼连忙又道:“此事机密,还请陛下屏退他人。” 姬怀玉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眸光深邃幽长,仿佛能看穿萧灼的所有心思。 最后子羽还是被挥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狠狠剜了萧灼一眼。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姬怀玉慵声道:“要是无关紧要,朕就把你的头砍了扔到郊外喂狼。” 萧灼心像又被琴弦拨动起来,满心欢喜,才不关心姬怀玉呵斥了什么,“陛下,禀奏之前还请臣为您穿上鞋袜,地上寒凉,莫要冻着您。” 第11章 亡国君11(有大改) 萧灼半跪在地,将姬怀玉雪白莹润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对方那纤细的脚踝握在手心里需要很小心翼翼,不然总担心会不小心折断。他握着丝帕仔细的擦去对方足心的水迹,动作轻缓的像在擦拭什么稀世瓷器。 还记得第一次为姬怀玉穿鞋袜时,萧灼的心里只觉屈辱,而今却只想让掌心这一截玉白的足踝,在自己膝上多停留一会。 “萧灼。”姬怀玉幽幽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你还要摸多久?” 萧灼猛然回神,却并未放开对方的脚踝,只温声道:“陛下,水渍要擦干,不然会不舒服的。” 说着,萧灼又细细的擦了一遍,而后取来银线绣的足袋,为对方仔细套上。 等服侍着姬怀玉穿好最后一只足袋,萧灼指尖在那截踝骨上流连片刻,才依依不舍的收回手。 他满心餍足,又觉得不够,只想触碰对方更多,可却再找不到别的方式。 于是只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企图挨得对方更近,像想亲近主人又不敢上前的家犬,期期艾艾的磨蹭在主人的身侧。 “陛下。”萧灼强迫自己理智的找回话题,“臣前些日子捉到了赵明理,他当时正在被刺客追杀,不过幸好臣先到一步,把他救了下来。赵明理供认了罪行,他曾经督建过的工程贪墨银两总计八百万两,但其中,有六百万已经上供给了吏部侍郎周贸......” 吏部侍郎周贸,正是当朝丞相的亲侄子。 “这么说,此事和丞相确有关系了?”姬怀玉饶有兴趣的抬起眼。 “不仅如此。”萧灼沉声道:“臣还查到,赵明理是十年前举人出身,但他当年乡试时,曾有一名同乡秀才状告考官替换了他与赵明理的试卷,可是很快秀才便落水而死,此事不了了之。赵明理自己也供认他确实买通了考官,替换了他与那名秀才的试卷,这才中了举人。” “而当时的考官,便是周贸。” 姬怀玉点点头,“看来这周贸为赵明理确实尽心尽力,从中举到现在十年,恐怕升迁路上也帮衬了不少?” “陛下圣明,确有此事。”萧灼道:“这个周贸不仅帮衬了赵明理,他还帮衬了朝中不少官员,在吏部任职期间,周贸私下买卖官职,明码标价,朝中不少官员都在他那里有过交易,甚至地方官员,也有不少是给了周贸好处,从微末一手提拔上来的。” 朝中多半官员竟都是通过在一人那里交易得来的官职,可见那人背后之人手眼通天到何地步,整个大梁又被渗透到何种地步?而科举竟也形同无物,成为了那些人向上爬的遮羞布。 如此骇人之事,萧灼当时查出来时着实震撼了许久,就算现在说出来都觉得沉重,可灌到姬怀玉的耳朵里,却仍是表情淡淡的模样。 萧灼以为姬怀玉不信,沉吟一番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这本账册是周贸所记,里面记了这些年以来从他那里买卖官职的所有人名,官职、银钱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陛下可以看看。” 然而姬怀玉只是扫了那本账册一眼,而后问,“你怎么拿到的?” “是臣在周贸家中密室寻到的。” 姬怀玉惊讶的挑了挑眉,诧异的看向萧灼,“你倒是胆子大,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 萧灼解释:“他们并未发现臣,臣是在......下值的路上遇的刺,刺客和追杀赵明理的是一伙人,恐怕是他们怕臣已经从赵明理口中问出什么,故而杀人灭口。” 只是派出刺客的人恐怕也没有想到,萧灼追查的速度已快了他们数步,早已顺着赵明理查到了周贸,然后顺着周贸查到了...... 姬怀玉忽然道:“衣服脱下来。” “嗯?” 姬怀玉不悦的皱眉,冷冷的看着萧灼,眼神非常明显,意思是你还要我再说一遍? 萧灼不明所以,迟疑着脱下了锦衣卫的玄金外袍。 “继续。” “......” 【等等,等等等等!】系统说,【你们这是在干嘛?】 “当然是关怀一下天命之子咯。”姬怀玉对系统道。 系统怀疑:【关怀是这样关怀的?】 姬怀玉不再解释,淡淡的看着萧灼磨磨蹭蹭的脱下了内衫。 萧灼耳根有些红,他还从未、从未在他人面前这般放浪形骸过...... 白色里衣褪下,现出少年人精壮的身躯,他整个上身伤痕交错,有之前的旧伤,也有最近的新伤,不止肩上,就连侧腹、胸膛也交错着渗着血痕的新伤。 “不是说只有肩上受了伤?”姬怀玉挑眉问道。 萧灼有些尴尬,微微别过了头,不敢直视姬怀玉质疑的视线,“臣不好意思说......” 然后便听到姬怀玉嗤笑了一声。 满是丑陋伤痕的身体展露人前,还被人这般盯着,萧灼只觉得心如擂鼓,心里尴尬的要死,连耳根都泛着红。 偏偏姬怀玉像是不打算让他好过,手指还抚上他胸前的伤口,那道伤口离心脏很近,微凉的手指触摸上去就仿佛直接摸到了心脏一般,手指柔软的触感如一片羽毛轻轻抚过心腔,激起剧烈的颤动。 “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要坚持查案,心里就不觉得委屈?”萧灼只觉得姬怀玉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在对方轻柔的触摸下,他的脑子有些迷乱。 萧灼听见自己说,“不委屈,只要陛下交代的事,臣都愿意去做。” 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在这一刻,仿佛所有刻意阿谀奉承的算计都没了效果,脑子里一片空白,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萧灼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僵在原地,任由姬怀玉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流连轻抚。伤口被触碰激起一丝微疼,然而更多的是一股陌生的灼热,这股灼热从对方的指尖传来,流经胸前的伤口,最终交汇到下腹...... 终于,萧灼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姬怀玉那只作乱的手,哑声道:“陛下......” 姬怀玉懒懒抬眸,深邃漂亮的长眸瞥了他一眼。 然而看在萧灼眼里,只觉得这一眼勾魂摄魄到令人目眩神迷,他不敢放开姬怀玉的手,怕对方又作什么乱,这样他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萧灼目光落在桌上的账册上,焦急的转移话题,“陛下,请您看一眼账册。” “放开。” 萧灼只得放开了姬怀玉的手,掌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还留着对方皮肤上的余温。 姬怀玉抽回手,皱着眉甩了甩手腕,“越来越放肆了。” 这么一打断,萧灼也冷静了一些,他喉头艰难的滚动了下,哑声道:“陛下恕罪。” 姬怀玉别开了视线,懒得再看他。萧灼见姬怀玉没有问罪的意思,便努力将话题掰回正轨,“陛下,请您看一眼账册,这确实是周贸的笔迹,您若不信,可以寻懂笔迹的人比照。” 萧灼确实有些急,他今日专程来便是为了此事,一方面为朝中大肆卖官鬻爵这件事大感震怒,另一方面,他得借此说服姬怀玉出手。 ——如此,姬怀玉才能和丞相一党相互内耗,而他也能引得丞相自乱阵脚,趁机为长兄报仇。 这回姬怀玉没有再回避萧灼的话,纤长的手拿起那叠账册,却没有翻开,只是拿在手里慢慢摩挲。 萧灼看不懂此时姬怀玉的神情,只觉得对方那双眼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幽深,还有一丝......悲哀。 萧灼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肆意妄为、游戏人间的梁帝怎么会有这样的神色呢?然而下一瞬姬怀玉眼里那一丝情绪便再也不见了,转而成了熟悉的慵懒嘲弄。 那只玉白纤长的手举起厚厚的账册,放到了烛火跳动的灯盏上。 “陛下!”萧灼惊道,下意识就想出手阻拦。 姬怀玉冷冷瞥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拦住了萧灼伸到一半的手,他淡声道:“不用再查了,到此为止吧。” 跳动的火苗吞没了整个账册,在萧灼眼底倒映出刺目的火光。 萧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出生入死查到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最终就落得这么个结果,他此刻完全顾不得君臣礼仪,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 再怎么昏庸无知,遇到卖官鬻爵、科举舞弊这么动摇国本的大事,也该有所反应吧?朝中官员具是他人的魑魅魍魉,难道姬怀玉就完全无动于衷? 一股强烈的失望与愤怒席卷了萧灼的心腔,即便早已清楚姬怀玉昏庸无能的事实,萧灼此刻还是感到了巨大的荒谬。 大梁将士的枯骨、数百万黎民的膏血,供养的竟是个连社稷危亡都无动于衷的冷血麻木之徒! “赵明理贪墨证据确凿,明日便这样上报吧,其他的你无需再管。”姬怀玉并不回答萧灼的话,站起身来便欲离开。 萧灼满脸惊愕。 他敏锐的从姬怀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无奈,这种情绪出现在姬怀玉身上实在罕见,莫非是这其中有何隐情?又或是对方有什么顾虑? 萧灼怀疑的眯起眼来,望着姬怀玉的逐渐远去的背影,萧灼倏然出手,拉住了姬怀玉的手腕! 无论姬怀玉是何缘故不愿深究,对方若不愿意对付丞相,他的计划就全中断了。他原以为查出这般大案,姬怀玉多少会有所震怒,届时他便可顺势请旨彻查丞相党羽,让姬怀玉与丞相内斗......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 “周贸的账册上写着数千位官员的名字,从朝中到地方,给他上供最少的也有千两白银,这些钱还不是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萧灼厉声道:“天下百姓的钱经过这么多官员的手,最后流向了一个人。这个人一面肆意敛财,一面结党营私,陛下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萧灼顿了一下,决定冒险再下一剂猛药,“陛下就算不为苍生社稷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 “啪!”的一声脆响。 萧灼猝不及防被人一巴掌扇得一个趔趄。 这一巴掌似乎用了姬怀玉全身力气,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恶狠狠的朝萧灼道:“你算个什么玩意敢教训朕?来人,把他——” “陛下,您在怕什么?!”萧灼骤然扬声,盖过了姬怀玉的声音。 姬怀玉厉呵被打断,声音一顿,冷冷的盯着萧灼,眸中杀意沸腾到顶峰。 萧灼浑然不惧,坚定的回望,他知道他赌赢了。 一个肆意狂妄的暴君,怎么会承认自己屈服于权臣威慑之下? 果然,姬怀玉眸中杀意渐敛,闪过一抹恼羞成怒,“朕会害怕?” “该害怕的是你吧。”姬怀玉嗤笑一声,指尖忽然抚上萧灼的胸膛,而后狠狠用力! 鲜血猛然从未彻底愈合的伤口里渗出来,染红了姬怀玉的指尖,这突如起来的尖锐刺痛让萧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姬怀玉神情冷漠,指尖如同尖锐的蛇牙在对方的伤口中肆意搅动,看着萧灼紧咬牙关忍痛的模样,姬怀玉眸中划过一丝讥讽,“难道你身上的伤还不能让你明白,继续追查下去的代价么?下一次,他们可不会派这般差劲的刺客了。” “原来陛下是在为臣担心。” 姬怀玉眼睛一眯,下意识就要呵斥,然而紧接着萧灼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薄茧的大手将姬怀玉的手腕完全握在了里面,萧灼沉声道: “臣不怕死,臣只为陛下、为大梁痛心,难道陛下就忍心看着大梁江山被奸佞蚕蛀一空么?只要陛下有所决断,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萧灼眼神坚定、语声真挚,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怀疑眼前人的赤胆忠心。 看得姬怀玉都啧啧称奇,对脑中的系统说,“这天命之子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七分真三分假,演到你流泪。】系统说,【你也别磨蹭了,孩子都这么努力了,你赶紧中计。】 “急什么。”姬怀玉说,“再玩一会。” 姬怀玉定定的望着满眼坚定的萧灼,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萧灼啊......你可真是......太可笑了。” 萧灼的目中露出一丝不解。 “你以为就凭你能做什么?”姬怀玉仍然在笑,那双凤眸里跳动着讥诮的光,“你要如何做?将账册公之于众?告诉天下人,丞相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将他们一一处置?” “且不说到时候谁先处置谁,朕就问你,有意义么?” “你以为扳倒一个丞相,这大梁就能变得干净?从朝廷到地方官员数万人,这么多人沆瀣一气、皆是一丘之貉,你也处置得过来?你又怎么知道,替代他们的不是另一群吸血的蚂蟥?” 那张殊丽的精致面容扬起癫狂的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眼角竟像是带着泪。 萧灼心中猛然一颤,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姬怀玉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无知昏聩,姬怀玉什么都清楚。 第12章 亡国君12(有大改) 原来姬怀玉什么都知道。 “大梁已经烂到了根里,还管它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要紧。”姬怀玉唇角笑容肆意,眼尾那滴泪珠在烛火的照耀下晃出破碎的光。 这一刹那,萧灼仿佛透过对方那张荒诞肆意的面具,看到了真实的姬怀玉。 在这个被权臣蚕食的腐朽王朝里,醉生梦死,沉沦又清醒。 何其可悲。 可萧灼却莫名的生出一种想为对方拭去眼角泪痕的冲动,他紧紧攥住了垂在袖间的手指,竭力遏制住了这个冲动,沉声开口: “不是这样,陛下。” “根烂了就要把毒瘤剜去,总有一天它会重新长成参天大树。”萧灼道:“只要丞相一倒,那些盘根错节的党羽也不过是见着火光就四散奔逃的鼠蚁。这世上真正的忠直之人又有几人?只要让他们惧您怕您,您的龙椅之下自会跪满忠臣。” “惧怕朕?”姬怀玉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难道他们现在还不够惧怕朕么?” “那是因为陛下的方法不对。”萧灼顶着姬怀玉满是杀意的目光,缓缓道:“纯粹的暴政只会换来他们阴奉阳违的臣服,而真正的敬畏,是要让他们从心底里敬您怕您,让他们知道做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连梦里都是诏狱的锁链声,再也不敢生出任何不敬。” “您无需做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之人,您是万民之君,苍生之主,您该高坐明堂,接受万民供奉。您需要的,是一名为您铲除奸佞、肃清反臣的执刀之人。” 萧灼忽然撩袍,郑重的朝姬怀玉跪了下来,他两手捧起姬怀玉微凉的手掌,直视对方震颤的瞳孔,虔诚如跪拜忠心供奉的神明,“陛下,臣愿意做您最锋利的刀,无论是奸佞也好,仇敌也罢,哪怕是皇亲国戚......只要有人敢生出异心,臣便会让他们知道忤逆陛下的代价!” 见姬怀玉眸中怒意渐散,萧灼便朝姬怀玉膝行两步,维持着仰望的姿态,将对方的手引向自己胸前,让对方的指尖按在跳动在心脏之上,像是要把整颗至臻之心都献给对方: “但臣的刀柄始终握在陛下手里,臣的刀锋永远指向陛下的敌人。” “陛下,您无需有任何顾虑,只要您点头,臣就算粉身碎骨也会为陛下肃清奸佞。” 两人近在咫尺,萧灼可以清晰的看到对方微微震颤的瞳孔,就连掌心里对方的手指也微微发着抖。萧灼知道对方动摇了,咬了咬牙又加了一把火: “难道陛下就甘心御座之下皆是魑魅魍魉,祖辈打下来的江山被这□□佞蚕食一空?” 果不其然,姬怀玉眸中现出一抹动摇,在怒意与松动间游移许久,最终卸下了气来:“这么多年,丞相门下盘根错节......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萧灼觉得自己好像成功破开对方厚厚的心房,触摸到了那个真实的、深陷泥沼却无力挣扎、疲惫而无助的陛下。 萧灼的眼底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他说:“陛下,臣有一计。” 萧灼附在姬怀玉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又道:“臣有把握为您除掉他,只需要您......” 可待萧灼说完,殿内却陷入死寂。 姬怀玉眸中的动摇倏然消散,化作一抹深邃的寒潭,他平静的扫了一眼萧灼,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 “可是朕怎么知道......”姬怀玉意味深长道:“你这把刀,将来不会刺向朕呢?” “陛下!”萧灼刚要开口,便被姬怀玉冰凉的指尖抵住了双唇。 “嘘......”姬怀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烛火在漂亮的凤眸里映照出破碎的光,像是将落未落的泪,“你今天的话朕很不喜欢听。” 姬怀玉失望的说。 紧接着,萧灼手里一空,是姬怀玉抽出了被握在掌心的手腕。对方繁复的广袖拂过萧灼的衣袍,留给萧灼一个渐行渐远的孤寂背影。 萧灼眸光暗沉,直到姬怀玉身影逐渐消失,才缓缓的站起身来。 是他操之过急了,让姬怀玉对他起了疑心,这下可不好收场了,看来得另外找别的办法。 不过奇怪的是......按照姬怀玉的脾性,明明都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却为何没有处罚他?还是说......姬怀玉已经对他的话信了大半,只是因生性多疑,所以才没有当场应下? 思及此处,萧灼心头莫名一动。 与此同时,姬怀玉的寝殿。 系统纳闷极了,姬怀玉今天的操作让它看不懂了,【你不是在当邪恶反派吗,怎么还苦情起来了?刚刚如果你顺势跳进主角挖的坑里,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造反了,你现在在磨蹭什么?】 “若这么轻易让他达到了目的,那多没意思。”姬怀玉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东西太容易到手就不会珍惜,我要让他知道,想从我这里拿东西,得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系统懵逼了:【啥?】 姬怀玉轻飘飘道:“他的真心。” 【啥?】系统十分纳闷,【他不是说了要为你效忠嘛?孩子都跪着给你宣誓了。】 “虚情假意怎么能算真心?”姬怀玉嫣红的唇角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为我效忠,臣服于我。” 【啥???】系统险些疯了,差点乱码,【他是主角!是天命之子!他将来是要推翻你这个反派的!你要他给你效忠干嘛?怎么,难道你们要君臣相宜携手进步?hello?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姬怀玉自动忽略听不懂的词汇,笑眯眯的说,“我当然记得,可是在达到最终目的前,多玩点有意思的不好么?而且,你不觉得看他吃瘪的样子很好玩吗?” 【到底哪里有趣了???】系统崩溃道:【咱们搞快点让主角谋反达成主线任务不好吗?你别玩着玩着翻车了!】 “怎么会......”姬怀玉轻笑一声,“而且,看你崩溃的样子也很好玩。” 系统:【......】 翌日。 姬怀玉醒来时,宫人告诉他,萧灼昨夜在寝殿前跪了一晚上,现在还在门外跪着。 闻言姬怀玉只是掀了掀眼皮,“他爱跪就跪着吧。” 子羽一大早就来了寝殿外等待伺候,见萧灼跪在门外,脸上顿时现出一抹得意,“这位大人,看起来是惹了陛下不快啊。” 萧灼跪得笔直,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殿门,全然将子羽当做空气。 这般无视让子羽不由心头火起,正欲再刺几句,这时殿门却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该进去伺候陛下了,子羽便不再和萧灼多费口舌,朝萧灼翻了个白眼,“切,不过同样是伺候人的,装什么装。” 说罢整了整衣冠,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跨进了殿门。 殿内熏香袅袅,姬怀玉已经从龙榻上起身,由宫人伺候着更衣。 “陛下,奴伺候您。”子羽立刻换上一副温顺的笑容,快步上前接过宫人手中的衣衫。 姬怀玉漫不经心的颔首,任由子羽的动作。子羽手法极其娴熟,动作轻柔流畅,却在为姬怀玉整理衣领时,忍不住呼吸一滞。 在姬怀玉看不见的角度,子羽的眼底控制不住的露出一抹痴迷。 陛下生得实在是太好了,明明贵为一国之君,却比他这个以色侍人的还要让人......目眩神迷。明明近身伺候了对方这么多天,可是每次看到陛下的脸,他却还是...... 就在子羽神思飘远之际,一丝微不可查的风声倏然从殿门外窜入! 子羽只觉小腿处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忍不住痛呼一声,跌倒在地上,他手里还抓着姬怀玉的衣领,这猝不及防的一摔险些把姬怀玉的衣服也拽下来! 所幸子羽及时松开了姬怀玉的衣服,但这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连忙跪伏在地磕头告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方才奴腿上忽然一阵剧痛,这才冒犯了陛下,奴真的不是故意的!陛下饶命啊!” 子羽吓得涕泪横流,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已经完全不见从容,胭脂水粉被泪水冲开,让他整张脸斑驳狼狈,哪里还有原先的柔媚? 姬怀玉烦不胜烦,直接给了子羽一脚,“滚!” 子羽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滚出了殿外。 “......”姬怀玉转头望向铜镜,看着被子羽拽得皱巴巴的衣领,更觉心烦,“让萧灼滚进来。” 萧灼耳力惊人,不待宫人传唤,自己便进来了。 “陛下,还是臣来伺候您吧。”萧灼的语气里带着几不可查的雀跃。 姬怀玉冷冷哼了一声,“你若还和他一样笨手笨脚,朕就砍了你的手。” “不会的。”萧灼将手放到一旁的暖炉上,温声道:“刚从殿外进来,臣手上带着寒气,请陛下稍等。” 待手掌恢复温热,萧灼这才细细的为姬怀玉整理起了衣衫,动作细致专注。 姬怀玉冷冷的盯着忙碌的萧灼,讥讽道:“朕又没罚你,你跪在那做样子给谁看。” “臣并未装模作样,臣惹了陛下不快,自觉有罪,所以才跪地思过。”萧灼取来玉带,动作轻柔的为姬怀玉系在腰间。 在环住姬怀玉腰身时,萧灼眼眸微暗—— 明明是个男人,腰身却纤细得不盈一握。萧灼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温泉池边那截不着寸缕的腰线,以及白玉般的肌肤上缀着的水珠...... 哪怕现在对方衣衫整齐,萧灼眼前却全是对方衣衫尽褪的光景,就连呼吸也不由乱了几分。 姬怀玉的声音拉回了萧灼的思绪,“思过?那你讲讲,你错在哪了。” 萧灼立刻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他望向姬怀玉,眼神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臣......不知,但臣想着,既然惹了陛下不快,就是臣有错。” 这装模作样的模样把姬怀玉给逗笑了,他嗤笑了一声,“既然你是这般认错的法,那干脆去外面跪着,跪到想明白了为止。” 这次萧灼却没有听从,而是苦笑了一声,“微臣愚钝,只怕跪到死也想不明白。陛下若愿意给臣机会,不如直接明示,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您息怒,别这样......折磨臣了。” 说到后面,萧灼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委屈,甚至垂下了眼帘,好像被姬怀玉这若即若离的态度伤透了心。 姬怀玉颇觉有趣的打量着萧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殿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太后挂念您的身体,特命奴婢送来了补身子的汤药。”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步履端庄跨进殿门,目光在姬怀玉和萧灼身上微妙的一转,随即捧起托盘,朝姬怀玉微笑道:“汤药宜热服用,太后特意嘱咐,要奴婢看着陛下用完再回去复命。” 抱歉宝宝们,在写后文的时候觉得这两章节奏不对,于是把11和12章重新做了大调整[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亡国君12(有大改) 第13章 亡国君13 霎时间,满殿沉寂。 姬怀玉脸上的神情顷刻变得阴森,就在萧灼以为他要发作时,姬怀玉却伸手拿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大宫女笑容端庄:“如此,奴婢便告退了。” 萧灼还是头一次见姬怀玉这般隐忍不发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宫女手上那盏空空如也的药碗上,眸中露出一抹沉思。 待宫女走后,姬怀玉却像是一副被气得狠了的模样,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连身形都有些不稳。萧灼立刻扶住了姬怀玉的肩,关心道:“陛下......” 身体接触的刹那,姬怀玉身体却猛然一颤,而后重重将萧灼一推,“滚!” 萧灼眼中露出一抹困惑,便听姬怀玉怒吼道:“都给朕滚!” 萧灼随着宫人们退出殿外,里面传出来剧烈打砸的声响,可见其主人此刻心情有多糟糕,恐怕问题就出在太后的人送来的汤药上—— 这样想着,萧灼眸中沉思更甚:上次也见这名宫女送来汤药,这汤药到底是何物?为什么明明姬怀玉不愿意,却这般隐忍顺从? 站在殿外的宫人们听着里面的声响,纷纷瑟瑟发抖,无人发觉,萧灼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泉行宫幽长的走廊内,大宫女正捧着盛放空碗的托盘缓步前行,脚下忽然像是被什么绊了下,立时摔了个趔趄,托盘上的空碗也随即滑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大宫女踉跄了下,看着满地碎片,眼里露出一丝懊恼,便打算蹲在地上捡起碎片。 就在这时,一只劲瘦的手却抢先一步捡起了碎片,竟是萧灼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道:“姑姑小心扎到了手,还是让在下来吧。” “萧大人怎会在此?” 萧灼笑道:“陛下见姑姑从京城大老远过来,特来让在下送一送姑姑。” “那便多谢了。”大宫女脸上划过一抹惊讶,尽管仍有疑虑,但见萧灼只是帮她收拢了碎片,一副单纯要送她出门的模样,便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临送到行宫门口时,大宫女忽然道:“太后听闻,萧大人最近在朝中很是威风......” 大宫女意味深长的看了萧灼一眼:“太后特让奴婢代为传话,还望萧大人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臣铭记于心。”萧灼毫不惊讶,丞相是太后的族兄,如今他查案牵动太广,马上就要动到了丞相头上,太后派人来警告也在意料之中。 二人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告别,转身之际,萧灼摸了下袖中的瓷碗碎片,眸中露出了一抹笑意。 可才回程到半路,萧灼迎面便撞上了满脸焦急的张总管。 张总管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萧世子,找您半天了,您到底去哪了?” “陛下的头疾又犯了!满殿太医束手无策,现在只有您有办法了!” 萧灼神色一凝,立刻快步随张总管一同往寝殿的方向走去,“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作?” “这......确实发作得比较突然。”张总管满脸一言难尽。 萧灼心生疑窦,他记得先前有次姬怀玉头疾发作便是在喝了太后给的汤药之后,这回亦是如此,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总管随侍姬怀玉多年,若说最了解其中内情的人,莫过于对方了。 萧灼佯装随意的问道:“太后娘娘似乎很挂念陛下,连陛下来了行宫都要遣人送药,以前也一直这般吗?” 自从萧灼一跃成为姬怀玉面前的红人,最会察言观色的张总管待萧灼也尊重了许多,回道:“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这到底是治什么的药?” “这咱家就不清楚了,都是太后娘娘准备好了遣人送来......就是补身体的吧。”张总管斟酌的说,但眼神间却露出一抹闪烁,显然是知道什么内情却不愿意说。 萧灼再问不出什么了,两人快步赶至殿前,就在萧灼即将进门前,张总管才一把拉住萧灼嘱咐道:“陛下这会儿疼痛难忍,您待会儿进去注意些......总而言之,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您了。” 萧灼点点头,跨进了殿门。 此刻殿内一片兵荒马乱,萧灼一进门就发现了异常,姬怀玉这次的头疾犯得似乎比以往更加厉害,整个人蜷缩在榻上痛得发抖,喉间不时溢出痛苦的低吟。 原本就苍白的精致面容此时一片惨白,额头上也沁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姬怀玉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只一味地裹着被褥发抖。 哪怕是萧灼把他捞进怀里,姬怀玉也毫无抵抗,乖顺得像只受了伤任其抚摸的小动物。 萧灼将姬怀玉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轻轻的按揉着对方的太阳穴,见对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温声道:“陛下,好点了吗?” 像是被萧灼的这一声惊醒了,姬怀玉忽然浑身一颤,在对上萧灼关切的视线时面色一变,一把挥开了萧灼,挣扎着就要起身,“滚出去!” 因为动作太剧烈,才刚起身,姬怀玉的喉间就溢出了一声痛吟,身体不受控制的栽倒了下去,被反应迅速的萧灼及时接住。 萧灼不解,“陛下?” “滚......滚!别碰我!”姬怀玉浑身颤抖,剧烈的喘息着,喉间溢出沙哑的低吼,“让你滚听不见?” “......” 萧灼垂眸看着姬怀玉,对方的样子有些狼狈,乌黑的鬓发被汗水浸透,散乱的贴在脸侧,眼角泛着泪意的薄红。因为剧痛的折磨,他的手指死死抠住坚硬的床柱,指甲因用力过度已渗出了血痕。 萧灼目光微沉,一反常态没有听从对方的指令,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硬的揽住了姬怀玉的腰身,掰开对方那紧攥着床柱、骨节发白的手指,将其轻轻握住,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可以掐我。” “放肆!”姬怀玉在他怀里不住挣扎、踢打,然而他的力气在对方面前就如同蚍蜉撼树,所有的动作都被对方轻易化解,只能被牢牢禁锢在对方怀里。 姬怀玉气得狠了,又逃脱不了对方的桎梏,遂一巴掌甩到了萧灼脸上,“滚开,朕不想看到你!” 那一巴掌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然而萧灼的脸色却在顷刻间沉了下来。 “为什么?”萧灼眸色沉沉,圈着姬怀玉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气,“为什么不想见臣?” “来人,把他给朕拉下去砍了!” 萧灼转过头,目光如寒刃般扫过殿内,那些原本犹豫不决的宫人浑身一颤,更是不敢上前——谁不知道萧大人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现在陛下病着,谁知道陛下说的是不是气话? 见满殿宫人不敢再上前,萧灼这才回过头,垂眸看向姬怀玉。明明是一国之君,此刻在他怀里却仿佛一只闹腾的猫儿,不过只需要轻轻松松就能按住。 “为什么?陛下。”萧灼轻轻的按揉着对方皮肤细腻的后颈,如同捉住了猫咪的后颈皮,“方才陛下还对着臣颐指气使,为什么这会儿生了病却不愿意见臣,明明......您现在才是最需要臣的时候。” 姬怀玉被按在头上穴位的手指按揉得浑身舒坦,就连掐着萧灼胳膊的手指也逐渐放松了力气。方才那一顿折腾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只能有气无力的瘫在萧灼的怀里任由对方安抚,明明舒服得很,嘴上却依然不松口,“朕......朕要砍了你!” 眼角含着泪珠的模样,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好的,等陛下康复之后再说吧。”萧灼从善如流的说,他垂下眼,在姬怀玉红润颤抖的唇上凝视片刻,那张唇因喘息而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舌尖...... 萧灼不受控制的低下头,像是被蛊惑般贴近对方的唇,却在唇瓣仅差毫厘时错身而过,贴近对方耳畔。 “陛下,您也觉得舒服,不是么?您需要臣的。”萧灼的声音像是蛊惑般说道:“您明明也喜欢得很,为什么拒绝臣?” 姬怀玉急促的喘息着,眼神有些迷茫,长时间的痛处似乎让他有些不清醒了,即便在萧灼的按摩下逐渐放松下来,眼神里也仿佛罩着一层雾,含着泪珠将落未落的样子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呜咽道:“你......你骗朕。” 萧灼指尖微微一颤,有些惊异的看向姬怀玉,对方眼眸半阖、微微颤抖的模样明显是迷糊了。萧灼不动声色的收拢臂弯,试探道:“臣哪里骗陛下了?” 姬怀玉又要挣扎,萧灼早有预料,不由分说的按着他的腰,将姬怀玉牢牢桎梏的怀里,贴在对方耳畔道:“臣对陛下忠心可鉴日月,陛下怎么会这样认为?”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姬怀玉轻轻颤抖着,喉间溢出的声音却带着一丝难过,“若不是为了从朕这里讨好处,你又怎么会这般逢迎讨好?” 萧灼眼眸危险的眯了起来。 然而却听姬怀玉又呜咽道:“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骗朕......” 明明该松一口气,可不知怎的,萧灼的心脏却像在刹那间被人捏紧了。萧灼忽然想到,对方当年登基为帝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母早死、执掌大权的太后也不是生母,那些宫人对他......会是现在这样毕恭毕敬的模样吗?这么多年以来,对方的身边是不是全是口蜜腹剑、居心叵测之徒? 就像他这样。 心口骤然一疼,这种陌生的、绵密的刺痛就像数千根针一样细细密密的在心口刺穿,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就连原本带着算计与试探的心思也悄然融化...... 不、不对。生在天家,已经比寻常人家幸运了无数倍,对方不知上天眷顾也罢,竟还挥霍无度混沌度日。更何况姬怀玉次次羞辱他,就算他有所欺瞒,那也没什么可值得愧疚的。 萧灼骤然清醒,定了定心,将心底生出来那一丝酸涩的心疼压了下来,可紧接着目光就被对方脖颈间那道狰狞的疤痕给吸引了。 此刻姬怀玉衣襟散乱,依偎在他怀里,脖颈间那道伤痕展露无遗。 萧灼手指不由自主的触摸了上去,这道疤痕的颜色虽浅,可摸上去却依然有些不平整,从深度推测的话,应当得是被麻绳吊在半空里、勒破了皮肤才能出现的伤痕,若是寻常人可能逐渐疤痕就消了下去,可姬怀玉皮肤娇嫩,这才多年未消。 他先前的猜测有误,刺客应当不会这般麻烦地行刺,那又是什么人会对一国之君下手处以绞刑呢? 萧灼试探着问,“陛下,这道伤痕是怎么回事?”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萧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姬怀玉竟是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甚至因为萧灼方才的贸然出声,姬怀玉被惊动了下,又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窝在萧灼身上睡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痕。 “......” 刚才好不容易冷硬下来的心脏莫名柔软了下来,萧灼有些无奈的心想:算了,其实对方睡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惹人生厌。 又或者,不知不觉中,他也没有那般讨厌姬怀玉了。只要对方不要妨碍自己......对,只要对方不妨碍自己。 萧灼伸出手指,轻轻的替姬怀玉拂去眼角的泪珠,薄唇开合,轻声说: “夜安,陛下。” 第14章 亡国君14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姬怀玉才从龙榻上起身。 昨日那场头疾是真的差点要了姬怀玉的命,还要兼顾着和萧灼装模作样,属实把姬怀玉累够呛,然而醒来的时候,萧灼却意外的没有踪影。 系统得意洋洋的说:【让你折腾吧,主角也烦你了,一大早就跑了。】 “他当然要跑了。”姬怀玉浑不在意的笑了一声,“昨天趁着我意识不清,放肆得无法无天,不跑难道还等着我治他的罪吗?” “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是,给点颜色开染坊。”姬怀玉嘀咕道:“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看来得等他回来给他点教训......” 【额......】系统凌乱了,【能让孩子喘口气吗?你看看孩子,昨天被你折腾成啥样了,一晚上没睡。】 “真说起来,这事还得怪他。要是没有他在背后不停的查案子动手脚,太后能着急的警告我吗?”姬怀玉轻轻按着额头,昨夜头疾的幻痛仿佛还在,太阳穴处隐隐泛着酸,“太后是真没拿我当人啊,这个药下得越来越猛了,我真的能活到萧灼造反吗?” 【......】系统抽抽并不存在的嘴角,【那倒也没那么容易死,太后的药虽然非常伤身体,但怎么说也能把你的命再吊个几年,只不过前提是你要一直吃这个药。】 “哦?”姬怀玉惊讶的挑眉,“难道说,如果我断了药会死?” 【是的。】系统点点头,【这也是太后制擎你的手段之一,你只知道太后赐给你的汤药会损害你的身体和脑子,并且会成瘾,但并不知道如果一定的时间没有服药,你就会死。】 【太后之所以瞒着你,一是她认为你没有能力对付她,二是如果你真的对付她,她也有这个手段来拿捏你。】系统说。 姬怀玉了然,眸中掠过一道深邃的暗光,“这个毒听起来很复杂,太后身边应当没有这样的高人吧?” 【没错,这个制毒师是丞相身边的一名南疆门客,这个门客擅长制毒以及暗杀,当初杀死萧灼兄长的毒也是那名门客配制的。】系统说:【丞相把这个门客藏得很严实,萧灼拿着你的御令调动各方,也只是查出来丞相门下有个南疆门客,所以现在萧灼也只是怀疑丞相杀了自己的兄长,还没有真正确认。】 “其实不需核实,老镇南王当年随先帝征战天下,手上兵马财宝甚众,即便现在衰落,但依然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但要真论起来谁能咬得动,也只有丞相了。”姬怀玉笑吟吟道:“你没有发现么?他其实已经不关心丞相是不是杀害他兄长的凶手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要杀丞相。” 系统茫然:【啊???】 “因为他拿着这东西,尝到了不少甜头啊。”姬怀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御令,意味深长道:“他这段时间搞了这么多小动作,可不止是为了给兄长报仇吧。” 姬怀玉轻轻讥笑一声。 “若我没猜错,恐怕朝里已经有不少老臣暗地效忠、撺掇他造反了,那些老东西,鼻子可灵着呢。” 萧灼刚到京城,就收到了两位私下交好的老臣的请柬,这两位老臣俱是镇南王以前的旧友,本来见萧灼与姬怀玉的关系微妙,都有些不满,然而见萧灼这段时间的雷厉手段,便逐渐改变了态度,与萧灼逐渐推心置腹。 “陛下还在温泉行宫?这都快一个月了,朝事是完全不管了......” 又听萧灼说了案子的进展,两人更是愁眉不展,“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居然置之不理,不愿插手,难道就任由丞相一党横行无忌、为非作歹么?” “如此下来,这大梁到底是姓姬还是姓周?”其中一名老臣忍不住道。 “慎言!”另一名老臣连忙阻止他,但也满目愁云,“萧灼,如果陛下不愿意出手,那怎么办?” 萧灼并未告诉他们自己更深的打算,只是说了自己查出来丞相涉及贪墨一事,便已经引得两人大为愤怒。 “陛下那边,我已经有一些打算,我来解决就好。”萧灼说,“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二位大人帮忙。” 说着甩出一本薄薄的账册,是他将周贸的那本账册里挑拣的一些人员重新编纂而成,“这是我从周贸那里搜出来的账册,里面涉及了一些大人贪墨买官的证据,还请大人找一些门客在茶肆酒楼里宣扬宣扬,待流言发酵,再找些有名望的学子到京城府衙递状子,就状告丞相亲侄周贸。” 二人沉思片刻,点点头,“交给我们办就好,只是丞相并非可以轻易撼动,若陛下那边不愿裁决,恐怕也......于事无补。” “交给我就是。”萧灼说。 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位大人拦住了萧灼,神色犹豫,言辞闪烁,“陛下行事荒唐,恐怕也是执迷不悟,其实世子也未尝不可......” 取而代之。 最后四个字湮没在无声的暗潮涌动里。 萧灼佯装惊讶的一挑眉,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不论行何事,还是得等丞相的事情结束后再说。” 从对方府上出来,跟在萧灼身边的苏明义便忍不住开了口,“他们俩都明说了,你何不直接说出你的打算?他们与王爷多年交好,也是真心助你。” 苏明义是萧灼兄长生前的副官,为人直爽狠厉,也是唯一一个在萧灼兄长死时大声质疑死因蹊跷的人。后来苏明义因这件事被军营除名,便带着一些旧部悄悄来到京城,企图为萧灼兄长查明真凶。 先前萧灼一直与苏明义有所联系,但因为萧灼人被困在冷宫的杂役房,要越过层层守卫离开宫门风险甚大,所以也不常离宫,与苏明义联系不多。直到萧灼升任了锦衣卫,这才有了光明正大离宫的机会,与苏明义和手底的旧部联系也紧密了起来。 萧灼摇摇头,“即便他们不会背叛我,但我要做的事情终归大逆不道,我若明说,显得我野心勃勃,他们反而会有所顾虑。” 苏明义无语道:“我懂了,欲拒还迎呗,让他们求着你。” “这么说也没错。”萧灼神色晦暗,“他们苦于丞相独大、皇帝暴政已久,一旦让他们看到破解的希望,他们就会越来越迫不及待想让龙椅上换个人。” “整这么多弯弯绕绕。”苏明义‘切’了一声,“我前段时间去了趟温泉行宫瞧了一眼,那皇帝长得弱不禁风,也不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直接杀了不就完了。” 萧灼面色骤然一冷,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朝苏明义沉声道:“不要轻举妄动,他留着还有用。” 苏明义不以为然的挑眉,“不就是让他和丞相狗咬狗么,我就不信他有这么大本事。咱们还非他不可了?既然现在已经差不多清楚是丞相害了你兄长,不如先杀皇帝,再杀丞相,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皇帝手上有一队精锐死士。”萧灼微微眯起眼,“这支队伍是先帝在时,我父亲亲自前往各地遴选的天赋异禀之人,经他亲手训练,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太后与丞相权倾朝野,却不能轻易撼动皇帝,也是这个原因。” 苏明义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么说来,皇帝也妄动不得?” “若贸然杀了皇帝,只怕届时太后、丞相、死士三方联手会对付我们。”萧灼缓缓道:“而且......我想得到这支队伍。” “这支由我父亲一手培养的利刃,就该由我萧家来执掌。” * 萧灼在京城待了两日,在把一切都安顿好,估摸着再不回去就会迎接姬怀玉的怒火后,便打算回温泉行宫一趟。 在离开京城前,萧灼又去找了一趟林太医。 “你前日给我的瓷碗碎片,老夫已经研究出眉目了。”林太医一见到萧灼就难掩兴奋。 这位老太医一辈子苦心钻研药理,每每有发现,那兴奋的样子简直比孩子还高兴雀跃,竹筒倒豆子似的朝萧灼说了一大堆。 “你猜测得果然不错,这瓷碗残留的药汁果然是一种毒。” 萧灼毫不意外的挑了下眉毛,以太后和皇帝的微妙关系、再结合姬怀玉前后两次的反应,这汤药要真是补身体的才叫奇怪。 林太医道:“这毒配制精妙复杂,老夫看不全乎,但其中有一味药却能认得,这种花叫“相思引”,短时间不会致命,但若长期服用,会破坏人的神志,致人疯癫。” 萧灼神色一凛,没想到这个毒竟然比原想的还要猛烈,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会不会引发头疾之类的问题?” “会的、会的。”林太医连连颔首,一捋胡须,“这个毒损伤神志,自然会引发头疾。更可怕的是,这个毒还会令人成瘾,即便不想喝也不得不喝,中毒者会逐渐难以自控,性情也变得暴虐无常,最终会引人走向疯癫......” 说到这里,林太医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骤变:“等等,这东西你从哪拿的?难道说陛下——” “大人不必多问。”萧灼沉声打断,指尖无意识的收紧,问道:“那这个毒有没有解法?” 萧灼想起姬怀玉愈发频繁的头痛,以及对方经常突如其来的暴怒,还有身上愈来愈盛的暴君恶名......他本以为是那人本性如此,却没想到这一切,皆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排布。 林太医只摇摇头,“这个老夫还真不知道,因为这个毒里有很多来自南疆的药,包括这味‘相思引’。” 提到南疆,萧灼的面色立刻一沉,南疆,又是南疆,他的兄长就死于南疆的毒...... “那麻烦大人——”萧灼正要说,便被林太医打断了。 林太医叹息道:“如果是病人刚开始服用,老夫还可以尽力试试,若真是......那位的话,那恐怕毒已经深入骨髓,难以医治了。” 萧灼心中一沉。 只听林太医叹息道:“那位……头疾是在登基的第二年就开始有的,想来从那时候就被人给……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毒性早已深入骨髓难以医治。” 萧灼一时心情复杂,理智告诉他,姬怀玉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可当听到这个毒当深入骨髓时,心口还是尖锐的一疼。 沉默良久后,萧灼忽然想到什么,“林太医,您在宫中多年,陛下以前……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那倒不是。”林太医说着,唏嘘了一声,“老夫还记得,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他随嬷嬷住在冷宫里,见到生人就胆怯,看着瘦瘦小小怪可怜的。” 萧灼实在把‘胆怯’两个字和现在的姬怀玉联系不到一起,意外道:“冷宫?” “陛下生母是宫婢,生下陛下之后便撒手人寰了,所以陛下幼时在冷宫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太医点点头,神色间有些怅然,“陛下幼时过得不太好,老夫那次见到他,是他的嬷嬷在路上拦住老夫,说陛下发了高烧无人医治,求老夫去看看……还好老夫过去看了一下,陛下当时那样子,如果无人医治,恐怕就……” “后来再见到陛下,就是他登基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刚从冷宫搬出来,被收养到太后膝下,哪怕披上龙袍坐在龙椅上,看起来也战战兢兢的不怎么说话。”说起往事,林太医忍不住摇了摇头,唏嘘道:“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哎……” …… 一路上满怀心事,萧灼赶回了温泉行宫,一进门,便看到了姬怀玉。 对方正慵懒的斜卧在美人榻上小憩,眼眸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漂亮的弧形。金线刺绣的赤红绒毯松松的搭在腰间,衬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愈发莹润白皙,身姿舒展,像一只悠然自得的猫。 萧灼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那张安静的睡颜上,脑中却反复回想起林太医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的陛下很胆怯,但心地良善、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这种毒深入骨髓,最终会使人走向疯癫……” …… 他垂眸看着那慵懒安睡的人,试图从中找出林太医言语里那个饥寒交迫的可怜少年的模样。不知要遭受多少磋磨,才将其扭曲成现在满身尖刺、暴虐癫狂的样子,唯有睡着时才有片刻宁静。 想到此处,萧灼心口那阵被揪紧的酸涩再次翻涌而上,这阵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鲜明刺骨。 正在沉思之际,沉睡中的人忽然翻了个身,眼见要从榻上掉下来,萧灼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人捞在了怀里。 下一刻,姬怀玉睁开了眼。 第15章 亡国君15 浓密狭长的眼睫微微掀开,姬怀玉眸中还带着惺忪的睡意,雾蒙蒙的显得有些茫然纯真。直到反应了片刻,眸中的雾色褪去,重新变成了萧灼熟悉的深邃戏谑。 “萧灼,你还知道回来?” “......”这话有些怪,萧灼一瞬间差点感觉自己像个久不归家的负心汉。 萧灼连忙将姬怀玉放回榻上,并为对方盖好了绒毯,“臣有罪,镇抚司里突然有急事,臣一时情急,忘了与陛下汇报,而且......” 说着,萧灼恰到好处的垂下眼,声音里露出几分低落,“臣还以为陛下不愿意见臣......” 姬怀玉冷笑了一声,“这么说还是朕的错?” “臣万没有那个意思。”萧灼作恭顺乖巧状,但依然十分委屈的样子,“只是......那日陛下所言,臣以为陛下厌弃了臣,所以臣便想着,还是不要来碍陛下的眼。” 【噫......好茶。】系统受不了了。 姬怀玉轻笑一声,目光居高临下的看向半跪在榻前的萧灼,“这般说来,你还怪懂事的。可是朕怎么听说,你这几天搞出不少动作?” 萧灼抬起眼,作茫然状,“陛下何出此言?” 姬怀玉笑容一变,扬手便朝萧灼丢了个东西,径直摔到了萧灼脸上,“看看你做的好事!” 萧灼脸上一疼,把东西接住后发现是一本奏折,上面汇报:京城现在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周贸卖官鬻爵之事,以及何人都从周贸处花多少钱买了什么官职,又如何贪赃枉法,连证据都摆得一清二楚;以及早些年间周贸自己欺压百姓的事情也被爆出来,受害者纷纷去府衙告状......现在满京城的正义学子都在府衙前闹事,要求处置周贸。 萧灼的眼中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两天一堆奏折递到朕的案前,全在说此事!”姬怀玉怒道:“朕先前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不要再插手,你是全当没听见么?” 萧灼抬起头,“陛下,臣......” “既然这身官服穿得不耐烦了就给朕脱下来!” 接连一堆折子全被姬怀玉摔到了萧灼身上,萧灼沉默了一瞬,道:“陛下......以为是臣做的?” “不是你还有谁?”姬怀玉冷笑。 “不是臣做的。”萧灼说,“其实臣今日前来,也是为了给陛下汇报此事,臣也不知京城为何会突然传出这些流言,就像是有人操控这些一样......这些流言有损大梁威名,那些闹事的学子,臣已经命人捉拿了,不让他们有机会再四处闹事。” “当然,那些学子都是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材,臣不敢对他们薄待,臣打算好吃好喝的软禁他们几天、命人劝劝他们,不让他们再散布这些谣言。”萧灼说。 ——只不过,是借着丞相的名义捉的人罢了,以那些学子刚正热血的脾性,恐怕很快就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姬怀玉却只是冷笑一声,“你将朕当傻子么?” 萧灼却只是叹息了一声,“臣知道,臣那日才给陛下看了周贸卖官鬻爵的账册,现在就爆出这样的事,臣确实有很大嫌疑。可......当时陛下让臣不要插手,臣便没有再多插手,臣只听陛下的话。” “那周贸大肆卖官又怎可能只有臣一人知晓,他在职多年树敌无数,也许是有其他人想用他作文章。”说到此处,萧灼看向姬怀玉的神情便带了些许痛意,“陛下,臣怎么可能背着您作这种自作主张的事?臣以前便说过,您让臣做什么,臣才做什么。” 然而姬怀玉的目光依然满是冷意。 一片死寂过后,姬怀玉盯着萧灼,一字一句,“朕也说过,朕平生,最恨欺骗朕的人。” 萧灼呆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看来陛下......从来没有相信过臣啊。”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作解释,而是率先动手脱下了那身锦衣卫的官袍,露出洁白的里衣,“既然这样,臣还是......将它还给陛下吧。” 虽然一副失落伤心的样子,但萧灼其实一直在暗地观察姬怀玉的反应,他没有错过姬怀玉脸上一瞬间划过的惊愕。 其实萧灼没有真的打算让姬怀玉相信他,毕竟这件事做得太明显了,姬怀玉又不是傻子。他要的,是姬怀玉的反应。 萧灼将官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身前,而后抬起头,朝姬怀玉露出一抹艰难的苦笑,像是被伤透了心彻底绝望,“陛下会怎么处置臣呢?” 四目相对,他看到姬怀玉的神色中现出一抹惊愕。 这一丝惊愕转瞬即逝,但萧灼还是精确的捕捉到了,他看到对面的天子眉头紧锁,像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薄唇轻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犹豫要说什么。 萧灼的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恐怕姬怀玉也没料到他居然直接不干了。 姬怀玉紧紧抓着榻边的扶手,又惊又怒,他犹豫了片刻,最终目光落在萧灼叠得整整齐齐的官袍上,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冷笑道:“好啊!那你就滚去斗兽场,和那些豺狼虎豹作伴去吧!” 这摆明了是让萧灼去死,可萧灼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只是躬身朝姬怀玉郑重一拜,低声道:“臣谨遵圣恩。” “!”姬怀玉脸上怒意更甚,眼中的怒火仿佛要烧出来一般。 萧灼就像是没看见般,站起身来便往殿外走去,然而刚走出两步,脚下便是一顿。 下一瞬,萧灼忽然回身,往姬怀玉的方向扑了过去! “陛下小心!” 姬怀玉被萧灼扑倒在地,脸上还带着没有消尽的怒意,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了一瞬,紧接着目光就落在了萧灼的胸前。 那里正插着一柄尖锐的箭尖,尖锐的羽箭从萧灼的背后穿过,箭尖直接自他身上穿胸而过,只露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冷锐箭头。 鲜血已经彻底染红了萧灼的胸前,沾在洁白的里衣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姬怀玉眼中满是惊愕。 尽管保持着将姬怀玉圈在怀里的姿势,但萧灼还是很小心的撑着地面,没有让身上的血落在姬怀玉身上。他急促的喘息着,看着怀里安然无恙的姬怀玉,脸上露出一抹庆幸的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萧灼恍惚间听到了姬怀玉在喊太医,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慌乱。 皇帝遇刺,整个温泉行宫如临大敌,姬怀玉的寝殿被重重包围了起来,侍卫们将行宫里翻了个遍,却怎么都没有找到刺客的影子。偏偏那个刺客也像是消失了一般,只是放了一箭便不再有所动作。 等萧灼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萧灼从昏沉里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还没醒。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金尊玉贵的皇帝正坐在他的面前? “陛下?”萧灼一开口,嗓音是重重的沙哑。 姬怀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扬声叫了太医过来。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太医在仔细的为萧灼把脉,萧灼便借着这个空隙悄悄的看姬怀玉—— 姬怀玉脸色不太好看,沉着脸的样子格外严肃,面色也有些苍白,眼底也泛着淡淡的青黑,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 “幸好这个箭擦过了要害的地方,世子性命已经无虞了,但也不要轻心大意,这半个月都不要下床走动......”太医嘱咐了种种注意事项,便告退了。 萧灼重新看向姬怀玉,见对方还是一副很冷淡的模样,于是尝试找话题,“陛下,您是一直在这里吗?” 姬怀玉立刻说,“怎么可能?”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姬怀玉沉默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刚巧过来,看看你死没死。” 萧灼笑了一下,“多谢陛下关心。” “......”姬怀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陛下,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 “没有再伤您吧?” “没有。” ...... 像是忍受不了这古怪的氛围,姬怀玉起身说,“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 然而刚转过身,衣袖就被人拉住了,萧灼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陛下,臣刚从鬼门关里出来,才刚见着你一面,您怎么就要走了......咳咳咳!” 听见萧灼剧烈的咳嗽声,姬怀玉立刻转过身去看,见萧灼一副要将肺咳出来的样子,当即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立刻就要喊太医。 萧灼见演得过了,立刻拉住姬怀玉的袖子,“不用、不用......咳咳,只是刚刚着急吸了冷气,马上就好了。” 姬怀玉见萧灼的确渐渐恢复过来了,这才重新坐回了床边。 萧灼甜蜜的笑了笑,“看来陛下还是担心臣的。” 姬怀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萧灼像是没有发觉,笑吟吟的回望过去。 其实不全是演的,萧灼这会儿是真的心情好,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闹别扭的姬怀玉,与平日里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截然不同,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片刻过后,姬怀玉抿了抿唇,皱着眉头迟疑许久,才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朕?” 萧灼回望对方,就看到姬怀玉眉头紧蹙、眼神迷茫的模样,像是真的疑惑怎么会有人愿意舍命相护。然而此时萧灼却不合时宜的想到,对方贵为一国之君,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这样舍命救过他? 但联想到姬怀玉曾经灰暗的少年时光,或许......他真的是第一个。 萧灼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原本准备好的一堆甜言蜜语也一下子没了说出口的**,他沉默了一下,说:“臣不愿见陛下受伤。” 这句话不经思考就这么说了出来,一时间连萧灼自己都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 姬怀玉的瞳孔微微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萧灼,眼神里露出一抹复杂来。他一反常态没有出言嘲讽,而是垂下了眼,“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为陛下尽忠,从未想过什么赏赐。”萧灼道:“见到陛下平安就是臣最大的安慰。” 姬怀玉眼中露出一抹茫然,似乎是有些想不通,即便萧灼总是在说一些忠心为主的话,却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给姬怀玉的触动更大。 萧灼只是看着姬怀玉的神色,便知道这时恐怕是对方最对他卸下防备的时候,于是做出一副担忧的神情,“陛下,那刺客一击不中,可能不会善罢甘休,要么您换个地方住吧。” “换到哪去?”姬怀玉说。 萧灼沉思道:“陛下还有其他的别苑,换到京城郊外的山庄如何?那里也有温泉,虽然没有陪都的豪华,但也很是温暖。” 姬怀玉轻轻的笑了一声,“怎么不劝朕回宫?” “......”萧灼无奈的叹了口气,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陛下,即便臣不说,您心里也清楚是谁派的刺客,这时候回宫,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么?” 丞相亲侄子周贸卖官鬻爵的丑闻闹得满城风雨,若真要查下来,很快就会牵连道丞相本人。之前丞相便一力阻挠萧灼查案,甚至不惜派出杀手灭口,如今他侄子的罪行败露,自然会认为是姬怀玉在背后致使。 若说丞相以为姬怀玉不再甘心当个傀儡、决意要对付他,便干脆铤而走险,派出杀手行刺——这完全合乎逻辑。 萧灼话音落下,房间里便陷入了沉寂,唯有烛火的声音噼啪作响。 “皇城之下,皆有他们的爪牙,朕要躲到何时?”姬怀玉忽然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悲凉的自嘲。 “陛下,若此时还不还击,只怕......”萧灼定定的看着姬怀玉,眸色深沉,翻涌着无尽悲凉,“只怕日后就再也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姬怀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利刃直刺向萧灼,仿佛要看到萧灼心底,“朕最后问你一次,京城这几日的事端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萧灼斩钉截铁道:“陛下若不信,臣愿意以性命起誓。” “朕相信你。” 姬怀玉打断道。 接着,姬怀玉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小巧的玉佩,放在了萧灼的手心。 “丞相门下高手众多,若要对付他,仅凭你锦衣卫的人还不够,其他的皇城卫也不能信任,朕手上有一队死士,便全部交给你指挥。”姬怀玉神色平静如水,唯有递出玉佩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 那枚玉佩落在萧灼掌心时,还带着姬怀玉指尖残余的温度,两人肌肤相贴的一瞬间激起了一阵细微的颤栗。 萧灼下意识就想握住这枚象征着皇权的玉佩,然而姬怀玉的手却还牢牢的捏着玉佩边缘,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 “丞相手底下有一名来自南疆的门客,十分擅长暗杀,那名门客扮作侍从身份跟随丞相贴身保护,你要先除掉那名门客,要不然后患无穷。” 南疆......萧灼微微眯起眼,说,“好。” 姬怀玉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萧灼,企图看透他的一切想法,“朕的这支私兵,只听令不听宣,也就是说,你拿到这枚令牌,就等于彻底控制了他们。” 不是调遣、不是暂领,是彻底控制。 即便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在听到姬怀玉这么说时,萧灼还是震惊的抬起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姬怀玉—— 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吗?姬怀玉就不怕,他带着这队私兵...... “没错。”姬怀玉仿佛看穿了萧灼所有的思绪,朝萧灼露出了一抹冰凉的笑容,即便全力维持镇定,可瞳孔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慌,“也就是说,你也可以带着这队死士,杀了朕。” 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出声,【就直接给主角透题吗?让你加快进度也不用这么简单粗暴吧?结算时候会判定你作弊吧?】 姬怀玉说,“怕什么,我越这么说,他反而越不会动手。” 系统:【???】 姬怀玉轻笑一声,“不信你看着。” 萧灼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沉默了很久,才沉声开口,“陛下,您不用告诉臣这些的。” “臣是您的刀,您之所愿便是臣刀锋所向。”萧灼郑重道:“您无需试探臣,臣向您发誓,永远不会背叛您。” 明明平日里谎话张口就来,可此刻,这句违心的承诺说出口时,萧灼的心口竟泛起一阵难过,沉甸甸的愧疚感铺天盖地的压在胸口,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姬怀玉并未看出萧灼眼中的挣扎,他仍是紧紧捏着那枚玉佩,那双漂亮的凤眸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萧灼,一字一字的确认,“永不背叛?” 这副近乎异常的执拗与认真,竟让萧灼忽然想到了悬于万丈悬崖上的人——将全部的生机都寄托在一根绳索上,孤注一掷。 而那根绳索,此刻正握在自己手中。 “永不背叛。” 这四个字说出来几乎用尽了萧灼的浑身力气,每说一个字心口都泛起一股尖锐的刺痛。 萧灼的神情透过姬怀玉的眼,落在系统的监视里,系统有些绝望的说,【我怎么觉得,主角好像快被你攻略了......】 【宿主,你还记得咱们是反派剧本吗?】 “闭嘴。”姬怀玉说,“别影响我发挥。” 与此同时,姬怀玉手指一松,玉佩轻飘飘的落在了萧灼的掌心。 姬怀玉站起身来,没了这枚玉佩,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 “那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姬怀玉扔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离开了萧灼的房间。 明明拿到了费尽心机也想拿到的东西,可萧灼此刻心里却没有一点高兴,他凝视着掌心那枚纹着蟠龙的墨色玉佩,只觉得这枚玉佩重愈千斤。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在你床底下钻了两天,那些侍卫没完没了的巡逻吓死人了。”床底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灰头土脸的苏明义从床底下艰难的爬了出来。 苏明义一出来径直奔向桌上的点心,同时不忘埋怨萧灼,“你下次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提前跟我透个底?我以为你真让我杀皇帝呢,结果没想到你自己就窜出去了,吓我一大跳。” “若提前与你说明,难保你不会发挥失常,万一露馅就全完了。”萧灼这才抽出空来回答了苏明义一句,说完便又盯着掌心的玉佩发呆。 苏明义不觉有异,一同凑过来瞧,甚至还想伸手摸一下,“这玩意就能调动上千精锐死士?那皇帝没骗你吧?” 萧灼挥开对方的手,将玉佩紧紧攥进掌心,“不会,父亲当年在制作玉佩时刻有特殊的暗纹,这就是真的。” “你真厉害啊。”苏明义惊叹道:“提都没提私兵的事儿,皇帝就随手把兵权给你了,先前你那副严阵以待认真谋划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东西很难骗呢。” 萧灼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岂止苏明义诧异,他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姬怀玉竟会主动将这支死士交给他。 ......这可是姬怀玉最后的底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亡国君15 第16章 亡国君16 耳旁的苏明义聒噪不绝,萧灼的脑子里却只有着姬怀玉将玉佩交予他手中时的模样——那双永远深邃莫测的凤眸中盛满了孤注一掷,带着决绝的意味,将玉佩郑重的放在他手心。 一股沉重的窒息感压在胸口,萧灼将玉佩深深的攥进了掌心,连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也浑然未觉。 “嘿嘿,没想到这皇帝真好骗,你一点苦肉计就让他对你深信不疑。”苏明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的讥诮,打断了萧灼的沉思,“喂,你跟这皇帝......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 苏明义一脸夸张,手舞足蹈,“你知不知道,你受伤的这两天,皇帝一直在你身边守着,还说、还说......‘如果你们救不活他,朕就要你们全都陪葬’!” 姬怀玉......这两天,一直在他身边守着? 萧灼愣住了。 “你知不知道真的很奇怪啊,而且你昏迷的时候,他还一直在骂你,就像、像那种......比如我之前受了伤回家,我媳妇就这么骂我的。”苏明义狐疑的打量他,“你们俩没背着我有一腿吧?” 萧灼呼吸一滞,立刻反驳,“怎么可能!” 苏明义本来也就是随口开个玩笑,见萧灼矢口否认,便哈哈笑了一声,“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哈哈哈......呃。” 面对着萧灼愈来愈冷的脸色,苏明义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生硬的跳过了这个话题,“咳咳,既然现在昏君没有利用价值了,咱们可以把他杀了吧,顺便还能栽赃到丞相头上。” 萧灼沉默,周围的气氛突然凝固。 苏明义:“?” “现在还不是时候。”萧灼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拒绝了苏明义的提议,“我留着他还有用。” “什么用?”苏明义‘啊’了一声。 “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萧灼道。 苏明义见萧灼一脸高深莫测、胸有城府的模样,也被这股凝重气氛感染了,遂顺从的点点头,“行,听你的,动手时喊我。” “......”萧灼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另外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这次萧灼伤得很重,足足养了十来天,但虽然在养伤,人却一点也没闲着。 姬怀玉每天都能从系统那里得到新的消息:他这座温泉山庄现在俨然已成了萧灼亲信暗中往来的大本营、萧灼虽然人在养伤,但许多部署早已有条不紊的开展了,短短十日,百里之外的京城在萧灼的操纵下已然风起云涌。 【丞相的左膀右臂昨夜暴毙。】 【狱中学子意外逃脱,指控丞相杀人灭口。】 【周贸卖官鬻爵,所获银两悉数流入丞相府私库。】 桩桩件件,如同算准了时辰般接连指向丞相,而丞相也开始动作了,京中风起云涌,丞相一党指控萧灼的奏折如雪片般洋洋洒洒而来,就连太后也派人警告了姬怀玉好几次。 甚至......丞相真的急眼了,派出刺客刺杀姬怀玉。 ——当然,这些事情,作为皇帝的姬怀玉是‘不知情’的。 因为萧灼的人,早已将温泉山庄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任何不被萧灼允许的消息都传不到姬怀玉的案头来,甚至刺客连温泉山庄的门都没进来,便被萧灼的手下拦截。 姬怀玉的日子依旧过得风花雪月且潇洒。 十日后,萧灼伤还没好全,就来向姬怀玉辞行。 姬怀玉闭门不见,萧灼在殿门口踟蹰了许久,最后憾然离开。 【奇怪了,这十天主角找了你好几次,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系统纳罕道:【前几天不是还君臣相宜得很吗?】 自那日姬怀玉将玉佩交给萧灼,就再没有见过对方,哪怕萧灼来了几回,姬怀玉都一副打定主意不愿意见的模样。 “私兵全都给他了,我都没有利用价值了,还有什么好见的。”姬怀玉随意的翻着手中的游记,不以为然道。 姬怀玉说得理所当然,系统忽然想起来什么:【等等,你之前不是还大言不惭的宣称要他的真心吗?怎么,现在是发现太难了,所以干脆放弃了?】 姬怀玉不语,系统率先在他脑海里笑开了,【鹅鹅鹅鹅鹅......我就知道,主角怎么会是轻易动摇的人?你放弃是明智之举。等主角找丞相报完仇,肯定就会造反了,到时候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总算没有耽搁任务。】 姬怀玉微微一笑,“你要觉得这样想会让你开心,也可以这么说。” 怎么办,好气。 系统哼哼一声,【你就嘴硬吧,最后的底牌都给主角了,我就不信你还能翻出来什么花。】 萧灼有些心神不宁。 事实上,这十来天,即便他运筹帷幄、将京城局势牢牢掌控在手中,可每当触摸到怀里的玉佩,心底便浮起一丝难以言说的空落。 这些日子,萧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姬怀玉比他想的要更在意他——若不在意,怎会在他重伤之际不眠不休地守候两日?若不在意,怎么会那般决绝的将手中唯一的底牌交付给他? 可若在意,又为什么不肯再见他? 那日姬怀玉将玉佩放入他掌心时,眼中分明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可自那以后,那道殿门便对他彻底关闭。明明那般决绝的托付信任,却为何又刻意疏离? 萧灼控制不住的想见到姬怀玉,他想听对方那慵懒的嗓音唤他、想看那嫣红的唇为他露出愉悦的笑、想弄明白那双漂亮深邃凤眸里,藏着多少他没有读懂的情绪。 这种渴望如燎原野火,烧得他心口发烫。 本来想利用刺杀来获取姬怀玉的信任,可萧灼没想到先陷进去的是他自己。 * 丞相最近焦头烂额。先是侄子卖官的丑闻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便是京中学子联名上书直指他是幕后主使......桩桩件件皆是针对他而来。若只是流言攻讦,丞相自然不惧,可随着侄子失踪、麾下亲信接连暴毙......他才惊觉此次面对的绝非寻常政敌。 首当其冲的,是皇帝最近新封的锦衣卫镇抚使萧灼,原先只以为是条趋炎附势的狗,未料此人竟如此难缠,拿着皇帝的御令横行无忌,更将京城舆论搅得天翻地覆,像是铁了心思要将他拉下马。 太后那边已多次向皇帝施压,可一向对朝政漠不关心的皇帝,此番却似乐见他们互相撕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灼能这般肆无忌惮,必然有皇帝授意。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他与太后扶持起来的傀儡皇帝,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正好他们可以借皇帝的手清除异己,再给他扣上暴虐无道的罪名。可如今这傀儡竟妄想反客为主! 既然皇帝这么不听话,那索性换一个就是了。 丞相麾下本有一名南疆高手,平日以贴身侍从的身份随护左右,必要时则行刺杀之职,当年镇南王长子便是命丧其手。这次丞相本想派他去行刺,可......此人两日前却离奇失踪了。 一定是皇帝的人察觉到了什么,率先动了手脚。 从太后宫里走出来时,丞相已经下定了主意。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了,那他也不必做那些暗中行刺的小打小闹了。 萧灼在京城掀起的那些风浪,说到底不过是些文人笔墨的把戏。放眼朝堂各部,皆是他的爪牙,就连城防禁卫也为他所驱使,更不必说这些年来,他在暗中蓄养的精兵——让这京城换个天,也并非什么难事。 随着丞相麾下的兵马暗中调动,整个京城顿时被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所笼罩,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皇帝却毫无预兆的摆驾回宫了。 一个月未现身的姬怀玉身着玄黑龙袍,那双凤眸扫过文武百官时,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即便朝中众臣心思各异,却在这强大的威压下无不屏息垂首。 “朕听闻,最近朕不在的时间里,京城里闹出来许多风风雨雨。”姬怀玉懒懒抬眸,目光似笑非笑的落在为首的丞相身上,“桩桩件件都与爱卿有关,就不做些解释么?” 丞相巍然不动,淡然道:“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散布的谣言。臣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何必与这等无稽之谈多做计较。” “好一个问心无愧。”姬怀玉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你的侄子亲口供认你授意他行卖官之事,近十年来收受贿赂不下八千万两,还不算你暗中经营的盐铁、漕运,更是足够大梁五年的岁入......这,便是你的问心无愧?” 丞相微微眯起眼来,他就知道,皇帝回宫,首当其冲便是朝他发难。只可惜......姬怀玉千不该万不该做的,就是回京。 若躲在行宫尚能多活几日,可姬怀玉却蠢到在这节骨眼上回到皇宫......难不成真以为,这座皇宫是属于姬家的? 即便姬怀玉说出这般石破天惊的责问,台下文武百官却仍缄默无声,甚至纷纷低下头,连看也不敢看两人。 丞相笑了,“陛下,实不相瞒,臣的侄子近日确实离奇失踪。只是......一直听闻镇抚司诏狱擅于言行逼供,臣那侄子自由娇生惯养,最吃不得苦。” “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陛下也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丞相说着,眼神不着痕迹的瞥向了侧后方武官的方向—— 不对,萧灼为何不在朝列? 丞相心里猛地一突,皇帝久未临朝,今日上朝文武百官均已到齐,唯独少了最近正风头无两的萧灼。 丞相强自压下心头不安,只能劝慰自己:如今箭在弦上,萧灼在与不在,都不足以影响结果,为了等这一刻,他已经布局了很久,断不能因为这点变数自乱阵脚。 “把他带上来。” 姬怀玉话音方落,两名锦衣卫便押着一人步入大殿,赫然正是失踪了好几天的周贸! 周贸此时被五花大绑,身上脸上倒没有什么伤痕,只是整个人明显有些狼狈,一见丞相,便涕泪横流地哀嚎道:“叔父救我......” “你这侄子确实没什么骨气,还没有用刑,自己就一股脑把做的坏事给抖落出来了。”姬怀玉笑吟吟道。 “陛下!周贸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这般当庭折辱,未免太让臣子们寒心!”丞相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即便未动刑具,又怎知不是用了其他手段逼供?” 说着,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那几名锦衣卫,里面也没有萧灼。 丞相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他步步上前,似痛心似忠告,“陛下,做事得讲真凭实据,臣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您岂能偏听偏信小人谗言?更何况,您所信之人只是趋炎附势、作威作福的宵小之辈!” 说着,丞相手腕一抖,掏出一卷帛书来,“臣这里有萧灼执掌锦衣卫镇抚使期间,构陷忠良、滥用私刑的证据,陛下,此等奸佞,今日能构陷老臣,来日便可蒙蔽圣听啊!” 殿外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甲胄碰撞之声由远及近,分明是大队兵马正在逼近。 这声音让殿中百官顿时骚动起来,丞相却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直逼龙椅上的姬怀玉,“陛下,此等奸佞之臣,还是让臣帮您清理了吧。” 殿外兵甲之声愈来愈近,姬怀玉却好似全然不慌,只微微抬眸,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到底是要清理奸佞,还是清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