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半跪在地,将姬怀玉雪白莹润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对方那纤细的脚踝握在手心里需要很小心翼翼,不然总担心会不小心折断。他握着丝帕仔细的擦去对方足心的水迹,动作轻缓的像在擦拭什么稀世瓷器。
还记得第一次为姬怀玉穿鞋袜时,萧灼的心里只觉屈辱,而今却只想让掌心这一截玉白的足踝,在自己膝上多停留一会。
“萧灼。”姬怀玉幽幽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你还要摸多久?”
萧灼猛然回神,却并未放开对方的脚踝,只温声道:“陛下,水渍要擦干,不然会不舒服的。”
说着,萧灼又细细的擦了一遍,而后取来银线绣的足袋,为对方仔细套上。
等服侍着姬怀玉穿好最后一只足袋,萧灼指尖在那截踝骨上流连片刻,才依依不舍的收回手。
他满心餍足,又觉得不够,只想触碰对方更多,可却再找不到别的方式。
于是只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企图挨得对方更近,像想亲近主人又不敢上前的家犬,期期艾艾的磨蹭在主人的身侧。
“陛下。”萧灼强迫自己理智的找回话题,“臣前些日子捉到了赵明理,他当时正在被刺客追杀,不过幸好臣先到一步,把他救了下来。赵明理供认了罪行,他曾经督建过的工程贪墨银两总计八百万两,但其中,有六百万已经上供给了吏部侍郎周贸......”
吏部侍郎周贸,正是当朝丞相的亲侄子。
“这么说,此事和丞相确有关系了?”姬怀玉饶有兴趣的抬起眼。
“不仅如此。”萧灼沉声道:“臣还查到,赵明理是十年前举人出身,但他当年乡试时,曾有一名同乡秀才状告考官替换了他与赵明理的试卷,可是很快秀才便落水而死,此事不了了之。赵明理自己也供认他确实买通了考官,替换了他与那名秀才的试卷,这才中了举人。”
“而当时的考官,便是周贸。”
姬怀玉点点头,“看来这周贸为赵明理确实尽心尽力,从中举到现在十年,恐怕升迁路上也帮衬了不少?”
“陛下圣明,确有此事。”萧灼道:“这个周贸不仅帮衬了赵明理,他还帮衬了朝中不少官员,在吏部任职期间,周贸私下买卖官职,明码标价,朝中不少官员都在他那里有过交易,甚至地方官员,也有不少是给了周贸好处,从微末一手提拔上来的。”
朝中多半官员竟都是通过在一人那里交易得来的官职,可见那人背后之人手眼通天到何地步,整个大梁又被渗透到何种地步?而科举竟也形同无物,成为了那些人向上爬的遮羞布。
如此骇人之事,萧灼当时查出来时着实震撼了许久,就算现在说出来都觉得沉重,可灌到姬怀玉的耳朵里,却仍是表情淡淡的模样。
萧灼以为姬怀玉不信,沉吟一番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这本账册是周贸所记,里面记了这些年以来从他那里买卖官职的所有人名,官职、银钱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陛下可以看看。”
然而姬怀玉只是扫了那本账册一眼,而后问,“你怎么拿到的?”
“是臣在周贸家中密室寻到的。”
姬怀玉惊讶的挑了挑眉,诧异的看向萧灼,“你倒是胆子大,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
萧灼解释:“他们并未发现臣,臣是在......下值的路上遇的刺,刺客和追杀赵明理的是一伙人,恐怕是他们怕臣已经从赵明理口中问出什么,故而杀人灭口。”
只是派出刺客的人恐怕也没有想到,萧灼追查的速度已快了他们数步,早已顺着赵明理查到了周贸,然后顺着周贸查到了......
姬怀玉忽然道:“衣服脱下来。”
“嗯?”
姬怀玉不悦的皱眉,冷冷的看着萧灼,眼神非常明显,意思是你还要我再说一遍?
萧灼不明所以,迟疑着脱下了锦衣卫的玄金外袍。
“继续。”
“......”
【等等,等等等等!】系统说,【你们这是在干嘛?】
“当然是关怀一下天命之子咯。”姬怀玉对系统道。
系统怀疑:【关怀是这样关怀的?】
姬怀玉不再解释,淡淡的看着萧灼磨磨蹭蹭的脱下了内衫。
萧灼耳根有些红,他还从未、从未在他人面前这般放浪形骸过......
白色里衣褪下,现出少年人精壮的身躯,他整个上身伤痕交错,有之前的旧伤,也有最近的新伤,不止肩上,就连侧腹、胸膛也交错着渗着血痕的新伤。
“不是说只有肩上受了伤?”姬怀玉挑眉问道。
萧灼有些尴尬,微微别过了头,不敢直视姬怀玉质疑的视线,“臣不好意思说......”
然后便听到姬怀玉嗤笑了一声。
满是丑陋伤痕的身体展露人前,还被人这般盯着,萧灼只觉得心如擂鼓,心里尴尬的要死,连耳根都泛着红。
偏偏姬怀玉像是不打算让他好过,手指还抚上他胸前的伤口,那道伤口离心脏很近,微凉的手指触摸上去就仿佛直接摸到了心脏一般,手指柔软的触感如一片羽毛轻轻抚过心腔,激起剧烈的颤动。
“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要坚持查案,心里就不觉得委屈?”萧灼只觉得姬怀玉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在对方轻柔的触摸下,他的脑子有些迷乱。
萧灼听见自己说,“不委屈,只要陛下交代的事,臣都愿意去做。”
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在这一刻,仿佛所有刻意阿谀奉承的算计都没了效果,脑子里一片空白,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萧灼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僵在原地,任由姬怀玉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流连轻抚。伤口被触碰激起一丝微疼,然而更多的是一股陌生的灼热,这股灼热从对方的指尖传来,流经胸前的伤口,最终交汇到下腹......
终于,萧灼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姬怀玉那只作乱的手,哑声道:“陛下......”
姬怀玉懒懒抬眸,深邃漂亮的长眸瞥了他一眼。
然而看在萧灼眼里,只觉得这一眼勾魂摄魄到令人目眩神迷,他不敢放开姬怀玉的手,怕对方又作什么乱,这样他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萧灼目光落在桌上的账册上,焦急的转移话题,“陛下,请您看一眼账册。”
“放开。”
萧灼只得放开了姬怀玉的手,掌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还留着对方皮肤上的余温。
姬怀玉抽回手,皱着眉甩了甩手腕,“越来越放肆了。”
这么一打断,萧灼也冷静了一些,他喉头艰难的滚动了下,哑声道:“陛下恕罪。”
姬怀玉别开了视线,懒得再看他。萧灼见姬怀玉没有问罪的意思,便努力将话题掰回正轨,“陛下,请您看一眼账册,这确实是周贸的笔迹,您若不信,可以寻懂笔迹的人比照。”
萧灼确实有些急,他今日专程来便是为了此事,一方面为朝中大肆卖官鬻爵这件事大感震怒,另一方面,他得借此说服姬怀玉出手。
——如此,姬怀玉才能和丞相一党相互内耗,而他也能引得丞相自乱阵脚,趁机为长兄报仇。
这回姬怀玉没有再回避萧灼的话,纤长的手拿起那叠账册,却没有翻开,只是拿在手里慢慢摩挲。
萧灼看不懂此时姬怀玉的神情,只觉得对方那双眼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幽深,还有一丝......悲哀。
萧灼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肆意妄为、游戏人间的梁帝怎么会有这样的神色呢?然而下一瞬姬怀玉眼里那一丝情绪便再也不见了,转而成了熟悉的慵懒嘲弄。
那只玉白纤长的手举起厚厚的账册,放到了烛火跳动的灯盏上。
“陛下!”萧灼惊道,下意识就想出手阻拦。
姬怀玉冷冷瞥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拦住了萧灼伸到一半的手,他淡声道:“不用再查了,到此为止吧。”
跳动的火苗吞没了整个账册,在萧灼眼底倒映出刺目的火光。
萧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出生入死查到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最终就落得这么个结果,他此刻完全顾不得君臣礼仪,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
再怎么昏庸无知,遇到卖官鬻爵、科举舞弊这么动摇国本的大事,也该有所反应吧?朝中官员具是他人的魑魅魍魉,难道姬怀玉就完全无动于衷?
一股强烈的失望与愤怒席卷了萧灼的心腔,即便早已清楚姬怀玉昏庸无能的事实,萧灼此刻还是感到了巨大的荒谬。
大梁将士的枯骨、数百万黎民的膏血,供养的竟是个连社稷危亡都无动于衷的冷血麻木之徒!
“赵明理贪墨证据确凿,明日便这样上报吧,其他的你无需再管。”姬怀玉并不回答萧灼的话,站起身来便欲离开。
萧灼满脸惊愕。
他敏锐的从姬怀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无奈,这种情绪出现在姬怀玉身上实在罕见,莫非是这其中有何隐情?又或是对方有什么顾虑?
萧灼怀疑的眯起眼来,望着姬怀玉的逐渐远去的背影,萧灼倏然出手,拉住了姬怀玉的手腕!
无论姬怀玉是何缘故不愿深究,对方若不愿意对付丞相,他的计划就全中断了。他原以为查出这般大案,姬怀玉多少会有所震怒,届时他便可顺势请旨彻查丞相党羽,让姬怀玉与丞相内斗......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
“周贸的账册上写着数千位官员的名字,从朝中到地方,给他上供最少的也有千两白银,这些钱还不是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萧灼厉声道:“天下百姓的钱经过这么多官员的手,最后流向了一个人。这个人一面肆意敛财,一面结党营私,陛下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萧灼顿了一下,决定冒险再下一剂猛药,“陛下就算不为苍生社稷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
“啪!”的一声脆响。
萧灼猝不及防被人一巴掌扇得一个趔趄。
这一巴掌似乎用了姬怀玉全身力气,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恶狠狠的朝萧灼道:“你算个什么玩意敢教训朕?来人,把他——”
“陛下,您在怕什么?!”萧灼骤然扬声,盖过了姬怀玉的声音。
姬怀玉厉呵被打断,声音一顿,冷冷的盯着萧灼,眸中杀意沸腾到顶峰。
萧灼浑然不惧,坚定的回望,他知道他赌赢了。
一个肆意狂妄的暴君,怎么会承认自己屈服于权臣威慑之下?
果然,姬怀玉眸中杀意渐敛,闪过一抹恼羞成怒,“朕会害怕?”
“该害怕的是你吧。”姬怀玉嗤笑一声,指尖忽然抚上萧灼的胸膛,而后狠狠用力!
鲜血猛然从未彻底愈合的伤口里渗出来,染红了姬怀玉的指尖,这突如起来的尖锐刺痛让萧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姬怀玉神情冷漠,指尖如同尖锐的蛇牙在对方的伤口中肆意搅动,看着萧灼紧咬牙关忍痛的模样,姬怀玉眸中划过一丝讥讽,“难道你身上的伤还不能让你明白,继续追查下去的代价么?下一次,他们可不会派这般差劲的刺客了。”
“原来陛下是在为臣担心。”
姬怀玉眼睛一眯,下意识就要呵斥,然而紧接着萧灼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薄茧的大手将姬怀玉的手腕完全握在了里面,萧灼沉声道:
“臣不怕死,臣只为陛下、为大梁痛心,难道陛下就忍心看着大梁江山被奸佞蚕蛀一空么?只要陛下有所决断,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萧灼眼神坚定、语声真挚,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怀疑眼前人的赤胆忠心。
看得姬怀玉都啧啧称奇,对脑中的系统说,“这天命之子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七分真三分假,演到你流泪。】系统说,【你也别磨蹭了,孩子都这么努力了,你赶紧中计。】
“急什么。”姬怀玉说,“再玩一会。”
姬怀玉定定的望着满眼坚定的萧灼,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萧灼啊......你可真是......太可笑了。”
萧灼的目中露出一丝不解。
“你以为就凭你能做什么?”姬怀玉仍然在笑,那双凤眸里跳动着讥诮的光,“你要如何做?将账册公之于众?告诉天下人,丞相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将他们一一处置?”
“且不说到时候谁先处置谁,朕就问你,有意义么?”
“你以为扳倒一个丞相,这大梁就能变得干净?从朝廷到地方官员数万人,这么多人沆瀣一气、皆是一丘之貉,你也处置得过来?你又怎么知道,替代他们的不是另一群吸血的蚂蟥?”
那张殊丽的精致面容扬起癫狂的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眼角竟像是带着泪。
萧灼心中猛然一颤,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姬怀玉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无知昏聩,姬怀玉什么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