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有些焦急,“那我背小姐一段吧?”
见苏迟头也不回,林媚咬牙,“谁要你背,我要骑马。”
“那马没有马鞍,不会骑马的人坐不稳,摔下来十分危险。”
“那为什么五妹妹可以?难道她就会骑马?”
马夫心想,方才五小姐操控马的动作娴熟,显然当真是会的。
马夫也解释不清为何平日看着胆小怯懦的五小姐会骑马,只能讪笑道,“兴许五小姐什么时候学过?”
“她怎么可能学过?”林媚瞪了马夫一眼,“反正我走不动了,你给我想办法。”
马夫无奈,只好跑到前面问苏迟,“苏先生,三小姐扭到脚走不动了……”
苏迟肃着脸,因为雨水的缘故,衬得那张本就清冷精致的脸更加冷白如玉,透着疏离。
他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语调轻慢,“那你就陪她坐在这里等雨停。”
马夫一怔,不敢接话。
离月有些无奈,开口道,“让三姐上马坐我前面罢,我护着她。”
马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忙点头。
苏迟略微抬头,扫了一眼离月,语气淡淡,“五小姐真大度。”
本就生气的人似乎心情更差了,离月单手举着挡雨的叶子,解释道,“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了,总不能当真不管三姐,让她上来我们还能走得快些。”
待马夫扶着林媚上了马,苏迟干脆丢开马缰,走到前面带路。
马夫接过马缰,小心翼翼跟上。
幸而那处山庄不算太远。
雨幕中看不清全貌,只见屋檐泛黑,门上牌匾脱落,蛛网四结。
四人一身狼狈,推开了破败的木门,在前厅找了一处还算清爽的角落,略微清理干净才坐下来。
马夫平时做惯活计,找了没有浸雨的破烂门窗,堆在一起生了火,又道,“我与苏先生在门外站一会,二位小姐把衣服烤一烤,莫着了凉。”
离月道了谢,待他们关上门,才和林媚脱了外衣架在火上烤。
火生的极旺,烤了一会身上冷意渐退,离月苍白的脸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林媚本想刺她几句,但看到她手上马缰勒出的伤口被雨水泡的发白外翻,想起方才惊险,倒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五妹妹平日看着胆小,没想到竟敢骑疯马。”
离月脸色平静,“一时着急,就顾不上许多了。”
林媚下巴微抬,“倒比平日畏畏缩缩的样子讨喜。”
离月心下好笑,“多谢姐姐夸奖。”
林媚白眼一翻,“谁夸你了?”
衣衫轻薄,架在火上干的很快,她们穿好衣服,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苏迟闻声回头,眼神却越过林媚落在她身后的离月身上。
他身上衣衫竟已干了,头发虽还有些湿意,却丝毫不狼狈,依旧如同往日一般芝兰玉树,不染尘埃。
林媚脸上微红,“先生快进来烤火罢。”
苏迟微微颔首,跨步进了门。
车夫也有些冻得受不了了,赶紧凑到火堆旁,烤自己方才在门外拧得半干才穿上的衣服。
苏迟独坐在一边,冲离月道,“五小姐方才受了伤,我这里有金创药,过来我替你包扎一下。”
林媚忙道,“我来替妹妹包扎罢。”
苏迟淡淡瞥向她,“三小姐照顾好自己即可。”
林媚脸上僵了僵。
离月磨磨蹭蹭走到苏迟身前,苏迟垂眸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伸出手来。”
离月被他盯着,倒莫名想起小时候被先生考教课业的时候,心头惴惴,有些迟疑。
苏迟似乎耐心告罄,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前。
手上的伤口有些狰狞,苏迟身上的气息陡然冷了不少,淡淡道,“会有点疼。”
他微微敛眉,垂眸细细在伤口上撒药。
伤口泡了太久的水,陡然碰到药粉,离月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下。
苏迟抬眸,因为凑的近的缘故,离月发现这样看他的眼睛,比平日更显精致狭长,眼里是碎光细雪般的干净冷然。
苏迟淡淡勾起唇角,“原来你也会怕疼?”
离月有些猜不透他为何这般生气,连说话也带着刺。
“自然会怕的。”离月踌躇着开口,“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
苏迟却似不想听她的辩白,从怀中取了白帕,撕成两半替她包扎,“记得莫再碰水。”
离月连忙点头。
车夫忍不住跟着插嘴道,“五小姐当真是胆大心细,有勇有谋。”
林媚冷哼了一声,“没摔死也是福大命大。”
离月其实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做了,自然心有成算,但此时也不想多辩驳,只低下头一言不发。
马夫却是个话多的,“还好苏先生找到这处旧庄避雨。”
“说来这山上何时竟有这么大个庄子?”林媚也有些好奇,毕竟她自幼跟着林老爷上山,后山荒僻,从未见过有人进出。
马夫本是附近乡下的农户,对这庄子倒有些耳闻,“二十多年前,这处庄子曾闻名一时,三小姐如今尚且年幼,未曾听过也正常。”
林媚倒来了兴致,“那为何现在这般破败?”
“这处庄子本名日月庄,传闻当年的庄主莫弘宇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刀客,性情豪爽,为人仗义,附近一带乡民都得过他的照拂。莫庄主交游广阔,常年在外做一些走南闯北的生意,赚下家底之后,庄子越建越大,还娶了一位颇具艳名的美妻,夫妻亦十分恩爱和谐。”
马夫停下来,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
“后来呢?”林媚忍不住追问。
马夫叹息了一声,“可惜天妒英才,娶妻不过三年,莫庄主竟遭了意外英年早逝。庄主夫人伤心欲绝,干脆散尽了家仆,搬到其他地方,这处庄子也就荒废下来,经年累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庄主是遭了什么意外?”
“据说是回庄路上,被人劫财害命,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既是江湖刀客,又经常走南闯北,这样的死法倒不十分出奇。
林媚忍不住道,“他竟已挣下了家业,何必还亲自出去做买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马夫微微摇头,“当时之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倒不敢妄加评断。”
听着他们闲聊,离月感到右边潮湿的屋角陡然一暗,抬眼看去,却是一团浓重黑雾……
黑雾?离月微微睁大眼睛。
这处前厅本就塌了一半,兴许是暴雨的缘故,或是被阴气一冲,房梁竟然松动起来。
随着头顶忽然抖落的灰尘,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一根房梁猛然砸下。
苏迟反应极快,搂着离月往后几步,火堆被砸灭,带起了呛人的烟灰,看不清对面是何形状,只听见林媚低声叱骂和马夫的安抚,想来并未受伤。
离月正待开口,那黑雾却似有意识一般,竟已主动缠上来。
离月只觉得眼前一花,发现四周已一片漆黑,而自己与苏迟正站在一处破庙前,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
庙门破败,仅余半扇,门外积雪深厚,门内残垣断壁,隐约有火光透出。
二人身上已随时节变幻了衣着,苏迟一身白色裘衣,衣服下摆绣着凤鸟菱形锦纹,而离月却是一身红色白梅绣枝锦袍。
苏迟依旧是原来那张脸,在锦衣衬托之下,更显得皮相精致,气质斐然。
他淡淡垂眸,看向离月的眼神浓黑深沉,似深邃幽潭,藏着无尽晦涩。
离月莫名觉得心头一颤,被晃得有些失神,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
苏迟轻抬起手,似乎连指尖都在颤抖,在快要碰到离月颊边那一刻,才猛然顿住。
离月有些疑惑,不知他这毫无由来的情绪因何而来。
苏迟猛然收回手,目光转向火光处,又恢复了沉静的姿态,“走罢,进去看看。”
庙内神台倒塌,不见神像,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东南角的火堆旁坐了两个人。
青年男子穿着玄色紧身扎金剑袖衣袍,倚靠在暗红色漆面斑驳的木柱边,曲着一条腿,左手搭在膝上,右手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男子剑眉星目,发丝有些凌乱,几缕掉在额前,却挡不住看过来的尖利眼神,像是一把异常锋锐的刀。
他身旁坐着的中年人身材瘦长,皮肤苍白,目光如鹰,在见到他们进来那一刻已猛然站起来,腰间长刀几乎脱鞘而出。
离月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惊得微顿住脚步,苏迟不着痕迹挡在她身前,薄唇轻吐,“二位这是何意?”
青年抬手,轻轻按在中年人刀头上,微微摇头。
他站起来抱拳施礼,“荒郊野外,陡然见到生人,故而有些紧张,抱歉吓到二位。”
“我二人路过此地,见庙内有火光,想借地小憩一晚,若是不便……”
“的确不便。”中年人冷冷接了一句。
青年张了张嘴,收回欲脱口的话,略有些歉疚地转开眸。
苏迟微微一愣,笑道,“这附近并无其他遮风挡雪之处,这庙宇空阔,我们就在另一面烤火,绝不打扰二位。”
中年人还待拒绝,青年开口道,“此时天寒地冻,这庙又不是我们的,他们中还有娇弱的姑娘,不如……”
中年人微微弯腰应了一声,指着最远处的角落,对苏迟道,“你们去那边。”
他语气毫不客气,如同驱赶一般,离月忍不住微微皱眉。
苏迟神色如常,微微欠身,带着离月信步走到那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