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虽有瓦遮头,但十分破败,外面呼啸的寒风几乎仍有大半灌进来,还好角落处尚能避风。
见他们身无长物,青年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对中年人道,“捡的柴火尚算充足,你抱些过去给他们生火。”
中年人皱着眉,抱了一把柴火放在正中,忍着气道,“二位请便。”
苏迟冲男子微微点头,“多谢。”
他生了火堆,又找了干净的木板,与离月隔着一人的距离坐下来。
苏迟墨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温和,“可还觉得冷?”
离月微微摇头,“不冷。”
青年看似依旧随意靠坐,实则一直偷偷打量他们,见他们相处起来恪守礼矩,既不似夫妻,又不似主仆,倒难免心生好奇,忍不住插口,“我这里有些干粮,二位若不嫌弃……”
苏迟淡淡扫了他一眼,嗓音淡静,“不必。”
离月不明白他为何放过拉近距离的机会,毕竟他们二人定然有一人是怨主。
苏迟见她目露疑惑,淡声解释,“他们二人神色疲倦,衣衫虽看着尚算整洁,却有破损之处,又异常警惕,显然被人追杀才逃到此处。我们与他们并不相识,没必要惹上是非。”
他语气随意,却一语道破二人心事,惊得中年人又猛然站起来,拔刀指向苏迟,“你们究竟是何人?”
苏迟微微侧首,乌黑墨发沿着肩头滑落,神色平静,“不过陈述事实罢了,阁下何必恼羞成怒?”
青年此时亦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手又按在了刀柄上,“阁下观察入微,在下十分佩服。”
“过誉了。”苏迟薄唇微勾,像听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坦然应下。
他这般轻巧,青年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场面有些僵持。
苏迟拿起身旁树枝,拨了拨燃得正旺的炭火,忽然道,“真正的不速之客到了。”
话音刚落,呼啸的寒风带来了隐约的衣袂声,因为屋内此时太过安静,故而十分清晰。
青年以手撑地,猛然跃起,纵身奔向后门,“走!”
二人轻功了得,眨眼睛就奔到后墙。
然而来客更快,踏着屋顶破瓦,四面合围而来。
四名黑衣人一跃而下,面覆黑布,看不清年龄样貌,手中长剑寒光闪闪,出手十分迅捷。
一名灰衣人立在神台之上,背着手旁观。
二人被围住,倒也未十分惊慌失措,青年腰间长刀脱鞘而出,刀光一闪如流星划空,以迅捷凌冽之势划破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右肩。
好刀法!离月暗赞一声,双眼微微发亮。
苏迟微微勾起唇角,不着痕迹侧了侧身,几乎将她整个人挡在了角落里,却又未影响她观战。
中年人刀势猛烈,气势磅礴如有雷霆,但似乎余势不足,显然有些疲累,而青年手中长刀似银龙出水,刀光织成密网,二人一刚一柔,配合得当,一时倒未落下风。
但是黑衣人多势众,二人亦无法突围。
灰衣人沉声道,“结阵。”
四名黑衣人陡然后退,袖中甩出长绳,绳上竟挂满了尖刀,扯成合围之势,弯腰扫向他们二人足下。
中年人猛喝一声,猛然劈向绳索。
未料那绳索不知是何材质织造,这般猛烈一刀,竟只磨出了轻微白痕。
绳索灵活翻转,反而缠住了中年人手上的长刀,四人猛然一扯,就将长刀扯得高高飞起,直插入一旁的神台上。
中年人失了刀,手臂上也被绳上的刀锋划出了数道血口,鲜血飞溅。
幸而青年将他扯到身后,拦住了趁机刺上来的利剑。
刀绳又趁机猛甩,欲图夺青年手中的刀。
离月看得紧张,手不自觉蜷缩,苏迟长指一伸,握住了她的指尖。
离月恍然低头,见他白皙匀长的手指将自己指尖稳稳包住,避免她握到伤口,顿时心尖像被什么勾了一下,耳边染上了几分莫名的热意。
苏迟并未收回手,“用刀以迅猛为上,却难免灵巧不足,这群人能想到以柔克刚,显然有备而来。”
“那该如何破解?”
“人有两只手,刀也还有刀鞘……”
话未说完,青年左手已扯下腰间刀鞘,缠着刀绳猛然翻转数道,原本的长绳变成短绳,将拉绳的黑衣人扯到身前,黑衣人只能弃绳用剑。
灰衣人见苏迟二人气质文雅,看着不似江湖人,本想着解决完青年再顺手处理他们也不迟,未料苏迟忽然插口,一语破阵,顿时不敢再轻忽,手按上腰间长剑,看向角落里的苏迟,目光狠戾,“阁下是何人?”
苏迟神色从容,“过路之人。”
见他丝毫不慌,灰衣人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深浅,也不想多生事端,冷笑一声,“既然只是过路,就快些离去,莫要多管闲事。”
苏迟淡淡道,“雪天寒冷,无处可去,你们动作快些,莫扰人睡觉。”
将杀人之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灰衣人被噎得一愣,怕夜长梦多,手中寒光乍起,飞身刺向青年。
青年二人以少敌多,本就于劣势,灰衣人剑术又就在他们之上,陡然加入,几乎瞬间就占了上风。
青年人左支右绌,瞬间身上就挂了彩。
中年人见青年受伤,几步上前挡在青年身前,徒手接白刃,气势凛然,“庄主,你先走。”
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竟当真清出了一片空隙。
但青年手中刀势不减,咬牙道,“这一路奔逃,从十数人到如今仅余你我二人,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弃你独活。”
灰衣人冷笑一声,“倒是主仆情深。”
说话间手中长剑瞅准空隙,刺向青年。
“庄主小心!”中年人双掌猛然夹住剑身,挡在青年身前。
灰衣人冷笑一声,旋转剑柄,中年人手上鲜血迸溅,咬牙吃痛,竟不肯松开。
青年人长刀劈向灰衣人左肩,抢下中年人,其余四人瞅准空隙,四把长剑直逼周身命门。
青年双眼发红,咬牙道,“到底是谁向月影阁买我的命?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月影阁从不出卖雇主,阁下还是到黄泉底下去问吧。”
灰衣人长剑直刺而下,中年人猛然推开青年,只觉耳边传来“叮”一声轻响,长剑擦着耳际落到了空处,中年人眼中闪过茫然。
灰衣人收剑转身,看向苏迟,“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苏迟捻了捻指腹上的灰尘,慢条斯理道,“见他们主仆情深,不忍心拆散。”
灰衣人方才讽刺他们主仆情深,现在苏迟又将话还给他,顿时被气得额头青筋直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迟虽席地而坐,身姿却依旧挺拔,从容淡静,“我倒想见识见识如何不客气。”
离月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苏迟侧眸看向离月,眉眼温和,“你等我一会。”
离月见过他那手以气化劲的功夫,倒不担心他会吃亏,点了点头,“先生小心。”
苏迟站起来,微微弯腰抖了抖衣袍,淡淡直起身,“来吧。”
那语气仿若在邀人品茗赏花。
方才那粒不起眼的小石子,竟能震得他手臂发麻,此时虽然气得狠了,灰衣人却不敢轻忽,示意身旁一名黑衣人先上前试探。
青年猜不出苏迟的深浅,忍不住提醒道,“他们是暗影阁的杀手,公子小心。”
苏迟不答,静静看着长剑刺到身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率先靠近苏迟的那个黑衣人已倒飞出去,只剩苏迟依旧站在原地,手上握了一柄剑,显然是从黑衣人手中夺过来的。
至于怎么夺的,却根本无人看清。
灰衣人不着痕迹倒退了半步,心头剧震,心中暗暗思索着这是江湖上哪位高人。
苏迟握着剑,动作却似有些生疏,缓缓打量了半晌,才叹了一句,“好些年没拿剑,倒不会用了。”
他说得坦然,一众黑衣人却面面相觑,不知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一时场面竟有些僵持。
“再来。”苏迟手中剑随意拖在地上,那姿势着实不像一个高手。
“阁下可知若是得罪了月影阁,日后只会不死不休?”
“倒十分横行霸道。”苏迟淡淡点评。
灰衣人不再犹豫,略一挥手,四名黑衣人都扑向苏迟,而灰衣人却趁机扑向了角落里的青年。
只要黑衣人能拦住苏迟一瞬,他就信心全力一击必杀。
青年受了伤,手上的刀虽快,灰衣人的剑更快,几乎舞出残影,力竭之下,难免有几分左支右绌,未察觉灰衣人左手往身后一缩,袖中一把短刃已悄然甩出。
这招是灰衣人独创的绝技,那短刃微弯,悄然甩出后如同回旋镖一般从对手脑后飞回,不知偷偷取过多少人首级。
灰衣人短刃挥出,暗道一声成了!正待后退,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已直指眉心。
幸而剑只是悬在半空,距离他不过半寸之遥,却惊得他一身寒毛直竖。
苏迟手腕微抖,长剑从灰衣人眼前扫过,“叮”一声打在青年脑后回旋的短刃之上。
这力使得十分轻巧,短刃兀自绕着剑身飞旋,几乎擦着灰衣人的鼻尖飞回。
“说出买命人,可饶你一死。”
灰衣人面色灰败,“今日能遇到阁下,是他的运气,但我月影阁既接下此单,定然会不绝不休。”
话音刚落,他口中溢出黑血,竟已咬毒自绝了。
青年面色一沉,急忙奔向其余几名倒地的黑衣人,发现他们同样口吐黑血,气绝已久。
青年抬头看向苏迟,神色复杂。他方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未料眼前男子不过举手间,就轻巧败了暗影阁的杀手。
中年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先生仗义相救。”
苏迟侧身让过,“不必多礼。”
中年人想起方才对他多有轻怠,面有惭色,不肯起来。
青年亦走过来欲跟着行礼,“若非先生不计前嫌,今夜只怕我主仆二人已命丧于此。”
苏迟长剑倒转,剑柄抵在他膝上,淡淡道,“二位先疗伤再说话。”
他随手弃了剑,走回离月身旁,见她依旧摊着双手放在膝上未动,眉眼又温和下来,“可觉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