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认识我?”
“方才一时眼花,看错了。”
离月有些不信,他虽看着年纪大了,却双目有神,一点都不像老眼昏花的样子。
老道指了指树下石桌,“我观善信十分面善,不知是否有缘品茗一杯?”
桌上早就摆好了一壶茶三只茶杯,倒像等着他们一般。
苏迟示意离月入座,淡淡解释道,“无碍,道长是我一位故交。”
离月按下心头疑惑,从善如流坐下了。
老道举起茶壶,冒着热气的茶香扑鼻而来,连温度都是刚刚合宜。
“真人似乎早有准备?”
“晨时起了一卦,算出会有故人到访。”
离月素来敏锐,总觉这林中不止他们三人,似有人躲在暗处窥伺,忍不住四处张望。
苏迟见她坐立不安,将茶杯递到她眼前,语调轻缓,“道长难得泡此好茶,你且尝尝。”
茶汤浓郁,色泽明亮,一看就非凡品,离月接过来浅尝了一口,奇特的香味在口中蔓延,令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她微微弯了眉眼,“果然是好茶。”
老道听她夸赞,目露几分得意,“这茶百年才得一两,有固灵清魂之效,小友自异世而来,灵识必有损耗……”
他说得随意,离月却心头巨震,差点打翻了茶盏。
老道几乎跳起来,眼疾手快扶住茶杯,“哎哟,这一滴可抵千金,可不能洒了。”
他此时须发皆张,有几分气急败坏,哪里还有方才那道骨仙风的样子。
离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有些愧疚,“抱歉。”
老道摆了摆手,“无事,还好没洒。”
见他竟也一眼看穿自己的来处,离月心头微跳,“真人既知我自异世来,可知回去之法?”
道长瞥了她一眼,“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去。”
听他语气笃定,倒与苏迟所言大差不差,离月心中定了不少,“多谢真人。”
老道又恢复那副道骨仙风的模样,推了推茶盏,“小友快喝了罢。”
离月见他这般急切,倒忍不住要怀疑他有什么企图了。
但见过方才他出手扶茶盏那一下展露的功夫,若是心怀恶意,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下毒。
因此她也不犹豫,端起来一口饮尽了。
苏迟见她饮下,精致的眉眼微微舒展,“多谢真人款待,我们该走了。”
老道见他说话间就欲起身,忙也跟着站起来,语气有几分失落,“难得相聚,不再多坐一会吗?”
苏迟淡淡扫了一眼他身后茅屋,眼含警告,“真人也该回去了。”
老道脸上僵了僵,又看向离月,恢复道骨仙风的模样,稽礼道,“小友性情纯善,切记日后遇事不可太着相。今日一别,自有再见之时。”
离月听他话中似意有所指,按下疑惑,还礼道,“多谢真人。”
二人离了桃林,正好遇到林老爷带着仆从准备下山。
林老爷待苏迟十分热情,特地邀他同坐一辆马车。
苏迟侧眸看了一眼离月,微微颔首,才上了林老爷的马车。
离月跟林媚上了马车,林媚忽地冷哼一声,“妹妹方才与先生去了何处?”
她见到离月与苏迟一同回来,暗自后悔方才跟着林君豪走了,难免心生嫉妒。
离月淡淡回道,“先生见我第一次来,陪我四处走走罢了。”
“难怪方才妹妹不跟我们一起。”
离月微微勾唇,“不是姐姐不许我跟着的么?”
林媚噎了噎,冷哼了一声,“你可是淮阳王看中的人,别以为父亲会将你嫁给先生。”
离月冷下脸,“姐姐慎言。”
“难道不是么?世人皆知王爷好色……”
离月陡然打断她,“今日之言,改日见到王爷,我定帮姐姐好好问一问。”
林媚眼里闪过几分慌乱,毕竟妄议皇室,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她不肯在离月面前示弱,白着脸强装镇定,“少拿王爷吓唬人,王爷才没空见你。”
离月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林媚心中慌乱,倒也不敢再开口。
马车行到半山,天陡然阴沉下来,雷声隆隆,不过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连马匹都暴躁不安的嘶鸣起来,猛扯缰绳都控制不住。
因为雨太大,已看不清几米之前的车马。
离月她们坐的马车是林老爷临时吩咐架上的,车夫是个五十余岁的老汉,那拉车的马却第一次行山路,惊慌之下竟不受控制,陡然朝着一条岔路狂奔。
车夫惊呼着连连抽打马背,却适得其反,马奔的更快了。
离月和林媚被颠得坐立不住,林媚额头磕在车沿上,痛得惊呼一声,大声呵斥车夫,“你怎么驾车的?快停下!”
车夫语气惊慌,“马车控制不住了,二位小姐先抓稳,千万别被颠出去。”
林媚又气又怕,“要是本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定要你全家陪葬。”
离月努力稳住身形,没有理会林媚,掀开车帘钻到车夫身旁。
雨水兜头淋下,离月瞬间就衣衫尽湿,她观察了一会,对车夫道,“你抓紧马缰,我爬到它背上。”
车夫一脸震惊地看着林月,“五小姐……这样十分危险!”
“必须尽快安抚住它。”
“那我来吧!”
“不行,我的力气扯不住马缰。”
这时候稍一松手,就是人仰马翻。
“可是……”
“相信我!”离月语气坚定,在颠簸中勉强蹲住,抓着车辕就往马背上爬。
车夫看她瘦小的身子几次都差点被颠下地,吓得脸色苍白,却不敢出声打扰。
身体的力气太小,离月紧抓着麻绳,手都被磨破了好几处,费尽力气才爬到了马背上,背上没有马鞍,颠簸感更强了。
车夫吓得几乎失声大叫,只见离月敏捷地搂住了马脖子,整个人紧贴在马背上,待稳住了身形,才抽出不知何时绑在手上的布条,眼疾手快地蒙住了马眼。
她轻拍着马的颈侧,贴着马的耳朵安抚,语调轻柔,“不要怕,不要怕……”
奔马竟真的慢慢缓下马蹄,不再焦躁嘶鸣。
眼见马安静下来,离月也松了一口气。
正待坐直身体,抬眼却见前面一处山石矗立,被劈开一般,溪水从中蜿蜒而下,山涧很深,一眼看不到深浅,与对面杂木隔开约有一丈,寻常马匹根本迈不过去。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距离太近,此时惯性太大,哪怕马调了头,马车也极可能被甩下山涧。
离月搂着马,冲车夫喊道,“快点!砍断马缰,带着三姐跳车。”
那你怎么办?车夫几乎怀疑马上的不是平时林府娇养的小姐,而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
“快点!”离月呵斥。
车夫不敢耽搁,冲车里伸出手,“三小姐,快跟我跳车。”
林媚被颠的七荤八素,根本不知道马车外发生了什么,陡然被车夫抓住手,尖叫一声,“你做什么?敢对我不敬,我让我爹打死你。”
车夫被骂得一脸气怒,却还是沉默着将她扯出车外,拔出腰间匕首砍断马缰,抱着她往左侧一跳,护着她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林媚气疯了,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捶打车夫,“你放开我!”
车夫依言放开她,爬起来就往离月那边跑,“五小姐,快跳下马。”
马此时离山涧不过数米,离月虽可以拼着受伤跳马,但毕竟心生不忍,咬牙奋力扯住马鬃,马跟着人立而起,终于调转马头。
马车险险擦着马身冲下山涧,离月松一口气间,陡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熟悉的雪松气息将她包裹。
苏迟环抱着她,不过轻巧一压,马嘶鸣一声,前蹄着地,彻底安静下来。
“你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语气冷怒,手上却十分轻柔。
离月放松下来,只感到浑身脱了力,只能倚靠在苏迟怀里,轻声道谢,“多谢先生。”
马夫跑到马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连声问,“五小姐,你没事吧?”
离月微微摇头,冲马夫安抚一笑,“我没事。”
苏迟半垂着眼眸,哪怕浑身湿透也不显狼狈,他环着离月的腰,冷声道,“沿着山涧往上有一处荒废的庄子,我们先去避一避。”
林媚见苏迟毫不避讳搂着离月,离月竟也不要脸地靠着他,顿时醋意大发,“五妹妹既然无事,还不快从马上下来?毕竟男女有别……”
苏迟冷冷扫了她一眼,林媚莫名脊背发寒,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离月此时已恢复了些许力气,不着痕迹微微挺直了背。
苏迟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顿,抿了抿唇,纵身下马,牵住断开的马缰,“劳烦二位走快些。”
林媚见苏迟虽下了马,却亲自替离月牵马,只觉心中更加堵得慌。
马夫倒是机灵,寻了宽厚的树叶来分给大家遮雨。
见苏迟没有接,林媚走到苏迟左侧,将本就不大的叶子举到二人头顶,“先生怎么会回来找我们?”
毕竟叶子不大,她挨得有些近,苏迟蹙了蹙眉,牵着马大步往前。
林媚没走过山路,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故意“哎哟”一声。
车夫停下脚步,“三小姐,你怎么了?”
“我脚好像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