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顿住脚步,听到太监与林老爷寒暄了几句,就开口道,“今早杂家来送礼没说清楚,王爷怕引起误会,特令我再跑一趟。”
林老爷连声应和,“有劳公公费心,但说无妨。”
“礼是王爷送给五姑娘的没错,但却不是什么聘礼,只是昨夜在后院匆匆一瞥,看五姑娘面善,有几分像大郡主,故而赏赐点小玩意,还请林老爷不要多想,该怎么对五姑娘,还怎么来,可千万不要伤了父女和气。”
林老爷被他这一波三折的话说得脸上阵红阵白,心头七上八下,心想原来这平日不起眼的女儿,竟有这般运气,长了一张与王爷女儿相像的脸,能得王爷当女儿般看中与买回去当妾的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怕王爷早打听清楚,见他平素冷待了这个女儿,让人提点他来了。
林老爷连声应和,“毕竟是我亲生的,自然捧在手里,如珠似宝,还请王爷放心。”
太监十分满意,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回去复命了。
林月走出院门,就看到了门外的苏迟,心想原来他又去了一趟行宫,只怕一早听说了此事,替她打点去了。
晨光照在苏迟的纹绣白袍上,泛起了淡淡银光,更加衬得温润如玉,气质出尘。
他眸光淡淡,薄唇微启,“抱歉,是我一时疏忽。”
毕竟礼已经送了,再收回去也难堵悠悠众口,只能用这个法子,勉强自圆其说。
不知是因为他太过妥帖,还是什么原因,离月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说来是我赚了,以后府中没有人再敢轻慢我,吃穿用度只怕也要上好几个档次。”
苏迟微微勾唇,仿若被她的话逗笑了,“五小姐心态倒是出奇地好。”
说话间,林老爷又喊人出来请离月回去。
离月敛去眼底的笑意,跟着家仆又回到大厅。
林媚瞪着她,脸上倒如调色盘一般五味杂陈,最后一跺脚,扭头就走。
林老爷对这个被骄纵惯的女儿素来宽容,也不生气,只对着林月嘘寒问暖,立刻拨了最好的院子给她安置,连陈妈也一并处置了。
林月在心底冷笑一声,原来他亦知道陈妈平素阳奉阴违,只不过懒得理罢了。
她附在林月身上,若是哪日回去了,起码能替无辜的林月留条后路,故而也不推脱,当日就搬进了新院落。
新院落离旧处一个东一个西,墙头也没挨着其他院落,离月莫名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心想自此以后除了上课,与苏迟只怕再没有什么交集了。
但回家之事,总要靠苏迟才有几分可能。
待找到机会,她总要与他坦白,自己不是真正的林月。
林月也没想到坦白的机会来得那么快。
换了新居的她,莫名有些睡不着,听到窗外轻响,莫名心头一喜,连忙坐起来推开窗。
苏迟抱臂垂眸,见她只穿着单衣,微微移开目光,“夜深露重,五小姐先披上外袍。”
离月低头看看自己,有些耳热,连忙找了件外袍胡乱披上。
“先生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话问出口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似乎在赶他走。
苏迟轻笑一声,“有些睡不着,就来看看五小姐可适应这锦衣华服的生活。”
夜色掩映,垂眸低笑的男子眉眼温和,容色出众,倒令离月想起那一句“阅尽人间三千色,无一如君月下人。”。
“既是锦衣华服,又怎可能有人不喜欢呢。”
“倒是我多事了。”苏迟长指搭在臂上,轻轻敲击,一下下仿似敲在了离月心上。
“我心中有一事,一直想问先生。”
“哦?”苏迟微微抬眸。
“先生可看出,我并非真正的林月?”
“之前的林月,我自是从未见过的,但姑娘的灵识模样,与五小姐外貌的确全然不同。”
他果然都知道。
“所以先生一开始对我感兴趣,是因为看出我灵识有异?”
“倒也不完全是……” 苏迟似有些踌躇,斟酌了一会,“姑娘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
这话到对应上了那夜他所说的像却不是。
离月莫名有些心头酸涩,“那位故人,对先生很重要?”
苏迟又轻笑了一声,“姑娘放心,我分得清你与她的区别。”
这话也不知算不算承认。
“我本是三百年前的人,不知何故,一觉醒来,灵识就附在了林月身上,如今太平盛世虽好,但我家人亲友都在故国,十分思念,不知先生有没有法子送我回去?”
苏迟微微摇头,“灵识跨越数百年的先例,我亦闻所未闻,但我相信,姑娘会遇到这样的奇事,自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兴许哪日醒来,就已回到了故国。毕竟……”
苏迟顿了顿,“姑娘的灵识并非属于这个朝代,定然不会久留。”
听他语气笃定,离月放下心来,就当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不过黄粱一梦,待到梦醒之时,还可以当做笑谈说与父母兄长听。
她此时陷入深思,却未发现苏迟望着她的目光幽深,其间潜藏了太多浓烈的情绪。
“我本名叫离月。”
“离月姑娘。”苏迟垂眸看向离月,他嗓音低沉,如玉质般动听,喊这几个字时,莫名带了几分百转千回的缱绻,仿若在离月的心头轻轻挠了一下。
离月有些脸热,垂下眼,“多谢先生。”
“姑娘不必过多忧虑,夜已深了,好好休息。”苏迟往退了两步,纵身跃上墙头,眨眼间就失了踪影。
离月有几分依依不舍地关了窗,躺回床上,脑中想着方才的对话,心中有对回家的向往,又夹杂了莫名的兴奋,翻来覆去竟毫无睡意。
林老爷因为淮阳王的缘故,近来在城中长了脸面,故而每日都要扮演慈父,喊离月到书房询问课业。
林媚心中羡嫉,对离月态度更差了,林君豪却因为与离月一同经历过幻境,倒与她亲近了不少。
这日十五,林老爷特地派人来知会离月,要带她一起去城外的同福观里上香。
平素初一十五林老爷都有上香的习惯,但离月却是第一次有资格同去。
离月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服,在门外见到了三辆马车,第一辆应该是林老爷所在,第二辆坐的却是林君豪,大哥林浦凡外出未归,并未同行。
林君豪掀着帘子,冲离月露出大白牙,示意她上他后面那辆马车。
特地打扮过的林媚姗姗来迟,掀开帘子见到离月,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隔着离月远远坐了。
离月微微勾唇,倒落得个清静自在。
同福观就在城外南山上,香火鼎盛,上山的路砌了石阶,许多信徒都是徒步上山。
马车一路行到了山门外,立刻有小道上前接引,替他们安置车马。
离月抬头看了看,道观外观古朴,门檐雕刻精细,信徒往返,络绎不绝。
人群中的苏迟身形修长,举止从容,因为容色太过出众,引得许多信女偷偷打量。
离月未料会在这里遇到苏迟,有些惊讶。
林老爷却十分热情,与苏迟互相寒暄,邀他一同入观。
林老爷应该捐了不少香火钱,在观内有一处僻静的院落歇脚,小道还给他们奉了茶,一直陪着未走。
林媚一直偷偷去看苏迟。
他今日穿着虽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因为不是在课堂上的缘故,莫名少了几分严肃的疏离感。
林媚不敢在林老爷面前表现太过热切,犹豫了一会才道,“先生今日也是来上香的吗?”
离月心里暗笑一声,不然难道是来吃斋的吗?
苏迟神色淡淡,“不错。”
“原来先生也信道?”
苏迟神色微冷,垂眸不答。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君豪摸了摸头,尬笑,“姐姐说笑了,不信道怎么会来上香呢。”
林老爷淡淡哼了一声,“你们都坐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前院上香?”
林君豪连忙站起来,拉着林媚要去上香,又对离月道,“五妹妹一起去罢?”
见他挤眉弄眼地,离月猜他定然不是好好去上香,还有其他去处。
闻言林媚沉了脸,“我不跟她一起去。”
林君豪见林媚生气,有些纠结,“五妹妹第一次来,不认路……”
离月冲林君豪笑了笑,“你跟三姐姐去罢,我待会再自己去。”
林君豪还待说话,就被林媚拉着走远了。
又有小道进来,冲林老爷稽礼道,“观主有请。”
林老爷站起来,顿了顿,看向苏迟,“先生不如与我同去?”
苏迟淡声婉拒了。
林老爷也不强求,跟着小道出了院落。
离月没有带仆从,见屋中安静下来,才发现屋里只剩自己与苏迟。
苏迟端着茶,白皙的手指修长,淡淡垂着好看的眉眼,似在出神。
离月莫名又有些耳热,收回目光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苏迟抬起眼,放下茶杯,缓声道,“一起罢。”
说罢率先站起来,离月只好依言跟上。
苏迟似是情绪不佳,缓步走在前面,竟未主动开口。
离月心头莫名有些惴惴,一时竟也找不到话题。
二人沉默着,越走越僻静,不多时就到了一处桃林,林中竟有一处茅屋,摆有石桌,环境清幽。
屋前坐了一个老道,那老道须发灰白,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见到离月眼睛亮了亮,“离小友……”
离月怔了怔,有些惊疑不定,这道人认识自己?
苏迟淡淡扫了老道一眼。
那老道怔了怔,讪讪笑了笑,冲离月拱手道,“这位善信,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