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宣政殿。
此时天色朦胧,远近宫殿模糊不清,朝臣们陆陆续续自宫门处缓缓行来,只能看清服色。
殿中一切如常,朝臣相互颔首,行止间却总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滋味。
今日诸臣皆放轻脚步,来得也格外早。
姜桓月依照着往日时辰走进来时,宣政殿已没有几个空位。
在她出现那刻,殿内诡异地静默了一瞬,仿佛时间长河暂时停滞,几个呼吸间后又迅速恢复流动。
今日是京察之期,负责京察甲历的姜桓月自然成为了众人焦点,诸臣视线总会跳过李郎中瞟向姜桓月所在的那个角落。
诸臣本以为姜桓月会彻夜难眠、憔悴不堪,今日一见却是双目舒朗,眼底不见半分疲色,身姿挺拔,衣袍严整,不卑不亢站在林郎中身后。
她年轻而充满生气的面庞,在沉闷的殿内无疑是一抹亮色。
姜桓月站定后,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与旁人交谈,只昂首望着殿上高悬的“中正仁和”匾,眉目间竟有驱狼吞虎之势。
站在对侧的大臣,有些唏嘘:“姜桓月这般气度怎么偏就遇上了吏部这些难缠的,若是换个地方,定前途无量。
旁人一人道:“她还是脾气犟,若是愿意服个软,安分熬日子,未尝不能嫁个好郎君。”
另一人摇摇头:“小姑娘何必掺和朝堂大事,就该回家赏花戏茶,日日惬意快活。《尚书》有言:牝鸡无晨。自古男女各有职分,她就不该来这。”
……
三声云板清响,诸臣敛容肃立,女皇自殿后踏上金阶,俯视诸臣。
“有事出班启奏,无事退朝!”御前太监甩动拂尘,拖长声调。
诸臣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姜桓月所在方向,但这次看的是王尚书和李郎中。
李郎中笏板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抬起双臂,正待拱手。
“臣有事启奏!”在诸臣没有注意的时候,身后姜桓月已走出班列。
李郎中只得放下手,心中冷嘲,姜桓月便是现在向女皇请罪也已回天无术。
京察不是一州一地之事,关系大夏十二府道、三百六十余州,天下朝官仕子、庶黎百姓都看着,女皇根本就救不了姜桓月。
李郎中料定姜桓月会就此彻底离开朝堂。
可接下来姜桓月的话却让李郎中勃然变色。
“臣弹劾吏部郎中李承业三罪,其一卖官鬻爵,败坏吏治,其二,虚妄报功,欺君罔上,其三,贪墨无厌,截取库银……陛下,李承业不忠不义,有负圣恩,臣请陛下严惩!”
姜桓月说的越多,李郎中的脸就越白,最后更是忍不住高声反驳,“陛下,这些都是姜桓月挟私报复,污蔑于我!”
“李郎中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我便让你死心。”
姜桓月拍掌,便有宫人抬上个沉重木箱,箱盖打开,里面俱是官员甲历。
姜桓月拿起最上一本,念道:“李盛。”而后抬头浅笑,“不知道这个名字李郎中可有印象?”
李郎中嘴硬,“不过是我族侄,谁家没有个七亲八戚,这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污蔑!”
姜桓月遍视众人,眼底坦荡,“这箱子里的甲历多有个共同点,遇见李郎中前默默无闻,遇着李郎中后便屡立奇功。我初也以为李郎中用人有方,可没想到却是夸大功劳,做了欺君的勾当!”
“可惜李郎中骗过一时,骗不了一世。”
姜桓月低头,掏出另一本籍册,一同摔在李郎中面前。
李郎中瞥见纸上的“湖口”二字,冷汗登时就下来了,眼睛仿佛被蛰了似的,不敢再看,面色愈发惨白,口中依旧高呼冤枉。
朝臣隐有议论之声,一朝臣出班言道:“姜主事,几本甲历说明不了什么,若只是巧合呢?”
姜桓月不由笑出了声,语气微妙,“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巧合?”她咬重了“巧合”二字,眼瞅着那位出言朝臣。
那朝臣梗着脖子,目不斜视,朝上首道:“圣人,此事是姜主事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臣附议!”
“姜主事与李郎中有隙,臣以为此事或有误会!”
……
殿内朝臣纷纷附和,好似李郎中真有冤屈,姜桓月是那陷害忠良的小人,惹下众怒,以至群情激愤。
李郎中面上恢复了血色,腰背挺直,腿也不抖了。
姜桓月又笑了,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诸位真心觉得我冤枉了李郎中,而不是什么旁的缘故?”
不等诸臣回应,她又目视上首,语中颇有把握:“圣人,臣请宣人证。”
女皇颔首同意。
不多时,殿外进来两人,前边是商人打扮,后边是吏员打扮。
前边那人,诸臣都眼熟,是京中有名的掮客,传言无论什么买卖都有本事促成,后边那人看服色是书令使,有些朝臣能认出,这就是姜桓月进京那日刁难她的那位。
李郎中一见这两人,瞳孔微缩,脑中掀起滔天巨浪,手上笏板险些没拿住。
耳边,姜桓月已开始问那掮客:“说说李郎中叫你做了什么事?”
掮客道:“我只是个中人,有人想升拔官职,李郎中有能耐帮忙运作,我就帮忙搭个线。”
“说具体些!”
“寻常找李郎中的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价钱约莫是八品一千两起,七品五千两起,六品一万两起,京官额外加五千两。”
诸臣哗然,李郎中收受的银子还不少。李郎中是五品官,俸银不过百两,便是尚书阁老一年俸银也没有超过五百两的。
李郎中沉默不语,此时神情灰败,再无方才意气。
姜桓月接着问书令使:“你说说李郎中还做了什么?”
书令使道:“李郎中说,城南驿馆是个聚宝盆,要缓着修,每年拨到吏部修驿馆的银子,都被他截走七成。”
城南驿馆去岁拨了一万两银修缮,七成就是七千两。
诸臣无不为李郎中的大胆心惊。
看着众人神色,姜桓月笑得愈发明艳,“李郎中,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刻的姜桓月在李郎中眼里,无疑于索命阎王,“扑通——”李郎中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脸上彻底写满绝望。
姜桓月唇角微翘,昂首挺胸,高抬双手,躬身往前推去,朗声道:“请陛下严惩!”
女皇脸色铁青,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
“来人,把李郎中压下去,着大理寺卿严查。”
大理寺卿低头应诺,诸臣无人敢为李郎中说话。
女皇的目光转到姜桓月身上,神色微缓,对姜桓月的满意溢于言表,威严的眉眼渐渐浮上笑意,“桓月见微知著立下大功,我要赏你!”
姜桓月闻言,抬眸迫切望向女皇,波光暗转,眼底是藏不住的狡黠,脑后发带微微晃动,好似捉到猎物后餍足的鹰。
若是李郎中知道,姜桓月靠着扳倒他升官,恐怕会气得吐血。
女皇笑意更盛,轻轻抚掌道:“你现在是主事,正巧……”
“陛下且慢!”
一直没有出言的王尚书忽然站出来道:“陛下,臣弹劾,吏部主事姜桓月贻误京察,办事不力。”
姜桓月笑容未改,还有心思观察诸臣反应。
女皇不语,王尚书又道:“姜主事虽立功,但京察关乎大夏基业,是立朝之本,功过委实不能相抵!事关国法,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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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允,难免有损陛下颜面,更有伤大夏之威。”
王尚书做足了犯颜直谏的架势,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冷硬的金砖上一动不动。
他揣测姜桓月要借功劳躲过罪名,要提前堵住她的退路。
这次,姜桓月是插翅难逃。
殿内气息刹时凝滞,诸臣垂首敛息,都记得前次京察填进去的数十条人命,姜桓月两侧朝臣默默朝外挪动了半步。
忽然,女皇大笑,笑声顺着梁柱荡开,引得烛火跳动,女皇命人扶起王尚书道:“王尚书多虑了,姜主事昨日已经交接了京察甲历。”
王尚书身形微不可察得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沫,干涩道:“昨日?”
“正是,这次的甲历理得极好!姜主事有功,王尚书亦有功。”
女皇大悦,王尚书却对此丝毫不知,心知自己定是漏掉了什么。
他本以为姜桓月今日会被论罪,没想李郎中栽了,姜桓月趁此更得女皇心意。
王尚书心里像被塞进一团稻草,刺挠得慌。
姜桓月开始发难,她斜睨一眼王尚书,冷声道:“王尚书不信我已经整完甲历,是瞧不起我是女子,还是觉得这件事本就做不成?”
这话说得厉害,殿内众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尚书双唇紧闭,哪里敢答,若说瞧不起女子,女皇还在殿上坐着,若说这件事本做不成,那为何还要派给姜桓月。
姜桓月不指望王尚书答,继续说道:“诸位别忘了方才欺君犯上、贪赃枉法的李郎中。我是女子如何,不是又如何?同朝为官,皆为大夏生民,拘泥于男女分别的定然都是泥古不化的顽固!”
“说得好!”女皇拍掌,姜桓月正骂到她心坎上,朝臣心思顽固,女皇早有不满。
殿内朝臣有望着姜桓月身影,现出怔忪之色者,亦有低头,遮住眼中不服者,更有如王尚书般,表面颔首,心底仍视姜桓月等人为必须驱逐的异类者。
女皇心知肚明,暂不与他们计较,正色道:“姜桓月连立两功,此番京察,当属上上!”言外之意是姜桓月在京察后至少官升一级。
若不是姜桓月才入官场三月,时日太短,女皇也不会绕这么个圈子。
绕是如此,御史脸上已多有不同之色,碍着女皇未曾明言,就没有开口。
姜桓月叩首谢恩。
散朝后,姜桓月迈出殿门。彼时,天朗气清,一轮红日自身后升起,为她铺就一地耀金,姜桓月满腔炽烈,踏光而行……
不过几个时辰,朝议种种已在京城传遍,姜桓月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同批女官更将姜桓月视为楷模。
女官在大夏不算少见,但真正迈入百官视线的唯有姜桓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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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仙居雅间,众女官再聚首,姜桓月坐在上座。
右边的乔晗玉未曾饮酒,却已带上醉意,抱着姜桓月手臂,嚷嚷:“桓月,你为我们狠狠出了一口气!这下谁敢再看不起我们!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参预国事……”
乔晗玉眼里闪着泪光,悉数蹭在姜桓月肩上。
姜桓月初时还忍着,发现衣袍被氤湿,忙将乔晗玉推起,“这可是我今日才上身的新衣,足足等了一个月才做好。”
乔晗玉赧然坐正。
左边的秋南翌引着一女子来到姜桓月身前。
那女子衣着不俗,发簪上嵌着的大颗南珠似是宫中之物,女皇没有女儿,她不是宗室,便是世家贵女。
姜桓月自问从未见过她,却总觉眉眼有些眼熟。
“桓月,这是王筱琦。”
王?姜桓月猛然盯着秋南翌,眼神试探,秋南翌微微颔首。
姜桓月立马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