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门解围之后,云昭意与萧逐渊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他并未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恪守着“协议”的本分,安静地待在锦绣阁,仿佛那场惊世骇俗的求婚与随后的风波都已平息。
然而,云昭意心中清楚,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与萧逐渊的关系,建立在脆弱的“一年之约”上,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的绳索。她需要不断加固这条绳索,至少,在明面上,她要扮演好一个“未来靖王妃”该有的角色。
维系关系,有时并非需要惊天动地的举动,一些细水长流的日常,反而更能潜移默化。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云昭意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正在整理绣线的星沉道:“星沉,随我去一趟厨房。”
星沉一愣,疑惑道:“小姐,您要去厨房做什么?若是想用什么点心,吩咐奴婢去取便是了。”
云昭意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唇角含着一抹浅淡却意味不明的笑:“整日看书也有些乏了,想去活动活动。听闻王爷近日公务繁忙,时常歇在书房,我去……给他准备些膳食。”
“您……您要亲自下厨?”星沉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家小姐自幼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房的门朝哪边开恐怕都不清楚,如今竟要亲自下厨给靖王殿下做吃的?
这……这确定是表达关切,而不是……下毒吗?
星沉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各种厨房灾难的画面,脸色都有些发白。
云昭意看着丫鬟惊恐的表情,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却并未解释,只淡淡道:“走吧。”
国公府的厨房宽敞明亮,各类食材琳琅满目。厨娘和帮佣们见大小姐突然驾临,个个手足无措,慌忙行礼。
“不必多礼,我随意看看,你们忙你们的。”云昭意语气温和,目光却在那些食材上逡巡。
她确实不善厨艺,前世嫁给谢清晏后,也曾试图洗手作羹汤以挽回夫君心意,结果……不言而喻。但这一次,她的目的,本就不在于做出什么美味珍馐。
她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信号。一个向萧逐渊,也向所有暗中观察的人表明,她正在努力“适应”靖王妃这个新身份的信号。
在厨娘们战战兢兢的指导下,云昭意挽起袖子,开始了她的“厨艺首秀”。
过程,可想而知,堪称惨烈。
她想做一道简单的清汤,却差点烧干了锅,最后端出来的,是半碗颜色浑浊、飘着几根焦黑葱段的“精华”。
她想煎一条鱼,油花四溅,吓得星沉连连惊叫,最终那条鱼一面焦黑如炭,一面还带着血丝,顽强地躺在盘子里。
她还尝试了糕点,面粉沾了满头满脸,成品不是硬得能砸核桃,就是黏糊糊的一团,形状诡异。
厨房里弥漫着古怪的焦糊味和甜腻味,厨娘们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不敢笑出声,看向那位未来王妃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敬畏?能把厨房破坏到这种程度,也是一种本事。
星沉看着那一桌“杰作”,几乎要哭出来:“小姐……这……这真的能送去给王爷吗?”她怀疑王爷看到这些,会不会以为小姐对他有什么不满,故意挑衅。
云昭意却浑不在意,她拿起筷子,挨个尝了尝。汤是苦的,鱼是腥的,糕点是又甜又硬的。她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甚至还点了点头。
“嗯,尚可。”她评价道,然后吩咐,“找个食盒装起来,我亲自送去书房。”
星沉:“……”小姐,您的味觉是离家出走了吗?
最终,在那桌惨不忍睹的“佳肴”中,云昭意勉强挑选了一碟看起来稍微正常些的(仅仅是看起来)、据说是桂花糕的物体,以及那碗“精华”汤,装入了食盒。
靖王府,书房。
萧逐渊正与几名心腹幕僚商议边境军务,玄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角落,低声禀报了几句。
幕僚们只见主上听完,冷峻的眉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抬手,示意他们暂停。
“让她进来。”萧逐渊淡淡道。
幕僚们心下诧异,是何人能让王爷在商议要事时中断?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云昭意提着食盒,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清新淡雅,与这冷硬的书房格格不入。
“臣女见过王爷。”她屈膝行礼,目光快速扫过书房内的几位幕僚,神色坦然。
幕僚们连忙起身还礼,心中更是惊异。这位便是未来的王妃?果然姿容绝世,只是……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是何意?
萧逐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语气平淡:“何事?”
云昭意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碟形状古怪的糕点和那碗颜色可疑的汤。
“听闻王爷忙于公务,恐未能按时用膳,臣女便亲手做了些点心与汤羹,聊表心意,望王爷莫要嫌弃。”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一个真心担忧未来夫君身体的寻常女子。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位幕僚看着食盒里那两样东西,嘴角微微抽搐。那……那真的是点心和汤?确定不是从哪个战场上捡回来的战利品吗?这位云小姐,莫非是想用这种方式……谋杀亲夫(未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瞟向主位上的萧逐渊,屏息凝神,等待着王爷的反应。以王爷那挑剔的性子和对食物的苛刻要求,只怕下一秒就会将这食盒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出去吧?
然而,萧逐渊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深邃的目光在那碟糕点和那碗汤上停留了片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随即,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直接拈起一块看起来最为坚硬的“桂花糕”,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送到了唇边。
他甚至没有犹豫,张口便咬了下去。
“咔嚓……”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幕僚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萧逐渊咀嚼的动作很慢,但很稳定。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而非一块可能崩掉牙的“凶器”。
一块糕点下肚,他又端起了那碗颜色浑浊的汤,用汤匙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书房里只剩下他缓慢吞咽的声音。
云昭意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是什么水平,也预想过他可能会拒绝,可能会不悦,甚至可能会觉得她别有用心。
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地,将她做的这些“灾难”,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直到碗底见空,碟中也只剩些许碎屑,萧逐渊才放下汤匙,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
他抬眸,看向云昭意,目光深沉难辨,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尚可。”
与她在厨房里的评价,一模一样。
云昭意心头微震。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嘲讽,没有嫌弃,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刚才吃下去的,真的只是寻常食物。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王爷不嫌弃便好。”她垂下眼眸,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轻声道,“那臣女便不打扰王爷议事了,先行告退。”
萧逐渊微微颔首。
云昭意提起空了的食盒,再次行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书房内那凝滞的气氛才骤然一松。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王爷他……竟然真的吃完了?还评价“尚可”?那东西看着都吓人,王爷的味觉和肠胃……还好吗?
玄影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低声道:“王爷,可需属下准备些清胃的汤药?”
萧逐渊抬手制止,目光扫过面前几位神色古怪的幕僚,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继续。”
仿佛刚才那一段,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幕僚们不敢多问,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刚才中断的议题。
而萧逐渊,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指尖轻轻拂过方才擦拭过嘴角的帕子,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那糕点,甜得发齁,硬得硌牙。
那汤,苦涩难当,焦糊味浓重。
难吃得……令人印象深刻。
但,这是她亲手做的。
是那个在雪地里拉住他手,在宫门前被他护在身后,此刻又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向他示好的女人,亲手做的。
味道如何,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军务上,只是书房内,似乎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又焦糊的古怪气息。
如同那个闯入他既定人生的女人,带着一身谜团和不容拒绝的姿态,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第一个清晰而独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