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旨意,在云昭意夜访靖王府的三日后,由宫中内侍手持明黄绢布,正式宣达了卫国公府。
旨意措辞严谨,褒扬云昭意“秉性端淑,容仪恭婉”,特赐婚于靖王萧逐渊为正妃,择吉日完婚。伴随着旨意一同到来的,还有宫中赏下的诸多珍宝绸缎,彰显着天家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流程走得如此之快,规格如此之高,无疑是在向全京城宣告,这门婚事,板上钉钉,圣心属意。
接了旨,谢了恩,送走宫使,按照规矩,云昭意需入宫向帝后谢恩。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车内,云昭意端坐着,身上穿着一套符合规制的、颜色偏沉稳的湖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几支素雅的珠钗。她面上施了薄粉,遮掩了连日的疲惫,显得沉静而端庄。
星沉陪坐在侧,看着小姐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镇定。她深知,这深宫重重,今日的谢恩,绝非只是走个过场那么简单。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等着看这位以“惊世”方式上位的未来靖王妃的笑话。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巍峨的宫墙高耸,朱红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口,散发着森严冰冷的气息。
云昭意扶着星沉的手下了马车,递上腰牌,由早已等候在此的引路内侍带着,垂首敛目,步履平稳地踏入这天下最尊贵,也最是非之地。
穿过一道道宫门,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探究,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嫉妒。
她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周遭一切皆与她无关。
行至通往皇后所居长春宫的必经之路——千秋亭附近时,前方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女子娇俏的说笑声,拦住了去路。
云昭意抬眼看去,只见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正从亭中走出,簇拥着一位身着樱红色宫装、容貌明艳、眉宇间带着几分骄纵之气的少女。那少女她认得,是安阳郡主,汝阳王的嫡女,太后的亲孙女,在京中贵女中地位尊崇,性子更是被娇惯得跋扈非常。
更重要的是,安阳郡主痴恋靖王萧逐渊,在京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前世,这位郡主就没少因为萧逐渊而寻她的晦气。
云昭意心中微沉,知道来者不善。她停下脚步,垂首侧立一旁,让出道路,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有些人,并非你退让,她就会放过你。
安阳郡主一行人径直走到云昭意面前停下。目光如同带着刺,从上到下,肆无忌惮地扫视着云昭意。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未来的靖王妃吗?”安阳郡主开口,声音娇脆,语气里的嘲讽却毫不掩饰,“这还没嫁进靖王府呢,规矩倒是学得挺足,知道给人让路了?”
她身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贵女立刻附和道:“郡主说的是呢。云小姐如今身份不同了,可是未来的亲王妃,这气度,自然是要慢慢学起来的。”这话听着像是恭维,实则是在暗讽云昭意出身不够,需要后天学习规矩。
另一个绿衣女子掩口轻笑:“只是不知,云小姐这规矩学得如何了?昨日在自家府上,那等……惊世骇俗的举动,可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经过的宫人内侍听得清清楚楚。她们刻意堵在这里,就是要给云昭意一个下马威,让她在入宫谢恩的第一天就颜面扫地。
云昭意依旧垂着眼眸,声音平静无波:“臣女云昭意,见过安阳郡主,见过各位小姐。”
安阳郡主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心中更是不悦,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云昭意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云昭意,本郡主很好奇,你究竟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能蛊惑得靖王殿下答应娶你?”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和侮辱。
星沉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想要开口辩驳,却被云昭意用眼神制止。
云昭意抬起头,目光清正地迎上安阳郡主挑衅的视线,不卑不亢地道:“郡主慎言。陛下赐婚,乃是天恩。郡主此言,是在质疑陛下的圣断,还是在质疑靖王殿下的眼光?”
她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皇帝和靖王的高度,扣下了一顶大帽子。
安阳郡主脸色一变,没想到云昭意言辞如此犀利,她怒道:“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本郡主问你话呢!你一个臣子之女,有何德何能,堪配靖王正妃之位?不过是个被谢清晏抛弃的……”
“安阳。”
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的男声,突兀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安阳郡主即将出口的、更加不堪的话语。
这个声音……
云昭意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萧逐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深邃的目光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安阳郡主身上。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威压与寒意,就让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安阳郡主等人瞬间噤声,脸色发白。
“参……参见靖王殿下!”几位贵女慌忙屈膝行礼,声音都带着颤音。
安阳郡主也是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地行了个礼:“小……小皇叔。”她辈分上确该称萧逐渊一声皇叔。
萧逐渊并未叫起,迈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玄色的靴子踏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安阳郡主几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云昭意身边,脚步微顿,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安阳郡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的人,何时轮到你来质问?”
“本王的人”!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千秋亭畔!
安阳郡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逐渊,脸上血色尽褪。她痴恋他多年,何曾听过他用如此维护的语气,称呼过任何一个女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可他此刻,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明确地宣告了对云昭意的所有权和维护!
云昭意也是微微一怔,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侧前方,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那句“本王的人”,却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
“小皇叔,我……”安阳郡主又羞又怒,还想辩解。
萧逐渊却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贵女,最后对引路的内侍道:“带路,去长春宫。”
“是,王爷!”内侍连忙躬身应道,声音都透着紧张。
萧逐渊这才看向云昭意,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走吧。”
“是。”云昭意低声应道,垂眸跟上他的脚步。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安阳郡主等人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斥责。但那句“本王的人”,以及他那全然无视的态度,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训斥都更具震慑力。
安阳郡主僵在原地,看着那一玄一蓝两道身影并肩离去,男的冷峻威严,女的沉静端庄,竟是那般……碍眼的和谐!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充满了嫉妒、不甘和怨毒。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宫人内侍,更是将头埋得极低,心中骇然。靖王殿下亲自出面维护未来王妃!这消息,只怕比赐婚圣旨本身,更能震动整个宫廷!
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那是非之地,萧逐渊的脚步并未放缓,也没有要与云昭意交谈的意思,仿佛方才的出手维护,只是顺手为之。
云昭意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看着他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很清楚,他今日的维护,并非出于什么情意,更多的是为了维护“靖王妃”这个身份的体面,以及他自身的权威。
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替她解了围。
她加快半步,与他并行,轻声道:“多谢王爷。”
萧逐渊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只从喉间逸出一个低沉的单音:“嗯。”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阳光透过宫墙的飞檐,洒在漫长的宫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
云昭意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侧。宫道深远,前路未知,但至少在此刻,她并非孤身一人。
而那句“本王的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他情绪的波澜,却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