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天际铺陈开绚烂的晚霞,将京城的青砖黛瓦染上一层暖融的金辉。云昭意从一家新开的绸缎庄出来,身后跟着抱着几匹料子的星沉。她需要为自己筹备一些嫁妆,尽管宫中和内务府会操办大部分,但一些贴身的、彰显个人喜好的物件,仍需自己费心。
刚踏上回府的必经之路——青云街,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从街角的阴影处踉跄着闪出,直直拦在了马车前。
“昭意!”
来人声音嘶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酒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谢清晏。
他比前几日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写满了落魄与不甘。他死死盯着云昭意,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云昭意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个曾让她爱慕一世、怨恨一世的男人,心中已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冰冷的厌烦。她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侧身便想绕过他。
“昭意!你别走!”谢清晏见状,情绪激动地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我们谈谈!我们好好谈谈!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改!我全都改!”
他的动作快,云昭意后退得更快,避开了他的触碰,眉宇间凝起一层寒霜:“谢世子,请自重。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谢清晏像是被这句话刺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凄厉,“我们十几年的情意,你一句无话可说就完了吗?昭意,你看看我!我是清晏哥哥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叫我清晏哥哥的吗?”
他的话语引来了街上行人的侧目。青云街是京城繁华地段,此刻虽近黄昏,依旧人来人往。不少人认出了这两位近日京城话题中心的人物,纷纷停下脚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那不是镇北侯世子和云小姐吗?”
“看样子谢世子还没放下啊……”
“云小姐都已经是钦定的靖王妃了,这……这不太好吧?”
议论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云昭意身上,让她心头火起。她不想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愿与谢清晏在此丢人现眼。
“谢清晏,过去的事我已忘了。玉佩已碎,话已说尽,请你让开。”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
“忘了?你怎么能忘?!”谢清晏被她眼中的冷漠刺激得几乎发狂,他不管不顾地再次上前,试图去拉她,“我不信!你一定是被萧逐渊胁迫的对不对?是他逼你的!昭意,你别怕,你告诉我,我带你走!我们离开京城!”
他说着竟真的伸手过来,想要强行带走云昭意。
“放肆!”星沉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挡在云昭意身前。
云昭意眼神一厉,正欲抬手格开他这无礼的举动。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低沉、蕴含着无形威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谢世子,好大的威风。”
听到这个声音,谢清晏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狂乱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和忌惮所取代。
围观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
只见萧逐渊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骏马之上,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他依旧是一身玄衣,晚霞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那身玄色吸收,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眸色幽深如寒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清晏,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压迫感。
在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靖王府亲卫,眼神锐利如鹰,锁定在谢清晏身上。
“参……参见靖王殿下!”周围百姓慌忙跪倒一片。
谢清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方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萧逐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勉强行礼:“小……小叔叔。”
萧逐渊并未下马,甚至没有多看谢清晏一眼。他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云昭意身上。
云昭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实质,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逐渊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而优雅。他迈步,径直走向云昭意。
玄色的衣袂拂过地面,带着凛冽的气息。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距离很近,近得云昭意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淡淡墨香与冷冽松柏的气息。
然后,在谢清晏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在四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里,萧逐渊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揽住了云昭意的腰肢,将她轻轻一带,便拥入了自己怀中!
云昭意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入一个坚硬而温暖的胸膛。她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灼人的体温。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他竟然……
“本王的王妃,”萧逐渊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同宣告,响彻在寂静的街道上空,“也是你能碰的?”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牢牢地圈着她的腰,姿态是十足的占有与维护。
“王妃”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谢清晏,更是在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
云昭意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冷冽又霸道的气息。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让她忘记了挣扎,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谢清晏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他视若珍宝、连触碰都小心翼翼的姑娘,此刻被另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如此强势地拥在怀中,而那个男人,还是他素来畏惧的小叔叔!
嫉妒、屈辱、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焰,瞬间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冲上去将两人分开。
“萧逐渊!你放开她!”他嘶声吼道,已然忘了尊卑礼数。
萧逐渊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目光冰冷如刃,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警告:“谢清晏,注意你的身份。再让本王看到你纠缠她,镇北侯府,也保不住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的杀伐之气,让人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谢清晏被他目光中的寒意冻得一哆嗦,满腔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透骨的冰凉和恐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被萧逐渊牢牢护在怀中的云昭意,看着她并未挣扎,甚至……似乎顺从地倚靠在那玄色的怀抱里……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碎裂。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头,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打败的、可怜的丧家之犬。
萧逐渊不再看他,低头,对怀中的云昭意道:“回府。”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微痒的触感。
云昭意这才恍然回神,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她轻轻挣了一下,低声道:“王爷,可以放开我了。”
萧逐渊的手臂却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揽着她,转身朝靖王府的马车走去。他的动作强势而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星沉连忙抱起料子,小跑着跟上。
靖王府的亲卫们训练有素地隔开人群,护卫着王爷和未来王妃离去。
只留下谢清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央,承受着四周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晚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和衣袍,背影显得无比凄凉落寞。
马车轱辘转动,缓缓驶离。
车内,空间狭小而静谧。
萧逐渊已经松开了揽着云昭意的手,恢复了平日端坐的姿态,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个当街强势拥她入怀的人不是他。
云昭意坐在他对面,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衣料□□的触感,腰际仿佛还萦绕着他手臂的力量和温度。她悄悄抬眸,打量着他冷峻的侧脸。
他今日的举动,再次出乎她的意料。是为了维护靖王府的颜面?是为了彻底断绝谢清晏的念想?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是因为别的?
她猜不透。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为难以揣度。
但不可否认,当他揽她入怀,用那般强势的姿态宣告所有权时,她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仿佛漂泊的孤舟,暂时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哪怕这港湾,可能遍布礁石,可能随时会将她吞噬。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心中一片纷乱。
而闭目养神的萧逐渊,看似平静,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将她揽入怀中时,那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的触感,和她身上传来的、清浅而独特的冷香。
与记忆深处,那块被帕子包着的、甜腻的桂花糕气息,截然不同。
却同样,扰乱了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