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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作者:湳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看着这伤痕累累的躯干,陆玉尘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五内俱焚,豆大的泪珠逼出眼眶,砸在铁牛光裸的胸膛。


    铁牛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身子不明显地抖了一下,随即伸出黑爪子将陆玉尘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声音柔得化水,“哥哥心疼了?”


    陆玉尘没说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除了乱军中弄丢小铁牛那次,他很少哭。


    他能想到铁牛这些年在军营里一定吃了很多苦,可那只是想到,如今这些伤疤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竟像将他活剖开胸膛,把心掏出来架在火上烤一样烧着疼。


    这可是他的铁牛啊,蹭破了油皮都要找他哭半天的铁牛。


    他想说你不要当兵了,哥哥回来了,不要你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可他不能说,如今的前程是铁牛拿命挣回来的,他没帮上一点忙,更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铁牛不是他的私有物,他已经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了。


    他只是……心太疼。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额头抵着额头,近得铁牛能清晰闻到怀中人身上好闻的皂角香。


    他喉头滚了滚,将人揽得更紧了些,薄唇落在陆玉尘眼角挂着的一滴泪上。


    开始时陆玉尘没什么反应,好半晌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铁牛腿上,紧紧靠在他怀里,一只手还抓着贲张的胸肌……


    这这这这,羞杀人也……陆玉尘一个弹跳起身,“噔噔噔”后退数步,手足无措地看着铁牛。


    而铁牛却神色如常,慢吞吞换了件干净里衣,戏谑道:“哥哥小时候不是常常这样帮我擦眼泪儿?怎么还害羞了?”


    陆玉尘想起从前,小铁牛刚来时,每天坐在门口等他下学,粉雕玉琢的一小团,远远看到他过来,便哭着跑过来扑进哥哥怀里,好像一天没见面是件天大的事情。


    他哭起来特别小声,委委屈屈的,豆大的眼泪儿珍珠一样挂在脸上,陆玉尘又稀罕又心疼,总是抱着他边亲边哄。


    开始时小铁牛对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很抵触,皱着眉扭捏地推他,陆玉尘就哄,“小铁牛不怕,哥哥喜欢你。”


    “喜欢我就要亲我吗?”小铁牛呆呆的,连哭都忘记了。


    “是,因为喜欢小铁牛才会想亲你呀。”陆玉尘抱着小粉团子,用手指戳他的脸。


    小铁牛不哭了,很认真地看着陆玉尘,想了片刻,“吧唧”一口亲在哥哥脸上,羞答答道:“那我也喜欢哥哥。”


    从那以后,铁牛每天起床就会亲哥哥,睡前也会亲哥哥,被村里别的孩子欺负了,也会哭着跑回来找哥哥亲一亲,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对哥哥的喜爱。


    如此说来,倒是他给铁牛养成这没事就亲人的坏毛病了?


    “那时是那时,如今咱们都大了,哪能还像从前一样?”陆玉尘决定纠正这个错误,用袖子擦擦眼泪,背着手开始说教。


    要不是红透的耳尖出卖了他,铁牛或许真的会被他这副正人君子的做派装到。


    “小时候都是我在哭,难得见哥哥哭一次,不过哥哥为心疼我而哭,我还挺高兴的。”铁牛轻笑。


    陆玉尘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事情可能会向他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于是岔开话题,“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见血了?”


    陆铁牛收起戏谑的神情,这几日他一直在密切监视威远镖局的一举一动,昨夜亲眼见他们出城,便快马先一步回了冷月关大营。


    这些不说陆玉尘也能猜到,铁牛将后来冷月关上发生的事全部告之,只隐去自己一刀砍了镖头的事。


    “哥哥只猜到他们运送私盐的门道,却不知这三十辆镖车里,共查出两百斤生铁。”


    “能带那么多?”陆玉尘大为惊讶。


    两百斤生铁,少说也能做两千只箭头,足够发起一场小规模的越境抢掠。


    “几乎每辆车的金属部件和木板夹层里,都夹带了生铁。”


    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糕点,铁牛问道:“刚才哥哥说事只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呢?”


    收了陈滨海一百两银票,若是不给他个说法,此人必不会罢休。


    “我只说案子送到县衙便帮他办得妥妥贴贴,可若案子送不到县衙呢?”


    陆玉尘说话时,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比平时在人前生动很多,铁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吞了一碗茶水,“哥哥想怎么做?”


    “搜出来的生铁和食盐,我想送给仇将军当见面礼,不知是否冒犯?”陆玉尘犹豫。


    按大獠律,军队不可私造兵器,若是自己提出让仇响私留这两百斤生铁,会否反而遭到将军猜忌?


    可他也知道,边防营几近孤立无援,这些物质,或可解他们燃眉之急。


    铁牛与陆玉尘心意相通,自然知他所想,“大帅并非拘泥小节之人,有我在定会安心接受,至于抓到的人……”


    兄弟俩密谋到半夜,天快亮时,铁牛披了甲,仍旧要从后院翻出去。


    “你两夜没睡,何必急在这一时?”陆玉尘扯着他不让走。


    “本也该回营了,你安排的事不亲自盯着我不放心,”铁牛就势将他扯进怀里,在脸颊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等陆玉尘从错愕里反应过来开口要骂时,铁牛早一翻身上了墙,不见人影了。


    *


    陈滨海的门客金波带着份新文书来找陆玉尘时,陆玉尘属实感叹了一句,“不过一日就能拿到新的通关文书,我大哥果然是我大哥。”


    这北境的通关文书竟像是他家印的,要多少有多少。


    见金波笑得尴尬,他打个哈哈没再多问,大大方方拿出官印,亲自加盖。


    “我为官以来第一次用印,竟是给大哥加盖文书,这就是我们兄弟的缘分,金兄回去可一定要帮我转达。”


    送走金波,陆玉尘去账房找郑经,将那一百三十两全数拿出来,请郑先生写了他为官以来第一份告示,张贴在府衙门口。


    “清河县令


    即日起,凡清河县内下属六乡居民,限时返乡,七日内返乡者,可免全年田税,每人登记领铜钱百文,并当季菜种一份,男女同等,十五岁以下孩童减半,逾期不尊者,当以非法流窜,聚众恣事处置,清河县内收容流民者,同罪。


    特此告示”


    县衙门口很快聚集了众多百姓,郑经怕他们不认字,很好心地将告示内容念了出来,百姓反应各不相同。


    有说“流民四处惹事生非,早该治理”的,有说“一百文钱解决不了生计,这是逼人回乡等死”的,还有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官的说话不能信”的。


    正议论得火热,外面忽然来了几个壮丁,蛮横地推开人群挤了进来。


    “回乡就能领一百文?真的假的?”为首的壮汉一脸凶相,粗着嗓子问。


    “自然是真的,请先到那边登记。”郑经笑吟吟地指着另一边早已经准备好的桌子,张成正拿着笔等在那里。


    男子带着手下晃了过去,张成头也不抬,“姓名。”


    “赵五。”


    “所在乡籍。”


    “郞屯。”


    “现住址。”


    “后关巷陈家胡同。”


    陈家胡同,陈员外家后巷。


    “我家里一共十口,按告示所言,该给我一两银子,快给快给。”赵五大嗓门叫嚣,引得身后几个壮汉跟着哄笑。


    记好信息,张成终于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回去等着吧。”


    “这就完了?”赵五瞪眼,“说好的一百文呢?什么时候给?”


    “你什么时候回乡就什么时候给。”张成一个兵痞,语气里的痞气并不比赵五少几分。


    “老乡莫急,”郑经怕他们闹起来,过来打圆场,“今日只是登记,七日内来登记的乡民,回乡后都能领到这一百文钱。”


    “回乡后才给钱?骗鬼呢?到时你们不给怎么办?”


    “腿长在你们身上,若是不给,你们还回来便是。”张成冷哼。


    赵五“呸”了一声,对人群道:“大伙散了吧,别叫官府骗了,这里并没银钱可拿。”


    人群发出一阵哄闹,果然散了不少,但也有在城中混得不好,食不果腹的乡民想来登记回乡,都被赵五等人打了出去。


    “谁敢登记,就是与我赵五作对。”


    张成等衙役行军多年,岂会任人骑脸,起身欲与他争辩,被郑经生拉硬拽拖进衙门,怒气冲冲抬头一看,他家陆大人正一脸闲适地躲在门后看热闹。


    “大人,这赵五要骑咱们头上拉屎,你管是不管?”


    陆玉尘摆了摆手,“他是陈滨海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咱们就任他这么闹下去?”张成怒吼,“若他每天都在这里,谁还敢来登记?”


    他小时候没少因为欺负了铁牛跟陆玉尘打架,那时也没见他这么怂,身为父母官,竟连个流民地痞都不敢惹,早知这么窝囊,他还不如去边境喝风。


    “本来也不会有人来登记,”陆玉尘讪讪摸摸鼻子,找了个脾气好的衙役去登记桌守着,亲热地揽着张成肩膀,“我有个更重要的差事要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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