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舒自睡梦中惊醒,感受到姐姐温热的身体后,她尽可能的把自己蜷成一团,往姐姐怀里钻了钻。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从登船那天起,夜夜都会梦到父母,还有城墙上父亲飘过的衣摆。
第一夜,她哭喊出声,惊醒了姐姐,姐姐摸索着把她揽在怀里,一边哼唱歌谣,一边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抚她。
后来,即使再被噩梦纠缠,李妄舒也只是紧咬下唇,默默躺回床上,一点点的挪进姐姐怀里。
她们在船上待了多久了?十天?或许更久,时间逐渐变得模糊。
带路的船员把她们引到甲板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匆忙撇下二人继续去忙自己的活计。
天光乍破,船员们开始了一天的劳碌。李妄舒爬起来整理衣物,舱门随着“吱呀”声被打开。
“昭昭?带姐姐出来吃点东西吧。”
说话的是船主的夫人张氏,刚上船时,二人缩在角落,被分发晚餐的张氏注意到。她见两个女娃孤苦伶仃,心生不忍,自作主张把二人带去了自己的隔间旁的小小杂物间。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船主的不满,“我允许她们两个上船已经很仁慈了!你怎么还往房里领。”
这话是冲着张氏说的,李妄舒觉得语气很像父亲被母亲赶出房间时,那股委屈想抱怨又生生憋回去的样子。
她竟轻轻笑了一下。
“哎你这丫头,还敢笑!”
船主作势要对李妄舒动手,被张氏护在身后:“两个孩子而已,你跟她们计较什么?我说老赵,既然同意她们上船,总得有个落脚处不是?”
她看向李妄舒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我的阿钰应该也有她一样大了吧。”
船主皱眉盯着姐妹俩看了许久,最终摆摆手:“罢了罢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两个小丫头能跑到哪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妄舒学会了清洗食材,便跟在张氏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一天,她问起阿钰。
“阿钰是我的小女儿,早些年把她放在了老家,这会儿应该跟你一般大了呢。”提到女儿,李妄舒看到张氏的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昭昭和卿卿一定能和阿钰成为很好的玩伴的。”
李妄舒小心翼翼扶起姐姐,朝门口的张氏应道:“赵婶,这就来。”
“阿叔,小心烫。”李妄舒帮着把饭食分给船工,还不忘叮嘱一句。
脸蛋被拧了一下,面前的船工笑声爽朗:“小阿昭比前段时间气色好多了。”
“哎,赵娘子,你把孩子养的很好啊。我刚见她的时候她那小脸惨白,可把我吓坏了。”
李妄舒跟在张氏身边,尽可能的多做些事情。姐姐告诉她不要给赵婶惹麻烦。
回到厨房时,李望倾早已吃完了属于她的那份早饭。她坐在厨房的角落里,身边是前几日靠岸时采买的青菜,一双小手安安静静的把青菜里烂掉的菜叶择出来。
李妄舒看到赵婶望向姐姐的眼神,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偶尔会在母亲的眼里看到这种眼神。
明明不比自己的阿钰大多少,本该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要带着妹妹讨生活。也就是她在船上,能或多或少庇护二人。
……
今天是靠岸的日子,船工们正在把从京城带来的货物一箱箱从船上搬下来。
码头边,赵婶整理着二人的衣物。
赵婶整理衣物的动作很慢,很轻。李妄舒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却一直对着她们笑。
她给姐妹俩换了身崭新的粗布衣衫,李望倾的眼睛被她仔细呵护了一路,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依旧看不见罢了。
她把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和一些干粮塞进李妄舒怀里,又理了理李妄舒的头发,“这些东西昭昭和姐姐路上用,姐姐的眼睛不方便,昭昭就是姐姐的眼睛,要牵好姐姐,千万不要走散了,知道了吗?”
李妄舒默默抓住姐姐的手,对赵婶点点头:“昭昭记住了。”
告别赵婶后,二人离开了码头。李妄舒牵着姐姐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赵婶依旧站在那里,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向她们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李妄舒也学着伸出手臂用力挥挥手,随后更紧的握住了姐姐的手,转过头随着人流汇入了陌生的城镇之中。
李妄舒不知道要去哪,带着姐姐如无头苍蝇般走了一会儿后,她停在了一个茶摊前。
“阿姐,先坐下歇会儿吧。”她拿出赵婶给的干粮递给姐姐,坐在了姐姐身边,“阿姐,我们去哪?”
这话问住了李望倾,她捏着干粮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了片刻。
“杭州……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我们。”她的声音很低,李妄舒只有贴近她身边才能听清内容,“昭昭,我们不能去找任何与官府有关的人。”
她顿了顿,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李妄舒,“我们先去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最好是清净些。”
李妄舒似懂非懂,但她听姐姐的话。她拉起李望倾的手,走向茶摊老板,掏出两枚刚刚数好的铜钱,要了一碗热水,并用尽量乖巧的声音问道:“请问阿伯,您知道哪里有没有能让我们歇脚的地方吗?”
老板见是两个可怜的孩子,大的还盲了眼,不由得心生怜悯,思索了下,为二人指路道:“顺着这条路直走,能一直走到城门,出了城,看到一片竹林,那里有座道观,叫竹隐观,观里的道长都是心善的。”
二人道了谢,便顺着指引走去。道观不大,香火也不算鼎盛,但胜在环境清幽,是个合适的好地方。
一位道姑见她们风尘仆仆,小的还一直搀扶着大的,眼神里满是疲惫与警惕,便上前询问了几句。
李望倾依旧用着南下寻亲的说辞,她言语清晰,态度不卑不亢。道姑禀明了住持,那老道长见二人不像也不可能是什么奸恶之徒,便许她们在观中做些活计,换得一处容身之所。
日子仿佛安定下来,李妄舒抢着干所有她能做的事情,似是不知疲倦。李望倾日复一日的适应着失明后的生活,她依靠惊人的记忆力和愈发敏锐的触觉,帮着整理药材,或是口头复述着各种药材的作用。
她们用劳动换取食宿,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长期的惊恐与疲倦慢慢腐蚀着她们的身体。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场大雪过后,李妄舒被安排去清扫积雪,李望倾不放心妹妹,摸索着来到院中相伴,不慎染了风寒。
当晚她便发起了高烧。
病情来势汹汹,住持虽通晓医理,但观中药物简陋,汤药一碗一碗的灌下去,李望倾脸颊烧的通红,额头依旧烫的吓人。她人已陷入昏迷。李妄舒彻夜守在姐姐身边,一遍遍的为姐姐擦拭身体,她听见姐姐痛苦的呢喃,感受到生命一点点的流逝。她紧紧抱着姐姐,如同当初在密道中一样。巨大的恐惧再次淹没了她,她感到浑身冰冷,绝望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就那么静静的抱着李望倾。期间住持又来看过,他摇头叹息,说寒气入体,来势太凶,而观中药材有限……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不会的!阿姐不会丢下我的!”李妄舒猛地抬头,小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悲伤与近乎疯狂的执拗。
就在李望倾气息愈发微弱,李妄舒眼神渐渐空洞之际,厢房的门被推开。
“天爷啊,什么鬼天气。”
来人是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她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目光迅速扫过屋内,最终落在李妄舒和奄奄一息的李望倾身上。
“我能救她。”
李妄舒下意识护在姐姐身前,她顺手抓起了桌边裁剪用的小刀,刀尖对着来人,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她眼神里带着敌意,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女子,仿佛对方再上前一步,她就会扑上去拼命。
“你走开!”李妄舒声音嘶哑,“不许碰我阿姐!”
女子看李妄舒的眼神有些无奈:“你再这样,你阿姐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昏迷中的李望倾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手指轻轻勾住了李妄舒的衣角:“爹…娘…冷……”
细微的动作击溃了李妄舒所有的防备,女子飞身来到跟前,二话不说夺下了李妄舒手里的小刀,随后取出银针,行云流水般刺入李望倾的穴位,又取出一枚丹药,融于水中喂李望倾服下。
不过片刻功夫,李望倾原先滚烫的额头竟真的慢慢降温,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李妄舒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她脱力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女子忙完了一切,转头蹲在她面前:“李妄舒?”李妄舒震惊于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女子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自顾自说道,“别坐地上,那么凉。介绍一下,我叫方缘。”
她被方缘困在怀里揉捏了一阵,随后被抱上床放在了李望倾旁边:“行了,先睡会儿吧,有什么事醒了再说。”
一夜无梦。
再睁眼已过晌午,李妄舒环视一周,屋内只有姐姐平稳的呼吸声,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妄舒悄悄下床走到窗边。
小院里,一个粉色的身影正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半身高的雪人。
她说她叫什么?方缘?
李妄舒打开房门走到方缘身边:“方姐姐。”
“嗯,醒了?”方缘回头看看她,手上动作没停,“正好,快来看我刚堆的雪人。”
她愣愣看着方缘,下意识开口:“你能教我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