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琴弦,素手拨琴。
薛绍此人,精通音律,于丝竹一道上,颇有造诣。
一首凤求凰,在他手下泻出。
琴音婉转悠扬,似雁荡山下的瀑布,好似天河泻下。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低声一笑,支着头笑问,“绥绥可学会了?”
绥绥错了半晌的神,只听琴声泠泠,怎记得如何弹唱,许是为了保全自尊,才道,“会了会了,春鸾给我请了精通乐理的师傅,赶明儿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薛绍勾着绥绥发梢的半缕青丝,支着头笑问,“那我就等着绥绥的好消息了,哥哥我静待佳音呢。只不过,绥绥学琴就好好学,别出去见什么烂了脸的王八羔子,恁地烦人哩。”
绥绥一怔,登时便撩着罗裙起身,指着他的鼻头,气鼓鼓道,“你果然是个装病的,说甚么风寒入体,全都是框我的!好歹我今日来瞧你,你竟然哄我?”
薛绍从背后笼着绥绥的腰,下巴置在她的肩上,半笑道,“绥绥,哥哥不敢。哥哥心悦绥绥,只怕有朝一日,绥绥许了旁人,哥哥心里难受!绥绥做了他人之妻,我还不如去死了的好,总好过现在日日煎熬,天寒地暖,左右不过让人笑笑,什么摄政王,不过一介鳏夫罢了。”
鳏夫?
绥绥惊呆了,自称鳏夫。
绥绥恨极,她没说嫁他为妻,怎平白就成了亡妻?
竖子敢尔!
薛绍明白的咒她呢。
她恨恨地白了一眼薛绍,飞快咕哝,“你最好病死了才好!”
说罢,便要回了她的院子。
自秋林苑出来,时辰尚早,约摸是巳时了,春鸾给她求的师傅已到了。
绥绥刚想往前厅走,薛予安从偏厅而来,忧心忡忡,看着绥绥,才道,“你可曾见过绍哥儿了?听闻绍哥儿病了,不知可曾好了。”
绥绥一瞧阿耶这般模样,便顿觉恼火,嗤笑一声,“阿耶,薛绍就是哄你呢,我瞧着他好着呢,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阿耶休要瞧他。”
绥绥气的双颊泛红,又双手叉腰,气嘟嘟的,好一个娇娇小姐。
可惜薛予安不吃这套,甚至很不赞成道,“绥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绍哥儿同你一同长大,就算是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你怎能诋毁于他。亏得是绍哥儿对你好些,要不然你呀,这个娇蛮的丫头,不知道被人坑蒙拐骗多少回了!”
薛予安说罢,就往秋林苑而去。
绥绥气的脸红脖子粗的,阿耶分明是识人不清!
薛绍就是骗子。
大骗子。
阿耶不信她也就罢了,怎么还听信小人谗言?
绥绥气急,转身有过石子小径,穿过游廊,往前厅而去。
春鸾找的师傅是当地有名的酸儒,字表机德,听闻于丝竹一道,颇有研究。
老师傅年已花甲,头戴纶巾,井天蓝绉纱褶子,慈眉善目,蓄了白须,拄着拐杖,眉目中大有威严之态,绥绥一看就怵了。
这老翁,恁地骇人。
自阿耶为她延请西席,到现在她被薛绍冠以才女之名,极少遇见如此严厉的夫子,她少时曾学过武,扎马步的时候,急的掉眼泪,结果薛绍就急的打她手板,还悠哉悠哉地说,“基本功都学不扎实,何谈以后?”
薛绍打人的动作铁面无私,一点水都不放。
绥绥学武时,可谓是恨极了薛绍!
只是不知这老夫子性子如何?
“娘子,这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夫子,姓张单讳一个客字。”
绥绥闻言,忙不迭躬身见礼,“学生见过夫子。”
张夫子点点头,便道,“听闻绥绥娘子是有名的才女,想来乐理一说,未必不精,那就请绥绥娘子先行奏一曲,老朽再做打算。”
绥绥心里一凛,讪笑两声,只怕自己这一出,污了夫子的耳朵。
尽管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抚琴。
焦尾琴是上好的古琴,当年先帝薨逝前,将此物送给了薛绍,薛绍转手送给了绥绥,只是可惜,这一曲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一曲凤求凰,绥绥刚想趁着手热,索性同薛绍同弹此曲,可没想到手指刚抚上琴弦,什么音调都忘了个干净,空白一片,直冲九霄云外去。
丝丝拉拉的声响,与名曲二字沾不上一点边,不说夫子,就连春鸾的脸,也逐渐扭曲起来。
不是说她是才女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才女,空有貌美皮囊,内里却被蛀虫生生的咬空了?
平日里绝不会是这般模样,春鸾顿觉,绥绥有有意为之的嫌疑。
可又讲不上何处不对,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
春鸾急着登东,忙不迭挑帘出了前厅,老夫子复杂的瞧着绥绥,好似在言,实不像有才女之名。
“老夫子所听如何?”
夫子浑浊着眼,淡淡吐字,“污秽。”
绥绥撇了撇嘴,有那么难听?
这老夫子果真同薛绍一般,没个品味。
绥绥坐下身来,心中略有不服,但依旧抱着拳笑,“夫子说的是,不过十日时间,夫子可能教会绥绥?”
愚笨者不惧,惧的是仍沾沾自喜者。
而绥绥是个好学的学生,从小到大,从没学不会的东西,遥想当年,同薛绍学武,也毫不气馁,要做就做最好,她可不想被谢葳蕤瞧低了。
夫子观微于她,抚着下颌的白须,同绥绥讲了旁的。
到了午膳的功夫,绥绥起身,亲自给老夫子筛酒,一瓮酽酒,几盏佳肴,哄得老夫子不知天南地北,对绥绥多加赞赏。
薛绍因着装病,被绥绥戳破后,早早便去点了卯,时至日中未归。
否则,绥绥这一曲春山雨后,就能把他的耳朵震破!
老夫子手指紧紧攥着!
想他成名数载春秋,这样的学生,真是甚少见过。
听的他耳朵疼。
绥绥似乎十分陶醉,如痴如狂,甚至笑眯眯的看着夫子。
“夫子,学生这曲如何?”
老夫子也就是瞧着绥绥恭敬有礼,且薛家又是大户,否则早就罢了手。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不堪入耳!”
门外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一身绯色官袍,坐在庭中的月桂树枝头上,笑的肚子生疼,眼边儿的褶子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