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抬起一双嫩生生的杏眼,妙目一扫,情知是谁?
原是哄了阿耶的王八羔子,薛绍。
他咧开嘴笑,眉目好似春日一幅画,玲珑簪儿扣着青丝,微微垂眼,笑意撩人,“好妹妹,好一曲春山雨后,妙哉妙哉。”
他说罢,觑了一眼泥土,纵身一跃,落在地上,踩着青靴,往前厅而来。
绥绥气急败坏,这个薛绍,恁地坏她好事。
薛绍清凌凌一双丹凤眼,好似落满了落花和晴天,眉目轻浮,笑意轻佻,挑着帘栊入内,半晌正经道,“原是张老先生来了,惭愧惭愧。”
“只是舍妹不通音律,但实打实的是个聪慧的主儿,绍虽略懂丝竹,却难同张先生相较,绥娘是个伶俐的主儿,先生多费心才是。”
说罢,就先行筛了一盅酒,压低了姿态敬了一杯,爽朗饮尽,不做他想。
绥绥立在帘下,拿来杌子坐下身来,飞快咕哝,谁需你假好心,假惺惺的。
话虽如此,却未曾反驳薛绍。
老夫子一瞧,心里美滋滋的,这薛绍位高权重,肯为了小娘子音律一道,屈居人下,实属不易。
上首的老夫子笑着打了个圆场,又和和气气的笑了。
绥绥练琴练到了夜里,已然是暮色四合,老夫子虽皱着眉头,不过还是道,“你这丫头,焦尾天下名琴,这琴真是被你弹得惊天地泣鬼神,罢罢罢,明日再来。”
绥绥有些挫败,哦了一声,抱着她的焦尾出了前厅。
只是刚绕过抱厦,一声轻微的嗓音传来,“绥绥。”
绥绥闻言,只能踅回抱厦,刚放下焦尾,只看他坐在上首,没什么正形的搭着腿,单手支颐,三千鸦青垂落,好似天河飞泻,眼中百转千回,仿若有钩子似的。
笑吟吟的脸儿,薄薄的一张唇,笑意自眉目淌出,好似夏日的垂丝海棠,意外好看,“绥绥,来,哥哥问你。”
这人正是薛绍。
他惯会做梁上君子的德行。
绥绥百般不情愿,但碍于心情坏极了,懒得同他斗嘴,撩着袖袍坐下身来,呷了一口香茶,是她喜欢的桂花茶。
“琴弹得如何?”
“夫子对我很是尽心,许是我太笨。”
“绥绥,弹给我听。”
“不要。”
绥绥心里窝着一稻草的火气,无处释放,却也用不着同薛绍发火,此事同薛绍又无干系。
绥绥唤茶来吃,吃了半盏的功夫,就被他笼在怀里,薛绍身上的玉兰香清香不断,她闻着闻着便好似入了迷似的,想窝在他怀里天荒地老似的。
焦尾置在案上,薛绍据案而坐,素手抚琴,嗓音清淡。
“看来,得我亲自教。”
“不过,于音律上,到底是张先生更胜一筹,不可懈怠。”
这双手,根骨明玉,青白的腕骨,白皙的肌肤,指尖泻出的音色,落在琴上,一曲歪歪曲曲的琴音便流泄出来。
绥绥初听盖觉悦耳,只是越听越发觉得不对劲,直到薛绍抚平琴弦,绥绥拽着他的耳朵,气鼓鼓道,“好一个行货!谁准你弹这个。”
“这等淫词艳曲,你倒入了心!”
分明是秦楼楚馆有名的曲儿,挂枝儿。
这等曲子,薛绍分明要她难看!
绥绥恨极,好个不正经的行货!
薛绍哎呦一声,忙笑骂一声,“罢罢罢,换一个换一个,明儿我央及间壁的小娘子,弹与她听,好个不识好歹的绥娘!”
二人顽作一团,薛绍的耳朵被她揪的发疼,唇角生生凑在她那张樱桃口,咬了一口,吸着她发麻发疼,笑意更深,“绥娘,让我尝尝你这一双檀口,是否如意?若是如了我的意,今儿哥哥什么都依你。”
说罢,他又咬了咬,吻如同春风化雨,丹凤眼觑了满眼情深,笑的更深,“绥绥不光有大才,这浑身上下,都是宝!哥哥就教你一曲如何?”
二人正襟危坐,薛绍挑着眉,手握着绥绥的手,轻拢慢捻抹复挑,代替絮语聒噪的声响,一首广陵散,冠绝天下。
绥绥双颊微红,视线却落在琴弦上,三曲过后,到了子牌时分,绥绥虽还不成气候,但到底乔模乔样的,薛绍十足的满意。
“今日就到这里。绥绥自有慧根,不过是首曲子罢了,绥绥切勿妄自菲薄,除了你,这天底下再也没人能讲你的不是,知道吗?”
“当然,在我这里,绥绥就是最好的。”
绥绥哦了一声,她的文武都是薛绍教的,如今琴还需要教,真是……
她撩着袍子,起身往阶下,一双美目游荡过去,啧了一声,“若是要阿耶发觉你如此不老实,就从薛家滚出去吧。”
她哼着一支小曲儿,杏黄在前头支着绛纱灯,往她的院子而去。
美目流盼,乌黑的瞳仁微微一转,卖弄了千般风情。
门僮凑近,“爷,娘子这是何意?”
薛绍瞧着苍穹上,高悬明月,曲月如钩,吐了一口气,哈出去笑了一声,“你可听过孙武的三十六计?有一计,称为欲擒故纵。”
他笑意更深,含着混笑了,“绥绥惯会小意儿,回去。”
门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便支着头往秋林苑而去。
绥绥回了院子,杏黄支着帘栊,将绥绥安置在熏笼上,簇了一盆火,半笼着,秉着烛笑了。
“娘子今日怕是受益颇多。”
“嗯,明日记得叫我去前厅。”
杏黄尚未应下,就听外头的春鸾挑着流苏挂帘,福了福身,笑的花枝乱颤,满脸堆笑,“娘子,今日谢家的二娘子递了名帖,因着娘子同先生学琴,没有得闲,奴婢亲自拒了。”
“只是二娘子可说了,要听娘子的琴。”
绥绥点点头,她一早就猜想到,这谢葳蕤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不过琴而已,她何尝学不会。
摆了摆手,让春鸾下去了。
春鸾似有些欲言又止,趁无人时,打量着绥绥,眯着眼,半晌才回了后罩房。
杏黄秉着烛,笑意深深,“娘子切勿温卷太晚,王爷许是要心疼的。”
说罢,便迳至门外,倚着如意窗守夜。
绥绥临了一贴,轻声笑了,云鬟懒散落下,金坠子也掉在案边,她抿着唇,春鸾迫不及待要她去宴会,可是……
鸿门宴?
春鸾的情状,但凡生了眼的,便能瞧得出来,含了暖暖的春,对张正没什么非分之想,绥绥是万万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