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消散的不适像是回旋镖,随着那句极其二百五的话,又转了回来,砸到孟轻悠脑门上。
她堂而皇之地声明:“谈先生,今天的咨询结束了。您要是有意延长时间,得额外收费,一分钟五百。”
谈映舟轻挑了下眉,未置一词。
沉默在空气中扩散,只剩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低下脑袋,避开与某人的视线,兀自整理资料。
短暂的平静过后,还是被谈映舟闲闲地话语打破,“你好,我要投诉。”
手里动作一顿,孟轻悠猛然抬睫,便见其举着的手机,“谈先生!”
“嗯?”
“我刚刚的意思是,您先去忙,我们后续再联系。”
谈映舟意味深长地噢一声,而后对着手机,从容不迫:“没事了。”
这段小插曲总算掠过。孟轻悠拎起资料准备往外走,余光忽地瞥见桌子的那袋椰子糖。停留片刻,她顺手拿走,还往嘴里送了一颗。
不怪暗点评分高,他家的甜点的确挺好吃的,还莫名有种记忆里的味道。
推开会议室的门,迎面便碰见张佳婷。她笑嘻嘻地问:“悠悠,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没有吧,可能今天太热了。”孟轻悠下意识用手贴了贴脸蛋。
“你搞笑吧,今天才五度。”张佳婷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饭堂新开了家椰子饭。你这个燕南人,不得带我去尝尝正不正宗啊?”
嘴里还残存着糖的清甜,意识到自己似乎能进食了。孟轻悠心头一动,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
两人手挽手走向食堂,没进门,一股浓稠的饭香扑面而来,孟轻悠生理性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张佳婷回头,疑惑地问。
孟轻悠面露难色,“佳婷姐,实在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案子得推进,挺急的,下次再约。”
话落,她没敢看对方的反应,几乎脚底抹油地开溜。没立刻回到工位,而是带着深深的困惑直奔医院。
简单跟医生提起吃糖的事,医生告诉她,这是好事。能主动摄入并且没有引发剧烈呕吐,说明消化道功能是完好的,问题更多出在大脑和神经的指令上。
所以,是心病。
听完医生的话,孟轻悠仍一头雾水。她点开手机看时间,恰好收到条消息。
谈映舟:[转账4950元]
孟轻悠毫不犹豫点击收款。隔了几秒,她掏出计算机,算上那次的贴膜费,反复验证多次,得出结论。
谈映舟给多了二百五。
她扯了下唇,较真式地转回去。
下一秒,对方甩了个大大的问号。
孟轻悠耐着性子输入一大串的解释,点击发送。只一瞬,聊天框就弹出个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真是好心喂给驴肝肺。
孟轻悠紧绷下颚,将他的备注改成了脆弱的神经病,而后找到树洞,从头骂到尾。
[哼,还用投诉来威胁我。要不是我从业以来好评如潮,我至于咽下这口气吗我。]
[还有他那拽得二五八万的语气。]
打到这里,孟轻悠视线一挪,看到可以发语音的新功能。于是,她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有模有样学起来。
一连串吐槽完,舒畅不少。即将退出页面,出乎意外地,那头回了条消息。
树洞:[不像^_^ ]
孟轻悠眸色瞬间明亮,这一刻的心情大概只有暗恋成真可以比拟。
[哇塞,阿树你居然是活人。]
[确实没怎么学到精髓哈,有机会的话我录给你/贴贴。]
-
很快来到取证的日子。
天气不好,雨一直下,雾气极重。孟轻悠也不方便骑电驴,站在律所前苦等好一阵,得到的都是无人响应。她默默加价,吐槽暗点怎么就开在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也不知何时,耳畔传来喇叭声。
车窗缓缓降下,透过雨雾,孟轻悠看见了男人的脸。
谈映舟手肘搭在窗上,也许是因为这过分朦胧的天气,他的眼瞳沾染了些许温和,声线冷倦:“上车。”
“孟律师?”
“啊?”
慢半拍反应过来,她毫不客气地钻进车里,暖意火速包裹住全身。
一路无言,车里隐隐约约飘有青椰的香气。说来也怪神奇,第一次听见他的喇叭声时,她在与谈映舟争锋相对。而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谈映舟身边。
雨势渐小,开进老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十几分钟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暗点的门匾露了出来。
两人下车,趁开门的间隙,孟轻悠问:“店里有监控吗?”
“有。但那天刚好坏了。”
“没关系,有其他店员看到也不碍事。”
“不好意思,就我在场。”
听完他轻飘飘的话,一点波澜也掀起来,那是不太可能的。孟轻悠细细思索对策,先应付一句:“是吗,那你可以多雇几个员工。”
门被打开,风铃跟着响了下。
与孟轻悠想象中的甜点店不太一样,甜点只占了很小一块地儿,其他都是些养眼的绿植,书籍,古董。看得出来,店主品位在线。
往里走,两人面对面坐下。
孟轻悠语调平稳地说:“谈先生,目前证据链存在明显缺口。为推进案件,我建议从两个方向同步取证。”
“夯实旁证,以及获取核心陈述。”
她简单解释了下,对方也没有疑问。
“好,那我去走访。”
“你?”谈映舟目光稍显迟疑。
场面有点僵化。
孟轻悠顿了顿,自然省略我们,“您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去呢。”再无言。
雨后的老街泛着湿漉漉的光,走访进展得并不顺利,知情人鲜少。进入一家花店,老板周姐正打理玫瑰,见人便笑迎上来:“小谈啊。”
谈映舟说明来意,孟轻悠适时递上陈女士的照片。
“咦,我好像对她有点印象。”
周姐边说边引他们到门口,“那天,我在这里拍花,就瞧见这女的走过来。后来好像是你那个位置,传来好大动静,我忙,就没去看。”
“小谈,她是不是把你店砸了?”
谈映舟没答,只淡淡勾了下唇。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孟轻悠追问:“您当时在拍照?”
“对呀对呀。”
“方便看一下您的相机吗?”
周姐折回柜台拿相机。翻找片刻,屏幕出现花朵照片,而在画面边缘,一个拿着锤子的侧影被清晰地捕捉下来。
放大。
正是陈女士。
孟轻悠与周姐解释清楚,两人便回到暗点,进行下一步。
按照计划,电话被摆在桌子中央,振铃了十来秒,对方接听:“喂,谁呀。”
谈映舟语气平平:“陈女士,我走访了周边,掌握了一些情况。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如果你承认那天的行为是故意的,并就财物损害进行赔偿,我可以考虑”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尖锐。
“起诉,要告我?你还是不是人,不管我们母子死活就算了,现在还要告我?”
“该给钱的是你!是你要付孩子的抚养费。我砸你店怎么了?我恨不得把你这个人渣一切都砸了!”
电话被对方用力挂掉。
察觉到谈映舟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孟轻悠正想安慰下当事人,却听见幽幽一句:“现在的人,有病都不会去治的吗。”
孟轻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吗。
-
收到立案通知书那天,孟轻悠没来得及笑,另一个棘手的事就给了她重重一击。租房合同到期,房东没有续约的意向,这也就意味着她得重新找房。
孟轻悠蔫了吧唧地打开找房软件,看了一圈,毫无所获。忽而,屏幕顶端弹出条消息。
脆弱的神经病:[在忙?]
孟轻悠:[没。]
脆弱的神经病:[下楼。]
孟轻悠不假思索下楼。
在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谈映舟的身影。她走上前问:“是案子”出了状况吗。
“拿着。”谈映舟将一盒椰子小方递过来。
亦如那句上车般突然。
接过,她神色愣了半秒,旋即露出浅浅的梨涡:“谢谢呀。但是你懂的,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事。”
对方轻笑,似乎下一秒他就要疯狂嘲讽孟轻悠自作多情。她心情不太美丽,便先他一步找理由告辞。
走后不久,接到线上咨询,客户说不清楚话,三句还总离不开发誓。孟轻悠好脾气地引导,到了付费环节,对方丢一句:“律师竟然还要钱啊,你们不是应该免费为大众服务吗?”
孟轻悠扶额,目光顺势落到那份椰子小方上。平心而论,虽然谈映舟总摆出一副闲散讨人厌的作态,但和他合作基本没碰壁。他很聪明,沟通起来甚是方便。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非常有付费意识。
挂掉来电,孟轻悠默默打开盒子。
印象中来到北雁后,她只在大学美食城吃到过可口的椰子小方,当时激动得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轰炸树洞。
不抱希望地尝了块,入口是嫩嫩的甜。她莫名又有了种轰炸树洞的冲动。
盒子很快见底。
自己好像又能进食了。
结合上次椰子糖的经历,总不可能是只能吃下含椰子的食物吧。这显然不成立,不然她也不会见张佳婷在旁边吃椰子饭就想吐。
难不成她只能吃下谈映舟给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跳出,孟轻悠便垂下长睫,寻思病得不轻的,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