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午后,孟轻悠推开暗点的门,听见店员恭敬地说声欢迎光临,还有半刻的愣神。
她一身异域风情,没能与店员交涉几句,就被当成可疑人士。店员一口一个要喊老板。孟轻悠脸上好似出现细微的裂纹。
阻拦无果,她裹了裹头巾,整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今天可不是孟轻悠。
隔了几分钟,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袭来。
“老板,就是她。硬说什么自己是罗柏国的商人,不远千里想品尝我们的甜点。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去叫您,她还、还对我拉拉扯扯。”
店员很是委屈,谈映舟却没一点情味,半个眼神都没偏向店员,直勾勾地望向孟轻悠。
透过墨镜,孟轻悠似乎还能窥见他眼眸中极淡的笑意,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像是没认出她来,真把她当成国际友人。
孟轻悠在心底松口气,装腔拿调地再次说出自己的寻求。
“吃点什么?”谈映舟递平板,示意她下单。
过程进展顺利,孟轻悠一时哑言,不如之前的从容。店员倒是悄声提醒自己的正直老板:“老板,前面还有256个订单呢。她这没预定的,让她插队,不好吧。”
谈映舟口吻很淡:“她不需要预定。”
空气中似有什么在交汇。
“亲爱的朋友啊。”孟轻悠还平板,“你随便做个简单的就行,我待会就要离开了。”
过程进展异常顺利,待谈映舟的彻底淡出视线,孟轻悠才屁股沾地,从包里抽出手机时,手指还有轻微的颤动。
[报告阿树,我真的有听医嘱找他脱敏了。他没认出我,人模人样的,对我特别客气。换做以前,指不定要被他嘲讽上百遍呢。]
[你说他是不是崇洋媚外啊,喜欢外国妞?]
熄了屏,孟轻悠脸颊发痒,摘下头巾的动作未做出,眼前便落了道阴影。
一盒菠萝泡芙被放置在桌上,旁边有张小纸条,她拿起来看上面的字。
千里马常有,而菠萝不常有。
谈映舟在这时出声,语调恭敬:“祝您用餐愉快。远道而来的,客人。”
用塑料中文说了点客套话,孟轻悠拎着菠萝泡芙起身,谈映舟没让路,两人距离极近,她险些又撞进他怀里。
注意到谈映舟不加掩饰的目光,她也没做过多的停留,毕竟曙光在即。绕过谈映舟往前走,裙摆跟着飘了下,即将触及门把手,后方忽地传来道清冽的声音。
“头巾,挺好看的。”
孟轻悠下意识顿住脚步,心脏也随之骤惊。
“孟律师。”
像是尤为担心她听不清,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效果也显而易见,孟轻悠整晚都在辗转反侧。即使摘下耳蜗,那句孟律师仍贴耳循环。
凌晨三点,还是被好奇压倒。她今天那身行头,不露鼻子不露眼的,谈映舟是怎么认出来的。
房间一片静寂,不会有人给出答案。
伪装既已被识破,孟轻悠索性走常规路线,在平台上预定暗点。哪知这一预定如石沉大海,迟迟不见回响。她继续过着律所医院酒店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不是接案就是找房。
渐渐地,孟轻悠怀疑暗点把自己拉黑了。这种念头延续了半个月,她才收到暗点的传唤。
再次走进暗点,店员仍客客气气地问她有没有预定,孟轻悠底气十足地回应。而后,坐在椅子上。不过多时,余光便瞥见清隽的侧脸。对视一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莫名还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但这平静的氛围只维持了几秒。
“哐当——”
两人同步朝门外望去。
几个身材壮硕、面色不善的男人横冲直撞地进来,为首的光头扫视一圈,目光凶狠地定在谈映舟身上。
“你就是告我姐那小子是吧,我警告你,赶紧给我撤了,不然我让你这破店开不下去!”
空气仿若凝滞,心跳却如擂鼓。
出于本能,孟轻悠清晰地吐字:“先生,你现在的行为已涉嫌寻衅滋事、恐吓威胁。如果不想把事情升级,请立刻离开。否则,我们有权利报警处理,并保留追究你们法律责任的权利。”
“哦,我就说这么这么眼熟。”光头眯眼打量她,“原来就是你这个小律师乱说话,警察才去找我姐麻烦的,是吧!”
“还想报警?”
一道黑影朝自己袭来,孟轻悠思绪断上片刻,脑海里腾出的都是以往看到过的新闻。
被身旁探来的有力手臂往后拉,预期的重击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近的闷响。回过神,谈映舟不知何时护在了自己身前。
……
“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孟轻悠看向警察,眸色平静:“对方的行为已涉嫌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这是我的当事人谈映舟先生的伤情鉴定,目前仍在昏迷中。”
“好的,孟律师,情况我们都已经记录并核实了。请放心,我们会依法处理。”
走出询问室,孟轻悠顺道去了洗手间。水龙头一开,触碰到冷水的瞬间,瑟缩了下。
她垂眼,想起双手沾上血的那一幕,又极为自然地想起了躺在医院的谈映舟。她忽然地,就想为他做点什么。
晚上九点,抵达医院。
冷白的光线下,男人唇色偏浅,穿着松垮的病号服,稍显羸弱。目光却深邃无比,攻击力丝毫不减。
孟轻悠正小心措辞:“那个。”
谈映舟挑唇,非常自觉地说不用谢,语调懒散得欠揍。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孟轻悠想怼又找到理由。片刻的沉默后,她盛了一小碗汤,端到谈映舟面前,莫名有点耳热,“这是小鸡炖蘑菇,我做的。”
对方噢一声,作势要接,看她的眼神却像看黄鼠狼。察觉到这一点,孟轻悠虚晃一枪,把汤端回来:“你不想吃也行。”
“我已经很久没做饭了。”孟轻悠思考两秒,老实巴交地说,“可能有毒。”
对方淡淡应句好。
孟轻悠的神色稍顿。
隔壁床大爷见状,乐呵呵地说:“小伙子,你媳妇儿亲手炖的汤,那可是心意啊,这汤可得喝。”
两人表情瞬间石化。
孟轻悠先一步辩白:“大爷,我不是他媳妇。”
“你看你看,还不赶快哄哄,你媳妇都不认你了。”大爷好心递台阶,“闺女,看他这可怜见的,头还伤着呢。有啥话等他喝完汤再说啊。”
一声极浅的笑飘进耳畔,似乎是觉得荒谬。与此同时,孟轻悠能清晰地感知到,手里的碗一点点被人抽走。
“这不就对了嘛。”
大爷笑得爽朗,又说了好些过来人的话。慢慢地,孟轻悠也丧失了争辩的心,到了需要附和的节点,还会点头勾唇。
谈映舟盯着她唇角的弧度,凉飕飕地说:“跟我传绯闻,就这么开心?”
“嗯?”孟轻悠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抱着只剩零星半点的愧疚,把骂人的话沉在心底,并未出口。
又过了几秒。
“你骂我?”谈映舟幽幽地问。
孟轻悠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下,脸比之前要红,“怎么可能呢?”
意识到多待一秒都是自讨苦吃,她极其客套地找理由开溜:“时间不早了,我有空再来看你。”
“什么时候有空?”谈映舟好脾气追问。
“明年呢。”
话虽如此,因为案子未了,许多细节还要进一步沟通。次日中午,敲定租赁合同后,孟轻悠赶到医院。
在门口探一眼,先前谈映舟的床位空荡荡的,而旁边的老大爷瞧见她,又摇头又叹气,孟轻悠觉得古怪。没久留,去前台问清楚,才得知谈映舟昨夜转到了过敏科。
不确定他现在能不能见人,孟轻悠打条消息:[你方便和我聊聊案子吗?不会耽搁你太久。]
脆弱的神经病:[在哪聊?]
孟轻悠:[我在医院。]
脆弱的神经病:[噢,不方便呢。]
孟轻悠嘴角抽了抽,按灭屏幕。路过过敏科,手中的东西忽地震动了下。
脆弱的神经病:[还不进来?]
只看消息,她都能脑补谈映舟极为欠揍的神态。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脑袋一侧,便与谈映舟视线相触。
谈映舟在喝水,下巴微抬。落下水杯的瞬间,他刻意拉长说话的尾音:“新年好啊,黄律师。”
“是孟律师。”孟轻悠纠正。
交谈还算顺利,两人的距离也因为说话在拉近。正低头记录,护士走进来,将报告递给谈映舟说:“结果出来了,你对榛蘑过敏,平时要多注意。”
听到榛蘑,孟轻悠心底疙瘩一下,瞬间明白了谈映舟叫她黄律师的缘故。她缓缓抬眸,弱弱发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过敏的吧。”
“不是因为你,”谈映舟慢半拍补上,“还能因为谁?”
孟轻悠强装淡定地回:“哦,那你告我吧。”
-
搬家的那天晚上,整座城市仿若泡在雨里。谢过开车送她的同事刘执,孟轻悠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前行。下了电梯,把行李放在地板上,摸索好一会才翻找出钥匙。
钥匙插进孔洞,转半圈就开了。
暖黄色的光透出来,孟轻悠眼睛半眯。从玄关依稀望见道男人的身影,她心一惊,钥匙滑落,重重砸向地面。
男人听见动静回了头,往她的方向走。
两人目光相撞。
孟轻悠脑袋发空,只觉得他轮廓清隽,有点像谈映舟。
“孟律师?”声音也像。
孟轻悠认清现实,找回点思路,问他:“你是原租客?”
“现租客。昨天搬进来。”
闻言,孟轻悠默默抬高自己的钥匙。
谈映舟飘眼钥匙,似乎也机敏地反应过来,碰到黑心房东一房二租了。他倒没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只低低淡淡问她:“吃面么,刚煮好。”
像是缓兵之计,没待孟轻悠反应,他兀自走进厨房,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孟轻悠找了个地方坐,而后拨打房东的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
房东没有半点歉意,厚脸皮地和稀泥:“孟小姐呀,这事也不能怪我呀。我最近在和我老公闹别扭呢,我也才懂他把房子租出去了。反正碰上就是缘分,你们要不试试合租?”
孟轻悠的确有找舍友分摊租金的想法。
这段时间与谈映舟接触下来,也觉得他除了说话噎人,人其实还行,刚刚还帮她拿了行李。
眼见谈映舟端面出现在视野里,她咽了咽喉咙,总觉得他应该不会接受和别人同居。所以,待会还要费一番口舌。
尽管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并不占优势。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本该剑拔弩弓节点上,平和地吃上面。孟轻悠非常珍惜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她喝了口汤,味道非常好。
即将吃完面,她偷偷瞄一眼谈映舟。
模样是惯有的不近人情,眼底有淡淡的青灰,略显阴郁。
像是没休息好,又像是情绪不佳。
孟轻悠抿了抿唇,放缓说话的速度:“谈先生,你条件比我好。”
“哪方面?”他头也没抬。
“各方面的,”孟轻悠打起同情牌,“以您的财力,选择应该非常多。实不相瞒,我工资不高,找到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想让我让你?”
他说得十分直白,察觉有望,孟轻悠点头。
“不呢。我也只是在做小本生意。”
“既然都不容易,”孟轻悠掐着掌心,状若无意地问,“那要不,咱俩合租?”
“什么?”
孟轻悠撞上他略微诧异的目光,转用激将法,“我说,你敢不敢和我合租。”
化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韩愈《马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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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菠萝泡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