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律所仍灯火通明。
记不清这是本月第几次加班,孟轻悠打了个哈欠,将调解纠纷发回给客户。
一抹甜香侵入鼻腔,孟轻悠下意识屏息。
前阵子,因为一些私事加上案源滚滚,孟轻悠无暇顾及吃饭。渐渐地,演变成了吃不下饭。再到如今,光闻着食物的味儿就反胃。
张佳婷拿着一块蛋糕,凑过来问:“悠悠,你要不要尝尝蛋糕?暗点的。”
孟轻悠露出个体面的笑:“不好意思,我最近在减肥。”
“怪不得老不见你去饭堂,”对方语气嗔怪,“悠悠,别对自己太苛刻啦。”
孟轻悠点头如捣蒜。
“也不知道能把蛋糕做得这么美味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张佳婷扯纸巾擦嘴,兀自言说。
忽地,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变得激动,“唉,悠悠,我想起来了。之前我看大众点评,有人说这家甜品店里的老板长得极为治愈。但我去了那么多次,还没能见到过本尊呢。”
孟轻悠随口打趣:“那就不能叫治愈了,应该叫千年难遇。”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不过,千年难遇的,我只知道狐狸精。”
“……”
夜色又深了几重,孟轻悠关闭电脑下班。
随市政工程的开展,律所附近的路近乎瘫痪。孟轻悠走在斑马线上,包里强烈的震动感袭来。
她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母亲。
又是母亲。
就在孟轻悠晃神的这一刻。
“嘀——”
尖锐的鸣笛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刺眼的白光。
孟轻悠的精神紧绷到极点,手中的东西重重砸向地面。惊魂未定间,她撞进了一道视线里,淡漠、沉静、似乎还带了点审视意味。
空气仿若凝滞。
待车窗完全降下,孟轻悠深呼吸:“先生,您在无信号灯路口违规使用远光和鸣笛,导致我受惊跌落手机,屏幕完全碎裂。您必须对此负责,进行赔偿。”
男人静静盯着她几秒,目光掠过她的唇,以及紧握碎手机的手。而后,他极轻地牵动了下唇角:“小姐。您也说了,这里没有信号灯。”
他语气平缓,掺杂着若有似无的善意:“我鸣笛是为了提醒,开灯是为了照明。您走在路上,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给了您的手机。”
“还是说,这混乱的路况,正是您精心挑选的。”
男人顿了顿:“办公地点?”
就差把碰瓷二字甩孟轻悠脸上了。
孟轻悠所有的情绪在此刻被放大,她亮出底牌:“我是成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您刚才有关的碰瓷指控,已涉嫌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对我的名誉权构成侵权。同时,您违反交通法规鸣笛驱避行人,直接导致了我的财物损失。如果这次协商无果,我会通过正式的法定程序维权的。”
一连串说完,孟轻悠感觉像在法庭。
男人递出一张名片,眼底情绪依旧淡。正当孟轻悠以为自己成功威慑到他时,男人不疾不徐地说:“那就告吧。”
车飞驰而过。
孟轻悠怔在原地,飘了眼名片。
[谈映舟/疗愈师]
左上角,还有个logo。
[暗点]
-
回去之后,孟轻悠心里仍憋着一口恶气。她找到学生时代常用的树洞博,戳着字。
[报告阿树,今天碰到神经病了。]
[……]
[还什么,甜点疗愈师呢,他干脆改名致郁师得了。]
[简直,碰上一次反胃半年。]
[不,是三年!]
发泄完,孟轻悠摘下耳蜗,扯过被子盖头。刚闭上眼,脑海里再度浮现男人的模样。
五官清隽,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瞳色浅淡却不减锋芒。的确和张佳婷所说的无差,是能让人原谅一切的治愈系长相。
空气稀薄,孟轻悠的心跳变得清晰。
可他也不能光靠长相治愈啊。
他也得,干点人事吧。
孟轻悠扯下被子,这一觉睡得极为不安稳。
隔天,孟轻悠自掏腰包换了手机屏幕。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那个新换的屏幕,生活照旧,忙得脚不沾地。至于那天威慑男人的话,也只是威慑,仅此而已。
她才不会傻到真的去起诉呢。
从律所下来,直奔医院。
孟轻悠厌食的症状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丝毫不见好转。她还能明显感受到,输营养液的量变大了。
她靠在金属长椅上,眼里装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渐渐地,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鸟。她想飞得更高,可总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把她往后拖。到最后,她也不像小鸟了,像纸糊的风筝。
直至护士过来,孟轻悠才得以从梦境里挣脱,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明。
护士解释说:“刚才有位先生提醒我,说你快输完了,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
孟轻悠微笑,谢过护士。
输完液,孟轻悠呆在原位休息,忽而就想写点什么。
[报告阿树,今天遇到了善良护士和好心先生。唉,人与人的差距,呜呜呜。]
晚上九点,孟轻悠正埋头整理卷宗。张佳婷在这时开口:“悠悠,问你个事呗。”
“佳婷姐,你说,我听着呢。”孟轻悠有被轻微吓到,而后抬眼看张佳婷,语调舒缓。
对方揉了揉太阳穴,表情有小小的埋怨怨:“我不是在忙那个标的额几十万的并购案嘛,抽不开身。刚才有个客户来电咨询,我大概听了下,是侵权纠纷,夹杂着点名誉权和财物损毁,你要不要?”
名誉权和财务损毁。
听到这两个关键词,孟轻悠思绪不免断上一秒。她动了动唇:“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对方什么情况,有资料吗?”
“就知道是个开店的,店好像被人砸了。具体细节我没来得及问。你要是感兴趣,我直接把他联系推你,你们自己约时间聊?”
一个现成的、符合她专业方向,并且没有中间环节的潜在案源,对于孟轻悠来说,如同钩子,极具吸引力。
孟轻悠勾唇:“那就麻烦你推我一下啦。”
几乎是立刻,一个名片被推了过来。
她在验证信息里规矩写上:[您好,成瑞律师事务所,孟轻悠律师。]
验证很快通过。
孟轻悠:[怎么称呼?]
对面:[谈映舟。]
谈映舟。
居然和那神经病名字一样。
孟轻悠眉心一跳,很快冒出了推掉咨询的冲动。可转念又想,如果能借此机会,让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顺便捞回贴膜费,好像也不错。
两人定下见面时间,孟轻悠熄了幕,莫名还有种奸计得逞的爽感。
-
转眼已是十一月,北雁气温直降。
孟轻悠坐在会议室等待。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掏出手机打字,正要发送之际,余光瞥见了玻璃门上的人影。
抬睫望去,与谈映舟短暂对视过后,孟轻悠挂上职业微笑:“请进。”
门被推开,谈映舟在她面前坐下,姿势放松,无形中却带了点压迫感。
孟轻悠直接点击录音笔:“谈先生,麻烦您陈述一下纠纷的基本情况。”
“对方姓陈,女性,大概四十多岁。上周三下午,她带着两个初中生,声称是我的孩子。”
“对此,您的回复是?”
“我建议她去看看脑子。”
谈映舟的神情和上次如出一辙,都带了点无奈又古怪的善意。瞧见这个细枝末节,孟轻悠顿了下,“倒还算合理,然后?”
“她情绪失控,砸了点东西。”
“请详细说明。”
“砸了桌椅,几个古代的花瓶。”
他的语调是惯有的漫不经心,孟轻悠也没太在意,走流程式地问:“古代的花瓶?有购买凭证和权威机构证书吗?”
“都在这。”
孟轻悠翻开文件,看到评估报告上的数字时,呼吸微微一滞。她敏锐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财务损坏了。
“我明白了。另外,关于对方声称的亲子关系及由此引发的名誉权侵害,我们可以一并提出反诉。麻烦您提供过去十年的感情经历,以及您能回忆起的、与陈女士可能的所有交集。”
男人桃花眼狭长,懒散地重复:“感情经历?”
四周安静一瞬。
孟轻悠抿了抿唇,迎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谈先生,这是评估对方动机、预判庭审焦点的基础工作,我需要判断,她是对您有单方面的情感纠葛,还是你们之间确实存在某种我尚未知晓的过往。”
孟轻悠诚恳道:“希望您能配合。”
“你紧张什么?”谈映舟盯着她的脸,“孟律师。”
空气中似有什么在蔓延。
隔了几秒,他才悠悠地回到正题:“过去的十年没有,未来的十年也不会有。”
孟轻悠:“好。”
她将笔记本屏幕转向对面,“现在,关于维权,我们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纯民事诉讼,二是以刑促民。”
谈映舟指尖无意识碰了碰桌子,“谈谈第一种。”
听到第一种,孟轻悠在心底松了口气。
纯民事诉讼相对好办,而且也不会和眼前这个神经病牵扯太长时间。
花费十几分钟,孟轻悠极为详细地,说明了民事诉讼的流程,优点。她咽了下喉咙,“您还有别的疑问吗?”
“没有。”
孟轻悠点头,即将进入收尾阶段。而后,她听见了格外欠扁的一句:“选第二种。”
孟轻悠窝着火,从牙关里挤出两字:“好的。”
强忍不适客套几句,孟轻悠起身,剧烈的眩晕铺天盖地地袭来,只一瞬,她的眼前便只剩一片漆黑。
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扑。
毫无防备地,她跌入了谈映舟的怀抱。
……
嘴里的椰子糖渐渐化开,黑暗褪去。
在这一刻,孟轻悠撞进了谈映舟的视线里。
心跳声不断被放大。
她和谈映舟之间,是个从未设想过的,近距离。孟轻悠似乎能从谈映舟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是该道谢,还是道歉。声音稍显含糊:“那个,我……”
谈映舟盯着那只被某人紧紧抓住的手,好心提醒道:“孟律师。”
“同样的招数,不建议用两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