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幸好自己改口得快,云川止心里嘀咕,抬眼望着白风禾,女人正冷着脸靠在铁笼上,缓缓收回眼神,身体随驴车摇晃。
“毕方是上古灵兽,以火焰为食,又能喷吐火焰,本座从前在符岨山见过一只。”白风禾说着看了眼东方红羽,“只不过大多数毕方鸟都是青羽点缀红斑,这只居然通体血红,倒是不同。”
“你姐姐长什么模样,也同你这般么?”白风禾用刀柄拍了拍她。
毕方鸟被她吓得转了个身,挪到远离白风禾的那侧,小声开口:“姐姐便是如你说的浑身青羽,修为也强过我百倍。”
“强过你百倍还会被几个捉妖师捉去,可见你的修为有多低。”白风禾开口仍毫不客气,听得东方红羽鸟喙一低,又是泫然欲泣。
云川止生怕她将来之不易的驴车点燃,连忙插话道:“你们既是一母同胞,又为何生得不一样?”
“我……我也不清楚,我是被姐姐孵出来的,姐姐说我们的娘亲是方丈山上唯一的一只毕方鸟,我在蛋里孵了整整三百年,待我破壳时,娘亲已经不在了。”
“什么蛋能孵三百年?”白风禾有些惊讶。
东方红羽又往角落缩了缩,耷拉着眼皮道:“我破壳时就没几根羽毛,山上的小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个怪胎,说我根本不是毕方鸟,而是一只白嘴红鹦鹉。”
“你确实长得不像毕方鸟。”白风禾说。
“白风禾。”云川止到底看不下去了,张口阻止她,若她再这般直言直语,等会儿惹得这鸟儿大哭起来,她们明晚都到不了穹皇城。
白风禾勉强闭上嘴巴,眼神颇为不情愿。
云川止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好言相劝:“你也别太伤心,你这身毛发虽然秃,但胜在颜色漂亮。”
安慰还不如不安慰,东方红羽嘴巴张了张,不知是哭还是笑。
官道四周草木萧疏,滴水成冰,寒风呼啸而过,吹在人面颊如同刀割,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用灵力赶路实在是受罪,云川止从荷包中翻出两个厚实的兔毛斗篷,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好受些许。
尤其翻山越岭时,路上时不时便有未化的积雪压踩成冰,驴车不断打滑,入夜之后更是满山兽啸风吟,骇人得很。
不过虽然艰辛,她们也还是在翌日清晨赶到了穹皇城,一旦进入了穹皇城的领地,原本坑洼不平的官道便被石板路代替,两旁多出不少驿站和来往商客,甚至有人沿路叫卖热茶和炊饼。
“数月不见,这地界宏伟更甚。”白风禾淡淡道,她抬头望向高耸城墙上插着的旗帜,眼底滑过憎恶。
云川止知她是想起了在穹皇宫时受过的屈辱,担忧地看着她。
城墙蔓延出去不知多少丈远,隐入晨雾不知去向,头顶城楼如山头般高耸,方形的孔洞漆黑深邃,仿佛数个巨大的眼,静静地凝视着来人。
还未进入城门,云川止便察觉到了此处设置的层层阵法,除去抵御敌人外,还能够洗去人身上的一切法术。
不知自己的古银腕钏能否对抗穹皇的阵法,云川止心里生出一丝不确定,她看向白风禾,对方亦看着她,眼神却无所畏惧。
“走吧。”白风禾道。
云川止呼出口气,扬鞭抽打驴儿,驴儿扭了扭脖子,踢踏踢踏走入敞开的城门。
如同整个人浸入了冰水之中,云川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知晓那是阵法的作用,两旁看守的士卒骑着高头大马,手举长枪,视线警惕地投向她们。
虽在审视,但并未冲上来捉拿,云川止便知自己的腕钏有用,她不动声色地又抽了驴儿一鞭,一行人晃晃悠悠通过城门。
“站住。”忽然有人喊住她们,云川止的心忽得紧缩成一团,她佯装懵懂地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开口的是一个身穿玄铁护甲之人,他身材高大,目光如炬,俨然是个领头的,他上前扯过驴儿的脑袋看了看,视线扫过云川止,又看向她们拉着的毕方鸟。
厉声道:“你们是哪里人,来穹皇城做什么?”
“仙长,见过仙长。”云川止装得胆小如鼠的模样,双手合十,弓着背道,“我们是东竹山篱笆村人,我名唤崔二狗,这位是我姐姐,名唤崔大妞。”
白风禾将头低了低。
“崔二狗,崔大妞。”那人低头翻了翻名册,又问,“你们不是仙修?”
“小的不是,小的是土生土长的乡里人,没有仙骨的。”云川止惊恐地摆手。
守卫伸手在云川止脑袋上划了一圈,没察觉到灵力,又看见云川止骑着的累得直翻白眼的驴,因此信了三分:“那你们拉的是什么?”
“鸟,一只鸟妖。”云川止嘿嘿道,“我们在山脚下捡的,估计是太笨了受了伤,飞不动了。”
“听闻如今穹皇陛下广招捉妖师,只要献上妖孽便能换金银米面,俺们就来了,想着换点吃食回去过年。”云川止伸手去揉肚子,肚皮适时地发出一串咕噜声。
身后的白风禾将头垂得更低了,守卫看她一眼,嘟囔道:“你姐还挺害羞。”
“去吧,捉妖司在右手边第三条街,赶紧走,莫叫你这驴车在城中挡路。”守卫没发觉什么,摆摆手放她们进去,回头又去拦旁*人了。
寒冬腊月的,云川止背上出了一层汗,她点头道了几声是,随即打驴前进,直到走得看不见城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姐姐,你怎么样?”云川止回头看白风禾,女人脸色苍白,似是方才憋笑憋的,眼底还有些笑出水汽。
“崔二狗。”白风禾颔首,“看来论戏功,二妞还是略逊你一筹。”
“天赋,天赋。”云川止笑呵呵道。
她们正说着话,忽见前方人群散开,长街尽头传来喧闹,云川止连忙跃下车将驴牵到一边,抬头便见大批马队奔腾而过,铁蹄踏过石板,震得两旁楼宇都在摇晃。
马匹数量众多,半晌才算走完,头顶日光忽然被挡住一瞬,仰头又是排成长队的马车碾云而过,纷纷奔向远处。
过了许久,街道才安静下来,百姓们重新汇聚,面色却都十分惶然。
“要开战了……”
“不息山……”
“穹皇……”
云川止同面色沉沉的白风禾对视一眼,心中皆知晓发生了什么,看来穹皇终于按捺不住,对不息山动手了。
不知这回不息山能挺多久,能不能挺到她们回去帮忙,云川止握紧了手中缰绳,担忧地看向白风禾。
白霄尘等人应会同穹皇进行一场恶战,而身为门主的白风禾却远在千里之外,她心中定然不会平静。
“姐姐……”云川止开口道,却被白风禾开口打断。
“继续吧。”白风禾说,“若师姐撑不住了,我会有感知的。”
云川止点点头,继续前往捉妖司,驴车吱呀吱呀停在一副巨大牌匾下,大门有数驾马车那么宽,不断有身负神武的修者神采奕奕从中走出。
看来穹皇给的报酬十分丰厚,云川止心想,她吆喝了一声,拉着驴车走进去。
门后是个十分宽敞的院落,她们进去后,身后的闸门便缓缓落下,因为关押妖魔的原因,头顶笼罩着圆弧形的大网,进门便如同落网,令人压抑。
院中立着数名身穿黑色锦服的人,腰间挂着腰牌,上书“捉妖司”三个字,他们负责查看带进来的妖魔。
“你,过来!”一个高挑女人冲她们招手,待云川止靠近后,起初还十分淡漠的神情顿时化作震惊,“这是什么妖物?”
“毕方鸟。”云川止老老实实地答。
那女人端详片刻,忽得抬手示意,便有数十名黑衣人出现在四周,一人手中提着捉妖用的罗盘,靠近毕方。
罗盘散发幽幽光晕,上面的文字飞速变换,最后只听叮的一声,光晕化作血红之色,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开口:“此妖虽修为甚微,但既是上古灵兽毕方,也算有些价值。”
“来人,带入混元宝塔。”那人扬手道,而后转向云川止,“妖物交给我等,你们可以到堂内领取灵石和丹药了。”
云川止看向白风禾,而后低头道了声“是”,躬身离开,待走出去几步后,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把手上的古银腕钏,方才还温顺躺倒的毕方鸟忽然起身振翅,鲜红的翅膀下烈火喷涌,她恐惧地嘶声鸣叫,一时间无数猩红的铁水从她口中飞溅而出,烫得周围的黑衣人纷纷尖叫跳脚。
眼看就连房子都要被她点燃,几个黑衣人惊慌失措,忙结阵以灵力镇压,云川止见状忽得高喊一声,趁黑衣人愣神之际,几步跑回铁笼边。
随着她的靠近,方才还恐惧癫狂的毕方鸟犹如见了亲人,立刻收敛了火气,坚韧有力的羽翅缩回背后,烈火顿时消散。
她唧唧地用头颅蹭着云川止的衣袖,四周烈火带来的热气还未散去,将寒冬烤得犹如炎夏,鞋底子都烫软了。
黑衣人余惊未了,厉声道:“这是何意。”
“仙长们有所不知,因为是我们二人救了这鸟妖,故而它十分亲近我们,它又胆小,受惊了就会到处喷火。”云川止摸着头讪笑,“真是不好意思,让仙长们受了惊。”
“不如这样。”云川止双手一拍,“仙长们要将它送去哪儿,我们帮忙押送过去,免得她又惹出什么乱子。”
“穹皇宫重地,岂容尔等擅闯!”黑衣人高声怒斥,“区区鸟妖,不听话先打晕了便是。”
“仙长有所不知,这毕方鸟修为不高,火气又重,很是脆弱,很容易便将自己气死了。”云川止张口便胡说八道,“如若这般,你们不如直接杀了她,好带进去。”
她起初的设想便是能走多远走多远,若对方执着不让她们进去,便另想法子。
实在不行便硬闯,穹皇和诸多修者都前往了不息山,凭借她和白风禾加在一起的修为,断不会闯不进去。
只要够不要命,打法多得是。
那黑衣人拧眉思忖片刻,旁边有人耳语:“司长,陛下要求明日之前捉够八百八十八只妖物,如今还差八十多只,还得是活的。”
“如今妖物越来越少,要不就让她们试试,左右是两个凡人,掀不起什么波澜,总比到时候被陛下怪罪好,那可是人头落地的事。”
黑衣人攥着拳思忖了许久,最后还是掉脑袋的恐惧战胜了疑心,他面色不佳地挥了挥手,对云川止道:“行了,你们将它带进去吧,切忌不可东张西望,此处尽是仙修层层封锁,若你们两个有一点坏心思,当心随这鸟妖一同被扔进混元宝塔,炼成血水!”
云川止连连点头,黑衣人叹了口气,回身打了个响指,院落尽头的玄铁大门缓缓打开,内里漆黑如墨,不知通往何处。
云川止和白风禾对视了一眼,而后坐上驴车,吱呀吱呀地走入黑暗中。
第122章
视线顿时陷入一片乌黑,只听得身后大门缓缓关合,待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后,方能看见面前匡阔的道路。
周身寒气刺骨,云川止打了个哆嗦,心知这是压制妖物的阵法作祟,身后的毕方鸟也察觉到了不适,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看什么,还不快走!”跟进来的黑衣人忽得抽了铁笼一鞭,云川止这才拍了拍驴背,慢慢往前走去。
此处应当是通往穹皇宫的暗道,内里十分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吱声,云川止几乎都能听得清白风禾清浅的呼吸。
“仙长,约莫还有多远?”白风禾声音飘忽地问,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这里面实在冷。”
“凡人就是身子骨弱。”黑衣人不耐烦地摇摇头,“没多远,不过两条街罢了。”
云川止没说话,只是让身下的驴儿加快了脚步。
不知在黑乎乎的暗道中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有了光亮,原本下倾的暗道忽然向上蔓延,又经过一阵漫长的爬坡,一道中间镂空的玄铁门出现在尽头。
铁门打开,眼前亮得有些睁不开眼,云川止用手掌半遮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见周围是高耸的宫墙,琉璃顶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好似一座深深的鸟笼,抬头只看得见一小片云天。
身后的毕方鸟不知嗅闻到了什么气味,开始越发焦躁,原本清澈的眼底涌现烈火,她不断开合着鲜红的羽翅,利爪将铁笼踩踏得蹬蹬作响。
“再忍忍啊,忍忍就好了。”云川止半真半假地回头安抚毕方鸟。
驴车继续在黑衣人的引导下前行,走过一条白玉砖石铺就的狭长道路,视线一转,高入云端的混元宝塔便猝不及防闯入眼中,云川止下意识长吸一口气,仰头看去。
饶是不息山的明存殿都不及这座塔的巍峨,庞大的塔身拔地而起,发光的塔刹则隐匿在云霄中,外壁不是普通的青砖垒砌,而是如金银一般散发光泽,塔身不知有几百层高,外壁并未有排列的平台,反而如廊柱般光滑。
遥远的钟声似乎从塔顶传来,一声一声敲击心肺,令人心生恐惧。
身后的毕方鸟发出凄厉恐惧的鸣叫,云川止回身看向白风禾,只见她亦是面色苍白,似乎混元宝塔对她也有影响。
“姐姐,你怎么样?”云川止回身去拉白风禾的手,将她冰凉的五指捏在掌中,“你若撑不住,我们便送到这里,现在就走。”
她这句话既是关切也是暗示,若白风禾会受宝塔影响,她们可以先行离开。
然而白风禾却只是摇头,轻声道:“无妨,只是方才的暗道太冷。”
“又有妖物了?快带来,如今还差几十只方才够数,这一日日真是提心吊胆!”不远处传来高声的抱怨,一身着银色甲胄的守卫撑着长枪跨步而来,看见云川止和白风禾后,话语忽得咽回口中。
“这两个也是妖物?”他蹙眉询问,那黑衣人拱手道:“她们二人是送妖物来的凡人,说是这毕方十分难控制,在下便……”
“愚蠢!”那人忽得厉声呵斥,“穹皇陛下说过,混元宝塔重地非心腹断不能进,你脑子被驴吃了不成?”
“李总兵赎罪。”黑衣人当即便满头大汗地跪下,“因着昨日便放跑了一只妖孽,在下也是着急……”
“自己回去领罚。”那总兵摆摆手道,而后伸手去扯白风禾的手臂,云川止见状不好连忙转身落地,含笑将他拦住。
“仙长大人,莫动手,我们只是来讨点米面灵石罢了。”云川止轻声道,“如今妖物送到,我们这就离开。”
“离开?”李总兵抖着胡子嗤笑,“既然看见了混元宝塔,管你们凡人与否,都休想再出穹皇宫!”
他忽得伸掌钳向云川止咽喉,白风禾自是忍耐不得,低呵一声,掌中利剑已夺刃而出,李总兵顿觉杀意袭来,堪堪将身一转,虽躲过致命一击,却也被轻易贯穿了肩背,鲜血喷洒。
“刺客!是刺客!莫叫她们跑了!”李总兵拼了命地大喊,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从宫墙外纵身跃入,挥刀便冲向二人。
云川止见状也不再装了,挥手便掷出片片黑雾,泛着银光的甲胄在她左侧肩头慢慢浮现,巨大的钢铁拳头仿佛从天而降,一拳将涌来的众人打得四散纷飞。
“妖孽!果然是妖孽!来人,快去禀告穹皇……”李总兵话刚喊了一半便被淡紫色的长剑刺入心口,口中鲜血四溢,很快倒下不语。
“聒噪。”身影颀长的女人缓缓将长剑抽出,只消轻轻一抖,剑上的鲜血便消失无踪,“看清楚点本座是谁,莫要一口一个妖孽的,惹人心烦。”
那女人面容姣美,眼神凌厉,红唇噙笑,不是那白风禾又是谁!在场众人满目惊骇,不时有人高喊:“是妖女!”
“她还活着!”
“妖女?”白风禾掩唇直笑,她扭着腰肢走到云川止身边,“既然你们都这样唤我了,那本座还需践行一下身为妖女的职责。”
“云川止。”她懒懒道。
“嗻。”云川止笑嘻嘻开口,她收起钢铁手臂,纵身跃入半空,双手虚空一拉,墨色的逐日弓便出现在她掌中。
她比了个“嘭”的口型,一枚光箭射向人群,只见蓝色的光如海浪般泼洒开来,众人如同被惊涛掀翻,尖叫着四散飞起。
“门主,此地不宜久留。”云川止落到白风禾身边,低声道,“穹皇派了许多人守卫穹皇宫,我察觉到许多修者正往此处赶来。”
“知晓了。”白风禾淡淡道,她视线扫过正被云川止掀得人仰马翻的守卫,又扫过面前屹立的混元宝塔,眼中闪过疯狂神色。
她忽得抬手斩断了笼上的锁,对那瑟瑟发抖的毕方鸟道:“趁乱赶紧离开,回你的山上去,你姐姐我们会替你留意的。”
还未等东方红羽开口说话,白风禾便抓着云川止腾空而起,越来越多的守卫赶来此处,头顶箭光闪过,无数根利剑正如一张大网,覆盖向她们二人。
刀光箭雨滑过身周,全被她们格挡开来,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白风禾深吸一口气,勾唇道:“本座要搏命了,你是否陪我?”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能转身就走不成。”云川止笑笑,反手同白风禾十指相扣。
“抓住那个妖孽!”
“莫叫她破坏混元宝塔!”
众多守卫叫喊着冲向半空中的二人,却在靠近之时被一道眩光晃得失去视线,与此同时,混元宝塔之上的钟声更响了些,贪婪而磅礴的力量从那金银般的塔身迸发,又瞬间消失在风里。
只留半空红羽盘旋,纷纷坠地。
……
云川止是脸先着地的,她的身子咣当落下,幸好肩头的甲胄瞬间将她包裹住,这才没破了相。
饶是这般,她依旧在地上躺了会儿,直到手脚恢复知觉,这才颤颤巍巍坐起,翻身去找白风禾。
女人就倒在不远处,看起来没什么外伤,只有面颊处不知何时被箭滑过,破了一道血口,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云川止抬手在她眉心注入灵力,待她面色红润了些,这才将人捞起在怀中,轻轻拍打。
“白风禾,醒醒。”她一边拍打一边轻声唤道,那双柳叶眼过了许久才慢慢张开,看清云川止后,掩唇重重咳了几声。
“这是何处?”白风禾问,她似乎很是虚弱,说话有气无力,明明地砖滚烫,身体却冷得像冰。
“这里……”云川止这才抬头环视四周,“应当是混元宝塔里面。”
她们似乎身处一块圆形的空地之上,头顶和四周都是不知尽头的黑,身下是灰色的地砖,地砖下面好似正燃着熊熊烈火,烤得人浑身冒汗。
周围如死去一般空寂,说话并没有回声,声音无边散开,触碰不到墙壁。
“你是不是不舒服?”云川止摸了摸白风禾冰凉的额头,心中涌出担忧,“这宝塔对你有作用,难不成是你体内有妖丹的缘故?”
“应当是了。”白风禾道,她抬手握住云川止的肩膀,在她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起身。
“我们须得尽快找出混元宝塔的秘密,如今应当开战了,不知师姐她们能撑得住多久。”白风禾连红唇都渐渐没了血色,“也不知灵水现下在何处,不知她是否安全。”
“有浮然君在,灵水定会没事的。”云川止安抚道,她握着白风禾的腰将她扶稳,乌黑的眼仁儿中倒映闪烁的光斑。
“我陪着你。”
白风禾身子飘摇一瞬,几乎全身都落在云川止怀里,她嗅着女子身上的皂角气味,轻轻道:“幸好有你。”
她二人正视线缠绵着,忽闻远处传来鸟鸣,白风禾眼神瞬间凌厉,她捏着长剑推开云川止,摇晃着挡在她身前。
“何人在此!”她厉声道,鸟鸣随她呵斥而怯怯停下。
过了会儿,一只灰头土脸的鸟小心翼翼走出阴影,身上鲜红的羽毛掉落大半,变得更为稀疏斑驳,连粉红的皮肉都暴露在外。
“啾啾啾。”东方红羽绝望开口。
第123章
“东方红羽?”白风禾垂下双手,“不是让你趁乱逃走吗,你怎么跟来了?”
云川止亦有些惊讶,她速速上前几步,伸手抚过那一身杂乱的羽毛,张口道:“你是斑秃了不成?毛发为何掉成这个样子。”
云川止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杂毛鸡的模样,索性施法将她变回人身,赤色的火苗燃起又熄灭,女子孱弱的身影显现在滚滚黑烟中,黑发凌乱,面色苍白。
她胆怯地看了云川止一眼,抱着双肩回答:“我……我想同你们一起寻找姐姐。”
不远处传来声冷哼,白风禾执剑站在阴影下:“你一只妖随我们进入混元宝塔,就不怕被炼化成血水?”
东方红羽因着她话语抖了抖,害怕地看向云川止。
“你看她做什么,当她能保护你不成?”白风禾身体不爽,话语便更加毫不留情,直叱得女子面色发白,眼底泪雾氤氲。
“我也算作灵兽,虽修为不济,但应当不会这么快便被炼化。”东方红羽低头磋磨衣角,小声道,“我只想救出姐姐,若有危险你们不必管我,我定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白风禾望着她没再说话,她掩唇轻咳,将手微微抬起,“云川止。”
“来了。”云川止拍了拍东方红羽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快跑几步扶住白风禾,环顾四周,“此处应当是宝塔第一层,我们往前走走看,不知会否有出路。”
“嗯。”白风禾点头。
周围寂静空旷,三人的脚步声分外明显,走到阴影处时,脚下忽然腾起一人高的火苗,云川止眼疾手快闪身躲开,溅起的火撩过她衣袖,本应刀枪不入的布料顿时化作黑烟。
“当心!”白风禾甩出绫带将云川止卷回身后,方才的火苗已经熄灭,并未在砖石上留下什么痕迹。
“这火色泽金黄,不似一般的火种,应是传闻中的太阳真火。”白风禾额前被热出层薄汗,沉声叮嘱,“切忌不可被其碰到,否则饶是神医都无力回天。”
云川止闻言小心地朝前探了一步,虽没再有火苗出现,可还是心中没底,最后召出甲胄将周身包裹严实,这才缓慢行走。
东方红羽亦是吓得瑟瑟发抖,紧缩在云川止和白风禾身后,半步都不敢逾越。
这么摸索着走了不知多久,远处朦胧的黑暗里终于出现了两点光亮,远看如同两道鬼火,走近却发现是两盏血红色的灯笼,正高高挂在一座牌楼的两端。
红光与黑暗融为一处,牌楼以青石砌成,高高耸立,斑驳的边柱满是干涸的血迹,阴森可怖。
东方红羽发出声短促的尖叫,上前抓住了白风禾的衣袖,被白风禾满面不悦地抬手挣脱,低头瞥了她一眼。
“好,好可怕……”东方红羽颤声道,她眼中含着泪痕,看着快要哭出来似的。
“一只妖还怕这些。”白风禾低头理好衣袖,而后抬眼看向模糊不清的牌匾,“上面写的什么?”
云川止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斗嘴,听白风禾这么一问,眯起凤目端详一会儿:“好似是什么……障业……焚骨……”
“你走近看看不成么?”白风禾道。
云川止看着无风摇摆的红灯笼打了个哆嗦:“你为何不去?”
“本座也怕。”白风禾说得坦然。
云川止哑然上前,发现牌匾下还刻着几行字,便尽数读了出来:“贪懒邪妄,恶业无边,故降人间牢狱,焚魂削骨,平息罪孽。第一狱,焚骨狱;第二狱,恶报狱;第三狱,吞食狱;第四狱,辛劳狱;第五狱,神佛狱。”
“看来这里面大抵有五层。”云川止说,“焚骨狱指的应当便是那太阳真火,修为低的妖避之不及,恐怕会连骨头都烧作灰烬。”
“装神弄鬼。”白风禾抬眼扫视着牌楼,对东方红羽道,“你那姐姐好歹也是灵兽,应当不会死在第一层。”
“毕方鸟善用火,她定不会被火烧死的。”东方红羽双手交握,喃喃道。
“穿过这道牌楼应当便是第二层,只不过这恶报狱不知指的是什么。”云川止心生警惕,从背上解下逐日弓,紧紧捏在手里。
云川止和白风禾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迈过牌楼,一阵冰寒刺骨袭来,眼前随之陷入黑暗。
“白风禾!红羽!”云川止高声呼唤,然而耳畔只有她自己的回声,除此之外并无回应。
她张开双手去摸,流过指尖的唯有微凉的风,她心道一声不好,反手拿出盏石灯,强烈的白光穿透黑暗,面前刹那间出现一张人脸。
饶是云川止早已习惯了无间城神出鬼没的怨灵,却也还是被这人脸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身侧钢铁手臂破风而出,那张脸发出声短促的尖叫,被拳头骤然打散。
身后传来风声,云川止转身后退,方才打散的人脸再次拼凑在她面前,不过肌肤已然溃烂生脓,眼睛只剩下一只,另一侧却是个拳头大的血窟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窟窿,暗中凝视云川止。
“杀人……偿命……”人脸向前漂浮,露出枯瘦的身体,“你可还记得我……”
云川止看着它随讲话动作而纷纷掉落的皮肉,心里直犯恶心,她掩鼻再次后退,脑中不断思忖。
最后诚实地开口:“不记得。”
“不……记得?”没有眼睛的血洞竟露出几分诧异,而后便是滔天怒火,那张脸猛地凑到云川止眼前,近得几乎鼻尖相贴,“你杀了我,还不记得我?”
“对不住。”云川止礼貌地道歉,她又后退一步离开那股血腥味,搓着衣角犯难。
她是当真不记得,当年为了在无间城争夺地盘,不知多少恶霸地头蛇前来找她麻烦,那些可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拼的便是个你死我活。
光是三天三夜的血战便打了不下十场,死伤断然许多,死了便是一抔土,她哪里还会去记他们名字。
“好啊,你不记得我,那你可还记得他?”人脸嘶声怒吼,云川止身后便又多了一人,此人更是可怖,人头只剩一半,肩上罩着黑色斗篷,无数蛆虫在它只剩半边的脸上爬进爬出。
“脸都没有,让我怎么看?”云川止更是为难。
两具腐尸皆气得火冒三丈,于是一声尖利的长啸过后,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云川止周围,个个维持着令人作呕的形态,步步朝云川止靠近。
“作恶多端!”
“刽子手!”
“千刀万剐……”
充满憎恶的低语声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血腥味和腐臭味越发浓烈,云川止不由得干呕一声,钢铁手臂如座山般飞起,将围绕她的尸体尽数打得血肉横飞。
然而此举不过拦住了一瞬,再眨眼时,那些尸体已然恢复原状,无数手臂贪婪地朝前抓捞,几次险些碰到云川止的衣角。
这场景实在是恶心,云川止咬紧牙关跃至空中,拉满逐日弓,根根光箭落地又炸开,在黑暗中犹如烟火绽放,一时间蓝光四射,浓烟滚滚。
“这东西怎么这般难缠!”浓烟散去后,云川止气得骂出了声,她头顶已碰到了屏障再不能往前,而脚下被炸碎又重组的尸体们已经缠抱在一起,一层叠一层地向她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浓烈的紫光忽然从黑暗中迸发,将面前的场景撕了个粉碎,脓血、蠕虫和腐尸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座方方正正的神殿,殿顶盘旋着伸出只龙首,双目倒映烨烨火光,露出石雕的森森獠牙。
云川止衣袍翻飞,落回地面,她焦急着寻找白风禾,谁知身子一转,正好瞧见一口血雾从女人口中喷出,紫色身影摇晃一瞬,拄剑跪倒。
“白风禾!”云川止惊叫出声,她飞身落到白风禾面前,伸手去扶她绵软的身子,“你怎么吐血了!”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十分冰凉,女人青丝散乱在身前,更显得面色白得透明,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洇湿面前深色的地砖。
云川止运功往她体内注入灵力,被白风禾抬手挡去,轻声道了句无妨。
“都吐血了怎会无妨!”云川止头一回急了眼,她不管不顾便要运功,却被白风禾死死压住掌心,用力摇头。
“云儿,听话。”白风禾握紧她手,呼吸清浅急促,她抬眼看着云川止,眼底是交缠的血丝,和纷杂的情绪。
“听我的话好不好。”白风禾勾唇笑了笑,她松掉长剑,慢慢倒入云川止怀里,用额发轻蹭她下巴。
云川止眉心紧蹙,圈紧手臂将人抱住:“为何不叫我帮你。”
“我歇会儿便好。你将力气留着,往后还有用处。”白风禾道,她阖目扬起下颚,任由云川止替她擦去脸上的鲜血。
“除去帮你外还能有什么用处。”云川止气恼地闷闷道,但她也没再逼迫白风禾,只是开口,“方才是你挣脱了咒术?你看见了什么?”
白风禾低垂着双目,发出声轻笑:“许多在我手中死去的人来找我索命,姓名,音容,我都记得清楚。”
云川止心中一颤,她知晓白风禾对杀过的人都登记在册,看着那些记忆中的人以凄惨的模样出现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有所影响的吧,何况是本质细腻的白风禾。
像她这般什么都不记得的,反而是幸运了。
“都是假的,这破混元宝塔的幻术而已,如今纷争不断,尤其你身居高位,仇者无数,若真双手干净,早便活不到现在了。”云川止说。
“我知晓。”白风禾笑笑,不过笑容很快消失,她又开口,“我还看见了师尊。”
“她说是我害了她,还说她憎恨我。”
第124章
云川止知晓白风禾一直对谢存心怀愧疚,她心底漫起细密的心疼,柔声道:“都是假的,这宝塔在穹皇手里邪性得很,归人姐姐开朗豁达,怎会因为不曾发生过的事去恨她最爱的徒儿。”
“莫要再想了。”云川止掏出颗丹药喂给白风禾,白风禾顺从地张口含住,喉咙滚动过后,面色恢复了些许。
她借助云川止的力气缓缓站起,看着云川止担忧的眼神,忽而勾唇:“别用这般眼神看我,不过是点小把戏,还伤不到本座。”
都吐血了还嘴硬,方才也不知是谁眼含泪意,云川止眉心越发锁紧,白风禾越是这样强颜欢笑,便越是让人觉得心疼。
“你不必这样强撑着,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不是过去那些坏人,我会保护你的。”云川止闷闷不乐道。
白风禾看着她,嘴唇泛着白,笑容却越发明艳。
“我知道。”白风禾忽得揪了云川止耳朵一把,将她耳朵捏得滚烫的同时,转身朝神殿中央走去,话语已然正经,“对了,你可看见那只小鸟儿了?”
这话倒是转移了云川止的注意,云川止这才想起自打进了第二层就没看见过东方红羽,连忙快走几步,四处张望。
“白风禾,你瞧那个是不是?”云川止指着神殿角落的一团红衣道。
两人疾步上前,白风禾抽出长剑挑开盖在女子脸上的宽大衣袖,只见她面色红润,胸口起伏,嘴角还挂着微笑,一看便知正在酣睡。
“睡得这么香甜,难不成你我陷入幻境,她却在这里做美梦不成?”云川止狐疑道。
她弯腰将人晃了三下,东方红羽忽得发出短促的鼾声,而后悠悠转醒,偌大的双目朦胧地睁开,似还意犹未尽。
“云川止,白仙长?”她吓得猛然坐起,捂着脸道,“我怎么睡着了?”
“我们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睡着了?”白风禾垂眸俯视着东方红羽,“看样子睡得还不错。”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晓进门的时候困意袭来,再往后……就在梦里了。”东方红羽细声细气地说。
云川止惊讶道:“没看见腐尸,没有厉鬼,无人来寻仇?”
东方红羽眼睛睁得铃铛似的大,懵懂地摇头。
“看来她没有说谎,确实是刚破壳不久,没杀过人,亦没有心魔。”白风禾说,她又扫了东方红羽一眼,而后移开视线,“一个足够纯净的魂魄,是不会有梦魇的。”
既然人找到了,白风禾也不再浪费时间,她转身朝神殿中央走去,那里立着个一人高的炉鼎,鼎身漆黑,若是凑近了看,会发现整个炉鼎都在隐隐地震动。
云川止此时也跟了上来:“好像有人在恸哭。”
漆黑的颜色犹如深渊,只要与其对视,心中便会涌起莫名的悲痛和绝望,云川止正愣神间,一只柔软的手掌忽然将她双眼捂住,拉着她远离那炉鼎。
“这是收集那些死在这里的妖魂的,若我们没有逃出来,恐怕也会身在其中。”白风禾在她耳边道。
“你怎么知晓?”云川止将她手掌拿下来,敏锐地问。
“我……”白风禾有一瞬的愣怔,不过很快便莞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到了。”
“本座怎么说也比你多修习了几载,某些方面强于你也是应该。”白风禾半真半假地笑道,而后牵起她手,“走吧,我们去下一层。”
云川止总觉得事有蹊跷,但白风禾可由不得她多想,早已拉着她寻到牌楼,一步踏了进去。
这次倒是没再陷入黑暗,而是如同穿过了道真正的门,一股恶臭随风飘来,耳边响彻哗哗的水声。
“好臭。”云川止不由得捂住鼻子。
白风禾显然也不甚好过,她白皙的面容有些泛青,抬手将帕子放在唇边,双眸嫌恶地打量。
她们面前是一道极为狭长的拱桥,桥边没有护栏,仅能容乃一人通过,桥面脏污滑腻,布满了不知什么东西身上流下的黏液。
“你们瞧,那是什么?”东方红羽颤颤巍巍*道,她不由得抓紧了云川止的手臂,拉着她往两边看去。
拱桥两侧都是暗色的水,看上去极其得深,水面看似平静无波,可若仔细端详,便能发现这些水在快速地流淌,水下时不时飘过漆黑的影子。
那些影子有的如小山般庞大,有的像骷髅般瘦小,还有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无比畸形。
一个影子随着水流上浮,露出泡涨了的头颅,突出的眼睛和云川止对视了个正着,惹得云川止脊背发凉。
“是尸体。”云川止低声道,她上前拉住白风禾,“你走路当心些,万万不能触碰到这水。”
白风禾闻言点头,她向前走了一步,顿觉双肩犹如灌铅般沉重,周身灵力被莫名的力量压制着,难以使出。
“白风禾,你当心!”云川止担忧地拉住她,女人阖眸顿了顿,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拱桥,缓慢却执拗地朝前走去。
白风禾虽没有开口,但云川止从她背影中看出了她的焦躁。
如今穹皇与不息山早已开战,若不尽快找出混元宝塔的秘密,不知道白霄尘她们还能撑得住多久,白风禾惦念不息山,自当十分忧心。
于是云川止收回了手,也不再阻止白风禾,而是与她一起走上拱桥。
身后的东方红羽虽怕得发抖,但见她们二人都出发了,只得含着泪咬牙跟上,双手攥紧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
这拱桥出奇得漫长,每多走一步,肩上的重量就增加一分,加之脚下黏液湿滑,云川止几次险些踩空,幸而她有甲胄相护,钢铁手臂扶住桥梁,又堪堪站稳。
而面前的白风禾却始终挺着腰肢,她周身并无东西保护,唯有轻飘飘一袭衣衫,却走得出奇得稳。
唯有握紧的双拳出卖了她,能够看出她也不过靠着一口气在硬撑。
三人走到最高处时,东方红羽到底支撑不住,忽而脚下打滑,尖叫着落下拱桥,方才平静无波的水面登时冒出无数滑腻的触角,密密麻麻涌向她衣摆。
云川止倒吸一口冷气,身后的钢铁手臂连忙伸出去捞人,然而白风禾比她更快,雪白的缎带从她袖中伸展,在触角的包围下卷住女子腰肢,犹如虎口夺食般将人扯回桥面。
东方红羽吓得唇色都泛白了,她呜咽着跪倒在地,眼泪啪嗒啪嗒掉入水面。
呜呜哭道:“我不走了,我……我不走了……”
“不走就在这里待着,等那些触手将你卷下去吞食。”白风禾开口,她声音也带着颤意,语气却出奇得冷,“若还想找你姐姐,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东方红羽被她冷冽的语气吓得顿时止住哭声,不敢再开口,独自蹲着抽泣了几下,这才捂着脸慢慢起身。
“还有一半,再坚持一下。”云川止说,她看着白风禾纤细的脖颈,竭力从近乎枯竭的体内逼出灵力,偷偷驱除白风禾身上的压制。
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肩上轻松很多,垂眸看去,只见白风禾正迅速收回施法的手,重新藏入袖笼。
虽身处险境,云川止却忽觉得心头一阵温热,她低头浅笑,顺手也扶了东方红羽一把。
她们继续前行,虽沉重得小腿都在打颤,眼前时不时因为压制而陷入昏眩,但三人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竟还是安全地走完了全程。
脚踏上平地的那一刻,云川止忽觉踏上了云端,肩头数以百斤的重量骤然消失,她长长松了口气,忙上前搀扶白风禾。
女人眼角都被疲累填满,方才恢复的一点血色再次被苍白代替,但身子仍直立着,对云川止道了声无妨。
“你怎么样?”白风禾看向东方红羽,对方脸上挂满泪痕,此时正瘫软在地,小声抽泣。
“还,还好。”她小声开口,怯怯看向白风禾。
“那就继续走吧。”白风禾收回眼神,从袖中取出颗丹药扔给女子,转身踏入了第四道门。
东方红羽捧着大颗的丹药不知所措,云川止蹲下身子,将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口中。
“放心,她是顶好的人,无缘无故不会给你下毒的。”云川止朝她眨眨眼,而后起身跟上白风禾。
独留东方红羽一人坐在地上,感受丹药的力量慢慢滋养筋脉,她双眸闪烁着,而后猛地站起身,大步跑过牌楼。
险些撞在云川止背上。
“此处怎么颇为怪异。”云川止正驻足在原地,小心地迈过地上枯黄的头骨,“和其他几道门十分不同。”
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骨头,能依稀辨认出是各种动物的骸骨,其中还有一些藤蔓,羽毛之类,好似堆满了垃圾。
若说其他几道门是这混元宝塔中的关卡,那么这一层就像是被遗弃了的地界,到处透露着荒凉之气。
“当心,此处有妖气。”白风禾轻轻道,她从袖中幻化出长剑,警惕地前行。
“妖气?来这里的妖族不是应当都被炼化了吗,怎么会有妖气。”云川止狐疑开口,同样取出逐日弓,对准了前方转角处的阴影。
她们小心翼翼地踏过甬道,面前的风忽然变得急促些许,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急速靠近。
只听白风禾大喝一声“小心”,剑气横扫出去的同时,紫光刹那间照亮了面前漆黑的洞穴,一只足以占满整个洞穴的巨大白狼正立在她们面前,足如粗柱,牙似弯月,猩红的双目满是杀意。
它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白风禾,白风禾则向后腾空而起,双掌结印拍向狼妖,双方正欲冲撞之际,远处响起惊喜的女声:“啸月停下,是姑姑!”
第125章
那声音清脆高昂,无比熟悉,白风禾双眸微张,长袖一翻,灵力顿时如烟散去。
那白狼亦听话地收了动势,尖利的指甲在地面划出道道火星,最后稳稳停在白风禾面前,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歪着,仔细端详。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穿橙色短打的女子跃入视线,竟是消失了数月之久的程锦书,面色细腻红润,杏目灵动,同三年前别无二般。
“程锦书!?”云川止愕然开口,女子看向她面容时愣了愣,神色茫然。
白风禾将长剑捏在身后,亦是十分惊诧:“程锦书,你怎么在这里?”
“姑姑!”程锦书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白风禾,此时喜悦地合不拢嘴,上前便要拉白风禾的手,反应过来后,又急忙将手背在身后。
红着面颊笑道:“之前穹皇突袭不息山时姑姑派我来此炸掉穹皇城,我被无数守卫围追堵截,眼看着实在逃不出那天罗地网,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入穹皇手中,便干脆一头扎进了混元宝塔。”
白风禾扬眉道:“所以这数月以来,你便一直待在宝塔之中?”
程锦书连连点头,她兴奋得有些忘乎其形,竟拉着身边白狼的毛发跳跃起来。
得知程锦书没死,云川止很高兴,于是道:“怪不得事到如今穹皇都未曾寻到你,果不其然,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的。”
程锦书咧着嘴朝她笑笑,笑着笑着,神情又困惑起来。
犹豫半晌,开口:“姑姑,这位仙友是……”
云川止已经习惯了如今的身体,竟忘记了程锦书还未见过她这副面容,于是低头轻咳一声,向她伸手道:“我是云川止,幸会。”
“云川止?云川止不是……”程锦书眼中满是疑惑,下意识看向白风禾,却见女人朝她颔首,于是更加茫然。
自打恢复身份后,每次见到故交都要将整个故事复述一遍,云川止已然累了,她将嘴巴张了张,最终放弃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反正我没死,只是换了具身子。”云川止言简意赅地笑笑,“你即便不信我,也该信白风禾。”
程锦书自然是相信白风禾的,她将云川止的话在脑中盘旋两遍,忽得飞扑过来,欣喜若狂道:“云川止,你当真没死!”
“个头儿还高了这么多,再不是个丫头片子了!”程锦书兴奋地晃着云川止的肩膀,将她晃得肩歪人斜,“你是怎么换了身子的,夺舍么?这张脸蛋还挺好看,瞧这嘴巴,瞧这鼻子……”
她兴奋过了头,上手便要摸,被白风禾一声重咳打断。
“如今事态紧急,先少些寒暄罢。”白风禾负手走过来,装作不经意地将云川止拉到身后,抬着长睫道,“先说说你,如何在这塔中待了这般久。”
程锦书以为自己的聒噪吵到了白风禾,于是连忙闭上嘴巴,抚平心绪。
强行正色道:“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未曾想这塔里并不似传言中那般是一片火海,而是分作几层,每层都立着个奇怪的牌楼。我想着或许能寻到出去的路,待穹皇放弃追捕我时偷偷溜出去,于是便斗胆踏入牌楼。”
“那些日子当真是九死一生,幸好那时啸月理智尚存,有她一路护着,我才能到达此处。”
白风禾忽而开口:“何为理智尚存?”
程锦书看着身边烦躁抓挠地面的白狼,眼神黯淡一瞬:“随着在塔中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发现啸月原本温顺的性子开始变得狂躁,起初她还保持着属于人的神智,可以同我对话,但如今她已经爆发妖性,嗜血嗜杀起来。”
说话间白狼发出声狼嚎,巨大的声响撞击着洞穴的墙壁,震得头顶碎石洒落一片。
“嘘。”程锦书安抚地抚摸着狼妖腿上坚硬的狼毫,声音温柔,“啸月,安静些。”
而后转头对着二人苦笑:“如今她也只会听我的号令,但是想必若再待上几日,她便当真彻底失去理智了。”
一直没敢出声的东方红羽此刻发出声绝望的哀叹:“我若在这里待上几日,莫不是也会化成六亲不认的妖魔?”
“放心,跟着我们,你活不到几日的。”白风禾淡淡道。
她忽略了东方红羽瞬间垮下的神情,又问:“然后呢?你为何没去第五层?”
程锦书摇头:“这第四层原本是一只上古妖兽的老巢,后来啸月和它殊死搏斗,险险将其咬断了脖子,可当我再要踏进那牌楼时,啸月却怎么都不肯了。”
“她说,里面的东西十分恐怖,绝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程锦书打了个寒颤,小声道。
云川止看向白风禾,白风禾也在看着她,女人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十指蜷缩,握紧了掌中的长剑。
“恐不恐怖的,也得看看才知晓。”云川止忽然笑道,她将脸转回来,“牌楼在哪里,你带我们去。”
程锦书面色发白,她指了指黑暗中长长的山洞,“牌楼在这个洞的尽头。”
说罢她又连忙补了一句:“你们当真要进去吗?”
“如今穹皇正在不息山,若再不进去,怕是来不及了。”白风禾捏着剑柄走上前,衣摆曳曳扬起,又缓缓坠下。
微侧着脸道:“云儿,你同程锦书她们一同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不要。”云川止笑道,“我说了要陪你,便会陪你到最后。”
云儿?程锦书呆立在原地,看看云川止,又看看白风禾,想问什么,又如鲠在喉。
“云川止。”白风禾加重了语气,“里面十分危险,你送本座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
“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云川止说得坦然,“这些日子我彻底察觉了,你于我比世间任何都重要,今日哪怕里面是死路一条,我云川止也陪你踏定了。”
白风禾原本苍白的面色都泛起红晕:“你不怕死吗!”
“我怕过死吗?”云川止仍浅浅笑着。
她从来就不怕死,只是在享受过人间的美好后,开始有了许多不舍而已。
更何况这些不舍里,多数都是白风禾。
白风禾黛眉蹙起,还欲上前同她争执,脚下却忽得趔趄一步,险些跌倒,云川止见状忙收了笑意,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程锦书和东方红羽也惊讶地疾走几步,一个唤着“姑姑”,一个唤道“白仙长”。
“你怎么了?”云川止担忧道,白风禾一双柳叶眼同她对视,眼底闪过破碎珠光。
她抬起右手,掌心正燃着簇白色火苗,山洞静谧,火苗却顾自伏低,黯淡稀薄。
“是师姐。”白风禾沉声道。
……
与此同时,不息山上空。
这日黑云压顶,乌云滚滚,顶上雕刻金龙的车辇浮于半空,在层叠的浓云中生出独树一帜的金色光晕,车辇之后两排士卒列队而立,皆扛着金红色的巨大旗帜,狂风卷携着厚重的旗子,发出的声响如同雷鸣,响天震地。
身穿紫金色锦衣,头戴翠云发冠的穹皇正立在车辇上,居高临下望着被浓云裹挟的不息山,眼中尽是漠然神色。
“屠云屠雨。”穹皇颤声道,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还要沙哑,身躯也比往日更为瘦削,年岁的痕迹附着在她唇周,深陷的眼窝似还冒着淡淡黑气。
手持长剑的两个将军闻言走到她身前,却不敢与她对视,只是躬身行礼:“陛下。”
“白霄尘还不愿投降么?”
屠云将军道:“回禀陛下,她们还在负隅顽抗,您看……”
穹皇忽的冷嗤,她抬起宽大的衣袖,慢慢朝他抖了抖:“既然她这么想让不息山覆灭,那么本皇便如她所愿。传令下去,继续破开结界,届时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屠云将军将腰弯了弯,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可是陛下,不息山周围还有寻常百姓……”
“本皇是为了一统天下,届时天下太平,再无各派纷争,乃是桩造福万代的好事,天下成就大业者,必然会有所牺牲。”
“去吧。”穹皇道。
屠云将军虽还面露难色,但却不敢违抗,最后将牙一咬,领命离去。
穹皇看着他背影隐没云层,浑浊的眼睛低垂下去,枯槁的手不断摩挲着掌中光滑的龙头拐杖,她忽得将拐杖一敲,脚下云层骤然撕开道裂口,露出此刻已然千疮百孔的不息山。
微笑开口:“白霄尘,你确定你还要这般,将同门的命置之不顾吗?”
沙哑的嗓音随风穿梭在云间,最后于结界外落下,如同惊雷响起,震得众人耳鼓发颤,眼前皆是一黑。
“这天杀的穹皇!”白霄尘座下弟子莫流筝一边维持结界,一边怒声喊道,“明明是她妄想侵占不息山,如今却说成是师尊的不是,好生奸诈!”
“就是。”一旁的戚玉容也开口,她修为略低一些,即便身处严寒中却也是满头大汗,“师姐,我们还得撑多久啊?”
“只要我们不死,便一直撑着,反正不能轻易叫他们破了结界,到时候定是一场厮杀!”莫流筝咬牙道,她抬头朝云端的结界中注入灵力,眼神倒映着结界的弧光。
修为高的弟子此时正分散于不息山的各处,维持结界的完整,她们所守的是八卦台的部分,这里地势高,视线好,能清晰看见整个宗门的境况。
而在八卦台之上,白霄尘正执剑立于空中,被鲜血染红的衣袂随风翻飞,手中的凌冰剑亦沾了血色,鲜血流过其上暗纹,显现出平日看不出的图画。
那双远山似的眉毛拧成一团,细小的汗水沾湿鬓角,薄唇紧抿,神色冷冽肃然。
“宗主,您受伤了!”一旁的廖宗方长老急声道。
第126章
“这死瘸子,看本座同她一战!”廖宗方掀起道袍上前,被白霄尘甩袖拉回身侧。
沉声道:“长老莫要心急,不过是些外伤,暂时奈何不到本尊。如今穹皇修为高深莫测,方才不过一个分身便同我激战片刻,你此时出去也只是送命而已。”
头顶的层云在罡风中舒卷不定,属于穹皇城的旗帜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犹如上空虎视眈眈的鬼魅,只待众人力竭之后饱餐一顿。
又是几百名修者涌向结界,此时一道灿光闪过,原是毕施云门主连同几位长老在半空施展法阵,灵力拉扯成一张巨网,无数箭矢自网眼中呼啸而出,犹如飒沓流星,瞬间照亮了大半的天空。
穹皇城的修者躲避不及的自被箭矢射中,其余众人忙运功抵挡,于身前汇聚出一片透明的屏障。
双方正对峙之时,又有数十名不息山弟子从白霄尘身后腾空而起,跃出结界,喊叫着朝他们疾冲而去,领头的几名皆为蓝袍仙修,修为也算不凡,此时正挥剑劈砍,破开了敌人屏障。
后方长老们见状默念心诀,而后将指尖灵力注入大网,方才便亮堂起来的天空顿时如日出般璀璨,箭矢密不透风地俯冲而下,身着甲胄的修者们连连惨叫,不由分散躲避。
不息山的弟子们见有机可乘,顿时闪入其阵营中,一时间整个半空乱做一团,炫目的光辉闪烁不定,几乎叫地上的人分不清敌我。
“今日我等在此,定不会叫你们这些歹人踏入不息山半步!”毕门主座下弟子骆银鞍踏着他的灵兽吊睛白虎震声喊道,白虎同时张开大口,瞬间将迎面而来的修者咬断了手,眼前一片血雾翻飞。
“师兄当心!”一名女子厉声喊道,因着这只白虎吸引了众人视线,不少士卒冲上前来,将包括骆银鞍在内的几名仙修包围起来。
“他们人太多了,我们似有不敌!”女子挥剑劈伤同她纠缠的一人,然而又有人卷着沙尘而来,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正当几人陷入困境时,忽闻头顶传来几声惨叫,骆银鞍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忙挥手护住身边同门。
只见一个足有两人宽的拳头正直直砸下,拳头周身银光,因为飞得太快而夹杂着不少火星,凡是试图阻拦之人皆被罡风掀飞,方才围攻骆银鞍等人的士卒见状也惊叫抽身,却难抵这拳头速度,几乎被砸了个正着,噼里啪啦掉入山林,不见人影。
几名弟子扒着白虎的身子才未被罡风掀飞,皆目瞪口呆地看向来人,来人冷眉冰目,旋身收了神通,正是连夜赶到不息山的灵水。
“我师尊呢,可有回来不息山?”灵水扬声问道。
骆银鞍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师尊是白风禾,于是摇头:“白门主不曾回来。”
“师尊没有回来?”灵水眼中顿生惊诧,她握紧手中长鞭,将眼前一敌人掀飞出去,“可她分明说要回不息山帮忙!”
那日师尊和云川止不告而别,她十分担忧急切,求了浮然君许久都没能脱身,直到听闻不息山大战,浮然君这才肯带她回来。
却没想到师尊和云川止根本不在不息山,可如今不息山危在旦夕,她们不在此处帮忙,还能去哪儿呢?
与此同时,立在八卦台上的白霄尘也震声问道:“风禾和云姑娘离开了九鳞泽!?”
她对面之人正是洛浮然,她眉心同样敛着:“风禾和云姑娘早在几日前便离开了,我本以为她们会先一步来此,她们不曾来么?”
“我从未见过她们身影。”白霄尘如今是真的慌了神,她捏紧了手中长剑,“如今正是大乱之时,她们会去何处?”
“霄尘,你先别急,或许她们有了什么线索,去了别处也未可知,风禾心思缜密,云姑娘又十分聪颖,她们定不会出事的。”
“希望如此。”白霄尘指尖掐得泛了白,她抬眸看向头顶黑压压的雾霭,脸颊不由绷紧。
“浮然君,你说穹皇她为何不亲自下来同我一战?”白霄尘忽然道。
洛浮然眉心动了动,她亦抬眼望向天空,那里黑得分不清日夜,偶尔有长风席卷而过时,才能看得见云层之上涌动的金黄旗帜。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吞并不息山,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我这个宗主,却要安排如此多的修者破我的结界。”
白霄尘低声道:“方才我已然出结界同她对峙,可她却并不用真身见我,只派了个分身同我对战。”
“竟有此事?”洛浮然有些讶异,她透过层云虚虚望去,忽道,“莫不是她在等待什么?”
周围仍是一片刀光剑影,呼声交叠,不息山的弟子们还在半空厮杀,时不时有血雾随风洒落,染红了脚下的林间积雪。
明存殿殿顶正燃着火苗似的光晕,结界的光辉从那里起始,又在半空汇入了数百名弟子的灵力,变得斑斓多彩。
“浮然君。”白霄尘忽然开口,“您是神女,理应比我更有才能,若我此去回不来,还望浮然君替我继续施令,竭力保下不息山。”
洛浮然闻言握住她手臂,急声开口:“霄尘,你做什么?”
“我身为不息山宗主,既承了师尊之命,便理应拼命保护这片土地,保护门中所有仙修。”白霄尘直直立着,手中的凌冰剑嗡嗡作响,“无论穹皇在等待什么,我断不能让她如愿!”
说罢,还未等洛浮然阻拦,白霄尘便挣脱她手,化作一道流光穿过结界,隐入了头顶的浓云之中。
“白霄尘!”洛浮然猛地上前几步,却再不见女人身影。
…………
混元宝塔之中,白风禾面色仍苍白一片,唇瓣却被她咬出了血,她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推开了云川止。
“我师尊,我师尊怎么了?”程锦书面如土色,“她老人家死了?”
“师姐暂时活着,但观这火苗之状,她应是身陷险境,命悬一线。”白风禾低声道,她攥去掌心火苗,再不耽搁,疾步向牌楼走去。
云川止和程锦书三人也不敢多言,纷纷跟着她踏入牌楼,只见面前一暗一明,忽然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云川止用衣袖遮在眼前半晌,这才看清了周围摆设,只见她们正身处一府邸宅院之内,宅院不大,应是入门之处,中央立着一浑圆的假山,山下围着圈水池,池水早已干涸,应当鲜少有人打理。
“这便是最后一层?”程锦书在院中转了个圈,“我怎么好似出了混元宝塔似的。”
云川止上前摸了摸地上枯草,触感真实,风卷着草叶拂过面颊,带来荒凉的味道。
“是幻境吗?”东方红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若不是幻境的话,塔中怎么会有日光呢?”
“不是幻境。”站在最前面的白风禾开口,她抬腿踏过地上拼得歪斜的地砖,“这太阳是假的。”
云川止抬头望向穹顶,只见天空湛蓝,好似一汪清水,数朵白云团团坠在天边,看上去栩栩如生。
只不过若仔细端详那轮烈日,便能察觉出不同,日光虽明亮,照在身上却一丝温度也无。
不愧是白风禾,就是仔细,云川止心里夸赞。
“这应当是一座偏院。”白风禾又道,她眉心紧锁,阖眼放出灵力,然而放出的灵识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阻碍,并不能扫视整个院落。
“为何是偏院?”云川止有些好奇。
“你瞧这砖瓦屋檐,皆是上好的材料所制,再瞧这院中杂草和摆设,又脏乱杂破。山下的许多大户人家便是如此,什么人住什么样的地界,泾渭分明。”白风禾拎着裙摆迈过门槛。
“你从未在乾元界的凡间待过,故而不知晓这些。”白风禾将手递给她。
云川止将她手握住,同她一起走进昏暗的堂屋。
身后的程锦书追上来,啸月已经变作一只小狼窝在她怀里,一双眼睛左看右看,俨然十分惧怕。
“此处到底有什么,能将啸月一只大妖吓成这般。”程锦书心中害怕,不由得贴紧了云川止。
白风禾瞥她一眼,未曾开口,旁边的东方红羽胆子更小些,也要往云川止身侧挤,不过看到白风禾紧绷的侧颜后,怯怯地选择自己承受。
只是她抖得太过频繁,几乎抖出了风声,白风禾黛眉微敛,将一侧的衣袖丢给她握着。
“不许一惊一乍的,扰得本座心烦。”白风禾冷冷对她道,而后将目光投向屋内。
堂屋也同外面一样,虽砖瓦用的都是好材料,装潢精致,可摆设的桌椅却都是寻常物件,甚至十分破旧,椅子腿重新修缮过,上面缠着一圈厚厚的绳结。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清亮的读书声在耳畔响起,吓得东方红羽险些尖叫出声,亏得有白风禾方才的警告,她才死死咬住衣袖,将刺耳的声响咽了下去。
程锦书亦是吓得抖了一瞬,她猛地抱紧了云川止的胳膊,失声道:“这是什么动静!”
“你在这吊诡的混元宝塔里待了数月,怎么胆子比往日更小了。”云川止被她抱得歪斜了身子,不由斜睨她道。
“弟子规,看来是个孩子,也不知是人是鬼。”云川止拉着白风禾穿过堂屋后的屏风,来到一处狭窄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间厢房,门虽敞着,可里面却昏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明明外面是大白天,可这屋中似乎一扇窗子也无,令人毛骨悚然,白风禾倒是半点不见恐惧,竟一人径直踏入房中。
屋子确实没有窗户,且十分低矮狭窄,只容得下一张床榻,梳着两个发髻的小女孩便盘膝坐在榻上,捧着手中的书册诵读。
她似乎对几人的到来毫无知觉,仍沉浸在书籍中,摇头晃脑地读着。
“她是不是看不见我们?”随后跟来的程锦书扒着门缝悄悄开口,白风禾闻言轻声咳嗽,果不其然,女孩并无察觉。
云川止忽然从墙角拿起个扫帚,打着旋扔到小女孩脚边,扫帚荡起层层灰尘,女孩却仍专心读书。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声呼喊,而后便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女孩下意识丢掉了手中书册,急切地朝门口跑来。
云川止来不及躲闪,被女孩穿身而过,转身看去时,女孩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要,不要!”她尖叫着冲向院中的几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几个装满吃食的瓷盘,此刻正将盘子朝地上摔去,碎裂的瓷器和浓郁的酱汁混在一起洒入枯草,散发着喷香的气息。
“小废人连灵根都修不出,竟还想吃这珍馐佳肴,做梦去吧!”一领头的少男哈哈笑道,一边说着还一边踩踏着地上的馒头,直踩得雪白的馒头混入泥土,变成一滩烂泥。
“未曾想我们江家世家大族,竟生出你这么个小废物,整日躲在屋中念那些酸文有何用,不是照样没有半分灵力!”一少女抱着双臂开口,她居高临下走到女孩身边,一脚将女孩踹倒在地。
“你若好好待在此处也就罢了,还偏要一同参加考核,用那些歪门邪道夺我们的奖赏,你以为你赢了我们,便能叫家主多看你一眼?做什么春秋大梦!”
女孩被踢得跪倒在地,她粗糙的手指插入泥土之中,眼底泛着猩红之色。
“我没有想夺你们的奖赏,只是我娘要饿死了,我只想要一点吃的。”女孩用沾着泥土的手抹了把泪,忽然咬牙冲向地上仅剩的几个馒头,却被少男轻易用腿拦住,一脚踢在肩头。
女孩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台阶之上,疼得她倒地痉挛,却仍紧咬牙关,半分不吭。
“一个大废物生的小废物,还挺有骨气,给我砸,什么都别留下,看她往后还敢不敢乱出风头!”那少男含笑喊道,他身后几人顿时冲进堂屋,一顿打砸。
噼里啪啦的响动传入女孩耳朵,女孩耳廓轻颤,却没再出声,仍死死趴在地上,唯有沾血的指尖昭示了她的愤怒。
少年们很快泄愤够了,又吵吵嚷嚷地走出屋子,他们没再对女孩动手,只是笑嘻嘻地讥讽了一阵便甩手离去,只余女孩匍匐在地,在瑟瑟秋风中趴了许久。
这才缓缓起身,冷静地抖掉身上的尘土,走到水缸边清洗受伤的血迹。
又从地上捡起被踩成了饼的馒头,小心翼翼放进碗中,挑去里面灰尘后,端着走上台阶。
云川止几人看着她背影,心中各有思绪,但都没有开口,而是无声跟上。
女孩走到另一处厢房内,房中同样搁着张竹搭的床榻,榻上铺着薄薄的褥子,一位衣衫单薄的妇人合衣躺在榻上,睡得正熟。
“母亲。”女孩细声细气地开口,她将装着馒头的碗放在床头,又倒了杯水,扶着悠悠转醒的妇人坐起。
“雀儿,如今什么时辰了?”妇人柔声开口,她从女孩手里接过茶杯,含笑道,“今日的书可读完了?”
“读完了。”女孩乖巧地回答,她对妇人捧起碗,“母亲,你吃馒头。”
“母亲不吃,你吃。”妇人将碗推到女孩嘴边,又被女孩推回去,执拗地摇头。
见实在拗*不过女孩,妇人这才接过碗筷,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慈爱点头:“谢谢雀儿,雀儿真棒。”
妇人吃过馒头便重新躺下了,女孩对着妇人的身影呆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替她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光。
程锦书和东方红羽看得有些心酸,东方红羽心更软些,此时看得眼角泛红,掩面吸了吸鼻子:“真是可怜。”
“当真可怜么?”白风禾却始终不改面色,而是凝视着女孩背影,轻声问道。
“穹皇陛下。”
云川止神色不变,程锦书和东方红羽皆是一惊,她们二人对视一眼,东方红羽颤声道:“穹皇?”
面前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女孩才发出声音,她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直视着白风禾,露出纯洁的笑容。
“你如何发现我的?”女孩好奇地问。
“这混元宝塔本就是你的,你真名又叫江确,身份并不难猜。”白风禾说,“何况方才那些少年吵闹成这般,你母亲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踩成烂泥的馒头,简直波澜不惊到了冷漠的地步。”
“何况你母亲说你日日读书,《弟子规》却只读到开头,实在不符合常理。”白风禾又道。
女孩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拍起了手:“不愧是谢存的徒儿,就是比寻常人机灵些。”
“只是不知你造出这般虚幻的回忆,是想要博得我们的同情,还是想要欺骗自己。”白风禾说着举起长剑,一缕紫光从她指尖流入剑刃,又从剑尖飞上苍穹。
光芒触碰到那一汪湛蓝的那刻,面前的场景忽然枯败黯淡下去,头顶的落日霞光消失不见,转为低矮的层云。
闪电破开乌云,瞬间照亮满地的尸体和血污。
东方红羽实在忍不住恐惧,身不由己地发出声短促的叫喊,她一把抱住身边的程锦书,不敢多看。
原本还算干净的院落中此时横尸满地,死去的皆是方才来捣乱的少年们,他们纷纷双目圆睁,舌尖伸长,七窍流血。
他们的血流汇成小溪,顺着杂乱的砖缝蔓延。
云川止很久不看这样满地尸体的场景,何况那都是些少年,于是也有些反胃,她快步走到女孩母亲躺着的地方,用灵力掀开被子,顿时直面一股恶臭。
那哪里是什么妇人,而是一具腐尸,尸体已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五官几乎融化在了一起,身下的皮肤同被褥黏连,黄色的水浸湿薄薄的褥子。
程锦书转头开始干呕,云川止移开眼神,走回白风禾身边。
女孩看向腐尸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悲怆,而后便只剩笑意,她对着床榻轻轻抬手,尸体便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院落,堂屋,满地的身体,也都化作轻烟散去,只剩脚下坚硬的青砖,和头顶翻滚的浓云。
“博得同情确实是个好法子,那些满口仁义苍生的名门修者最吃这一套,他们瞧不起本皇这样的‘弱者’,便会同情本皇,帮助我拿到我想要的。”
女孩向后一仰,坐在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宝座里,缓缓升起。
“比如你那空有仁心,却蠢得要命的师尊,谢存。”她含笑道。
第127章
“你这十恶不赦的奸诈之人,竟还有脸提我师尊。”白风禾唇角微提,冷哼道。
“奸诈?本皇一向堂堂正正,何来奸诈之说。”女孩笑容似还有些委屈,“倒是你们几个,不打声招呼就闯入本皇的混元宝塔,不遵礼节。”
“我呸!”一旁的程锦书吐够了,此刻仰头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还堂堂正正?屠戮妖族,灭门同类,桩桩件件足以将你千刀万剐!”
女孩看向她,眼神骤冷,随后手指微扬,一道闪电自浓云中飞劈而下,冷冽的光刹那间照亮了方圆百里的黑暗。
也照亮了远处黑暗中隐隐漂浮的东西。
程锦书见状闪身躲开,谁知闪电竟半空拐了弯,直直冲她而去,程锦书心道不好,忙抽出法器准备抵挡,然电光还未近身便被一股力量震麻了心肺,骇得她险些吐出口鲜血。
女孩的力量竟如此恐怖,程锦书强行运功挡了,同时又有几道闪电落下,云川止见她面色不佳,于是忽得踏地跃起,拉弓射出几根光箭。
光剑在半空同闪电相撞,弧形的气流轰然四散,震得脚下的地砖都开裂了部分。
“你没事吧。”云川止拉住程锦书的手臂,白风禾也看向这里,二人视线交错。
“没事。”程锦书道,她对云川止皱眉,低声道,“她不知修了什么邪功,力量大得吓人,你要小心。”
方才那样大的罡风涌过,女孩的发髻却未歪半分,她居高临下看着众人,蔑然道:“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对本皇无礼。”
“一个花了十几年方才修出灵根,全靠我师尊提携才混出些名号的人,如今竟妄想一统天下,当真可笑。”白风禾开口,她抬头看着女孩,艳丽的眉眼中尽是讥讽,“江确,你可对得起我师尊。”
女孩垂眼看着白风禾,面容落满阴影,看不出神情:“你师尊算个什么东西,本皇为何要对得起她?”
“我师尊既不算什么,你又为何要偷走她的功法去修炼?”白风禾言语毫不留情,“当年你主动接近我师尊和浮然君,不就是看中了她们乃天之骄子,妄想她们能给你几分恩惠吗?”
女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发出声怪异的笑。
“我师尊心地善良,为人豁达,她未必看不出你那点肮脏的心思,可她还是一心一意待你,将你当做至交之友,给你上好的灵石丹药,传你修炼之法,带着你行走江湖,还数次救你于水火之中。”
白风禾负手而立,声音传得清晰辽远:“只可惜你是个小人,她这般真心对待换来的却是你的妒忌,还有暗地里滋生的仇恨。”
头顶传来清脆的掌声,女孩道:“说得好,本皇确实比不得谢存的深明大义,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她何时真心对待过我?她所给我的不过都是些小恩小惠罢了,妄想用这些小恩小惠便收买本皇,呵,痴心妄想。”
“是小恩小惠,还是你贪心不足”白风禾嗤笑。
“牙尖嘴利,怪不得谢存那样喜欢你。”女孩咯咯咯笑了,她忽得向前倾身,直视着白风禾,“真可惜,只要是谢存喜欢的东西,本皇便必会毁了它!”
云川止无声听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忽得开口:“谢存都死去百年了,你怎么比谁都念念不忘?”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怒了女孩,她厉声道了句“住口”,随后闪电再次划破阴霾,白风禾顿时化作残影上前,抬剑替她接了这道闪电。
女孩低头凝视着她们,指尖握紧了扶手。
而后缓缓松开,软靠回去:“这般护着,你就是那日混入我穹皇宫,将这妖女救走之人吧?天下竟还有本皇防不住的人,还真是出乎本皇意料。”
“今日来得正好,一并杀了,以解本皇心头之恨。”
女孩的身影忽然消失,头顶阴云浓稠地压了下来,恍惚间似已擦到头顶,阵阵雷鸣响彻其中,光芒随着闪电忽明忽暗。
抬头望去,似有个庞大的身躯在云雾中游过,云川止心弦一紧。
“是师尊的幻心宝卷,她已然修到了第五卷。”白风禾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短短几月修为这般高涨,果然是借助了混元宝塔的力量。”
“混元宝塔为的是炼化妖魔,她若借其力量修炼,那不是以妖魂修炼了?”云川止心中大骇,“这等邪功明明是乾元界所禁止的。”
“规矩出自人手,她若真的一统天下,谁还敢有异议?到时便真是妖族覆灭,生灵涂炭。”
白风禾握紧手中长剑:“云川止。”
“哎。”云川止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女人直视头顶若隐若现的龙首,泛光的眼眸下是一反常态的平静之色。
云川止心又缩紧了些:“你想做什么?”
“我绝不能让她彻底修成幻心宝卷,届时哪怕是浮然君恢复了修为,也难以再压制住她。”
“此处的穹皇不是她原身,我猜想她是使出了分魂术。等会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功法大成,但我或许杀不了她,到时候她分出的这部分魂魄定会回到不息山。云川止,我请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云川止下意识拒绝。
何为不惜一切代价?白风禾难不成又想同归于尽,开什么玩笑!
“……待混元宝□□塌后,把程锦书和那小鸟带出去,帮师姐守住不息山。”白风禾像没被她打断似的,轻声说完。
头顶雷鸣越发密集,巨龙在云中翻云摆尾,周围的黑暗之中似乎涌出了许多影子,朦朦胧胧地朝中央逼近。
“不可以。”云川止头一回如此执拗,她脑中一团乱麻,上前握紧白风禾冰冷的手,攥在掌心不肯放开,“我宁愿同你一起葬身塔底。”
她来之前想过了会死会伤的可能,可真到了要看着白风禾白白赴死之时,便怎么都不愿了。
“我们不参与这些事了好不好,你同我回去无间城,”云川止怎么都不肯放开白风禾,她抬眼看着黑压压的浓云,咬紧牙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白风禾却噗嗤一声笑了,柳叶眼柔柔弯着,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两下。
带起一手温热的水渍。
“云川止,你居然会哭。”白风禾眸中闪过惊讶,而后便是溢出的心疼,她继续用掌心替她擦着眼角的湿润。
她从未看见云川止真心地哭过,仅有的一两次也是做戏而已,如今却红了鼻子面颊,眼底也一片赤色,扑簌簌得可怜。
“我怎么回无间城,背着师姐和不息山数千名修者的命么?即便我苟且活下去,我也不会心安的。”白风禾耐心道。
“自打我拜入不息山,这便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不息山是师尊的心血,亦是我的家,即便有些人待我不公,但我仍不能放任它毁于一旦。”
“云儿,你是世上除去师尊外待我最好的人,你再纵我这一次又如何?”
白风禾离她很近,呼出的气息拂动鼻尖,痒得令人鼻酸,云川止眼前越发模糊,她错开视线,用力眨眼,挤掉眼中水汽。
她还未开口,云中便响起一声龙鸣,震耳的声响犹如雷电般穿过脊骨,在场几人双腿皆是一软。
白风禾来不及再同她说什么,只是匆匆在她嘴角留下一吻,而后紫衣从指尖溜走,花香味很快消失。
浓雾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四方皆被浓雾所掩盖,云川止急忙掀出道袖风,这才看见白风禾的人影。
女人手握长剑浮在半空,周身笼罩幽幽的紫光,另有一“人”同她相对而立,周身被黑烟盖满,早已看不出容貌。
“好强的妖气,大名鼎鼎的穹皇修习的竟是邪功。”白风禾眼尾上扬,展颜而笑,似乎毫不将敌人放在眼中。
“一个嗜师的恶毒妖女而已,凭何对本皇大呼小叫?”黑影发出刺耳的讥笑,而后她双手抬起,巨龙的脑袋忽得自她胸口穿出,黑烟袅袅而散。
巨龙的身体宛如攒动的山脉,好似大山倾倒般撞向白风禾,此时被掀开的浓云再次遮挡视线,程锦书发出声惊叫,飞身而上前去帮忙,却忽觉四肢冰冻般缓慢,耳畔传来低哑的呓语。
她僵硬地扭头,忽见黑雾之中多出了许多黑影,好似无数个披着黑袍的鬼魅,面目糊成一团,冲她张开鲜血淋漓的大口。
她顿时觉得周身血液凝固,忙抽出铁棍竭力挥去,无奈四肢僵硬,动作硬是慢了数倍。
好在这时云川止出现在她身后,将一张新鲜绘制的黄符贴在她背上,仿佛凝固的血液恢复原状,程锦书顿时大喝一声,狠狠打散了面前作孽的鬼魂。
“这些是死去妖族的魂灵,如今被穹皇驱使。”云川止声音有些沙哑,眼下还沾着赤色,她将几张符咒递给程锦书,“若觉得四肢僵硬,便用其解开。”
说罢不等程锦书回话,她便扭身隐入云雾,去往白风禾方才消失的地界。
浓雾实在太多,云川止很快迷失了方向,无边的瘴气从地底升起,难闻的气味掩盖了所有的气息,灵识根本无法挤入其中搜寻。
“白风禾!”云川止索性大喊,然而唤来的只有成群的鬼魅,惹得云川止周身燥气涌上,索性运功一掌拍出,灵力排山倒海般四散,将周边数百魂魄搅碎成烟。
该死的穹皇,竟用这种方法分开她们,看来是想要将她们一一解决,云川止咬得唇瓣都出了血,一股铁锈味在她舌尖晕开,她却毫无察觉。
她不断掀翻面前蜂拥而上的鬼魅,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抹紫光,心头喜悦一瞬,正欲闪身上前,却察觉到铺天盖地的妖气朝她涌来。
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妖气?云川止愣怔一瞬,心脏很快缩紧。
眼前的一切印证了她的念头,只见紫光越扩越大,最后犹如烈日般笼罩四野,成片的海浪般的鬼魅在光芒中消散,方才还黑雾弥漫的地界很快亮如白昼。
正同鬼魅纠缠的程锦书和东方红羽也朝这里奔来,她们口中说着什么,云川止听不甚清,她只是用手挡着刺眼的光,艰难注视着眼前裙衫猎猎的女人。
长发注入生命般四散飞扬,眸子隐约能看出淡淡的紫色,无数根紫色的藤蔓不知从何而来,铺天盖地束缚住那摇摆的龙身。
白风禾竟不知何时全部吸收了大妖的妖丹,彻头彻尾地,成了一名堕仙——
作者有话说:结尾章节不好写,一边写一边斟酌写得很慢……
第128章
怪不得方才在那大殿之中,她竟能听得懂那些妖魂的破碎言语。
云川止耳中一阵嗡鸣,竟未察觉几只漏网的妖魂正朝她逼近,好在这时程锦书和东方红羽赶到,些许微弱的火球从羽翅下滚出,勉强将妖魂烧作青烟。
“云川止!”一旁的程锦书将她拽了一把,云川止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从嗡鸣声中挣脱出来。
东方红羽已经变回妖身,挣扎着在半空盘旋,羽毛掉得愈发厉害,如今只剩下稀疏的几根还泛着光泽。
“好强的妖气,姑姑身上的绳索是什么,藤蔓么?”程锦书同样白了面色,她一把抓紧云川止的手臂,颤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姑姑怎么变成妖了?”
“不是妖,她吸收了藤妖的妖丹。”云川止张口道,她觉得嗓子如同干裂般生疼,这股疼痛感一路蔓延,连带着头都有些刺痛。
“你带东方红羽留在这里,当心被殃及性命。”
说罢,云川止从背后解下逐日弓,身体化作流光汇入光辉,眼前残存的薄雾散去,她面前黑龙的躯体越发清晰,水缸大的鳞片映入眼中。
黑色雾气透过鳞片的边缘滚滚溢出,强悍的威压冲击着耳鼻,肩膀处的骨头被挤压得生疼,云川止咬牙唤出肩头的甲胄,身体这才恢复轻盈。
头顶再次生出股黑烟,女孩的脸从黑烟中浮现,化出双腿双脚,她似乎十分愕然,声音也变得尖利刺耳。
“你这妖女莫不是疯了!”
“怎么,只许你拿妖魂修炼,不许本座炼化一颗妖丹吗?你们用这名号唤了我百年,我如今便当真做个妖女,穹皇陛下可还喜欢?”
白风禾说罢将手一扬,缠绕住巨龙的藤蔓便强行收紧,根根蠕动的藤蔓拨开鳞片钻入龙的躯体,女孩发出声凄厉的尖叫,身上浓雾如同炊烟般升起,同苍穹尽头的黑云相接。
巨龙也发出猛烈的龙啸,云川止耳朵被其震得越发嗡鸣,她看向白风禾,女人却好似浑不在意,仍噙笑浮在半空。
“妖女,妖女……”女孩不断嘶吼谩骂,浓雾痛苦地翻涌挣扎,被束缚的巨龙则左右扭动龙尾,在半空掀起一道道罡风。
云川止抬手挡住袭来的罡风,用模糊的眼睛看向白风禾,在片片刺目的眩光中,她隐约看见了女人嘴角和眼尾渗出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女人背后冒出,它们像蛇一样伸向巨龙,缠绕巨龙,疯狂地撕开它的鳞片,钻进它的血肉,黑龙好似不断倾塌又升起的山峦,不断发出古老而痛苦的哀鸣。
“白风禾!”云川止忍不住发出呐喊,但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满天的巨响中,她驭风靠近女人,却根本无法分开那些疯狂蠕动的藤蔓。
藤蔓几乎将白风禾的身体尽数遮住了,黑龙掀起的罡风吹不开那堵柔韧的藤墙,所用的攻击都是徒劳的,庞大的龙尾很快也被纤细的藤蔓覆盖,肆虐的风也终于小了些。
巨龙在绝望地挣扎,但它很快变得无力而僵直,藤蔓已经进入了它身体深处。
云川止抹掉满脸被风吹出的眼泪,她有些不知所措,亦有些茫然,她只能咬牙在藤蔓中穿梭,试图离白风禾再近一些。
“白风禾……”她听得出自己声音的沙哑,她用伸出的钢铁手臂拨开那些藤蔓,却不舍得撕扯它们。
生怕白风禾会痛。
她最终还是没能靠近,因为白风禾似乎有意挡着她似的,随着最后一声惨烈的龙吟,一股浩瀚的力量从巨龙身上迸发,张张鳞片被掀起,被掩盖在内的皮肉也刹那间撕得粉碎。
血雨和肉块铺天盖地地洒下,云川止的身体难以抵抗地被掀飞出去,又很快被几根藤蔓卷住腰身。
藤蔓们温柔地将她拉离罡气猛烈的地方,待云川止落地站稳,那些紫色的藤蔓便迅速地变细枯萎,最后化作紫烟散去。
云川止愣了一瞬,急忙甩开脚步奔向白风禾,藤蔓一条条化作紫色的烟雾,漫天地飘洒下来,女人立在薄烟之中,张口冲她说了句什么,便软身倒下。
血浸湿裙摆,流泻成河,血沾湿了女人白皙的脸,同她红唇一样炽热。
云川止想叫她名字,但张口却发不出声响,血色在她眼前晕开,头颅刺痛而昏眩。
哀恸的哭泣声回荡在头顶,黑雾重新拼凑成女孩的躯体,她同是双目流血,赤脚站在黏腻的地上,捂着脸痛哭。
“毁了,我的心血全都毁了……”
“你这个妖女,你同你的师尊一样恶心,卑劣,无情……”
“你以为毁了我的功法便万事大吉吗,错了,我不过是受伤而已……不息山仍会覆灭,你的师姐、同门都会在痛苦中死去。”
“我还要将你身体碾成血泥,将你魂魄撕成碎片,我要你生生世世苦难无边,永坠地狱!”
女孩边哭边抬起手掌,黑气涌向倒地的白风禾,云川止反手拉开逐日弓,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的光箭射穿黑气,直直刺入女孩心脏。
女孩愣了一瞬,她低头看着胸口,视线落在云川止身上,随后咯咯笑了。
她身上的黑雾再次汇聚成黑龙的形状,冲着眼前的云川止俯冲而下,女孩畅快地大笑,然而笑容却忽地僵在脸上。
女孩疑惑地看着面前穿龙而过的女子,女子眼底湿润而赤红,恨意使得她眼神冰冷而疯鸷,因承受一击而涌出的血溢出嘴角,滴滴答答沾湿衣襟。
钢铁的手掌刺入了女孩的胸口,随后反手一掏,血淋淋的心被剖了出来,在她手中疯狂地跳动,女孩瞠目结舌地跌倒,身体和心脏很快皆散作黑烟,被风一吹便消散。
云川止喉咙滚动,张嘴便是源源不断的血喷涌而出,她瘫软着身体跪倒,不知何时赶到的程锦书尖叫着扶住她肩背。
她带着哭腔道:“姑姑,云川止,你们……”
云川止想过此行艰难,却未想过这般难如登天,劫数一个个涌来,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头顶的乌云中惊雷滚滚,或许是穹皇留下的禁制使得混元宝塔开始坍塌,闪电一下下劈碎地上的砖石。
闪电几次险些劈在云川止身上,亏得程锦书替她一一拦下,然久而久之,程锦书也支撑不住,拄着铁棍跪倒。
“云川止,带姑姑出去,回家……”
头顶凄厉的鸟鸣由远及近,已经掉光羽毛的毕方鸟盘旋而来,用身体替她们挡住道劈开乌云的惊雷,丑陋而瘦小的身体打了几个滚停下。
“姐姐……”她奄奄一息地哭泣。
程锦书很快没了声息,在她怀中的啸月长叫一声,身体膨胀数倍,用巨大的狼身将她们尽数罩在怀中,抵挡砖块和纷涌而来的妖魂。
云川止眼前忽明忽暗,她又呕出几口血,而后手脚并用向白风禾爬去,女人静静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仿佛陷入沉睡。
“不要死……”云川止颤声道,她的头疼得好似在被人撕裂,周身的甲胄尽数褪去,只剩滚烫的血肉之躯,将她冰冷的手攥在掌心。
“白风禾,不要死……”
她头一次这样渴望活下去,渴望带着白风禾,带着大家逃出这里。
有没有办法,有没有人能救救她们。
有没有……
剧烈的疼撕开颅顶,弦断之声响起,云川止含着汪眼泪,阖目睡去。
耳边响起绵绵笛音。
流水似的乐声潺潺淌过耳畔,云川止懵懂地望着眼前熟悉的石室,震惊坐起。
“醒了。”更为熟悉的嗓音道,女人含笑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骨节分明的掌中握着根玉白色的笛子,小心地搁在萧筒中。
女人穿着寻常的布衣,淡蓝的布料包裹她清瘦的身体,乌黑发丝盘作个浑圆的发髻,亮莹莹顶在头顶。
她面上尽是红色的疤痕,五官好似被火焰灼烧后融化,遮盖了原本的面貌,唯有一双眼睛清透有神,好脾气地弯着。
云川止怔怔看着她,张口却说不出话。
“也不过几年不见,便认不出我了不成?”女人缓步走到她身边,将她身上被子掀开,随手拿起氅衣,细心地替她披上。
云川止低头看着那双手灵巧地系好衣带,指尖时不时蹭过她脖颈肌肤,温热柔软。
不是梦境。
“归人姐姐?”云川止终于发出声音,她注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若这不是梦境,那何为梦境?
于是她上前抓住了女人的手,那些磨出的茧子刺痛了她的掌心,女人瞧着她又笑了,抽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满意道:“看来乾元界这一遭,让你多出许多人气儿来,竟还学会哭了。”
云川止忙抬手摸脸,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眼眶,她匆忙擦着,却怎么都擦不干清。
“我从前就常说,你须得常与人交往些,不能日日一个人闷着,一言不发,日子枯燥得很,这般才像个人。”女人语重心长道。
“你死后我早就不是那般性子了。”云川止吸了吸鼻子,她拽着衣袖囫囵擦泪,“没有你的日子快活得很。”
女人摇头浅笑,她目光扫过云川止的眼睛,好似洞穿一切。
云川止待自己终于哭得不那么汹涌了,这才开口:“这是做梦吗?我死了吗?”
“尚还活着,不过快了。”女人如实回答,她似乎对此事毫不惊讶,仍笑呵呵道。
“白风禾呢?”云川止问。
“风禾?”女人眼神越发深邃,她上前一步,歪头看着云川止,“你同风禾如此熟络了不成?”
熟,熟得不能再熟了,云川止心想。
“看来我送你去风禾那里是正确的,她是个伶俐开朗、善良温柔的好孩子,定能改变你些许。”女人感叹。
云川止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她咬牙憋了会儿才开口:“你设计我被献舍到乾元界,是想让白风禾感化我?”
“非也,是暖化。”女人柔声道。
云川止嘴巴张了张,想骂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
作者有话说:小云:谢谢了,真的是谢谢了
第129章
她没再纠结谢存对白风禾的错误认知,而是质问:“我为什么在无间城?幻觉?亦或是你的什么小把戏?”
“姑且算作些小把戏。”女人说,她负手走回桌边,拂衣坐下,“不过这并非无间城。”
“那是何处?”
女人温和地看向她,而后抬手指了指心口:“我们在你的灵台之中。”
见云川止不说话,她继续解释:“我死去之前在你体内留下了一缕残魂,寻常时候无人能察觉,唯有你这具身体真真正正将死之时,我才会醒来。”
云川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云川止上前一步,她直视着女人,凤目残存湿润的泪痕,“我死便死了,为何要将我送到乾元界,又为何要拉我回来?”
“还有那名将我封入冰棺中的女子,她是谁?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是缘分使然还是早有预谋?你到底是谢存还是归人姐姐?”
她的问题太多太多,全部搅在脑中,混乱不堪。
女人望着她笑,笑容带了丝清苦,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急,此处的时辰不会流逝,听我慢慢道来。”
“我是谢存,我确实是骗了你,你并非是我无意中救下的,我来此便是为了寻你。”
“但我对你并非全是利用之心,我为你安排了许多未来和邂逅,却从未想过逼迫你做出任何选择,云川止,你在乾元界经历的一切都来自你自己。”
女人……谢存抚摸着桌上的萧筒,垂眸道:“很抱歉当时的我不能对你说出真相,相对整个世界而言,人与仙的力量都太过渺小,得知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死去便是代价。”
“可既然知晓了一切,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乾元界毁于一旦,那么多生命存在其中,我想让它们存在得更久一点。”
“可那同我有什么关系?”云川止不解。
“因为你存在于来往阁的预言之中,当时的预言提到了许多人,唯有你没有名字,没有住所,没有过去和未来,所描述的也不过只有一个眉尾的莲花胎记而已。”谢存说。
“你是说我在乾元界遇到的所有人,都在预言之中?”云川止头皮一阵发麻,“你将她们留在不息山,是为了完成这个预言?”
“并非所有,其中一些而已。”谢存抖了抖衣袖,“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简直绝妙,其实我并未为此费什么脑筋,是她们自己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来到我身边。”
她摇头:“除了你。”
“随着所剩的日子越来越少,你却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因此感到了急迫,便暗中派人搜寻一个眉尾有莲花胎记的人,可找遍了整个乾元界,你就如同并不存在一样,隐匿在茫茫人海。”
“后来我知晓了无间城,听闻那里的人被流放在乾元界之外,就如同你,没有姓名,没有过去,于是我抛下一切赶往无间城,再往后,你便知晓了。”
谢存看向云川止:“我嘱咐来往阁的人安排一人,在浩劫快要来临的前些日子为你献舍,希望将你带到风禾她们身边,同她们产生联结。我不知晓这样的安排有没有用,但事已至此,我除了试一试外,没有别的法子。”
“好在你们并未让我失望,你确实适应了乾元界的生活,在魂魄回到无间城后,又拼尽全力打开了我留下的那道门。”谢存含笑道,眼神欣慰。
云川止咬着唇瓣,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谢存的话,她又感到头有些晕,于是坐回床榻,揉着眉心道:“千针炼魂钟也是你留下的?”
“是。”谢存颔首,“此物是我花费百年炼制成的法器,比风禾手中那个还厉害些。”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谢存温声道。
云川止忽的想起了白风禾,于是抬眉:“当年在魔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知晓在你走后,白风禾她被诬陷为杀掉你的凶手,不息山乃至整个乾元界都将她当做是弑师的妖女,对她严刑拷打,口诛笔伐。”
谢存抚摸萧筒的手停在半空,眼眸直勾勾看着云川止,清澈的眼底慢慢涌上郁色。
“竟有此事?”谢存的手放回桌上,略微施力,指尖泛起白痕。
她发出声冷笑,将手收回袖笼,开口道:“其实预言虽说了浩劫,却未提及浩劫的缘由,故而那时的我并不知穹皇的心思,仍将她当做至交好友,她也未曾暴露野心。”
“那日进入魔窟的并非我一*人,还有穹皇,不过她并不知晓我是在寻找无间城,只当我在寻什么法宝,所以有意随我同去,准备暗中对我动手。”
“我对她没有防备,又因预言的影响身体受损,不慎被她重伤,幸而那时风禾偷偷跟了过去,在紧要关头将我救下,可惜她修为不能对抗穹皇,亦被打伤在地。”
云川止握着膝盖,听得胆战心惊,不禁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苦苦哀求穹皇看在我们相交数百年的份上,留下风禾一命,我愿意以性命作为交换,好在穹皇尚存一丝真心,竟心软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我缔结血誓,永生不能取风禾的性命。”
怪不得,怪不得白风禾被穹皇关在地牢那么久,硬是留下了一条命,云川止深吸一口气,顿觉豁然开朗。
“不过穹皇没有料到,我已然在她未发觉时寻到了无间城的入口,我当着她的面跃入岩浆,实则是穿过入口进入了无间城。”谢存沉声道,她话语顿了顿,关切开口,“风禾她还好吗?”
“她还好,只是被众仙关入地牢审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云川止想起如今生死未明的白风禾,心中又是刺痛,“好在有白霄尘相护,保下了她的门主之位。”
“想必是穹皇设法抹去了她的记忆,又将你去世之事栽赃给她,这些年她一直受此折磨,生怕是她自己害了你。”云川止说。
谢存点点头,她眼下情绪翻涌,最后停落于哀伤。
“霄尘小小年纪便成熟稳重,这些年我终究愧对于她。”
“风禾是个极好极好的孩子,她善良,勇敢,赤诚,还望你出去之后替我照顾她一二,有劳了。”谢存轻声道。
云川止面色微红,郑重地颔首:“我此生都会守在她身边,护着她,爱着她,寸步不移。”
谢存面色微变,她探究地看向云川止的眼睛,似乎有些讶异。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笑了笑,没有多问,继续说:“至于那个守住你尸身的女子,乃是我的好友巫芸,因着曾做过我座下仙仆,故而常被人唤作丑奴,她在我进入无间城之后也寻到了入口,那些年常环绕我们左右,只是你年纪还小,从未发觉过。”
“我拜托她在你离开时保护好你的身体,显然,她做到了。”谢存满意地说。
她抬头看了眼并不能看见的天色,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
云川止下意识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张口无声。
“怎么,舍不得我?”谢存抿开笑意,脸上疤痕纵横,却并未挡住她的仙姿。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谢存张口吟道,她拿起放在萧筒中的白玉笛,抬手扔向云川止。
“这一别我便彻底离去,往后的路,需得你们自己走。”
“此物还望你替我转交浮然,待我问她安好。”
云川止稳稳接过萧筒,再抬眼时,女人清瘦的身体逐渐变得淡而透明,云川止眼下略微发烫,她不由自主朝前迈了两步,又猝然停下。
大声道:“欺瞒我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留给我的吗!”
女人冲她眨了眨眼,而后抬起透明的手,再次指了指心口。
“我留给你的,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她说。
周围的石室随着女人的离开而消弭,云川止孤零零立在原地,很快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云川止猛地睁开眼睛。
浑身的轻盈感消失无踪,她依旧趴在冰冷黏腻的地上,大口喘息,满身沾着血迹,太阳穴突突地疼。
云川止艰难地撑起身体,用力将昏迷的程锦书和毕方鸟拉到身后,周围的妖魂犹如浩瀚无边的暗海,一层层扑向她们。
刺耳的鸣叫混合着滚滚惊雷,宛如世界倾塌般可怖。
好在啸月用庞大的身躯挡下了绝大部分雷电,白狼在乌云下不断仰头长啸,她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寸步不移。
“啸月,你怎么样?”云川止哑声呼喊着,她颤抖着蘸取地上不知是谁的血,速速画出阵法,而后默念仙诀逼出掌心灵力,用力拍入阵眼。
阵法成型,淡蓝色的光莹莹扩散至四面八方,代替啸月的血肉之躯暂时抵挡那些妖魂,啸月呜咽一声变回小狼,毛发被血打湿,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
云川止连滚带爬靠近白风禾,一边扶起她软绵绵的身体,一面掏出沾血的丹药塞进她口中。
“白风禾,你撑住,你看看我!”云川止一边喘息,一边细细碎碎地开口,她将女人的脸按入颈窝,拼命运功注入她体内,试图留下她残存不多的气息。
又一声掀天揭地的雷鸣过后,混元宝塔彻底崩塌,无数巨石和尘埃纷纷坠落,黑暗随之而来,将她们深深掩埋其中。
云川止唤出周身甲胄,竭力护住了所有人,她抱紧怀里的白风禾,腰肢被压得深深弯下,耳畔陷入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谢存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她为何指向心口?
云川止在沙尘中大口呼吸着,不知是血还是汗水流过她额间,许是忽然安静下来的缘故,她听见了自己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心脏一同跳跃,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是来自于无间城的,遥远的钟声。
是千针炼魂钟。
第130章
云川止茫然地低头看向胸口,那里似乎燃烧起蓝色的火苗,烧得整个胸腔满含热气,她屏住呼吸,注视着火苗越烧越旺。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放在胸口,火焰张牙舞爪地舔舐她的肌肤,紧紧缠绕她的手指,于是她咬牙用力一拽,一个巴掌大的东西随着火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东西是个缩小的石钟,不知是由什么制成,通体燃着蓝色的火苗,火苗下是一排排镌刻的字迹,字体布满表面和内里,光芒随着字迹的形状流淌,遍体生辉。
千针炼魂钟不是远在无间城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便是谢存为她留下的东西?
背上的碎石越发沉甸,云川止不管不顾地抬手握住石钟,火苗再次舔舐她手掌,这次甚至顺着她手臂朝背上爬去,很快便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顺着她经脉游走,几乎毫无隔阂地汇入丹田,抚平她体内的伤处,云川止睁大眼睛,而后挥掌拍向地面。
那力量忽得于她掌下迸发,蓝色的光顿时将背上层叠的碎石碾作了齑粉,又被随之而来的罡风卷得无影无踪。
云川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咬牙吞下口中的血腥味,缓缓直起腰身,双手抬起的那刻,千针炼魂钟忽得升至半空。
在规律的,庄严的钟声下,方才还摇摇欲坠的混元宝塔逐渐稳住,蓝色火焰顺着地面不断流淌蔓延,最后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
法器不知何时早已认主,居然能遵从她的一切号令,云川止心思一颤,忽得喜极而泣。
怪不得当初要她经受千针炼魂钟的百级天梯,经受千针刺骨之痛才能离开无间城,原来并非是为了要她徒增磨难。
原来在她走到尽头,打开那道离开无间城的大门之时,她便早已同千针炼魂钟结下了契约。
谢存在千针炼魂钟中留下了属于谢存的力量,原来这便是她留给她的东西。
云川止低头擦掉落下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挥袖将地上昏迷的几人皆收入袖中,紧紧攥着袖口,将她们牢牢护在怀里。
轻声道:“白风禾,我带你们回家。”
她看向半空中漂浮着的千针炼魂钟,忽得张开双臂,蓝色的火苗陡然化作烈烈的火焰,整个大殿犹如一座蓝海。
充盈的力量从她掌心滚滚而出,千针炼魂钟随着动作升空,变大,最后遮盖了头顶的乌云,周围的妖魂见状发出嚎哭,它们不断挣扎穿梭,却不能再近前半分。
钟声越发急促而浑厚,千针炼魂钟开始缓缓旋转,掀起的火驱散了所有乌云,露出原本属于混元宝塔的塔顶。
云川止的手背暴起青筋,大滴的汗水从她发丝间留下,随着一声仰天厉喝,无边的浩瀚气流涌向四周,妖魂一片片飞入虚空,消散无踪。
混元宝塔刹那间陷入寂静,而后便是彻底的崩塌。
穹皇宫内,黄昏清澈而斑斓的苍穹下忽然飞过密密麻麻的飞鸟,飞鸟那样多,犹如乌云一般几乎笼罩了天日,刺耳的鸟鸣响彻整个穹皇城。
城中来往的百姓纷纷仰头驻足,更有胆小的孩童躲在亲人身后,攥着衣角发出呜呜的哭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混元宝塔外的守卫也注意到了不对,纷纷仰头看着宝塔,恐惧地连连后退,“来人,快去禀告司长!”
“快去禀告穹皇!”
“当心!混元宝塔要塌了!”
随着一个守卫的高声尖叫,方才还静静挺立在蓝天下的混元宝塔忽得抖了一顺,而后便有碎石从塔顶脱落,噼里啪啦滚向人群,吓得人群四散奔逃。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众人即将踏出围墙的那刻,高耸的塔身忽然自上而下分崩离析,穿云裂石的巨响传遍穹皇城。
在守卫们惊恐的目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塔顶飞身跃出,卷着蓝色的火焰冲向云端,而在她离开的那刻,崩塌的塔身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守卫们避之不及,几乎尽数被压在了碎石之下,一命呜呼,哭声和叫喊声层出不穷,穹皇宫一时沦为片血海。
……
与此同时,不息山上空。
原本灵秀安稳的仙山如今已近废墟,结界不知何时早被攻破,山中雕栏画栋被飞舞的灵力毁之一旦。
不息山上尽是哭声和哀求声,数十个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抱作一团躲在倾塌的明存殿下,恐惧地满脸是泪。
“呜呜呜,宗主呢,宗主怎么还不回来!”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呜呜哭着。
“师兄,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一旁更小的少年满脸呆滞,麻木地望着天上的刀光剑影,还有时不时落下的尸体,“穹皇当真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么?”
“什么穹皇,她就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渣!”另有个女子大声骂道,她张开双臂将几个孩子护在自己背后,“师弟师妹莫怕,相信宗主和门主们定会赢过那人渣,救我等性命的。”
“呜呜呜,宗主……师尊……”
他们正瑟缩着,天空忽得落下道罡风,罡风折断殿前一棵老树,树干轰然倒塌,女子连忙起身,挥剑劈开冲众人砸落的树干。
老树化作烟尘随风散去,烟尘之中却忽然跃出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卒,他们皆受了伤,许是杀红了眼,纷纷挥刀朝少年们砍去。
少年们吓得连连尖叫,那女子虽年长一点,却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根本不是几人对手,很快便被刺伤肩膀,软身跪倒。
幸而这时于半空跃下道白色身影,手中长鞭携风而来,正抽中那几人胸口,几人顿如破布般飞向一旁,卷着沙尘滚落。
灵水踉跄落地,她亦受了内伤,此时嘴角还挂着血迹,却忍痛将那女子扶起,在她们身周画出一道结界。
“躲在结界中,不要出来!”灵水厉声道,她此时也顾不得杀生与否,从地上捡起把不知谁掉落的长刀,转身刺入那几人胸口。
血溅红了她的白衣,她却毫不在意,将长刀扔下便腾空而起。
她驭风穿过半空,所见之处无一不令人触目惊心,原本仙气缭绕的仙山被血雾覆盖,几乎遍地是死状惨烈的尸体,甲胄之中偶尔还掺杂几片属于不息山仙修的衣角。
灵水看着便是一阵心痛,她抬手抹去嘴边血迹,将一还未死透的蓝袍弟子拽出尸山。
那是个女子,面容看上去十分熟悉,她辨认了好久才认出其身份,于是咬着唇瓣落下两滴泪来。
“戚玉容,戚玉容!”灵水摇晃着女子的肩膀,在她眉心注入灵力,这时她身后赶来几名医仙,从她手中接过女子。
“灵水姑娘,交给我们便是,”医仙低声道。
看着医仙们的身影远去,灵水擦掉眼泪,她继续朝着交战最为激烈之处赶去,数位长老分散于八卦台的作用,还在竭力抵挡那些源源不断的敌人。
年长的镇山长老顶着一副佝偻的身躯立在半空,他手拿一把浮尘,其上尘尾如同云絮般围绕周身,拉长成数十倍,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被其尘尾击中,四散跌落。
又是几人冲他而来,镇山长老发出声怒喝,手中浮尘竟挥舞成个“退”字,直直飞向来人,触碰浮尘之处顿时化作齑粉,连根毛发都不剩。
“灵水姑娘。”镇山长老忽得喊住她,他眉心沟壑深邃,旋身道,“你这是去往何处?”
“我在寻找宗主,您可知宗主在哪?”灵水大声问。
镇山长老闻言摇头:“宗主还在同穹皇交战,穹皇方才不知为何暴怒,宛如不要命一般地打斗,据老朽方才所见,宗主已然落于下风。”
“姑娘不如听老朽一言,趁着如今你还尚有还手之力,赶紧离开不息山吧,莫要再送死了。”他叹息道,“我等已是活腻歪的老人了,你们这些孩子尚且来日方长啊。”
“多谢长老!”灵水垂首道谢,而后化作流光冲向云端。
身边时不时掠过几个残影,灵水抽出右手的拳头,纷纷将其击飞出去,头顶阴霾越发厚重,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又冷又疼。
她挥鞭扫开一朵最为漆黑的乌云,闪身踏上云端,穹皇的车马近在眼前,金灿灿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恢弘而孤寂。
罡风在云上纵横交织,吹得灵水眼前模糊一片,头顶雷鸣乍响,灵水顿时软了双腿,但她还是咬牙挺入卷起的云雾中,艰难前行。
几声癫狂的笑声划过耳畔,一道人影出现在朦胧的云雾中,漩涡似的风团在她身后漂浮着,搅碎的旗帜和车身随风打转,一直通向天际。
是穹皇!灵水快步奔跑,终于看见了白霄尘的身影,女人正同穹皇相对而立,衣摆被血染得红白交织,衣袂在风中鼓如蝶翼,庄严而凄然。
“你师妹已经死在本皇手中了,你又还能支撑多久?”穹皇哈哈大笑,她将锦袍一挥,又一道雷电穿云而过,白霄尘口中涌出片血雾,而后俯身跪倒。
“宗主!”灵水张大嘴巴,飞扑至她身前,她攥紧了白霄尘的手,对方亦紧紧将她握住,指尖冰凉。
“灵水,你怎么来了?”白霄尘难得语气软了些,她将灵水揽在身后,“此处没有你的事,还不快回去。”
“宗主,你受伤了……”灵水的眼泪如落雨般涌出,她忙抬起左手,用她不算磅礴的灵力为她疗伤。
头顶的穹皇发出声奇怪的笑,她有意停了手,歪头注视着眼前两个孤零零的女子,似乎有些好奇。
她的腰背比往日还要低矮,似乎受了伤,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仅靠一根拐杖撑着身体。
“穹皇,你将风禾怎么了?”白霄尘眼底含着流血般的红,抬眼道。
“死了,我杀了她,听不见么?”穹皇一字一句说,她抬起自己苍老而枯槁的手,“我杀了谢存,又杀了你的师妹,如今我还要杀了你,还有洛浮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白霄尘又将手攥紧了些,她低头阖目,眼泪和鲜血一并淌下。
“师尊,你杀了师尊!”灵水目眦尽裂,她忽的撒手冲向穹皇,被白霄尘一把拽回身后。
穹皇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随后将手指一弹,灵水还未看清她做了什么,便觉得心口一阵钝痛,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一个个的装什么深情。”穹皇探头看着她们,“一个妖女而已,你们竟这般在意。”
“她并非妖女!”白霄尘开口,她的手握紧凌冰剑,沉声道,“她是我师妹。”
“她都是人人喊打的堕仙了,怎么不是妖女?”穹皇轻嗤一声,她握着拐杖向前走了几步。
“是堕仙又如何,她既是我师妹,便永远都是我的师妹。穹皇,你这般利欲熏心的卑鄙之人,怎会懂何为姐妹之情。”白霄尘说。
穹皇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片刻之后,她移开眼神,望向脚下战火喧天的不息山,那些残垣断壁被雷火点燃,此刻正燃烧出滚滚黑烟,将脚下山林变得好似一张脏污的画卷。
“你说得对,本皇自小便不懂得何为亲情,何为姐妹之情。”穹皇张开手道,“本皇只知晓,这个肮脏的地界最是强者为尊,那些孱弱心软之辈,只会被人利用,欺凌,永生永世得不到真心。”
她看着互相拉扯着的两个人,似是回忆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而后轻轻抬起拐杖,杖尖冲着白霄尘发出道光晕。
风声袭来,她身后那道蓄势已久的漩涡猛地朝白霄尘而去,白霄尘已然力竭,她自知躲不开这致命一击,于是将灵水往身后一挡,而后旋身推出道炫目的白光,直直迎了上去。
两股力量相接之时,白霄尘顿觉五脏六腑都被那威压碾碎,她吐出口血,眼前便又有道罡风袭来。
这一次她再无力气抵挡,索性阖目等待,身后灵水发出痛苦的哀叫,然而罡风迎面而来之时,却忽然化成和煦的威风,扫过她额间的发丝。
白霄尘心头一跳,她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挡在她面前的背影,那是个女子,浑身是血,乌发凌乱束在耳后。
直到灵水发出声惊喜的叫喊,白霄尘也认出来人,亦微张唇齿,喃喃道:“云姑娘?”
所来之人正是云川止,她来不及开口,而是反手召出千针炼魂钟,翻转掌心拍下,蓝色火焰喷涌而出,冲散罡风的同时,亦逼得穹皇后退两步,握紧拐杖方才站稳。
“云川止!”穹皇大惊失色,她瞠目看着眼前本该死在混元宝塔中的女子,心中怒火翻涌,“你竟没有死?”
“穹皇陛下很失望啊。”云川止冷声道。
她回身扶住白霄尘,将已被重伤的白霄尘交给灵水。
灵水一手搀扶白霄尘,一手拉住云川止,眼泪更是汹涌,“你竟还活着!”
“我还活着。”云川止抬手替她擦掉眼泪,语气比平日里温柔许多,她勾勾唇道,“你保护好宗主,等我回来。”
灵水还想说什么,云川止却已然转身,此时头顶降下大雨,雨水冲刷着万物,熄灭了旺盛的山火,洗净了枯瘦的山林。
也冲刷着云川止衣袍上的血污,她在雾霭中长身而立,一身衣裙泛着雨水的光泽,在风中沉重地坠着。
穹皇望着她,震惊的神色转瞬即逝,她抱紧了手里的拐杖,而后捂着唇重重地咳嗽几声。
“千针炼魂钟。”穹皇怀念地看着云川止面前浮动的石钟,“若本皇记得没错,这是谢存的法器。”
“她竟将其传给了你。”
“没错,我今日便用它取你性命,还乾元界一个清净。”云川止说。
她不再多言,抬手触碰千针炼魂钟,法器随心而动,属于谢存的力量浩瀚涌入她体内。
穹皇眼底涌出决绝的狠戾,她腾空而起,锦袍如同蝙蝠的双翼般飏动,罡风再次在她身周卷成漩涡,斑斓的光芒闪烁其中,伴随声声惊雷。
漩涡涌向云川止,云川止同时默念心诀,蓝色火光自她脚下燃起,凝聚成烨烨的火球,随着云川止咬牙一掌,火球同漩涡直直相撞,强硬的气流顿时如同圆盘般四散而去。
气流吹散了乌云,方才倾盆的大雨渐渐停歇,洗涤一新的碧落露出容颜,几道有幸钻过阴霾的夕阳余韵落在云川止脸上,明媚温柔。
气流亦击碎了穹皇身后的车马和旗帜,碾碎的木头和布匹如同垃圾般坠落,在云雾中消隐无踪。
穹皇张开嘴停留在半空,气流将她发冠吹落,露出一头斑白的头发,她枯槁的手抚过发丝,而后颤抖地拿起拐杖。
拐杖化作黑龙,伴随浓雾一起在空中盘旋,最后搏命般对着云川止俯冲而下。
带起的罡风在云川止脸上留下几道血痕,云川止却丝毫不觉得痛,她只是紧紧盯着黑龙的方向,心中是即将结束一切的坚定和痛快。
在黑龙的獠牙刺向她那刻,云川止的手被伸出的甲胄包裹,她挺身将手插入黑龙的深渊巨口,而后朝着两边狠狠撕开。
黑龙发出凄厉的鸣叫,而后冷冽的蓝色火光熊熊燃烧起来,光芒在黑龙体内迸发,粗壮的黑龙顿时被撕碎成了烟雾散去。
而在穹皇哑声的痛呼中,云川止不知从何处拔出了属于白风禾的长剑,一剑贯穿了女人瘦削的胸口。
“云川止,你……”穹皇嘴里冒出浓稠的黑色脓血,她伸手抓向云川止,却被狠狠按下双手,长剑拔出又刺入,穹皇呜咽一声,青筋暴起,眼神涣散。
“这两剑,是报你杀害谢存、重伤白风禾的仇。”
云川止再次拔出长剑,脓血落于她身上,腥臭难闻。
“这一剑,是报你灭门木里神峰,搅乱乾元界的恶行!”
长剑落下之时,穹皇已软了身体,她面色青黑地倒下,眼神望着头顶雨过天晴的苍穹。
第四剑、第五剑下去时,穹皇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只是那双眼睛尚还睁着,木然望着天际。
云川止不知刺了多少剑,直到累得双臂发软,这才踉跄倒下,漂浮的千针炼魂钟已经耗尽了谢存留下的力量,变得黯淡无光,扑通落在她胸口。
天色已然放晴,璀璨热烈的霞光如打翻的彩墨,将天空染得瑰丽多姿,几只飞鸟掠过云端,发出愉悦的鸣叫。
夕阳落下山间,只等着翌日再次升起,脚下层林泛着白霜,几束炊烟袅袅而行,没有了谢存力量的加持,云川止腰肢一空,旋身落下云层。
闭上眼睛,往林间落去——
作者有话说:这章多加了些内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