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她总想诱服我》 1、第1章 “崔二狗,崔二狗!” “日上三竿了还不醒,天杀的贱蹄子……” 吵死了,那声音尖得刺耳,听得云川止心头一阵烦闷,不是说死了便一了百了么,怎么到了阴间都不得安生。 是的,云川止死了,她一生刀头舔血枕戈待旦,好不容易在无间城闯出了一席之地,最终却孤身病死在了一个雨夜。 好在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常言死后元知万事空,云川止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当她阖眼那一刻,心里没什么怆悲,反而满脑子尽是“这个狗日的世界,老娘再也不伺候了”的喜悦。 然后云川止就被吵醒了。 时值黄昏,天光将阑,窗外乌鸦嘎嘎地讥笑,屋顶木梁爬满潮湿的霉斑,身下床榻比冬日冻硬了的土地还冰冷硌人。 她睁开眼,方才耳畔模糊的声音清晰了很多,此刻还在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醒了?醒了还不快去干活?” “同你当差真是晦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一个烙着奴印的卑贱仙仆,敢对着门主献殷勤……” “……不知道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晓不晓得什么叫做云泥之别?哪怕撒泡尿照照,也不至于干出那档子腌臜事,让我都捎带着被笑话!” 什么情况?云川止转了转干涩的眼珠,惊讶地环视周围的摆设。 这不是无间城,云川止睁眼时便知晓,因为即便是这样破落的小屋里都充盈着稠密的灵气,不似无间城那般,犹如干涸了几万年的水塘。 这也不是她的身体,云川止扯了扯身上宽松的布衫,清瘦的身体在粗布里面晃晃荡荡,这副身子抓鸡都困难,更别提同人殊死搏斗了。 “同你说话呢,耳朵被打聋了吗?”那声音又一次炸响,说着便来扯她衣领,云川止被拽得险些跪在地上,眼前又是一黑。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躯体不仅弱不禁风,还有伤在身,从虚浮的脉象来看,应是被什么人打吐了血,受了内伤。 五脏六腑都钻心得疼着,疼得云川止浑身是汗,只得寻到几个穴位施力一番,呼吸间恢复了些气血。 视线渐渐清晰,云川止看清了拖拽她之人,看着像个农妇,身穿褐色的短衫,身材健壮,面色红润,力气大得仿佛能单手将她拎起来。 她似乎十分厌烦云川止,嘴里仍旧喋喋不休地数落:“就凭着你这副样貌敢去勾引门主,还穿成这个鬼样子,若我是门主非将你打死不可,哪里还会留你一命……” 她在说什么,勾引哪个门主? 云川止刚想开口,那妇人便劈手拿起枚铜镜仍向她:“既然醒了就赶紧将脸洗干净,院子里那么多活搁置着,难不成让我替你做?” 她说罢,狠狠剜了云川止一眼,转身蹬蹬蹬地去了,破旧的木门被大力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往下落。 云川止被呛得直咳嗽,她软着手拿起铜镜,看了一眼后,低头咳得更厉害了,大有肝肠寸断之势。 镜中的人俨然并非她自己,她哪怕是病入膏肓时都没有这般瘦削,脸尖得仿佛生下来就没吃过饭,看着可怜巴巴的。 一侧的脸颊满是干涸的血迹,应是被打昏时吐的,这么久了还黏在脸上,无人帮忙擦拭。 云川止放下镜子,扶着墙壁站起了身,这间屋子极为狭小,只有床榻和一张被虫蛀了的方桌,除此之外便是满地碎裂的青色石头。 云川止一眼便看出了这些石头的不同,她缓缓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枚碎石,端详上面墨水留下的痕迹。 这些不是普通的碎石,每块石头中都含有稀薄的灵气,这些灵气正在随着石头的碎裂而渐渐流失。 是转魂石!自己原是被献了舍。 不愧是灵气充沛的乾元界,随便一个小丫头都能拥有转魂石这般稀罕的玩意儿,只可惜…… 云川止忍不住苦笑,心道小妹妹你这条命献谁不好,非要献给她云川止,若是重生能享福便罢,但看如今这境遇,多半也是个苦命人。 不过古人云,来都来了。 云川止抖抖衣衫起身,先是试探了一下这具身体内的灵气,果不其然石沉大海,她倒也不沮丧,转而拿起块碎石,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了个及其复杂的阵法。 石头内的灵气转化为细细的线条,又汇聚成一点蓝色光芒腾空而起,如同水滴般落在那铜镜上,扑通一声泛起涟漪。 光滑的镜面涌出五彩斑斓的色彩,宛如一池彩水,融合出许多画面。 这便是献舍阵法的第二段,陈述过往与来日。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唤崔二狗,家住东竹山篱笆村,因着家中清贫被卖身为奴,于市井间转手多次,最后得缘被买上了不息山,成为不息山上一名身份低微的小仙仆。 若只如此却不惨,惨的是她不知着了什么魔,痴迷地恋上了不息山掌管第五峰的门主白风禾,穷尽所有来到她门中侍奉。 甚至混入白风禾身畔,用尽所有手段,涂脂抹粉意欲勾引,荒唐事儿没少做,许是因为胆子太大了,几乎半个不息山都知晓她这般行径。 按照献舍阵法显示,若她仍这般纠缠下去,最后的结局便是被白风禾一刀斩断,留不下半点生机。 不息山,白风禾,云川止望着镜子苦笑。 即便身处下界遥远的无间城,云川止也听过这名字,乾元界灵气充沛,物华天宝,是下界人挤破头也想飞升的“天堂”,此处能人异士众多,恶人却很少。 而曾经身为不息山少宗主,如今却因为谋害了自己的师尊被千夫所指,最后沦落到掌管无人问津的第五峰的白风禾,便是为数不多的恶人一位。 世人说她什么呢,天赋极高却荒废修炼,醉生梦死,乖张暴戾;受尽宠爱却负恩昧良,暗害师长,蛇蝎心肠。 除此之外,此人还极为好色,常年欺男霸女,罪孽简直罄竹难书。 原主竟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不怪她会失望透顶,悲伤到去献舍。 既然如此,她便只能帮助原主这具身体,好好生活下去,云川止满心悲悯地拂袖,镜上便显露出一幅画面。 画中的人立于泥泞巷尾,看不清面目,唯有随风曳然的紫色衣裙,和半点不沾灰土的裙摆上,闪烁的满天星。 而后血书浮现,遗言道:“往来神仙,借我躯者,愿听小奴遗愿。” “且尽全力,渡我爱人。” …… 阅罢,云川止无言了半晌。 她想过献舍人会求她帮忙复仇,亦或是摆脱奴籍恢复自由,却万万没想到却是为了感化那位险些杀了她的人渣门主! 孩子,佛渡世人,但佛不渡恋爱脑啊! 她来的时机也极为不巧,原主刚刚因为勾引白风禾被打了一顿,自己若继续帮她“感化”白风禾,那么被斩为两段的便是她云川止了。 这舍还能还回去吗? 她正站在原地风中凌乱,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云川止连忙转身,用拖曳的衣角拂去了地上画好的阵法。 进来的是方才那个妇人,她看着还未收拾自己的云川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拿起角落的扫把,上前用力抽打。 一边打还一边叫骂:“你这痴心妄想的东西,真以为能攀上门主的高枝儿了,门主殿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岂能看上你这丑八怪!” “天马上黑了,还不赶紧去劈柴,不劈完甭想吃饭!” 云川止已经几年不曾受过这种被欺凌的罪,她手忙脚乱地绕着圈子躲,无奈屋子太小,怎么躲都躲不开,硬邦邦的扫把直往身上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云川止被打得冒了火,她暗骂了一句欺人太甚,抱着头钻进桌底,咬牙在地上写了几笔,而后摸了几块转魂石的碎片扔在那符文上。 碎石接触符文的刹那,里面的灵气顿时被唤醒,表面燃起幽邃的蓝光。 在妇人震惊的目光下,那几颗碎石漂浮起来,作为躯干和头颅,组成了一个仅有巴掌大的石头小人。 “这,这是什么妖术。”妇人举着扫帚,磕磕巴巴问。 “怎么能是妖术呢?没礼貌。”云川止啧了一声,她将手摆了摆,那石头小人儿便浮到了妇人眼前。 一点小把戏而已,乾元界灵气充沛,仙法能幻化大部分实物,最看不上炼器这种借助外力的术法,所以普通人不知晓实属正常。 不过同体型庞大的妇人相比,那石头人实在是小巧玲珑,所以妇人并未被它唬住,而是大骂了一句,扬起扫帚便打。 扫帚破风劈下,却在即将打碎石头人之时戛然而止,妇人惊恐地定睛看去,小小的石头人竟抬手抓着扫帚末端,震得她双手发麻。 “这是……” 云川止没空等她将话说完,她只是微微反手,那妇人便被小石头人一扫把拍到了墙上。 随后无声地滑到角落,晕过去了。 云川止从桌子下钻出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将高兴地正在拍手的石头人揣进了袖口。 她如今一点灵力都没有,这点小把戏对付欺负人的仙仆尚够,若是对上那位门主白风禾,便是怎么都不够看的了。 如今还是先走为妙,完成不了原主的遗愿虽然会死,但死在外面也比死在白风禾手里要强,毕竟依着那白风禾传闻中的性子,死前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折磨。 云川止草草清理掉了地上残留的阵法,转身推开了门,谁知脚还未踏出去,迎面便是一阵罡风袭来,雪白的长鞭游龙似的窜出风眼,眨眼间便把人捆了个结实。 骇人的压迫感随之而至,云川止咣当跪倒在地,空灵的话语自头顶响起。 “门主传崔二狗觐见。” 完了,云川止在脑中道。 2、第2章 白风禾怎会特意请一仙仆前去,如今这般,定是那人渣门主左思右想仍觉得气愤难平,这才喊她去灭口。 原主真是给她找了个大麻烦。 “你便是那崔姓仙仆?”那空灵的嗓音再起,云川止眨了眨被风吹得流泪的眼睛,抬头一望,不由得屏息。 只见数位青衫乌髻的仙仆正面对她翩然而立,单薄的暮色笼罩着素纱堆叠的裙衫,为首那人素面云肌,正低垂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川止。 不愧是钟灵毓秀的乾元界,连小小的仙仆都生得这般好看。 这么看方才妇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人渣门主日日面对着这些漂亮脸蛋,又怎么会看得上原主这样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是。”云川止回答。 幸亏她方才为了不引人耳目,把打晕了的农妇扔在了窗外的柴火堆下面藏着,否则若被人看见了,又是一桩麻烦。 为首的女子没说话,从上到下打量着云川止,目光在她被血污糟成一团的脸上停留了会儿,很快移开。 那眼神如同看什么秽物,令人不适。 不息山的人都这般高高在上?云川止暗暗摇头,她在无间城刀剑饮血闯出几分名气后,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敢这样看着她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云川止略有几分哀伤。 “同我走一趟吧。”女子似乎懒得同她多说,转身出门。 “等等。”云川止自然不愿见白风禾,本着再挣扎一番的想法,她将掌心放于心口,佯装伤势过重,咳了数下,颤颤巍巍道:“小奴……” 却不想那女子眼皮都没抬,继续道:“你且宽心,我知晓你因为勾引门主,被门主打成重伤。” “勾引门主”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宛如讥讽,而后女子将手一抬,她身后的仙仆手中便多了一根扁担:“无妨,自会将你绑去,无需你费力。” “小奴好了。”她话音未落,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云川止却已然站起了身,微笑道,“门主在哪儿,我随你去。” 女子一直不变的神情出现了些裂痕,她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 她将云川止身上的鞭子收了,转身迈出门槛,周围的仙仆便围了上来,押解云川止往屋外走去。 时值早春,天空阴云密布,地面坑洼泥泞,高山之上还十分萧条,绿草都不见几根,云川止向后看了一眼,她破烂的小屋如同泥堆里长了个痦子,看不出竟是住人的地方。 其他仙仆倒是穿着光鲜,衣裳虽素雅却轻盈飘逸,可见崔二狗身为奴籍,这日子过得有多惨。 云川止心里对那位白风禾的意见又多了许多。 山野寂静,唯有几人脚步声踏踏作响,那名领头的仙仆女子昂首走着,侧身望了“崔二狗”一眼。 她往日是见过这名小奴的,此人行为笨拙,为人软弱可欺,常被其他仙仆揍得头都抬不起来,这样了却也只会抱着头哭,仿佛谁都能欺凌一番。 但今日所见,虽衣衫褴褛却目光坦然,明明死到临头了,竟还东张西望拈花逗鸟的,仿佛一个新生儿,对周边的世界有着无边的好奇。 奇怪。 “这位妹妹。”云川止忽然开口喊住她,伸手指着岩石缝隙一根瑟瑟的野花,“这是什么?” 女子停下脚步:“野花罢了,还能是什么?” “还有,你这痴儿,我名灵水,今年已是二十七。”她蹙眉道。 然而云川止却仿佛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反而如获至宝似的蹲下身子,用指尖触碰那朵白色的小花。 从未见过的,活着的花。 原是打傻了啊,怪不得。灵水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理解,招手命令其他仙仆扯她起来,继续赶路。 她可不敢赌那位主子的脾气,若是慢上一会儿,怕是连她都要陪上一条命。 走出枝丫摇曳的山野,周围渐渐有了人的痕迹,玉砌的石阶仿佛登天似的蜿蜒向前,与云川止想象中的仙门样貌不同,这座山峰毫无仙山琼阁之貌,反而充满了铜臭气息,朱楼绮户连成一片,灯笼满挂,远望彩灯成山,闪烁在山脊之处。 当真是奢靡享乐,云川止心道,她本就对保命这事不抱希望,不息山是乾元界三大宗之一,各种尊者宗师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多,随便捞一个都能把无间城掀个底朝天。 若是她往日或许还能搏命遁走,但如今顶着这副小身板,怕是人没走成,魂先碎了。 左右不如顺从那白风禾,死也能死得痛快点。 走神间人已入了殿,两边仙仆留在门外,唯有灵水同她进门,偌大的宫殿头顶绘着无数阎罗彩图,看着吊诡而空寂。 云川止看着那些图画,脑海里想象出了这位门主的面貌,能喜爱这样装潢的人,定是一位吊睛三白眼,孔武有力,手拿三叉戟的凶恶女子。 走神间又过一道门,此处比方才要温暖许多,左右两侧矗立着两排流光溢彩的金柱,金柱后则是一个个镂空的门洞,洞内藏着各式雕像,如同两排威风凛凛的侍卫,凝视着来者。 这可都是好东西,云川止看着出了神,若是撬上一个带回无间城,不知能换得多少上品的灵石。 身旁的灵水见状咳嗽一声,云川止这才收回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前走。 人都要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前方没了金柱,便有流水般的乐声传来,越走乐声越清晰,不知什么乐器组合而成的弦声回荡在金色的殿堂内,大有纸醉金迷的味道。 两列屏风之后,与门外格格不入的热闹场景撞入眼帘,几十位穿着清凉的美人正随着乐曲起舞,美人身上的香气涌进鼻腔,云川止顿感头昏脑涨,抬手捂住了鼻子。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云川止苟活在水深火热的无间城,每日见的不是遍地的尸体就是满山的凶兽鬼怪,哪里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大腿,只消一瞬她脸就红了个透,连忙背过身去。 一旁的灵水显然也不习惯这种场景,白皙的面庞浮上红霞,低头小声道:“门主……崔二狗,来了。” 半晌没有回音,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后传来了一声摇铃,乐曲随着清脆的铃声淡去,美人们翻飞的裙摆终于落定。 “带上来吧。” 沉静悦耳的嗓音自前方传来,如同水滴落入幽邃深潭,声音虽轻,却能稳稳落在每个人耳中,让人心芽重重一颤。 云川止还在愣神,身旁的灵水却将她用力一推,她便被迫踏入了美人堆里。 大殿一片死寂,美人们潮水般散至两侧,皆低着头不敢出声,没了花团锦簇的遮挡,云川止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人渣门主。 她侧身靠坐在偌大的禅椅上,闭着眼睛似在小憩,身着与那回忆里相似的紫色衣裙,裙摆犹如盛放的紫罗兰,顺着台阶层层垂落。 两条光/裸的腿伸出裙摆,懒散搭在一侧的扶手上,垂下的脚踝修长纤细。 好白,云川止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像一朵披着紫纱的白色芙蓉花,雍容而柔软。 即便看不清面目,但她有那么一瞬间理解了原主为何会为她深陷其中。 只可惜,她是云川止。 “跪下。”白风禾轻声说。 乾元界的人个个都是皇帝不成,说个话都得跪着听,云川止虽不愿,膝盖却还是听话地落了地。 白风禾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她慢慢起身,两只嫩藕似的脚刚落地就被落下的裙摆盖住,缓步上前。 她微微弯下腰,蜷曲的乌发从耳后逃脱,垂了一缕在云川止面前,是淡淡的花香味。 “你便是那姓崔的小仙仆?”白风禾顿了顿,忽然伸手捏住云川止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自己。 白风禾的指甲是淡紫色的,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她指尖并不冰冷,而是传递来淡淡的温热。 云川止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双柳叶似的眼睛低垂着,乌黑的睫毛遮挡瞳孔,眼尾粉黛的红色如云霞般晕开,嘴唇嫣红夺目,许是用最艳的胭脂层层涂抹过。 竟是绝色,云川止有些恍惚。 恍惚间,捏着她的那只手却忽然开始施力,白风禾的力气极大,有那么一瞬间,云川止觉得自己会被捏碎在她掌心里。 “听旁人说,你觊觎本座?” 白风禾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虚空中飘渺着,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确是十分危险,云川止疼得攥紧了掌心,却没有开口。 她不知捏了她了多久,云川止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位于咽喉处的手才终于放开,云川止忙低头咳嗽起来。 看来她猜想的没错,白风禾此番是来取她命的。 面前的白风禾站起了身,微凉的裙摆扫过云川止鼻尖,云川止视死如归地挺起了腰杆,等待着即将面对的一切。 然而等了半晌还不见动静,于是她抬起眼睑,却见那位方才还行为暴戾的人渣门主,忽然掩着心口,犹如初春弱柳般,嘤的一声倒在了她怀里。 3、第3章 殿中一片寂静,美人们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动静,人群外的灵水亦是低着头,脑袋都快插进了地里。 云川止愣住了,她回头看向众人,见没人敢看她,便又转了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多出的女人。 她似是有些头晕,正一手挽着云川止的脖颈,一手轻抚额角,柔软的肩背虚靠在云川止伸出的臂弯中,随着呼吸起伏。 白风禾不是厌恶崔二狗么,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本座身子不适,你们先下去。”白风禾窝在云川止怀里低低开口,美人们同灵水一起弯腰退下。 云川止也想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头:“本座叫你动了么?” 白风禾低沉着嗓音说话时,每一个字都仿佛吐露着沉重的威压,云川止心头紧了紧。 美则美矣,但性子阴晴不定,仿佛一条淬了毒的美艳毒蛇。 “门主若身体不适,应当唤医仙来。”云川止开口。 “本座何时需要你来告诉我做什么?”白风禾笑了,尖利的指甲从云川止的下巴滑下去,酥酥麻麻落到咽喉处。 罢了,她闭嘴,云川止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我身子弱,天凉便容易受风寒。”白风禾轻轻说,她目光凝视着云川止,“用不着医仙,只消躺上一会儿。” 传闻中她似乎并非这般,而且这样强的威压,哪里像身子弱的? 白风禾看着云川止握成拳头的双手:“你既觊觎本座已久,却为何不愿亲近本座?” 说着,她指尖轻捏着云川止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侧,即便隔着几层布料,女人的肌肤仍然触之柔软,好像阳光下晒透的棉花,腾腾散着热气。 云川止不曾同人这样亲密,她碰了一下便将手收回袖笼,顺便收回了不禁松动的眼神。 她在试探自己,云川止心中锣鼓大作,难不成白风禾早就知晓自己并不是崔二狗? 可是献舍之术最为隐蔽,即便身处现场都难以发觉,白风禾怎么有这样天大的能耐? “回门主,小奴……不敢。”云川止回答。 “你不敢?”白风禾忽然发出一串泠泠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你胆子不是最是大了吗,怎么会不敢。” 昨日崔二狗到底做了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回忆里怎么没有啊!云川止累了。 要不自刎吧? 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见白风禾逐渐凌厉的眼神,这眼神犹如一场风暴,又很快归于风平浪静。 “灵水。”白风禾忽然出声,她推开云川止雅然起身,掩唇咳嗽几声,“先带崔小仙仆去清理一下,喂些疗伤的丹药。” 屏风外的灵水道了声是,上前带走了如获大赦的云川止,待两人背影消失后,白风禾便垂下了手,笔直站着。 光影将她面庞分出明暗两区,暗侧的脸部轮廓落满阴影,如同戴了半张漆黑的鬼魅面具。 她回到寝殿,天边已然坠上星辰,微弱的星光却照不进陈列奢华的楼宇。 白风禾素手轻抬,一缕火苗从她指尖跳跃至四周,于是四周灯盏接二连三亮起,照亮她面前破旧的书卷。 “白团。”她开口,于是伴随着奇怪的咔咔声,一个圆头圆脑的沉重铁疙瘩蹦上了桌。 “又叫我干嘛!”铁疙瘩居然开口说了话,竟是一个人俑形状的傀儡,声音呕哑刺耳。 “我已经老了,你再这样呼来唤去的,我早晚有一天会散架!” 白风禾却不管它说什么,只自顾自开口:“我方才见了那仙仆,模样无甚变化,但为人处世淡漠许多。” “看来昨晚托梦的白眉老儿说得不假,这个崔二狗,真的被妖魔夺了舍。” “你可确定,可别冤枉了好人。” “好人?”白风禾讥讽地勾唇,“你可知献舍之术有多复杂,饶是我都要费些功夫,她崔二狗一个小仙仆又怎么习得成。” “何况就算冤枉了又如何,本座冤枉人还需要理由么?” 铁疙瘩没说话,只是做了几个阴阳怪气的鬼脸。 白风禾没计较,继续道:“如今我按你说的,佯装体弱,先稳住了她。” “你确定你装得像?她未起疑心?”铁疙瘩蹦了两下。 “本座做起戏来早已炉火纯青,你莫要多嘴。”白风禾道。 “不管她是不是白眉老儿说的那样厉害,左右如今夺的是崔二狗的身子,体内一丝灵力也无,不如直接杀了,永绝后患。” “可托梦的白眉老儿不是说,此人来意不明,若强行杀之或是驱逐,恐会遭遇灭顶之劫。”铁傀儡咣当咣当摇手,“还是将此事禀明宗主,再做定夺。” 白风禾发出声冷哼:“告诉我师姐?怕是又被她当做胡言乱语,妄图搅乱不息山吧。到时又赐我十年紧闭,我又去哪里说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铁傀儡急得咯吱咯吱响,“那该如何?” 白风禾看着桌上写着夺舍之术的纸张:“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怕真有什么灭顶之劫,又有何所惧?” “反正世人对我避之不及,若真因此死了,对不息山,对乾元界都是件好事。” 她说这话时笑了笑,云淡风轻的。 “白风禾,你先冷静些,我觉得……” 白风禾没理它,只是将手一挥,铁傀儡就诶呦一声飞了,不知砸在了哪儿,传来一阵聒噪声响。 ———— 云川止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她被灵水带到了一处坐满医仙的雪白楼阁内,几枚丹药下肚,原本还受伤不适的肺腑顿感轻盈。 灵水只消一点就除去了她满脸结痂的血污,又寻了套干净衣衫给她换上,云川止清清爽爽走在山间清冽的风中时,竟然有几分惬意。 虽然乾元界的人都实在讨厌,但确实是个山灵水秀的地方,比无间城要好上千倍万倍。 只可惜自己穿的是崔二狗的身,若是换个没那么命苦的,那便是往日做梦都难求的美事一桩。 走神间又入了寝殿,灵水神情古怪地将云川止带到了一扇漆红的木门前,抬手叩门。 门自己开了,门内没有声响,只有蒸腾的热气从门内涌出,掺杂着浓郁的香味。 “这是何处?”云川止问。 灵水不愿回答她,将原本端在自己手中的木案塞给云川止,冷冷道:“这是门主的吩咐,莫要多问。” 罢了,不息山的人都一样霸道,云川止呼出口气,抬腿迈入门槛,身后的木门缓缓关闭。 面前是一道幽静的门廊,门廊两侧的墙壁上伸出两排龙头,温热的白色雾气从中涌出,香气浓郁得令人有些头昏脑涨。 看着是沐浴的场所,白风禾大半夜的叫她来这里做什么? 云川止端着木案穿过那些翻涌的雾气,待眼前的白雾消散后,一个偌大的方形白玉池出现在眼前。 地砖和墙壁皆为玉石所制,踩上去湿润而滑腻,浴池周边共有四个喷水的白玉雕塑,分别做成了四方神兽的模样,看起来惟妙惟肖。 她向前走了两步,原本还一片平滑的水面忽然涌起阵波澜,一个人从水波中央起身,打湿的乌发海藻似的黏在身上,一粒水珠滑过面庞,白腻的肌肤将水滴衬得如同珍珠似的,沿着身体滚落。 落到不能看的地方时,云川止猛地低下了头。 许是此处热气烧灼,烤得脸颊有些发热,她闭着眼胡思乱想。 “你来了。”水雾似乎将白风禾的声音融化得更为慵懒,水声哗哗响起,她似是走到了池水边缘。 “灵水可有教你如何服侍本座?” 云川止捏着手里木案,开口道:“不曾。” “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白风禾发出声轻笑,“看来本座对她还是太宽容了些。” “你走近些,让本座亲自教你如何?” 服侍?怎么个服侍法?云川止心中一惊,都说这白风禾平日里行事荒淫,难不成…… 可她贵为门主,什么美人没有见过,怎么会看上如今骨瘦如柴的自己呢? “小奴手脚粗笨,不敢冒犯门主,先告退了……”云川止说着便要逃,然而刚刚转过身去,腰间便被一长鞭缠上,硬生生将她扯到了池水边缘,站立不稳地跪下,手中木案咣当落地。 “你不敢?我记得你上回潜入此处看本座沐浴时,胆子不是挺大么?” 白风禾笑眯眯地起身,这下半截身子都露出了水面,修长的脖颈在长发的遮挡中若隐若现,身上薄纱般的亵衣被水打湿,紧贴着肌肤,透出胸口的暖色。 云川止怎敢多看,只能装作恐慌之貌,颤抖着匍匐在地。 偷看白风禾洗澡? 崔二狗? 亏自己还可怜那丫头,若真是如此,白风禾打她一掌倒是情有可原,只可怜了自己,如今这些荒唐事儿全落她云川止头上了,她同谁说理去! 白风禾看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女,笑容慢慢淡去,只剩双眸凝视着她,轻声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愿了。” 她手掌掀开水面,四周雾气缓缓汇聚在她掌心,组合成一座尖塔的形状,与此同时,仿若远古的钟声不知从哪响起,震得人四肢发麻。 白风禾所站的水池一时间仿佛成了风暴下的海洋,池水不断掀卷成浪,对着岸边重重拍下。 此乃千针炼魂钟,是当面最有名的炼器师炼制的法器,收得尽天下一切神魂,云川止知晓自己若是被收了,便是神魂聚散,灰飞烟灭。 她猛地抬起了头,二人透过朦胧的水雾凝视彼此。 白风禾在试探,云川止看见她眼睛的刹那便知晓了,那双灿烂夺目的柳叶眼映照着灯火的光辉,看不出蛇蝎心肠,也看不出所思为何。 没有取人性命的阴狠,反而是一种仿佛凌驾众生的漠然。 若她的判断没错,她此时只要给白风禾哪怕一点点自己还是崔二狗的可能,对方是不是便不会杀掉她? 反正这条命也是白来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死,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云川止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身,然后对准女人的嘴唇,视死如归地亲了上去。 4、第4章 云川止没有这种经验,说是亲,倒不如是撞了上去,撞得嘴皮子生疼。 沾着水汽的嘴唇意外得柔软,她在那里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到声低骂,与此同时,胸口一阵钝痛。 于是她直直飞进了一片雾气中,很快便不省人事。 ————— 云川止晕了过去,意识仿佛沉浮在翻涌的河水中,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混沌。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乾元界一个卑微的小仙仆崔二狗,还是无间城那个为了活下去而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云川止又醒了,这次并非躺在那破烂的小茅屋里,而是一处温暖干燥的所在,雕花的窗棂外下着小雨,身下是铺着床毯的罗汉床,流动的微风时不时递来熏香的气味,闻着惬意舒缓。 白风禾竟然真的没杀了自己? 云川止扶着床沿起身,胸口的剧痛却险些将她带走,她不得不又躺了回去,在心里叹了好几句这都什么事儿啊。 门被敲响了,进门的是灵水,她手中端了个木案,案中的玉盘内放着枚香气扑鼻的丹药,以及一枚翠色的腰牌。 “醒了。”灵水板着脸将人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这才把木案放下。 “这是哪儿?”云川止动弹不得,只得平躺着问。 “逢春阁,门主的寝殿。” 自己还在白风禾这里?云川止张了张眼睑,又问:“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晕了多久?” “晕了几个时辰吧,如今是卯时。”灵水又说,她似乎很想多问些什么,最后却只一板一眼地回答,“至于昨日之事我也不甚知晓,待我进门时,你已经头朝下插在水池里了。” 那场面一定很不好看,云川止叹息。 屋中安静了会儿,灵水终于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你昨日如何惹怒了门主?我从未见门主气成过那样,险些将整个寝殿砸成齑粉。” 而且门主气得连嘴唇都擦破了,却也没有杀了崔二狗,而是吩咐她们将人拖走,还赐了丹药和门牌。 这件事门中很快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好奇这个小仙仆到底使了什么招数,竟能让杀人如麻的门主两次手下留情。 云川止哪里敢说实话,只得搪塞道:“许是言语触犯了吧。” “对了,昨日白风……门主让你教我如何侍奉门主,是如何侍奉?”她忽然记起昨日白风禾的话,于是问道。 灵水对她的回答有些半信半疑,但没有多问:“还能如何侍奉,仙仆进不息山时不是教习过么,难道还需我再讲一遍?” “不必了,我就问问。”云川止笑笑。 心里却仿若炸开般气恼,昨日白风禾果然是在诈她,此人当真十分狡猾。 她这边正气着,那边灵水已将木案挪到了她旁边:“你昨日摔得有些重,这是疗伤的丹药,还有属于绲丹门仙仆的门牌。” 云川止顿了顿:“什么门?” “绲丹门。”灵水重复了一遍,她似乎想笑,“不息山共有五座峰,分别由五位门主掌管。” “我们门主掌管的便是第五峰,绲丹门。” 滚蛋门,好名字。 或许是当年负责命名的修者前去询问白风禾时惹恼了对方,只得了一句“滚蛋”,这才让这等雅名问世。 “那这门牌是……” “不息山上的仙仆分为两种,一种是你如今这般的杂役,负责清扫之类的杂活,没有门牌,不得入内门。另一种便是正经的仙仆,配有门牌,可以入宗主、门主,以及各位仙修弟子身侧服侍。” “这类仙仆月例会高许多,也可旁听仙修授课,若是有些天赋的仙仆,或许能跟着修些功法。” 灵水心里认定这崔二狗的脑子是被门主打出了问题,故而才性情大变,一无所知,所以解释得分外详细。 “意思是,我昨日……”云川止有些诧异,“白风禾不仅没有要我的命,还给我升职了?” “怎可直呼门主名讳,对门主不敬。”灵水横眉训斥,“门主今日点名要你伺候,你等会儿吃了这丹药便去赴任吧。” 她说罢转身想走,却被云川止出声喊住:“对了。” “如今是何历何年?” 也是可怜,脑子竟坏成这样,灵水眼中的鄙夷逐渐被怜悯替代,她收回眼神,回答道:“乾元历三百五十六年。” 她开门离去,雨水击打屋檐的声响震耳了许多,云川止吞了丹药,等待胸口的剧痛渐渐平息。 过了会儿,她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立在雨滴汇成的雨帘内,望向岚烟笼罩,蔓延至云海中的群山。 山色泛起新绿,原来距她死去之时,已须臾过了五年。 只可惜,如今不是伤感的时候。 因为云川止饿了。 方才灵水进门时她还伤着,感受不到饥饿,如今丹药在体内化开,滋润了五脏六腑,饥肠辘辘的感觉这才找上门来。 若她推测的没错,这具身体已然整整两日滴米未进了。 许是年少时过得太苦,所以云川止生平最讨厌饥饿的感觉,她在无间城时宁愿受伤流血,都不愿意饿上一顿。 灵水早已离开,这个房间虽陈设完全,但却没有一丁点吃食,云川止什么都没翻找到,只得踏出了门,准备找人问询。 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方才还下着雨,转瞬天便晴了,随着天光亮起,热切的日光撞破云层,从无数缝隙倾泻入殿中,昨日看起来空寂的寝殿被照得明亮通透,就连顶上绘满阎罗的图画都和蔼可亲了许多。 殿中空寂无人,云川止沿着走廊走了好几圈,方才看见个用仙法擦洗房梁的仙仆。 那人上下扫了云川止几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门主的寝殿可不能用膳,你得到外边儿去。西山的西斜阁应当还剩些吃的。” 云川止没介意他的态度,道了声多谢便往殿外走去。 日光下的山峰不再是昨夜那般漆黑阴沉,云川止沐浴着阳光行走在山间,脚踩过的土地正吐露着新芽。 往常在无间城时,这样盎然的生机只有梦里才会出现,醒着的时候只有走不出的断壁残垣,瘴气滋养的妖魔邪祟,和随时会落下的冰雹酸雨。 昨日醒来时已经入夜,看不见这旭日东升的美景,故而感觉不深,今日站在山脊远眺,看着绵延千里、和雪白云海交汇的层叠山脉,看着不远处山顶上雕阁锦楼的绲丹门,看着身后极远处隐隐泛着金光,威严气派的不息山主峰时。 她才切切实实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往日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乾元仙境”了。 云川止很快找到了那仙仆所说的西斜楼,还未进门便是一阵饭香味传来,云川止肚子一阵烧灼,不禁加快了脚步。 里面摆放着几排桌椅,用膳的人不多,但都聚集在一处,看见云川止进来后,方才还说笑着的众人皆陷入沉默。 随后便是低声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勾引门主的仙仆?她竟然没被门主打死?” “不仅没被打死,听灵水姐姐讲,她还拖着奴籍之身入了我们内门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可是门主什么漂亮脸蛋没见过,崔二狗一个土包子如何能让门主手下留情?” “谁知道呢,我猜……” 云川止没去听他猜了什么,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热腾腾的饭菜,并没有心思搭理旁人的风言风语。 她寻到掌勺处,灶台边摆放着一些肉包和清粥之类,所剩的饭食虽然不多,但看着色香味俱全。 她道了一声叨扰了,随后伸手去取放在碗碟中的肉包,然而手还未碰到碗碟,便不知从哪儿伸出个锃亮的铁勺,狠狠往她手背敲去。 亏得云川止反应快,翻转手腕躲过铁勺,铁勺铛一声敲在碟子上,白瓷的碟子顿时四分五裂。 她蹙眉抬眼,拿着铁勺的是一矮胖男子,正面带嫌恶地盯着她,呵斥道:“你是何人?” “此处不是仙仆用膳之处么?”云川止看出了对方的有意为难,便将腰间的门牌摘下举起,“我是门主指定的仙仆。” 男子发出声嗤笑,他将铁勺扔回锅里:“你一介卑贱奴籍,怎配同我等清白人一同用膳,快快滚开。” “莫要拿门主压我,门主看上的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个,多半第二日便懒得理会了,若是个个儿都来求偏袒,我等怎么忙得过来?” “快滚快滚。”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云川止往外推,云川止踉跄几步撞上桌角,疼得倒吸冷气。 身后那些人的笑声传来,云川止捏紧了拳头。 “我没有求什么偏袒。”她说,“只想同其他仙仆一般用膳而已。” 男子看着已十分不耐,他左右瞧了一圈,随手抓起一个包子扔向门外,雪白的肉包落入洒满阳光的土地,骨碌碌滚了一身泥。 “吃吧吃吧。”他高声道。 云川止睫毛颤了颤,她看着那个可怜的包子,这场景与她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片段短暂融合在了一起,她有些失神。 男子又伸手推她,云川止没再让他触碰,而是将身一转,灵巧地侧身躲过。 “若我偏要在此处吃呢?”她轻声说。 5、第5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闻言骂了一声,同时欺身上前,准备将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女拖拽出门,不过手还未触碰到她衣角,指尖便被什么东西捏住了。 定睛一看,捏住他的竟是个小巧玲珑的石头小人,小人周身冒着幽邃蓝光,轻盈地浮在他面前。 震惊间,对面的少女忽然抿唇笑了起来,那石头小人也随她一起扯出个灿烂的微笑,而后短粗的手臂轻轻一扬。 男子宽大的身体刹那间便被甩了出去,一屁股坐塌了锅子,锅中的热粥四处飞溅,伴随他捂着屁股的惨叫,往四面八方撒了个雨露均沾。 云川止眼疾手快躲进桌底,旁边涌上来看热闹的众人却遭了殃,被滚烫热粥淋了满头满脸,一时间嚎叫声此起彼伏。 屋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仙仆们纷纷抱头鼠窜,摔了屁股的男子也顾不得再声讨云川止,狂奔出门寻水冲洗。 哄闹生渐远,方才还喧闹的西斜楼很快陷入岑寂。 漂浮在半空的石头小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啪嗒掉在地上,散落成几颗平平无奇的石块。 云川止惋惜地望着那些暗淡无光的石头,这些石块内蕴含的灵力已然在献舍阵法中消耗得差不多,如今能用上一次已是极限了。 但她还是将那些石块收进了袖笼,毕竟这个粗糙的小小的石头傀儡,算是她来到乾元界后唯一友善些的朋友。 不过经过方才的事情后,那些灶台旁的食物已经毁于一旦,云川止翻找片刻,勉强扒拉出个还没有粘太多灰的包子。 幸好幸好,若是拿到水里冲一冲,还可以果腹,云川止小心地将其收好,转身走出了西斜楼。 …… 与此同时,第五峰最高处的逢春阁内,身穿烟紫色衣裙的女人正靠坐在铺了银丝软垫的交椅上,心情不佳地拧着眉心,手边的茶水已放至冰凉。 她面前的半空中正漂浮着一枚放大数十倍的铜镜,镜中呈现的正是云川止离开西斜楼的背影。 “她醒来后只去了西斜楼,再没有去旁的地方吗?”白风禾用食指轻揉眉心,将看得疲累的双目闭上休息。 “回门主,不曾。”低头匍匐在门口的灵水回答。 “那她醒来后,可还向你问过什么?”白风禾又道。 “没有什么……”灵水话说一半忽然顿住,随后眼睛亮起,“对了,她问了如今是何历何年。” “哦?她作何反应。”白风禾垂着睫毛看向灵水,灵水冷不丁对上她眼神,吓得双肩一抖,又把头埋了下去。 “我,我没怎么注意……” 成事不足,白风禾收回眼神,从桌上拿起半干的帕子擦了擦嘴,又将帕子扔到地上:“这帕子干了,再换张干净的来。” 灵水犹豫了会儿,还是壮着胆子劝说:“您嘴唇都快擦出血了……” 然而话说了一半对上白风禾的眼神,剩下的一半便再也吐不出,只得恭恭敬敬地换了张上好的云丝帕,上面洒上珍贵的天泉水,又恭恭敬敬跪着递给白风禾。 看着女人捏过帕子,将已经擦得鲜红欲滴的嘴唇又抹了一遍。 白风禾用两根手指捏着擦过嘴的帕子扔到一旁,心头的嫌弃挥之不去,她这双唇日日好生养护,就连口脂用的都是穹皇城买来的价值连城的珍品,怎么就一个不慎,让那妖魔玷污了。 早知昨日便不犹豫那么一瞬,趁热打铁将人杀了便好,也怪那妖魔心机颇深,竟在关键时刻装作是崔二狗的模样。 人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时往往需要一口气顶着,昨日她尚有那股不管不顾的气在,将人杀了便杀了,但如今那口气散掉后,更多瞻前顾后的想法就占了上风。 比如那白眉老儿口中的灭顶之劫是什么劫,会否殃及不息山,又或者自己若是遭了劫难一命呜呼,是不是会让那些仇视自己的人如了愿? 到时候自己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他们拍手叫好,岂不是要气得炸开来? 总之,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白风禾被搅得满心思绪,烦躁不已。 她喝了口凉茶,方才驱散了些邪火:“曾与崔二狗同住的外门仙仆醒了么?” “回门主,她已苏醒。”灵水一一禀告,“据她所言,那日崔二狗昏倒醒来就好像变了个人,擅用邪术,行事恶毒,平白将她打晕在地,往后的她便不知晓了。” 白风禾嗯了一声,眼神定定落在一处,细长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圈椅的扶手,似在思忖什么。 半晌后,她又凉凉开口:“关于那崔二狗的事你莫要多问,若惹来旁人眼神,你应当知晓后果。” 语气虽称得上温和,但其中意思却是实打实得骇人。 “小仆不敢。”灵水忙道。 “很好。”白风禾对她的乖顺十分满意,“去把她带来。” 还没等灵水应下,她便微蹙起黛眉:“罢了,你去终是慢了些,恐会耽误本座午休。” 说罢,她挥着衣袖一扫,鲜紫如云霞般的光芒充斥寝殿,浮在半空的窥虚铜镜霎时无踪。 待那光芒熄灭之时,灰头土脸的云川止便嘭的一声出现在寝殿中央,除此之外还有漫天的灰尘和呛人的浓烟,几束风狂风吹过,白风禾细心照料的发丝腾空而起,在头顶纠缠成麻绳般的一团。 “……”白风禾尖利的指甲险些嵌入掌心,她将唇瓣紧抿成了一根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崔二狗”。 少女正一脸茫然地盘膝而坐,左手举了个沾满泥巴的烤鸡,右手捏着根插着烤鱼的木棍,面前的篝火烧得正旺,黑烟滚滚升腾,将清香雅致的寝殿熏得好似锅炉房。 灵水亦是将嘴张了许久,扶额不敢再看这灾难般的一幕。 她们门主可是连睡觉都不会让头发乱一丝的体面人,这下莫不是会气得将崔二狗活活剥了皮。 搞什么?云川止则默默咽下了口中的鸡肉,无言四顾。 她方才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得已钻进了山林,靠着前世积攒的捕猎心得捉了只肥硕的野鸡,又于溪流中网了条鲜美的鱼。 如今还没吃上几口,怎么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紧接着又是嘭嘭两声,云川止面前的火堆和浓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抬眼对上白风禾的视线,女人已经恢复了一头如云的青丝,正拿帕子掩着红唇,只露出一双略带嫌恶的柳叶眼。 “灵水,你去门外守着。”白风禾开口,灵水顿时如临大赦,起身后退离开。 殿内便只剩下二人。 “身为贴身仙仆,擅离职守,你可知是多大的罪过?”她开口虽轻,语气却不容置喙,话语中的气流仿佛堆积在心间,说一个字心便沉一些。 她终于要报复自己了么?云川止心紧了紧,却不料白风禾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 “你那日轻浮本座,本座念你年纪小,不懂得分寸,故而不予惩戒。” 白风禾缓缓起身,她今日腰身穿得紧,又极爱穿宽大的裙摆,更显得体态柔媚,摇曳生姿:“往后不可再犯。” 云川止闻言,心中颇为诧异。 白风禾绝不是能忍耐这种事的人,她如今这么轻松便不再追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难不成她提防自己提防到如此地步,接连试探却仍不敢轻易将人除去,可自己如今不过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小仙仆,有什么好提防的。 可若不是提防她,又为何连被轻薄这种事都能忍让,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云川止低着头,心中已然百转千回。 正巧这时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她轻声开口:“门主,小奴能否……” 她刚想同白风禾说烤鸡凉了就不好吃了,便又听见砰砰两声,手中沉甸甸的烤鸡和烤鱼瞬间化为纤尘,闪烁着隐入半空。 …… 耳畔幽幽传来白风禾慵懒的嗓音:“本座的寝殿,容不得这些脏东西。” 云川止的心突突跳了许多下。 她的烤鸡,她的鱼,她饿了三日好不容易寻到的吃食,就这么眼睁睁地化成了灰。 若她是云川止,她如今应当阴冷着脸,将挑衅她的人按在掌下好好教训,再借着怒意将其撕成碎片,但如今的她显然无能为力。 若她是崔二狗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人欺凌,又没有吃食,委屈至极的少女。 想到这里,她挤了挤眼睛,清了清嗓子,准备就绪。 随后软身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白风禾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惊得抖了抖香肩。 自打白风禾独立于第五峰做门主后,便无人再敢在她面前放肆成这般,仅仅流泪都会战战兢兢,更别提像这般撕心裂肺地哭。 “不过一些渣滓而已,又不是山珍海味,何至于哭啼至此。”她蹙眉骂道,抬手打算禁了云川止的哭声,然而紫色光芒落在少女身上两回,哭声不仅不见小,反而大有擂天倒地之势。 这下白风禾是真的愣住了,她的仙术对她竟失了效果。 这妖邪到底是何等人物!白风禾心中顿掀骇浪,她微微斜了身子,不叫云川止看见她眸中闪过的慌乱。 “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丑得人眼睛疼。”白风禾厉声呵止,却没有再追究,“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莫要做那稚儿姿态。” “小奴饿了。”云川止说。 她瘦削的身体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在宽大的衣裳中团成一团,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小脸湿哒哒得像刚淋过大雨的花骨朵,看着十分可怜。 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斥着剔透的眼泪,委屈地望着白风禾。 寻常人面对自己多少都带着畏惧的,然而面前的少女却没有,除了委屈外再无他意,白风禾竟有一瞬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没了火气。 真是怪事,白风禾垂下睫毛,烦闷地踱步上前,衣袖凌空轻扫,少女身前便多了一红木矮几,几道喷香的菜肴规矩地摆在上面。 “吃吧。”她冷冷道。 云川止吸了吸鼻子,抬手想要擦泪,但看见自己衣袖上沾染的灰土时,又略带嫌弃地放下。 一通左顾右盼后,伸手从地上捡了片散发着花香味的,干净的紫色裙角,在白风禾震惊的眼神下,认认真真地将脸抹了一遍。 6、第6章 随后怯生生地道了声谢。 白风禾眼中的震惊很快转化为杀意,她借着衣袖的遮掩翻转手掌,在掌心凝出柄紫色的光剑,光剑如同她的戾气一般震颤着,发出细微的嗡鸣。 云川止自是听得见,她抬手拿起碗筷,双目微阖,绷紧心弦等待。 只听嗖的一声,光剑脱掌而出,掀起的冷风将云川止的发丝卷起,随后掠过她咽喉,狠狠砍断了那段被云川止拿着的裙摆。 “你这小奴,胆子倒是大得很。”白风禾柔声开口,她声音缥缈如云中悠笛,听不出喜怒。 “敢这样戏弄我白风禾之人,世上没有第二个。” 云川止没有说话,她抓紧碗筷,低着头,身子假意微抖,女人则弯下腰,柔润如脂的手轻轻抚过她脸庞,如同调情般,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很好,本座很是喜欢。”她指尖微抬,擦去了云川止眼角残留的一滴泪。 “灵水。”白风禾懒洋洋站直身体,门外的灵水转瞬出现在了她身侧。 “本座旧伤尚未痊愈,身子乏了,扶本座去医仙处坐坐。”白风禾葱指掩着唇瓣,一副倦怠神色,“崔小仙仆往后就跟着你,你需得多加教导。” 灵水轻轻道了一声是,眼神扫过坐在地上的云川止。 馨香味飘过鼻尖,又渐渐飘远,随着木门关合的声响,寝殿内只剩下了云川止一人,她顿时收了恐惧之相,慢条斯理地用起了膳。 她的戏功同这位人渣门主一样,可谓半斤八两,但有些情况下还是需要将演一番的,事情能更好推进些。 方才故意激怒那白风禾试了一试,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白风禾确实是在提防自己,至于为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哪怕是白风禾早已知晓自己被献舍,也不足以解释她这般忍耐的原因,因为云川止并不觉得凭着自己如今的废物身体,能威胁得到强大的白风禾。 不过无论因为什么,她这条命都算是留住了,虽然云川止早做好了死掉的准备,但能活着,还是活在人杰地灵的乾元界,怎么都不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云川止心中渐渐雀跃起来,她捏着筷子尝了口桌上的菜,这雀跃之意便达到顶峰。 青菜鲜脆的口感在嘴巴里炸开,食物的清香包裹唇齿,往常在无间城可吃不到这样新鲜的蔬菜,最上等的食物也不过是一些熬制成浓浆,封存在琉璃瓶中的流食。 更不要提旁边滋滋流油的东坡肉,甜丝丝的蜜水,以及喷香松软的桂花糕,云川止低头将一桌子的吃食一扫而光,直吃得肚皮发涨才停下。 而后舒服地往地上一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晒着地面,木制的地板暖融融的,不见半点春寒之气。 伴随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几片花瓣溜入殿内,落了一片在云川止眉心,她伸手拈了,看着指尖清淡美好的颜色,有种梦中的恍惚感。 不息山还是很安逸的,至少这里想要她命的也只有白风禾一个。 虽然这一个足以抵得上十个那么凶。 四周安静而温暖,肚子又饱饱的,困倦之意很快袭来,云川止蜷缩着身体进入了梦乡,梦里亦是一片和美。 待她被开门声吵醒时,地上斑斓的阳光已经偷偷爬上了墙。 来人是灵水,她看着满脸靥足,打着哈欠起身的云川止,唇角不自觉向下撇,声音冷冷道:“你这小奴,胆子可真是大,是将门主寝殿当驿站了么?” 她扫了眼云川止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抬手把一个包袱扔给她:“这里面是你作为贴身仙仆的换洗衣物,先去换了。” 而后收了云川止吃剩的碗筷狼藉,引着她出门。 二人沿着门外曲折的长廊绕了几圈,停在一处绘着两尾红鲤的木门面前,灵水伸手将门推开:“此处是你的厢房,我的便在隔壁,有事可摇晃门口的风铃。” “平时若是听见风铃响,便是门主有召,需得即刻赶往门主身旁,不得耽误。”灵水叮嘱。 “若是耽误呢?”云川止不信邪。 灵水用仿佛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开口:“你大可试试,到时便知。” “去换衣服罢,换完需得去赴任了。”灵水说罢想走,不料被人扯了衣角,神色不善地回眸。 “那个,灵水姐姐。”眼前的少女朝她粲然一笑,“我还有些事想打听。” 少女衣衫的被穿得破破烂烂,下摆沾满灰色的苍耳,肩上还黏着几片枯叶,但眼神却亮得出奇,如同燃着星星之火,熠熠灼灼。 “何事。”灵水收了目光。 “你进来。”云川止往走廊处左右瞧了一瞧,然后一把将灵水拽进了门,反手关上。 灵水咬着红唇,本想发怒,但想起白风禾说的话,只得堪堪忍了,将洁白的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抖了三抖:“何事。” 云川止进门便拿起了桌上的茶杯递给灵水,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含笑道:“我想问,我作为奴籍,同你们有什么不同么?” 这是她来到乾元界后最为疑惑的问题,因为在无间城,一切全靠武力说话,唯有强者方能掠夺资源,没有什么仙籍奴籍,上等下等之分。 但她来到不息山后,已经多次被人以“奴籍”这样的理由欺辱过,她自是十分好奇。 灵水放下茶杯,清透的眸子落在云川止身上,没有多问。 “乾元界十分注重灵脉,出生在修仙世家的人总是会比寻常人要受人追捧些,有灵脉的亦会比没有灵脉的站得高些。” “而身上刻有奴籍烙印的人,是为修仙界所不齿,他们大多没有灵脉,身世凄苦,甚至被视为牲畜,哪怕拿去人牙处卖,也卖不得什么好价钱。” 原来如此,云川止颔首,怪不得自打她醒来后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她避如蛇蝎,满脸嫌恶,原来在乾元界,奴籍竟这么卑不足道。 崔二狗的父母为了几枚铜钱便将她贱卖为奴,刻上奴印,害得她这般凄惨,实在令人心寒。 “不息山的仙仆在上山时都要用仙术掩去奴印,这是当年明存宗主在世时留下的规矩,为的便是平息这种不公正。”灵水摇头,“但收效甚微。” 她抬手弹出一道气流,风拂过云川止额前时,微微灼热。 “你看罢。”灵水将一枚铜镜递给云川止,云川止接过一瞧,只见原本还光洁无物的眉心,这时已浮现出一个猩红的图案。 她还没看清那图案是什么,灵水便挥手掩去了奴印,神色亦恢复冷淡:“好了,既已知晓便同我来,若是耽误做活挨了门主的罚,我也需同你一道受罪。” “是。”云川止嘟囔。 半刻后,两人又立在了白风禾的寝殿内,此时阳光斑驳的光影已爬上了房梁,越发如同熔金一般。 “你先将这地板擦了,门主喜爱赤足行走,故而地上必须纤尘不染。” “为何。”云川止看着脚下锃亮如同打了油的地板,“整座不息山到处都是修仙之人,不过挥手的功夫,何须人力亲自去擦。” “各位修者以修炼为主,自是不会搭理这些小事,而仙仆大多灵力不足,只能亲手去擦。”灵水回答得毫无感情,“往后你作为门主的贴身仙仆,做的便是这些活计。” 云川止忽然有些后悔了。 逢春阁上下有三层,光是白风禾睡觉的厢房就有寻常的房子数倍大,怕是从卯时擦到子时都擦不完。 “还有,门主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木里神峰的清泉水,还需用最新鲜的冰莲花瓣蒸煮。门主净面用的是不息山主峰峰顶千年不化的无根之水,吃的是现蒸的茯苓桂花糕,每日巳时需用冰酪一碗,美容养颜汤一盏,穹皇城送来的山茶润肤油一瓶……” 她嘴巴张张合合说个没完,云川止听都不愿再听,她站在原地,心里一阵天崩海啸。 哈哈。 这伺候的哪里是个门主,分明是个祖宗。 要不自刎吧。 走神间,灵水已然说完,她口干舌燥地停下,严肃确认道:“你可记住了?” “嗯嗯。”云川止微笑。 灵水显然松了口气,想来她也不愿再讲一遍,而后递了块喷香的帕子给云川止:“记住了便去做吧,先将地面擦干净了,当心门主回来问罪。” 云川止嗯嗯嗯地应了,待灵水一走,她便将帕子随手一扔,原地躺下。 左右这地也擦不完,不如先攒攒力气。 梁上的阳光逐渐变得昏黄,偌大的窗子如同展开的画轴,浮现窗外的画意,一轮巨大的红日被薄云遮了一半,踏云掠过的飞鸟排成长队,如同落于纸上的几点墨水。 白风禾这人虽坏,但品味确是不错,窗棂上的雕花真的如画轴一般,是层层叠叠的云纹。 云川止又睡着了,梦里竟是白风禾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在耳边响着,嘈杂而聒噪。 而后脸颊如同坠入冰窟,云川止骇然睁眼,才发现那并非是梦,真的有人对着她,一直在叫着白风禾。 亦或并不是人,云川止驱散了睡意,定睛看着正扒在她胸口的,一个乌漆嘛黑的铁傀儡。 十分崇尚仙法的不息山,怎么会有傀儡的存在?云川止抿着嘴唇,上下打量它。 “你这仙仆,还不快快,快去救救白风禾!”傀儡冰凉的小手紧紧抓着云川止锁骨上的皮肉。 “她要死了!” 7、第7章 “谁?”云川止还有些恍惚,又确认了一遍。 “白风禾!你这家伙耳朵是不是聋的!”铁傀儡气得浑身上下咣当咣当响,袖珍的身体不断拖拽云川止,仿佛在拔一个巨大无比的萝卜。 “我听得见。”云川止用手将冷冰冰的傀儡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十分不解,“白风禾堂堂门主,又是在不息山境内,有无数尊者结界守护,谁能伤得了她?” “何况就算是有人伤她,你不去寻宗主长老帮忙,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仙仆有何用?”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铁傀儡小声嘀咕,“你又不是第一天来不息山了,怎么会不知晓宗主同白风禾的过节?” “叫她开口求宗主倒不如让她死了痛快!” 白风禾和宗主的过节? 云川止在无间城时常会听几位来自乾元界的堕仙说书,讲的是那些乾元界数千年风云变换的大事,不息山作为如今的三大势力之一,多少也提过一些过往秘闻。 现在仔仔细细一回忆,确实记起些眉目。 如今不息山的宗主白霄尘乃是白风禾的师姐,二人百年前同拜当时的明存宗主为师,修道时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当时的白风禾天资聪颖,根骨不凡,颇受明存宗主喜爱与重用,年纪轻轻便被立做了不息山少掌门,可谓风光无限。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外出猎魔中,明存宗主与白风禾一起被困入魔窟,无人知晓魔窟中发生了什么,只知再出来时,明存宗主已然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而她的胸口直直插了一把属于白风禾的法器,天下唯此一把的巨阙剑。 包括白霄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以明存宗主化神期的修为,整个乾元界能与她一战之人都寥寥无几,怎么可能死在区区一只魔物手中。 于是一夜之间,杀人凶手的罪名便落在了彼时还未及笄的白风禾头上,白风禾亦不辩驳,任由自己被关进不息山被称作无敌炼狱的监牢受刑,据说那一夜狂风大作,万鬼嚎哭,整个不息山都听得见少女的惨叫。 而后这惨叫化为疯鸷般的哈哈大笑,骇得所有人无心入眠,待到翌日监牢打开,曾经明艳绝伦的少女已然白了青丝,彻底疯魔,杀光了前来押解她的所有修者,不息山一时间竟化作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不过白风禾最终活了下来,救她的是明存宗主生前留下的一封密函,密函中放着一道赦免令,无论白风禾做了什么,都能保她不死。 自此之后,白霄尘上任宗主,白风禾便被发配成为了第五峰的门主,失去宗主之位的她彻底暴露了本性,无恶不作,暴躁嗜杀,这才落得个人渣的名声。 故事大概如此,各种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不过回忆到这里,云川止便也明白了铁傀儡口中的“过节”为何。 不对,这哪里是过节,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我去寻灵水。”云川止起身,又被铁傀儡攥住了裙角。 “我早寻过了,灵水她这两日告了假回家省亲,白风禾这人不爱让人近身,贴身仙仆除了灵水便是你,莫要再耽搁了!” 铁傀儡用力拽着云川止往外走,云川止无奈,只能抬脚跟上。 因着白日天气尚可,所以虽然入了夜也不冷,山间的风带着刚发芽的草香,吹拂起云川止额间的碎发。 铁傀儡体型虽小,走起来却不慢,只是声音有些吵人,云川止索性将它拎起来放在肩上,跟着它的指引走。 头顶起初还有一轮圆月,月光越过房檐照亮石板铺就的大路阶梯,但走着走着,月光被风隐匿入了云层,四周越发漆黑,脚下道路也成了崎岖山路。 此处俨然已是后山偏僻处,距离灯火璀璨的绲丹门已有了些距离,云川止看了眼面前蜿蜒不见尽头的山路,侧头看那傀儡。 傀儡的表情虽不多,但此时那对铁做的眉毛堆叠在了一起,看着忧心忡忡。 靠近它时能闻得到铁疙瘩身上的香气,这气味同白风禾身上的并无差别,云川止虽仍生着疑心,但还是继续前行。 周围环境越发幽深,显然已进入了山林深处,前后左右皆被野树和杂草遮挡着,只能靠头顶时亮时暗的云层分辨方向。 云川止默默将这方位记了,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后,眼前出现一颗高耸入云的古树,树干足有四五个人伸长手臂那么宽,躯干上有一洞穴,进去之后,便是一处三丈见方的洞穴。 洞穴一侧是凿空的,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山谷,立在穴中能听见谷中河水奔腾之声,绵延不息。 月亮这时又躲开了云层,皎洁的光芒打亮了一半的地面,依稀能看见一个身影正倒在月光中,如藕节般的手臂露在外面,在月色下盈盈生辉。 “白风禾!”铁傀儡大叫一声蹦下云川止的肩膀,挥舞着短小的四肢,跌跌撞撞跑到白风禾身边,用力摇晃她身体。 白风禾平日不是挺娇贵么,大半夜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山洞里干什么,云川止带着疑惑上前,拍了拍她手臂。 “门主,门主。” 指尖触碰到的皮肉冷得像冰,云川止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佯装什么尊卑有别,用力握住她肩背,将人面朝上翻了过来。 女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得像结了层冰霜,唇色也浅得吓人,整张脸上只有睫毛有颜色,郁郁葱葱,在眼皮上生出一片浓黑。 幸好,还没死,否则自己恐怕也得惹上麻烦,云川止看着她颈间跳动的筋脉,松了口气。 “门主这是怎么了?”云川止将心放下,又把人丢回地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轻!一些!”铁傀儡怒声吼道,上前小心托住白风禾的脑袋,“白风禾她身有旧疾,今日不知怎的便犯了。门中门外觊觎她之人众多,所以白风禾一直瞒着旁人,就连那些医仙们都不知晓。” “你可不能透露出去,当心脑袋。” “哦。”云川止盘膝往地上一坐,“那你喊我来也没用啊,我一不会医术,二又背不动她,有这功夫你都不如下山去寻灵水。” “说的也是。”那铁傀儡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话音刚落就蹦蹦跶跶跑出去了,连个话口都没给云川止留。 云川止高喊了几声等等,然而洞中只剩了她的回声。 “岂有此理。”云川止道了一句,然后凝视了昏迷的白风禾半晌,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若是她此时将白风禾杀了,是不是往后就没人找她麻烦了,那崔二狗的献舍心愿中只讲了要她感化白风禾,又没说白风禾不能死。 那么如果白风禾死了,自己是否就能活下去了,到时候偷偷离开不息山,别提多潇洒快活。 这么想着,她慢慢抬起手,放在了白风禾的咽喉处,女人的脖颈比手臂要温暖些,摸着像块在阳光下晒过的暖玉。 她无意识地摩挲起了这块玉,没有看见白风禾掩在衣袖下,微曲的指尖。 不行,云川止心中忽然道。 她猛地抽回了手,放在另一个掌心中攥着,此法行不通,莫说她能不能逃得出这层层叠叠峰峦叠嶂的不息山,就算逃出去了,到时铁傀儡将她的名字一讲,还是会被抓回来。 而且,白风禾真的晕了吗? 云川止微微挑起了眉毛,她垂下眼帘,俯身凑近。 女人面上几乎没有血色,看着确实是一副病容,脉搏也十分微弱,可作为一个灵力强大的修者,想要做出将死的模样可太容易了。 思考间,云川止已经离她只剩一寸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女人细腻的肌肤纹理,和上面薄薄泛着光的绒毛。 “门主。”她朝白风禾耳畔道,呼出的气流拂动鬓发下的耳垂,白风禾指尖又是一颤。 “门主,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请医仙?”云川止又出声,她装出担忧神色,拉过白风禾的手,攥在掌心搓着,“你怎么这样凉,冷不冷?” 白风禾的手掌看着骨节分明,捏在手里却十分柔软,滑溜溜散发着香气,云川止有些揉上了瘾,将她指尖搓得泛着点点嫣红。 “你可得撑着,那铁疙瘩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能死。”云川止咬着嘴唇,开始小声抽泣。 女人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眉头,若是寻常人可能看不见,但这点细节瞒不过云川止的眼睛,云川止嘴角一勾,哭得越发情真意切。 “门主,你醒醒……”云川止一面哭着一面将人拉扯起来,放在臂弯,用手去碰她脸颊,将那张高贵美艳的脸当成面团捏,“小奴胆子小,小奴惶恐。” 手感还挺好的,云川止捏得手酸,于是又将人放下。 白风禾怕什么来着?她心思悠悠一转,有了主意。 “门主你别担心,小奴在山下学得一些救急之术,这就帮您渡气,定能让您撑到灵水姐姐回来!”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佯装对准白风禾,将身俯了下去。 8、第8章 如她所料,她只是刚刚作势,眼前的女人便猛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一道掌风袭来,幸好云川止早有防备,抱头躲过。 “大胆!”女人白着脸起撑起身体,她显然是气得不轻,一巴掌未曾打中,另一把掌紧跟着便挥了起来。 云川止则看准了时机,双手将她五指攥住,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门主,您终于醒了,可将小奴担心坏了!” 你担心个狮子头,方才不是玩得挺开心的,白风禾心中冷笑,用力抽回手。 而后变出张帕子,把被云川止碰过的地方都仔细抹了一遍,方才缓和了些神色。 “扶本座起来。”她轻声说,嗓音中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云川止伸手拉她,却被白风禾抬手躲了过去,抖抖衣袖将肌肤遮了,这才傲然递给云川止。 自己有那么脏吗?真是个祖宗,云川止想翻白眼,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如今白风禾连着试探她几次,虽不知缘由,但显然是对她心有防备,这才没有要她性命。 人行事需得遵循一个度,她方才已经惹怒了白风禾,可不敢再继续。 于是云川止恭顺地伸出双手,看着白风禾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而后软着腰身,病恹恹站起。 她的掌心仍是冷得像冰,脸色也并没有好上几分,甚至白得有些透明,散乱的发丝像雾一样随风散开,脚步虚浮。 白风禾真的病了?不是装病? 云川止心生疑惑,却不敢询问,只能问道:“门主,我们现在回门中么?” “你背得动本座?”白风禾凉凉抬眼。 云川止看了眼白风禾的身子,她身量丰润颀长,唯有脸色能看得出病态,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老实回答:“背不动。” “那你问个什么劲儿。”白风禾收回目光,伴随一声冷嗤。 又被骂了,这个女人嘴比心还毒,云川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波澜,又扯出笑意。 “亦或是小奴回门喊人帮忙?”她又道。 “然后走漏风声,等着他们冲上山来将我千刀万剐?”白风禾蹒跚至一块石头旁,提裙坐下,闭目养神。 云川止不解:“门中以门主为尊,门主就没有一个亲信吗?” “没有。”白风禾回答得很快,她话音放轻了些,似笑非笑。 “本座,谁都不信。” 坏事做多了的人是这样的,云川止表示理解,她前世杀的人多,亦是这种心态。 不过那个人在时,她还是有人可以信任的,不过后来那人死了,世间便只剩了她一人。 于是莫名其妙的,云川止对白风禾孤寂的背影产生了细微的共情。 “你看着本座做什么。”白风禾阖目道,“莫不是想同情我?” 而后檀唇轻启:“你也配?” 算了,和这种人真是聊不了一点,云川止不再看她,转身望向洞外漆黑的山崖峭壁,如今月亮不知去了哪里,峭壁在夜色中好似低头俯视的巨怪,令人望而生畏。 山谷寂静,谷中水声更显来势汹汹,疯狂撞击着遇到的一切,哗哗作响。 趁着白风禾休息的功夫,她钻出山洞捡了一些木柴,堆在洞口通风处,抽出个自制的火折子点燃,于是熊熊篝火噼啪绽放,照亮了宽阔的洞穴。 一旁的白风禾许久没有动弹,应当是在暗中运功疗愈,云川止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烤火,时不时看白风禾一眼。 她身周笼罩着淡淡的紫光,云川止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气正从山谷的每一处缝隙涌出,涓涓流入白风禾的身体。 那些灵气经过云川止身畔时,被她偷偷留住了一些,她这具身体还未开灵根,不能修炼,但她袖中那几块转魂石的碎片可以。 跟着白风禾还是有些好处的,普通人的周身可没有这么多充裕的灵气,云川止笑眯眯地抚了抚袖中的石头,它们暗中抖了抖,打着滚拼成了小人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一角天空隐约亮起细碎的星辰,云川止困得脑袋直掉,意识一阵一阵地陷入虚空。 许是夜更深了,周围变得愈发料峭,阵阵阴风不知从哪儿吹起,拂得人直打寒颤。 不对,她面前的篝火烧得正旺,怎么会冷? 云川止脑中犹如水洗,顿时一片清明,眼睛却未完全睁开,半眯着佯装困倦。 有人来了,她心道,一股完全不属于白风禾的气息混在水腥味里,闻之作呕。 她虽没有灵力,五感却还是敏锐的,老远便听见了箭弦拨动气流的声响,而后数根尖锐的物体一头扎破黑夜,带着潮湿的水汽刺向白风禾。 胆子这么大?云川止起初还没有动,反正那东西的目的也不是她。 然而随着风声靠近,白风禾却仍阖眼坐着,云川止的心便也提了起来,她睁开眼,借着火光看清了白风禾额头和颈间滚动的汗珠。 不是吧,当真病成这样?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如果白风禾死了,自己会如何,云川止纹丝不动,脑中却开始迅速权衡利弊,先不说那帮不息山的人会不会找她麻烦,就说这夜半偷袭之人,也断然不会留她一个活口。 想到这里,云川止已然挥袖起身,袖中的石头小人先她一步横在了白风禾身前,属于灵石的蓝色幽光组成了面盾牌,无色的风箭眨眼间便落在那面盾牌上,掀起的气流轰然四裂。 白风禾的发丝飞散着卷入半空,又缓缓垂下,挡住她刹那被照亮的眉眼。 眼睫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更密集的破风声响起,云川止已经跑到了白风禾身前,咬牙抱住她腰肢,用力将人掀下了巨石,与此同时,原本被白风禾坐在身下的巨石轰然炸裂,云川止迫不得已带着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压在了她身上。 昏迷的白风禾露出痛苦神色,美人的汗珠一颗颗滚入发丝,方才还苍白的脸染上些颜色,红得艳丽如霞。 “对不住啊。”云川止双手合十拜了拜,她能将人扯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有那么多力气管她疼不疼。 灰尘中的石块划破了两人的肌肤,白风禾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伤痕,虽是不深,但还是渗出殷红的血丝。 云川止见状大喜,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伸手在她脸上沾了些血,往地上草草一点。 “你修仙人的血,定是比我的效果好。”云川止很满意,随后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后轰隆一声,原本小小的漂浮在她们身前的石头小人骤然变大,头险些顶穿了头顶的崖壁。 石头小人变大的十分及时,因为此时暗中偷袭之人已然现身于她们面前,扬起足有一人长的弯刀,卷着碎石沙尘狠狠劈下,被石头人的手臂拦了个正着。 云川止蜷身躲在了白风禾后面,躲过了那些刀割般的气流。 她透过沙尘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一身青铜盔甲,头上亦被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容,但从气势推断,修为断然不低。 “白风禾,你醒醒!”云川止攥着女人肩膀使劲摇,奈何女人如同死了一样,身子软得活像面条,手一松就埋进了云川止怀里。 石头人没有主人的灵力助力,无法支撑太久,仅仅两刀就被砍去了两边臂膀,呜咽一声跪地,庞大的身躯将云川止挡得严严实实。 然而下一瞬,黑色弯刀恍若穿过血肉一般穿过了石头人的胸口,用力翻转的同时,石头人瞬间炸为无数石块,云川止闭眼的刹那,犹如被巨蟒缠身,被看不见的东西拽上了半空。 石壁震落的碎石和灰尘扑簌簌落了满脸满身,她费力地睁眼,只见身前距离不过几寸的地方,黑色的刀刃正朝她头顶砍来。 完了,云川止想,自己终究还是得死。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偏头合眼,盼望自己死得能痛快点。 不过没有,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紫光充斥了洞穴,横冲直撞涌出山谷,只照得一片天空都泛了白色。 云川止身上的束缚松开了,抽长的柔软的衣袖裹住了她腰身,从那盔甲人手中夺了过来,黑色弯刀也无声无息化为了灰烬,就好像本该是灰烬一般。 “白……” “吵死了,闭嘴。”白风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虽听着十分凶恶,但莫名心安。 云川止的身体被拖拽到了女人身后,翻飞的裙摆不断拍打着她被狂风撕碎,裸露在外的肌肤。 白风禾脸上的伤还在,但红色的伤痕却并不丑陋,反而平添了几分妖冶,她微微抬手,睥睨一切,眼神阴冷漠然。 “找死。”她开口,话音未落,那盔甲人的身躯便霎时化作一团血雾。 就好像一只柔弱的,吵闹的蚊子。 只消一瞬就死了,连一句叫喊都没留下。 风停了,尘埃落定,白风禾收回手,云川止双脚终于踩上了地面,跌跌撞撞后退几步,靠在了石壁上。 许是白风禾面对她时总是在演,故而云川止不曾感受到这位人渣门主真正的威力。 但如今是知晓了,当真,恐怖如斯。 “为什么不跑。”白风禾说,而后缓缓转身,满是细小伤口的纤白手指从云川止胸口开始,一路滑到她咽喉,将她抵在了墙上,把玩似的轻轻捏了捏。 属于白风禾身上的香气不容拒绝地,横冲直撞入云川止的鼻腔。 “你不怕我吗?”她轻轻开口,眼眸璀璨如妖。 9、第9章 “怕。”云川止回答。 少女毫无掩饰的目光直直撞进白风禾眼底,坦然得令人语塞。 “哦?我怎么看不出。”白风禾话语停顿一瞬,随后又笑了,嘴角尖尖仿佛月牙,沾着刺目的殷红,“向本座撒谎,可是要丢命的。” 忘记演了,云川止心虚地垂眸,崔二狗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仙仆,看见这种血腥场景,第一反应应当是尖叫才对。 但白风禾已经知晓自己不是崔二狗了,再演戏也只是徒劳,如今这样问,多半只是想吓唬她。 好恶劣的人,云川止抿唇想。 “小奴没有撒谎。”云川止摇头,她虽说没有怕到发抖的地步,但临死之际到底还是心慌的。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把白风禾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往下挪了些,按在自己胸口。 “你瞧,我心跳得厉害。” 白风禾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直到掌心感受到昂扬不息的跳动,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往常不是没有人这样撩拨过,白风禾名声再差也是一门之主,总有些胆子大的貌美仙仆妄想同她亲近,多的是那环肥燕瘦,温玉软香。 与她们相比,少女的身体触之无趣,甚至干瘪,唯有掌心的一点能够称得上柔软。 但不知为何,白风禾的掌心却从那一点柔软处开始,逐渐滚烫起来,许是那颗弱小的心脏跳得太过于生机盎然,又或是少女理直气壮将她手按着,目光中不掺杂半点旖旎和讨好。 对方越是不在意,白风禾就越是不适应,她火气从掌心一路蔓延到面颊,于是猛地将手夺回。 翻滚的衣袖化作长鞭,在云川止手背抽出一道红痕,云川止诶呦一声,疼得眯起眼睛。 “往后没有本座的允许,不得触碰本座。”白风禾飞快背过身去,敛着怒火道。 不过她到底是没再找云川止的麻烦了,只抬手清理了地上的碎石和血污,紫色光芒闪烁后的刹那,原本乱做一团的山洞恢复空旷。 她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被抹平,乱发被一根翠玉簪子绾在脑后,只余下三缕发丝随风飘荡,难得看起来有了几分仙人姿态。 “夜已深了,回门吧。”白风禾抬腿要走,回头看见可怜兮兮站在墙角处的云川止,嘴巴张了张。 她今日本就是借着旧疾复发,试探一下这小奴,想看看她是否会趁着自己昏迷时做些什么,不曾想撞见有人借机行刺,更不曾想这小奴居然肯出手帮自己。 不过此举真心假意还不得知,若此人心机深沉,便是察觉了自己的试探,故意演的也不一定。 不过就算是做戏给她看,也算是暂时没有威胁,先留着吧,时间一长不怕她露不出马脚。 “喏,你的。”白风禾扬手将几枚已经黯淡无光的灵石扔给云川止,见云川止接住后,又用指尖一点。 于是璀璨的紫色光芒从灵石内部迸发,方才还死气沉沉的灵石跳动起来,化成个蹦蹦跶跶的石头小人。 “做本座的贴身仙仆,须得有些自保能力才行,往后这傀儡便有灵力了,多少能护你一二。”白风禾淡淡开口。 云川止见状大喜,刚要开口道一声谢,便见女人转身踏入了虚空,空气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波澜平息后,面前已空无一人。 云川止话语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作声怒叹。 都快后半夜了,好歹捎她一程啊! ———— 折腾了半个晚上的云川止已经精疲力尽,待她翻山越岭回到逢春阁时,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 云川止也顾不得身上伤痕和脏污,摸黑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待她再醒来时,身子骨像是散架了一般酥软酸痛。 凉爽的风从窗缝吹来,带着不知什么花的香味,窗外艳阳高照,原本还只生着嫩芽的树一夜之间葱郁了不少,绿意鲜翠得晃人眼睛。 云川止趴在榻上盯着窗外看了好久,方才跳了起来。 不是说卯时就得候在白风禾门口吗,如今什么时辰了! 她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单脚蹦到窗外探头去望,残余的花瓣扑簌簌落下,日头已坠在了头顶。 ……午时了啊,那想必是赶不上伺候白风禾晨起了,不知道白风禾会作何反应。 云川止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又蹒跚着躺了回去,将酸痛的身体摆成个大字。 啊,好累。 门此时被叩响,一身白衣的灵水推门走入,清淡如水的眸子扫了云川止一眼,神色复杂。 “起来用膳了。”灵水开口,她放下手里的食盒,又从袖中掏出个光滑的瓷瓶,搁在桌上,“这是门主命我准备的。” “她说你往后会常常受伤,干脆每月初去医仙处领一瓶疗伤的血丹,也免得总向她讨。” 云川止闻言爬了起来,昨日被割破的衣衫还穿着,此时随着动作又撕裂了些,大喇喇从她肩上掉落,露出里面满是青紫伤痕的肩膀。 灵水将头低了下去,轻声咳嗽,仿佛在掩饰什么。 随后翻转手腕,一套崭新的衣裳便出现在云川止手边:“这是你作为贴身仙仆的衣物,等会吃了丹药后便换上吧。” “莫要穿成这般模样在门中晃来晃去,惹人闲话。” 她语气十分不自在,但云川止没听出其中意思,只当她们修仙之人行事正派,不爱瞧人邋遢模样,于是含笑道了声谢。 云川止下床拿起丹药含了一颗,丹药入口即化成凉凉的汁水,微苦的气味充斥口腔,而后吞了下去。 乾元界的东西随便拿出都是珍品,云川止身上的伤痕肉眼可见得愈合了。 许是连着几日都吃了丹药的缘故,随着伤口的消失,她原本粗糙的肌肤也隐隐变得光滑细腻起来,在阳光下甚至看着颇为白皙。 她没有避开旁人的习惯,直接当着灵水的面换起了衣服,一边换一边问:“我今日没起得来,门主竟不曾怪罪么?” “起初是怪罪的。”灵水翩翩立着,腰身绷得如窗外的青松,“还砸碎了一套杯盏,不过并未怪罪多久。” “门主说,你年纪小,身子弱,昨夜又确实疲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灵水的视线落在云川止身上,她身上亵衣已脱了一半,清瘦的锁骨和腰肢暴露在和缓的微风下,丹药虽抹平了大部分伤口,但还留下了些若隐若现的红痕。 越是看不清,便越是隐秘而旖旎。 灵水的脸顿时红了个透,急忙移开眼神,侧身望向窗外,清了清喉咙,小声开口。 “今日便不罚你了,往后若再偷懒,定将你折磨到哭着向她求饶。” 10、第10章 凉风扫过窗沿,外面响过几声北归的雁鸣。 云川止扯着衣领,狐疑地看着灵水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后知后觉开口:“灵水姐姐,你身体可是有恙,脸怎么这般红?” “没有,你看错了,不过是花影而已。”灵水摇头。 停顿了会儿,她又忍不住轻声叮嘱:“你年少无知,门主毕竟是修者之躯,力气上来了恐怕顾不上你。” “故而有些事还需保护好自己,不能太过火。” 作为仙仆,灵水本不应该管门主的事,但她亦是正经修仙世家出来的女子,看着崔二狗一个无依无靠的懵懂少女遭遇这般,总归于心不忍。 云川止这才听明白了,她扯着衣袖罩住肩膀,不禁失笑。 “灵水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云川止上前一步,用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她,眼中清可见底,“我昨晚没有同门主睡觉。” 她这话说得仿佛“我昨晚没吃饭”一样自然,灵水这下连脖子都开始染了红色。 “那,那就好。”灵水又是一串轻咳,手捏起了桌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便用膳吧,门主傍晚会在芜崖顶仙修,你作为贴身仙仆,是定要去伺候的。”灵水话语间恢复了漠然,转身离去。 这灵水看着不像表面上那么倨傲冷漠,暂且算个好人,云川止看着她背影想。 今日的饭食是两荤一素,外加一份新鲜的茶点,云川止只消半刻就吃了个精光,餍足地打了个饱嗝。 崔二狗往日就是劳累太多还吃不饱,所以这具身体才这般骨瘦如柴,如今自己接了手,自然要多吃饭多睡觉,把本该属于少女的年轻身体养回来。 云川止只擅长打架,不擅长梳妆,所以随便扎了个马尾就出门赴任,沿着曲折的走廊左拐右拐,到了白风禾门前。 此时门外已经站了一名仙仆了,想必是同她搭班的,于是云川止蹑手蹑脚跑了过去,冲她露出个友好的微笑。 那人似是有些胆小,将眼睛垂着,不敢看云川止,只是微微点头。 这门里的仙仆对她多少都有些敌意,如今难得见着一个腼腆的,云川止站定在原地后,不住地往对面瞟。 那人看着十八九的年纪,眉眼温吞恬淡,嘴唇颜色亦是如掺了水的朱砂,红得不争不抢,整个人像枝头挂着的不起眼的杏花。 “你也是门主的贴身仙仆吗,怎么第一次见你?”云川止小声问。 “我今日才来。”女子声音比她更小,小得几乎要散在风里,云川止得前倾着方能听见。 看来是个内向的,云川止放柔了声音:“我姓崔,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裴,你唤我寻千就好。” 云川止正欲再搭几句话,便听闻门内传来句怒骂,而后又是一串瓷器爆裂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门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白风禾又在和谁生气?云川止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片片飘曳的紫衣。 “嘘。”对面的仙仆冲她竖起食指,低声道,“门主在同我们宗主生气,你莫要进去。” 宗主?白风禾的师姐? 寻千见云川止疑惑,便往她身边挪了挪,眸子垂着,小心开口:“过段时间将是不息山的核门之日,往年核门之日所有门主乃至其门下弟子都要前往主峰,以考核各门弟子水平。” “但是今早从主峰传来消息,说是此次核门之日不许门主前往,门主正觉得不公,为此而气恼。” “为何不许门主前往?”云川止问。 寻千眼睛朝四下看了看,缩着脖子道:“一是因为门主同宗主以及其他各门一向不和,二是因为这核门之日为的是考验各门仙修成果,以评选出个最优来。我们绲丹门根本就没有弟子,去了也只是做个陪衬。” 原来如此,云川止往常也听过这些修仙门派们为了能在江湖中稳住地位,几乎年年都要招揽人才,亦或是举办各种比试,目的便是为了壮大实力,争做翘楚。 云川止正思忖着,身侧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股劲风袭来,寻千连忙扯着她跪下。 白风禾从那门里大步走出,微凉的裙摆扫过云川止低着的面颊,而后缓缓停住。 “你,同本座走。”她冲着一旁的寻千道,又冷冷看向云川止,“你。” “把殿中给本座清扫干净,若本座回来仍看见这般狼藉,便用你的脑袋擦地。” 她带着寻千渐行渐远,倩影消失在门廊末尾,云川止抬起头朝那门里瞧了一眼,眉头紧皱。 原本整洁空旷的寝殿如同糟了一场雷劫,美人榻碎成了两段,一段躺在东头,一端插在西头的窗子里,石制的桌案此时完完全全化为灰烬,被风一吹,糊得到处都是。 更别提那满地的花瓶碎片,团成团的纸张以及泼洒的水渍,云川止认命般长叹了一口气,拖着脚走了进去。 她对完成崔二狗的遗愿没有半点兴趣,自然对不息山和白风禾也毫不在意,唯一在意的便是能多睡会儿,吃得好些,安安静静当一只躺平的咸鱼。 但如今开灵根这件事似乎迫在眉睫了,若是天天都得干这么多活,她就算不死在白风禾手下,也得累死在她寝殿里。 云川止一边打扫一边腹诽,等她辛辛苦苦清理掉所有垃圾时,窗外的太阳又斜到了西边。 她倒在已经擦干净的地板上,头顶仍是和昨日一样的山水画,甚至比昨日还要美上几分,璀璨上几分,但落在云川止眼里却已然有些可憎了。 人在命苦的时候,是没有心情欣赏美景的。 好在殿内大部分都清理干净了,只有摆放着屏风的角落还有些灰渍,云川止打起精神一跃而起,拿着抹布钻了进去。 擦着擦着,便有错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云川止起初没在意,直到大门被气流撞开,她才意识到是白风禾回来了。 跟着她的还有一人,那人踏入门槛的刹那,屋中的空气像是被雪原上的风涤荡过,原本的浊气被同化成了清冽的气味。 “白风禾,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那人开口,声音同她的气息一般,都似历经了千万年的冰川,从雪原中飘来。 “任性?”白风禾的笑声泠泠响起,透过镂空的屏风花纹,云川止看见她扯着裙摆转了个圈,如同一朵若隐若现的紫色牡丹,软软落在身后圈椅上。 “师姐不是早便知我恶毒,你既恨了我上百年,又何须再装出这般痛惜模样。”白风禾面上笑得娇美,语气却满是挑衅,“装模作样,真叫人倒胃口。” 师姐?这位便是传言中不息山的现任宗主,白霄尘? 不好,听见秘密了。 一般像她这种偷听主子谈话的,下场不是杖毙就是杖毙,云川止犯难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是应当出去,还是继续躲着呢? 话说回来,眼前这两位都是修仙界的翘楚,为何没人察觉到她还在这里啊! “白风禾。”白霄尘重重念她名字,俨然已怒急攻心,“当年之事我信你有冤情,不曾再怪罪过你,可你为何还是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你怎么对得起师尊的教导!” 白风禾嗤笑:“你不曾怪罪?你怪罪得还少吗,当年那一夜极刑,我痛不欲生,你可曾来看望过我一眼。” “你不就是觉得师尊是我害死的么,不要再假惺惺了。” 白风禾似是有意要激怒白霄尘,笑得越发明艳粲然:“师姐说得对,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白风禾。我如今每日都要杀人,不杀我便不痛快。还有,我早就不修炼了,在门中娇养了数百美人,日日寻欢作乐……” 她这话未曾说完,白霄尘的剑尖便刺向了白风禾,白风禾并未抵挡,竟直直迎了上去,脸颊擦过寒光,娇嫩的肌肤顿时划出一条猩红的沟壑。 夕阳黯淡的光晕落在她发梢,明明是温暖的鎏金之色,却透着说不出的凄楚。 白霄尘这一剑是带了灵力的,掀起的罡风吹倒了角落的屏风,捏着手帕的云川止猝不及防暴露在了二人的视线下。 ……看见白风禾挨打,今日定是要被灭口了。 “宗主,您吃了吗。”云川止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句问候。 然后扯了扯嘴角,笑得比白风禾还凄楚。 11、第11章 白霄尘手中的剑还横在白风禾脸侧,如今陡然见了外人,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反手收腕,剑尖寒光挽成朵剑花,匿入袖中。 “你又是何人。”白霄尘抖了抖衣袖,负手而立。 没了屏风的遮挡,云川止这才看清了白霄尘的相貌,最先入眼的是眉间一朵寒冰似的花钿,往下是细眉入鬓,凤目狭长,鼻骨高高耸着,仿佛雪原尽头清秀的山峦。 她唇色清淡,不说话时紧闭,说话时也不漏齿,看上去凛若冰霜,和白风禾完完全全相反。 “回宗主,在下崔……” 云川止边说便下跪,来乾元界短短三日,她已经习得了有事没事便跪一跪的狗腿本领,不料膝盖还没碰着地,人就被提了起来,话语也断在了口中。 提着她的是一圈淡紫色的光芒,光芒将她卷到白风禾身畔,而后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被按坐在了那张宽敞的红木圈椅上。 白风禾头发都不曾乱,亭亭立在一旁:“这小丫头是我新寻来的玩物,虽不是什么美人,但胜在未经人事,说什么做什么,听话得很。” 玩什么?云川止茫然抬眼,白风禾瞧着她的眼眸可谓柔情似水,葱指慢慢抚上她肩头,勾着指尖摩挲。 脸颊的伤口让她仿佛一个勾魂摄魄的妖精,或许真是妖精,不仅勾魂摄魄,还会剜心掏肺。 云川止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你说是么?”白风禾说着转身,腰肢一软,仿若没了骨头一般滑进圈椅,坐在云川止腿上。 云川止冷不丁被她当成了椅子,震惊的同时,手下意识放在了白风禾腰间,触碰那腰上软肉的刹那,仿佛摸了炭火一样弹起。 “是么?”白风禾又问了一遍,虽仍噙着笑意,但眸色肉眼可见地深了几许。 “是。”云川止审度时势,马上点头,把手放回原处的同时,还往她臀部摸了两把。 白风禾感受到腰下的温热,愣怔一瞬,眼下飞起两朵红梅,眼中顿生杀意。 云川止连忙低下头,小声解释,“你腰间玉佩硌着我大腿,好疼。” 白风禾一阵无言,殿中这么多美人,怎么手边只有这讨厌的小奴能用,于是低声怒斥:“忍着。” 她二人来来往往耳语的画面落在白霄尘眼中,俨然是情人间的调情,白霄尘白皙的面额都泛了青,双拳紧握:“白风禾,你……” “我如何?”看见白霄尘发怒,白风禾心情似乎极好,她抬手将一双藕臂搭在云川止颈上,“你这些年早知我德行,又何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惹人心烦。” “好。”白霄尘惨然垂下指尖,掌心被指甲刺出的痕迹清晰可见,“你胡闹我不管你,但若你不知深浅,危及不息山门,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师尊的遗愿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白霄尘说罢便推门离开,肩上雪白氅衣沿着走廊猎猎作响,走了几步后化作光点,隐匿入了天光黯淡的黄昏。 夕阳余韵被群山吞噬,不知不觉天已擦黑,窗外景物仿若黑纸剪作的轮廓,在风中沙沙作响。 两人在昏暗的房中相拥而坐,若是旁人看了,断然会觉得气氛旖旎。 “滚开。”白风禾将眸光藏在黑暗中,她语气十分懒怠,面上看不出喜怒。 云川止道了声是,然而挣扎了半晌,小心开口:“您要不先起来?” 她也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白风禾这么大一个人压在她身上,她能滚到哪去? 她只是想做完该做的活计,然后回房吃饭睡觉,怎么就这么难,云川止欲哭无泪。 “真麻烦。”白风禾上下扫了她几眼,而后不紧不慢起身,抬手亮起寝殿灯盏,璀璨的灯火驱走黑夜的浓雾,世界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云川止扶着圈椅起身,站了半晌都没有动。 白风禾看恼了:“愣着干什么,要本座帮你擦地?” “抱歉,腿麻了。”云川止苦笑。 面对她,白风禾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杀了也不是,最后索性收回目光,不愿再看云川止。 她并非没想过将这妖魔放得远些,眼不见心不烦,但离得远了只怕她生出事端,只能以身入局。 云川止拿着帕子继续擦方才的角落,不过此时没了屏风,整个寝殿便清晰地落入眼底,只见白风禾走到床边的桌案前落座,指尖勾着一支玉杆的毛笔,低头抄写着什么。 夜风吹起一张抄写完毕的宣纸,纸张宛如落蝶翻卷着羽翅,最后落在云川止面前,云川止抬手捡了,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经文。 白风禾的字迹龙飞凤舞,依稀能辨认出抄写的是《大悲天罗摩崖心经》。 云川止对乾元界无关功法的经文书册都兴致缺缺,唯有这经文被那人勒令写了百遍,故而记得一字不差,如今在白风禾手里看见了,竟还有几分恍惚。 窗外的树影原本还看得到轮廓,但随着春夜深入,树影同一切黑的影子混作一团,风渐渐大了,吹得白风禾衣袖翩飞。 门此时被叩响,白风禾道了声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白日那位名唤裴寻千的仙仆,她怯怯端着块木案,走得缓慢而小心,似是怕上面盛着的汤泼洒出来。 “门主。”她声音轻柔,“这是您要的凉瓜白玉汤,熬出来凉了一会儿,此时正好入口。” 云川止见了熟人,本想同她招招手,奈何裴寻千只是扫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云川止悻悻收回手,继续擦地。 “放下吧。” 白风禾垂着眼睫说,手上仍不停歇,裴寻千看了眼手上的汤,面色为难:“门主,汤放着怕是要凉,不如……” “奴家喂您喝。” 她说着放下木案,端起碗走到白风禾身边,欠身跪下,双膝挪动到她身侧。 晔晔灯火下,女子似是妆点了眉眼,容貌看着比白日里清丽许多,身上纱制的裙衫被光穿透,隐约能看见其下的曼妙身姿。 “门主……”女子声音好似最婉转的琴,听得云川止心上都冒起了泡泡,于是地也不擦了,趴在墙角专注地看起了戏。 没想到白日里扭捏羞赧的小仙仆,到了夜晚竟如此妖媚,白风禾真是好福气,这么多姿态各异的美人主动向她求怀送抱,便是想不沉迷都难。 云川止走神间,白风禾已是接过了裴寻千手里的碗,垂眸轻扫后,低头浅啜了一口。 裴寻千见状,顿时欣喜地露出笑意,只是没过多久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缓缓低头,只见一束紫光不知何时已然穿过了她的心口,裴寻千顿时满脸煞白,不等她尖叫出声,紫光便如同破晓般绽开,而女子的身体如同清晨火热的红霞,一瞬爆裂成耀眼的云雾。 血四处飞溅,却没有沾染白风禾一滴,她神色淡然地坐在原地,凭空捏了张帕子,仔仔细细擦起了手。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云川止已然目瞪口呆。 白风禾朝她笑了笑,而后扔掉手帕起身,开口命令,“过来。” 她不会杀顺手了,要顺便把自己也炸了吧?云川止一边琢磨,一边防备地走到白风禾面前。 借着风中摇曳的光影,云川止觉得白风禾似乎有些不对劲,玉白的脸此时布满红晕,眼底像落过雨一般潮湿。 于是她上前拿过白风禾喝过的碗,放在鼻尖闻了闻,虎躯一震。 “合欢散!?” 裴寻千给她下了春药? 12、第12章 云川止收回方才觉得白风禾福气好的话,没有想到看上去奢华清净的绲丹门,内里竟是个龙潭虎穴,连白风禾座下一个小小的仙仆都生有异心。 “你,你无碍吧?”云川止看着白风禾,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将手支在半空。 合欢散虽说是修仙界小有名气的迷药,但也只是对于那些修为低的修者有效,至于白风禾这般的修者,应当不会轻易被控制才对。 可瞧她那越发烧灼的面色和越发朦胧的眼神,显然是上了药劲。 像是猜出了她心里所想,白风禾低低开口:“是本座大意了,虽早已闻得出是合欢散,却以为凭着自身修为不会有碍,这才喝了下去。” “只是忘了近日旧疾复发,身体虚乏,哪怕有灵力相助也驱散不得。” 她声音听着已不对了,似是从鼻腔所出,尾音软糯,接近于喘息,那双手慌不择路地撞入云川止掌心,滚烫地同她十指交握。 云川止被她忽如其来的亲近骇得险些飞出去,不过本着贴身仙仆的职责,还是咬牙忍了。 “我,你,我去寻灵水。”云川止转身要走,却根本拉扯不过白风禾,一步都没迈出去,便被拽回了原地。 “喊她做何?”白风禾声音软得像水,涓涓朝人心里钻,却又冷冷一笑,“你还妄想有人能替本座解了这合欢散?” ……那不然呢,我来陪你睡觉吗?云川止心里道,但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别做梦了,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杀了本座。”白风禾柔声道,虽极力克制,仍能听出话语间的颤抖。 “如你所见,今日这样的场景,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来一遭。”白风禾说着已然挺不住,身体沿着桌案滑落在地,像被水泡软了的宣纸,大汗淋漓。 云川止一愣:“这么多吗?” 白风禾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竟能得罪这么多人? “嗯。”白风禾软绵绵拉着云川止的手,“本座昨日便讲过,我从来不信任何人。” “只是中计前竟来不及将你解决。”她用尽力气扯出笑容,“让你得逞了。” “得逞什么?”云川止皱眉,她面对白风禾半蹲下来,歪头看她眼睛。 白风禾顿了顿,开口:“你不杀我?” 其实挺想杀的,云川止移开眼神,若白风禾没说出方才那句话,她还真挺想杀的。 只是听闻她讲,这门中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要她的命时,她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云川止一直不觉得自己心软,往常凡是对她行恶的人,她切他们就像切白菜,手都不会抖上一下。 但她也并非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那些与她无碍之人,或是令她觉得可怜之人,她便不会碰。 说到底,于她而言,杀人不过是保护自己免于欺凌的手段罢了。 “小奴不敢。”云川止说得平淡,她蹲在原地将身一转,少女纤弱的脖颈和背脊便暴露在白风禾身前。 左右晃了晃:“喏,我背你。” 那样弱小的身体,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折成两段的草茎,白风禾垂眸看着她,瞳仁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半晌没有做声。 “昨日不是说背不动么。”她道。 “背下山自是困难,背回床榻断然可以。”云川止拍了拍干巴巴的肩膀,“我儿时便常背柴火了,你上来。” 岂敢不用敬语,白风禾想呵斥她,但到底未说出口,抬手揽住少女脖颈。 如她所言,竟真的背了起来,只是脚步踉跄了好一阵才站稳,活像一只绝望的蚱蜢,白风禾想着竟勾起了唇,不过很快便强行压下了笑意。 蠢货,她心里想。 在她印象里应是灰扑扑,黏腻肮脏的人,闻着还有股清香,只是那香气极淡,很快就不见了。 云川止晃着身子走了床榻旁,转身倒在榻上,这才将人放下,然后一跃起身,抹平凌乱的衣裳。 眼前的女人汗水湿了鬓发,乌黑的发丝黏在耳后,脸颊薄到透明,她在榻上翻了个身,指尖攥紧身下的锦缎。 她葱指此时艳丽得同花瓣似的,云川止看着心头一阵燥热,于是将身背过去,佯装倒茶。 实则脑子里仿佛数百座风车在嗖嗖旋转,转得耳朵里直冒热气,如今这般场景,她作为仙仆应当如何是好? 直接跑了算擅离职守,寻医仙又不让,自己没有灵力也无法帮她解药,那便只有…… 云川止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茶水转身,同榻上那双泛红的柳叶眼对上了视线。 咬牙道:“要么,小奴帮您?” 眼前的女人沉默良久,敛眉开口:“你做何摆出那副表情?帮本座便令你这般不情愿?” “还行。”云川止摸了摸鼻子,眼神却不敢看白风禾。 虽说这种事对白风禾来说应是寻常,但对她而言,怪害羞的。 “滚。”白风禾头一次体会被气笑了的心情,她压低了声音,“滚出去。” 云川止闻言如临大赦,一会儿都不敢停留,道了声是便飞奔出了寝殿,羸弱的身体竟跑出了残影,白风禾见状更是气血上涌。 她抬手闭门,灵力卷起大门轰然砸在墙上,咣当掉了半扇。 “玩脱了罢?”讥讽的声音在一旁幽幽响起,铁傀儡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爬到白风禾身前坐下,“拥有万千风情的白风禾,居然几次三番在一个小仙仆身上吃了瘪。” 白风禾没有理会它,掌心旋出一道紫光按进心口,灵力四下游走于周身经络,很快将残存的药效逼出了体内,化作水汽散去。 “她是不知来历的妖魔,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仙仆。”白风禾略带疲态地倒在榻上,撑着下颚。 “今日本不想多生事端,谁知那裴什么的家伙竟不知死活撞了上来,正巧有这机会,便探崔二狗一下又如何?” “你已反复诓演她多次,她也没露什么马脚不是。”铁傀儡摊手,“我瞧那丫头没什么二心,就此放过她罢。” “虽暂时没露马脚,但实在惹人生厌。”白风禾一面检查自己细长的指甲有无损伤,一面冷笑,“本座想起方才她那副表情,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世上恨她白风禾之人数不胜数,然这般嫌弃她的,满打满算就那小奴一人。 “你出去罢,本座歇下了。”白风禾说着灭了殿中的灯,山中的夜色像百丈深的潭水,黑得看不见一点波澜。 那双柳叶眼在黑暗中睁睁合合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边亮起一道云霞,方才浅浅入眠。 —————— 云川止倒是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和缓绵长,待醒来之后,遍身轻盈。 这样好的环境实在适合休憩,云川止躺在床上抻了抻脊背,晨光像是给桌椅板凳蒙上了层雾,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云川止又赖了会儿,直到远处的山峰被金色染尽,才打着哈欠起身,推开窗子望出去,听那鸟声虫鸣。 逢春阁的地势较高,从窗中正好能看见云雾缭绕的不息山主峰,两峰之间是细碎的山峦,崩腾不息的流渊河滚滚穿过山峦中央,带着数不尽的浪花,往东边重溟而去。 传言中创世仙修流渊尊者一剑劈开了千万重山,山中流水汇聚一处,便为这道流渊河,而其中最高之峰,便为不息山。 这些过往云川止只听无间城的堕仙们说过,如今亲眼得见,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翻涌。 若是自己能开灵根就好了,虽说她这一世只想远离纷争做个躺平的米虫,但平日若有灵力助力,总归是好些。 她把那个吸收了白风禾灵力的石头傀儡拿出来摆着,傀儡隐隐泛着紫光,飘在眼前左右摇摆。 比如若她此时有灵力,只需写上几个符咒法阵,便能叫这傀儡生灵智,懂言语,但她如今没有,这傀儡也只能是个傀儡。 只是不知这具身体天资如何,凡人若想开灵根要么便天生根骨极佳,要么需得有修者相助,根骨极佳定是不会,可若要修者相助…… 前世她的灵根是那人相助而得,但在这等级分明的不息山上,哪里会有仙修愿意帮她一个小仙奴开灵根? 她蹙眉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顿时亮起。 “有了。”她含笑拍了下掌心。 13、第13章 彼时她总缠着那人讲乾元界各大修者的风流秘事,记忆里那人对其他修者皆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唯有提起不息山的明存宗主时,才同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停不下来。 后面哪怕云川止听烦了她都讲不烦,直将人夸的天花乱坠日月无光。 据她所言,不息山的明存宗主是如今乾元界唯一一位窥得大道之人,她认为天地万物生而不凡,所以对那些仗着出身高贵,便目中无人的仙修极为瞧不上眼。 因着如此,明存宗主一直教诲座下弟子善待众生,同时寻遍了一百零八座仙山,觅得东方神石一块,安置在不息山最高峰上。 并挥手设下三道禁门,有缘得上不息山者,无论是奴是仆还是客,只要通过了这三道门,都能借助东方神石开灵根。 至于开不开得成,便全看根骨如何了。 想到这里,云川止一把将飘在半空的石头小人塞进袖笼,麻利地接水洗漱,换好衣衫。 她正准备先伺候好白风禾再行动,便听得门口风铃叮咚叮咚响起,灵水的声音循着门缝飘了进来:“门主今日身子不爽,不愿见人,不必伺候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白风禾病得真是时候,云川止笑意难掩,蹑手蹑脚出了门。 风萧萧兮江水寒,一刻钟后,她立在狂风大作的断崖边,默然犯了难。 不息山山脉从左到右分别坐落着五座山峰,其余四座山峰紧密相连,只需翻过山谷便能走亲访友,但绲丹门所在的第五峰却不然,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倒霉孩子,独自立在流渊河的另一侧。 中间不仅隔着百丈宽的流渊河,还有数座大大小小的山峦与荒无人烟的丛林,她若是从今日开始走,恐怕年关前才能走到不息山主峰去。 她看得出白风禾有多遭人忌惮了,可如今怎么办?还有什么旁的法子开灵根? 脚下河水崩腾不息,哗哗声响同鸟鸣奏着乐章,云川止戚戚然往地上一坐,过了会儿索性躺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多睡会儿吧。 太阳在群山的空隙中露了头,初春的阳光已有些发烫,云川止躺在草地上如同躺在襁褓中,很快迷糊了意识。 又很快惊醒。 “何人在此扰人清静?”害她惊醒的声音还在耳边吵人,“喂,醒一醒,臭丫头,醒一醒!” 睡着觉呢怎么吵人清净?云川止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透过指尖缝隙看向说话的女子,女子看着脾气不算好,说着说着还试图朝她屁股踢上一脚。 云川止见状翻身,女子踢了个空:“诶呦喂。” “你是何人?”云川止一边起身一边问。 女子杏眼圆睁:“一个小仙仆还敢质问我,你是何人?” 女子穿了身橙红色的团领衫,衫上绣满了各式各样的宝花纹,腰间和袖口皆缠了练功用的束带,看着是个仙修。 “我是个小仙仆。”云川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便捡着车轱辘话聊。 “废话,我当然知晓你是个小仙仆。”女子声声泼辣,“我问你是哪个殿中的,叫什么名字,腰牌拿来。” 眼看此人不好应付,云川止便开始胡说八道:“回仙长,小的刘大狗,是绲丹门的外门仙仆,不在谁殿中。” 至于腰牌,她今日特意没带,怕的就是被认出来,又惹什么麻烦。 “刘大狗,名字真怪。”女子抱臂上下打量她,“这大白天的你不在门中做活,跑我的地盘来作甚?” 明明是第五峰和主峰的交界处,怎么就成了她的地盘,云川止心思转了转,含笑开口:“我要去不息山主峰,只是恰好路过此处,不知如何过去。” “哦,迷路了。”女子竟没再问,她指了指对面云中探出的,不息山主殿的圆顶,“你只需飞过这流渊河,再穿过断崖那头的百丈漈,便能去往不息山。” 云川止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眼脚下因高度而化成一条缎带的流渊河,又看向对面几乎看不清样貌的百丈漈。 谢谢了,她还是放弃吧,得空再去。 思罢她转身就走,不料被那女子扯住衣领,拎着转了一圈:“怎么,你不会飞?” “小仆,凡人之躯,未开灵根。”云川止脚尖点地,任她拎着,苦笑道,“实不相瞒,此次前往不息山主峰,便是为了寻到那东方神石,试着修一些仙法。” 她话音刚落,那女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松手将云川止扔下:“你可知那三道门有多难,那东方神石立着少说也几百年了,只有寥寥几人能进去,那几人如今都已是得道的尊者。” “就凭你,刘大狗,也想靠近东方神石?”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杏眼笑出了泪,几乎到了俯身捶地的地步。 有这么好笑么,云川止默然看她,而后心思百转,忽然开口:“看来你是不信了,本以为仙长隐居在此,应是隐士高人,看来也只是个半桶水。” “你说谁半桶水!”女子陡然收了笑意,上前抓过云川止衣领,怒目而视。 果然是个好骗的,云川止将手放在唇边咳了咳:“你既看不出小仆极佳的根骨,小仆也只是实话实说。” “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根骨,敢说我程锦书是半桶水!”女子将云川止打横拎在腰间,话音未落人便弹上了天。 于是一刻钟后,云川止带着满腹的翻江倒海,立在了梦寐以求的不息山入口。 身后是汹涌澎湃的百丈漈,瀑布打出的水花浇湿了两人衣衫,云川止脸色铁青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哇一声吐了。 她说得没错,这程锦书当真是个半桶水,连驭风之术都使不明白,上上下下险些将她脑髓都摇了出来。 不过好歹是在年关之前上了山,云川止用流水洗了洗嘴角,往山上看去。 一旁的程锦书倒是神清气爽,她拍了拍衣角,指向眼前的石阶:“喏,这便是进不息山唯一的路,我还真想看看你这小仙仆是怎么破开那三道门的,来,我带你飞上去。” “不必了,谢谢,不必了。”云川止将手摇得拨浪鼓一般。 不息山不愧是三大宗之一,穿过这条小径后便是无数恢弘的宝石阶梯,一路蜿蜒向上,这样的阶梯遍布整座山,分别通往四处的琼楼仙阁。 除去依山而建的各类宫殿,还有许多名为“云宇”的建筑飘在山峰周围,无风时停滞不动,有风时随风飘远,招招手又还能回来。 若仔细看,这些云宇下方都飞着许多仙兽,有五彩缤纷的鸟雀,亦有振翅飘飘的粉蝶。 云川止往日在无间城听过不息山的恢宏华丽,但如今亲眼得见依旧觉得震撼,她一路走到哪儿看到哪儿,如同乡巴佬进城,见什么都新鲜。 沿着阶梯拾阶而上,便时不时能看见仙修从身侧经过,他们皆身着各色锦衣,腰间挎着泛光的金色腰牌,随便一个都是元婴境界。 他们自然不会对云川止多看一眼,却总会看向她身侧大摇大摆的程锦书,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言,纷纷低头擦肩而过。 “他们为何看你?”云川止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别多嘴,去开你的灵根。”程锦书并不理她,而是抽出把长棍放在肩上挂着,一副纨绔模样,“我许久没看笑话了,今日想乐上一乐。” 或许还真是笑话,云川止摸了摸发梢,毕竟这身体是崔二狗的,若当真灵脉俱废,饶是她再有前世的经验都是一场空。 她们爬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看见了主殿的影子,只见一座金光璀璨的建筑如巨树一般拔地而起,顶端浑圆肃穆,于云中若隐若现,同太阳争辉。 “这就是万千修者争相朝拜的明存殿。”程锦书抱着臂膀道,而后将肩上的长棍簌簌一转,指向旁边桥梁堆叠的园囿,“那里是一枕园。” “你要寻的东方神石就在此处。” 东方神石确实在园子深处,不过入眼的并不是块石头,而是东南西北四块清透的千年冰,中心以碎石铺了块圆盘,立于此处便能召唤出那三道门。 云川止刚想上前,却被忽如其来的沙尘迷了眼,而后一声轻呵响起,几个着深蓝色锦衣的少年于沙尘中现身。 “何人敢靠近神石?”说着一柄长剑破尘而来,铮一声横在云川止咽喉处。 “住手。”一旁的程锦书出声,她攒眉上前,将云川止拽了回去。 说话的男子看着年纪颇轻,身上锦衣的纹样也异于他人,想来身份不低,他目光看向云川止,嗤笑过后,又移向程锦书。 “这不是大师姐吗,怎么,被剥去半身修为后不好好修炼,竟混进了下人堆里?”少男咧唇笑得放肆,“如今带着个仙仆过来,难不成,是想开灵根?” 他笑出了声,一旁的少年们也跟着笑出了声,可见其讥讽。 “呦,原来是第二峰廖门主座下的小师弟啊,上次见你还是三年前,你因着炸了廖门主的炼丹炉,被他老人家扒了裤子吊在房梁上抽,还是我替你求的情。” “怎么,这么快就将姑奶奶忘啦?”程锦书回击地爽快,笑得见牙不见眼。 怎么还有这等秘事,云川止听八卦听得险些忘了来意,眼睛直往男子裤子上瞟。 “胡说八道!”男子眼看着争不过程锦书,便又将视线转向云川止,将她细细打量一圈,而后笑了。 “呦,还是个小奴籍。”他说着挥手按向云川止额间,被凌空而来的长棍格挡开来。 “李唐,你别欺负她!”程锦书看着盛气凌人,却是个讲义气的主儿,上前便与李唐交手,奈何她修为只剩一半,只消几下便被击中心口,颓然半跪于地,被剩余几人团团围住。 “既然我们大师姐这么护着你,那我今日便更要欺负你不可了。”男子趾高气昂地收剑入鞘,负手靠近云川止。 不息山怎么到处是这种癫公?云川止皱眉摸向衣袖,石头傀儡虽有白风禾的灵力傍身,但到底也只是个傀儡,在这些仙修的手里怕是抗不下一招。 “身为奴籍贱婢,见到小爷还不快点跪下。”男子昂着下巴道。 周围响起几声嗤笑,以及程锦书满嘴喷脏的尖声叫骂,云川止将手探入袖口,甚是无奈。 先以傀儡顶一下,再拉上程锦书跑,只是不知以程锦书那半吊子的驭风之术,能不能跑得过这群癫公。 她正思忖着,男子已然逼近到她身前,她头顶遮掩奴印的仙法被抹去,火焰一般殷红的印记暴露无遗。 “跪下。”男子说着挥掌拍向云川止,不过在掌风落在她脸颊上之际,云川止的身体忽然化作虚空,她眼睁睁看着男子的手掌穿过她的脸,险些扇飞了他自己。 而她的面前,则出现了白风禾充斥着不耐的,模糊的容貌。 以及属于她的,浓郁的花香味。 14、第14章 云川止愣怔了一瞬,心道白风禾为何会出现在不息山主峰?她今日身体抱恙,理应窝在榻上休憩才对。 但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因为随着白风禾的出现,她身周原本的吵闹嘈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流水般潺潺的乐声,耳畔霎时清净了许多。 等等,她怎么跑逢春阁来了!? 云川止还维持着躲闪的姿势,此时一个踩不稳扑通坐在了地上,疼得皱起了鼻尖,因疼痛而泛起的泪花挂在眼角。 “门,门主。”她看着居高临下立在她眼前的白风禾,吸着气问好。 “身为贴身仙仆不时刻伺候,跑到哪里去了。”白风禾怀里抱了个雪白的玩意儿,正用指腹缓缓摸着,她虽面色恹恹苍白,但语气低沉,听得人背脊泛凉。 不是说今日不必伺候么?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原来这就是那日灵水所言的“不得耽误”的后果,便是一言不合就被白风禾召唤至此,也不管仙仆们是不是在换衣服沐浴。 真够霸道的,云川止心中暗道。 “本座不曾惩戒过你,你便真当本座好搪塞?”白风禾微微弯下她高贵的腰肢,看着云川止仿佛看什么花鸟鱼虫,“看来今日不叫你受些刑罚,你是不会学乖了。” “白团,拿本座的长鞭来。”白风禾掩唇开口。 上次见过的铁傀儡不知从哪儿钻出,双手抱着一截银光闪闪的鞭子爬到桌上,举高了递给白风禾。 鞭子啪一声甩开在半空,抽得风都为之一颤,白风禾捏着鞭子那端,头都不愿低:“跪下。” 完了,云川止心中顿时一紧,她身子骨本来就脆弱,这鞭子看起来连石头都能抽断,用来抽她岂不是要出人命? 白风禾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眼看那长鞭已蓄势待发,云川止心道了几声不好,硬是将眼中泪花挤成了泪滴,向前一扑,跪在了白风禾脚边。 双手抱住白风禾膝盖,凄声抽泣:“门主,小奴知错了,还望门主宽宏大量,饶恕小奴罢。” 她服软服得实在迅速,白风禾一时未反应过来,长鞭软软垂落在地,而后厌弃地抽身躲开:“本座不是说过,没有本座允许,不得碰本座。” “纵然是衣衫也不可。”白风禾抖开裙摆,“还有,往后不许在本座面前哭哭啼啼,看着便叫人倒胃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换种活法,有了上次的经历,云川止戏功多少娴熟了一些,她回忆着脑海中那些娇弱美人的样子,一手撑地,一手拿指尖拈泪。 不过只是装哭解决不了问题,白风禾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而她自己同香玉也沾不上边,如今白风禾不动手,多半只是嫌弃她哭得太难看,不想靠近罢了。 云川止心绪百转千回,忽生一计,抽抽搭搭开口:“回门主,小奴本不是喜爱哭啼之人,只因不息山那帮人轻视门主。” “他们知晓小奴是门主您座下仙仆,便肆意嘲笑于小奴,甚至欺凌小奴,小奴实在气不过才这般。” 云川止一边掩面抽泣,一边透过指缝看向白风禾,果不其然,白风禾方才扬起的鞭子又放了下去。 “当真?”白风禾黛眉蹙起,日光在她眉心打出几道阴影。 “几个不知谁座下的小杂碎,都敢舞到本座头上了。”白风禾不等云川止开口便扔了鞭子,抬步走到云川止身边,隔着衣袖攥起她衣领。 唇边噙了冷笑:“他们在何处,带本座过去。至于你,待回来再惩戒也不迟。” 吃不得一点亏,倒是白风禾的性格,不过若真能揍那几人一顿,也是喜闻乐见之事。 云川止低头掩着眸光,戚戚然道了声是。 白风禾的驭风之术自然是强过程锦书百倍的,甚至完全感受不到过程,只消一个眨眼便穿过百丈漈上了不息山,若不是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潮湿,云川止都以为自己还在原地。 不息山明存殿旁的一枕园内,敌不过众人的女子依旧被几个年轻仙修按在地上,武力上虽不占优势,然唇齿却不落下风,正骂得李唐青了面色,拳头险些捏炸了去。 “大师姐当真是我等仙修的好榜样,不仅背叛仙修帮助妖魔,还拼尽全力替一贱奴脱身。”李唐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今日师弟便代替宗主,教训教训我的好师姐!” 说罢,他挥手散开人群,银色的剑刃在日光下化作一片白茫茫,分身成密密麻麻的剑阵,流星般攻向程锦书。 程锦书见状提棍抵挡,黝黑的铁棍旋成盾牌,叮叮当当撞击剑阵,她棍法极为娴熟,只可惜灵力不足,虽挡得住攻击却挡不住剑气,很快被击中肩膀,踉跄后退。 在一片哄笑声中,李唐眼中杀气闪过,身体同剑一般化作气流,几个辗转躲过程锦书的长棍,挥拳砸向程锦书心口。 程锦书当即便绝望地闭了眼,然而下一瞬,一道璀璨耀眼的紫色光芒亮起在她身前,将正午的日光都逼得黯淡了几分。 光芒吞噬了李唐的身体,李唐顿觉被一股粘稠的液体包裹,灵力和力道眨眼间便被剥夺个精光,而后心口犹如遭了重拳,惨叫过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花丛里。 “何人在我不息山放肆……”他捂着心口在花丛中打滚,花汁草叶沾了一头一脸,而后铺天盖地的威压同滚烫的阳光一起洒下,他嗓子顿时失了声。 “是本座,如何。”女人的声音似从天边温柔响起,磅礴的灵力将这声音放大在每个人耳中,在场众人无一不酥了四肢,颤抖着跪倒在地。 程锦书亦是失去了浑身力气,勉强拄着棍子坐稳,抬眼看向半空,一道艳丽如紫色朝霞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又踏着云朵落地。 “姑,姑姑?”程锦书瞪大了双眼,吓得软着腿朝后躲,随即又看见了正被白风禾拎在手里的云川止,更是大喊出声:“刘大狗,你被我姑姑抓了?” “刘大狗?”白风禾面色怪异地看向手里的云川止,云川止哪里敢看她,只能低头缩着脖子装死。 白风禾落地后将云川止一扔,程锦书便朝她喊:“你这短命的小仙仆,还不快过来,不要命了!” 她一边说一边防备地看着白风禾,仿佛认定了白风禾会单手掐断云川止的脖子,白风禾扫了她一眼,道了声“还是这般聒噪”,抬手也禁了她的声。 这下身边安静许多,白风禾这才走向躺在花丛里怛然失色的李唐,顺手还夺过了程锦书手里的铁棍,代替手掌把李唐拨来拨去。 身高七尺的李唐在她手里仿佛化作个柔弱的蠕虫,被棍子左捅捅右戳戳,而后白风禾捂着鼻尖开口:“就是你在大庭广众下轻视本座?” 不息山谁人不知晓白风禾的恶名,皆吓得鸦雀无声,李唐更是魂飞魄散,他趴在地上呜呜呜地叫唤,奈何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说话,本座便当你默认了。”白风禾用她玉掌在面前扇了扇,满脸嫌弃,“一个连化神都未及的废物,也敢对本座说三道四。” 李唐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你也没让我说啊,他指着自己嘴巴大声更大声地呜呜,而后连滚带爬起身,冲着白风禾跪地磕头。 “吵死了。”白风禾将手里铁棍一扔,棍子当啷落地的同时,一道紫光对着李唐穿心而过。 他顿时不再发出声音,目眦尽裂地看着前方,而后软身栽倒。 “本座念你师尊情面,今日留你一命,但废你一身修为,要你长长记性。”白风禾说着转身,罗裙下摆流水似的划过地上青草,却没留下半点痕迹。 如此轻易便废了一个修者的修为,一旁众人皆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白风禾张嘴说滚,这才拖起地上软成烂泥的李唐,连滚带爬地夺命而去。 云川止看见这场面都有些心梗,不愧是白风禾,真是睚眦必报,她一边后退着往草丛里藏,一边抬手摩挲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至于你。”白风禾垂手转身,视线落在了云川止身上,“你……” “姑姑!”一旁的程锦书忽然争开禁锢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拦在了云川止身前,“您不能在不息山滥杀无辜,我师尊此刻正在明存殿与众尊者论道,很快便会出来!” “你这小奴,我姑姑可是出了名得杀人不眨眼,你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程锦书抬手召回铁棍,侧头厉声道。 云川止还未遇见过如此性情中人,心中竟生了些惭愧,她抬手想拉一下程锦书,谁料对方将铁棍举在身前,张嘴便将她秘密抖了个十成十。 “刘大狗,今日是我程锦书带你来此开灵根的,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奴籍而被那几人欺辱,所以你的命不能叫人轻易拿去,快走!” 她甚至完善了所有细节,真是感激涕零呢,云川止眼前一黑。 “开灵根。”白风禾闻言笑了,柳叶眼倒映着葱郁树影,红唇抿成弧线,“是吗,刘大狗?” “是,门主……”云川止膝盖如今软得很,跪得亦很自然。 这下完了,不仅鞭刑逃不掉,命也得丢了。 白风禾只消挥挥袖子便扇走了喋喋不休的程锦书,她走到云川止面前,紫色的裙摆在云川止低垂的视野中闪烁着流光。 云川止闭上了眼睛,感受那双温热的手摸上她发顶,又顺着她脖颈缓缓滑落,濒死的感觉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下一瞬,她便被白风禾拎鸡仔似的拎了起来,一直被拎到那四块千年冰旁,方才松手落地。 云川止跌跌撞撞站稳,抬眼,白风禾正捏着帕子擦手,长睫挡着落于她眸中的阳光,漫不经心开口。 “你真当本座听不出你撒谎?本座只是今日疲惫,不愿同你计较。” “本座门中的人只能本座惩戒,这些杂碎妄想欺负我门中的人,便是万万不能。故而本座才来替你出这次头,不过你那顿鞭子还是要挨的,不要想着逃。” 白风禾说着,垫着帕子的掌心便抚上了云川止的脸,用力一捏,捏得少女不得不踮起脚尖看她,瘦削的小脸泛了红,墨色的眼底疼得蒙上水汽。 “本座活到如今已有百年,还从未亲眼看见有人解开过我师尊留下的禁制,你既然想试,本座便让你试一试。” “只不过,若你解不开,那等着你的,便不只有鞭刑了。”她含笑道。 15、第 15 章 说她睚眦必报还真睚眦必报,这断然是在报上回自己趁她昏迷捏她脸的仇,云川止在她掌心中艰难地将头点了点。 此人也真是奇怪,前几日对她防备又试探,今日看见她要开灵根,反而看起了热闹,就不怕自己重铸修为后造反? 罢了,懒得揣摩白风禾的心思,云川止把脸从她掌心抢回来,一边面无表情地揉,一边站在了四块千年冰的中央。 日光穿透剔透的冰体,变为七彩的光斑汇聚于云川止脚下,云川止冲坐在旁边愣神的程锦书招了招手。 抱歉道:“仙长,请问这个如何打开……” 看过二人交流的程锦书正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立着,她印象里的白风禾行为狠戾又难以捉摸,半点冒犯都不能忍受,如今被个小仙仆堂而皇之骗了,竟还肯饶恕对方,怎能不叫人震惊。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但她还是上前抱着千年冰分别拧了几下,直到听到四下解开锁扣般的咔哒声,方才松了手。 云川止起初还在寻找传说中的三道门会出现在何方,脚下却骤然一空,于是惊叫半声后,她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方才不见的鹅卵石便又悄然复位,清甜的风吹走掉落的草叶,平和安静,仿佛此处从未有人来过。 “大狗!”程锦书忍不住唤了声她的名字,然后把耳朵贴着地面听着,喃喃道,“完了,她连个防身法器都没有,不会死在里面吧。” 抬头看白风禾,对方显然毫不在意,甚至神情颇有些愉悦,此时正从袖中甩出个白玉珊瑚贵妃榻,拎着裙摆懒懒倚坐,又不知从哪儿拿出盘瓜子,张着贝齿嗑起来。 “来点么。”白风禾捏了枚瓜子,笑眯眯地对着程锦书说。 这边厢岁月静好,那边厢云川止正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烂泥似的趴着,半晌爬不起来。 什么明存宗主,如此不体恤人,把东方神石搁在地下时能不能顺手放张软垫? 云川止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瓶白风禾给的丹药,倒了颗抿入口中,方才压住喉头翻涌的血腥味。 这才撑身站起,环顾四周,不由惊叹。 地面如水,触之荡漾却不湿鞋袜,水波向四周延伸千里,深远处远作一条线,不知尽头。 头顶星辰明灭,密集之处汇聚成星河,又缓缓散作碎钻,天空下立着三道漆黑的大门,远看似三座规整的山,缄默地矗立。 地上看着普通,下面却是这番震撼景象,云川止莫名有些紧张,于是深吸一口气,踏入第一道门。 星辰和水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室,石室中央放置着一把黑色石椅,对面的石墙上凸起了一座人形石雕。 石殿的面容在人眼中不断变化,时而像一位温婉女子,时而又是青面獠牙的妖魔。 “来者何人。”温柔的女声传来,虽温柔却刻板,如同念字的傀儡,毫无情感。 “小奴,崔二狗。”云川止小声回答。 “撒谎!”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柔滑似锦的女声一瞬间化作妖魔似的刺耳咆哮,声音大得云川止后退了几步,耳鼓生疼。 同时,无数细不可见的银丝从墙壁以及屋顶伸出,蛇一样扭动着刺入云川止体内,针扎般的疼痛顿时叫她软了腿,连忙大喊:“云川止,我是云川止!” 银丝骤然抽离,云川止靠着墙壁半坐下去,喘息不止,疼得直想骂爹。 开灵根这事往常有那人相助,不过念了几句口诀心法便成了,如今换了具身体竟要忍受如此痛苦。 云川止一向没什么志向,这辈子更是只想躺着,若修仙还要受这种苦,那这仙不修也罢。 大不了出去挨上顿鞭子,想来也没有方才那顿针扎的一半疼。 她心里正抱怨,恰逢那雕像又换了女声开口:“此门名为塑身门,唯有耐力强大之人方能通过,还请修者落座。” “不落了,我最没耐力,你送我出去。”云川止抬手擦去面上汗水,拍拍衣裳起身。 “什么?”雕像一直平缓的语调竟如真人似的陡然上扬,几乎有些破音。 这般惊讶吗?云川止抬眼看那它:“我说我放弃,你送我出去。” “不行!”雕像急得都从墙中探出来许多,“哪有考验一半又出去的道理。” 云川止见它如此反应,不禁生了好奇。 “反正我放弃了,我就不坐,你若强行拖我上去便拖罢,我这条命本就卑贱,大不了死在此处,也是圆满。” 她说完便躺在了地上,眼睛一闭。 雕像到底是个雕像,竟没半点心机,此时焦急之色尽显,声音也越发尖利了,从女子变作孩童:“我要你命做什么?你尽管坐上来,我让你疼上几次,你再忍一忍,这关不就过了?” 这么激动啊,云川止心中失笑。它越这般云川止便越淡然,索性堵住了耳朵。 那雕像最后甚至哀求起来:“求你了,你就当帮帮我又如何。” 云川止闻言缓缓坐起,她到底有些好奇:“你为何这般想叫我通过此门?” “不瞒你说,我不过是这山中的一只恶灵,千年前犯了些小错,吃了几条人命,便被那谢存捉至此处,嵌入这雕像指引来者。” “她坦言只要东方神石中蕴含的神力被耗尽,我往后又不再吃人,便能恢复自由身。” “如今神石中的神力只剩最后一丝,只要你通过试炼取得神力,我便自由了。”雕像的石头脸肉眼可见地摆出副哭相,看着十分滑稽。 谢存,便是白风禾的师尊,明存宗主吧? 原来如此,云川止低头掩盖笑容,咳嗽两声,板着脸叹息:“可我这人,极为怕疼……” “那我便当你通过了,你可别放弃。”雕像急急忙忙道,而后一根银丝怯怯从墙壁探出,将一颗红色珍珠递到云川止掌心。 然后另一根银丝又从侧面拿出个蓝色珍珠,亦给了云川止。 “第二道门也归我管,如今我将两扇门的果实都给你,待你拿到第三扇门的,便能用这三颗果实寻东方神石了。” 两根银丝冲她做出祈求的手势,云川止眼前暗下去又亮起来,石室已然消失,面前的前两道门也赫然无踪。 只剩下最后一扇,仍挺立在原处。 没想到通过得这么容易,云川止低头看着掌心珍珠,不实之感涌上心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即便她放弃离开,亦会有其他人前往此处寻觅东方神石,乾元界修者为尊,想修道之人源源不断,理应不缺来者。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如此,偏要她踏入这第三道门?。 云川止收起珍珠,低头笑了笑,抬腿走了进去。 周遭景物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身后的门不见了,她仍立在浩瀚的星汉之下。 不远处站着一道黑影,她往前走去,黑影越发清晰,可依旧是黑影,没有面容亦没有颜色。 影子缓缓旋身,衣摆如实体一般飘起,又荡然落下,依稀有长发随风散开,是个女子的影子。 云川止却看出了几分熟悉,难得乱了心绪,慌忙疾步上前:“归人姐姐……” “你是何人?”影子朗声开口,声音如天外仙乐,庄严空灵。 云川止脚步猝然停住,甩开的双手垂落下去,知晓自己认错了人,心中怅然若失,不禁苦笑。 想来这应是明存宗主的一缕神识,云川止叹息后回答:“在下,云川止。” “本座知晓。”影子漆黑的脸上看不出笑意,却听得出来声音愉悦,“问一下显得有话聊。” 盛名天下的明存宗主这般风趣吗?云川止面无表情。 “你并非我乾元界之人啊。”影子含笑道,“你身上气息不同,更为清冽些。” 清冽?她来自于水深火热乌烟瘴气的无间城,身上应当是浊气才对,看来这位宗主鼻子相当不灵。 云川止没说话,影子便顾自言语:“你来此做何?” “开灵根。”云川止老老实实道。 “本座知晓。”影子又说,她无视了云川止的白眼,笑嘻嘻招了招手,“过来。” 云川止缓步上前,而后手掌被影子握着摊开,眨眼过后,掌心便多了一颗泛着光芒的绿色珍珠。 如此容易?云川止防备地蹙眉。 像是能看出她心声,影子莞尔开口:“自然不是如此容易,你须得答应本座一件事,且为此立誓。” “何事?”云川止问。 “若我那可怜的徒儿再遭劫难,你可否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影子收了笑声,声音郑重。 徒儿?云川止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徒儿,应是白风禾。 “既然如此,你的誓言便立住了。”影子长吁一口气,慈爱地拍了拍云川止被迫握紧的拳头。 影子的触感很奇怪,不似人体肌肤,也不似任何一种物体,云川止顿时震声:“我何时说了同你立誓!” “啊那个,时辰不早了,你拿了果实便去寻神石吧,出门右拐,慢走。” 云川止还想同她争执几句,然而影子早已匆匆忙忙逃了,眼前又是明暗交替,云川止已立在了一处巨石之前。 同四周的黑暗不同,巨石却呈净透的白色,仿佛不掺杂质的白玉,又比玉更为白皙。 今日真是吊诡,云川止心中疲累,不过好在终于见到了灵石,也不算白来。 至于什么誓言,见鬼去吧。 她上前将手掌摊开,三颗珍珠化作纤尘,浩瀚光芒冲出巨石表面,四周一瞬明亮如昼。 待光芒散去时,肩上落满温热,云川止眯着眼睛朝前看去,只见四周绿意盎然,花草葱郁,她已经回到一枕园中了。 而属于神石的丝丝神力正隐入眉心,往她四肢百骸流将而去。 “老天,刘大狗你居然做到了!还这般快!”程锦书欣喜的声音朝她飞扑而来,正要抱上她之时,却被一股力道扯出了云川止的视线。 恍惚间,白风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古琴的弦声,温柔悦耳。 “多谢了。”她含笑说道,而后捏着云川止后颈俯身,二人眉心相碰的刹那,方才还在云川止体内迅速蔓延的神力骤然被吸入了她体内。 吸了个荡然无存,干干净净。 16、第 16 章 她动作太快,待云川止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女人后撤一步离开,被她挡住的骄阳再次洒满双肩。 “念在你替本座取得这最后一丝神力的份上,本座便免了你的鞭子。”白风禾惬意地展了展肩胛,“多谢。” 说罢,她的身体消失在碧空下,一旁目睹一切的程锦书抱着棍子,小心翼翼探步上前。 “你,无碍吧?” “无碍。”云川止摇摇头,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 她面对的毕竟是白风禾,一个远近闻名的恶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叫她开了灵根,她早该想到。 罢了,无所谓,毁灭吧。 不如回房睡觉。 好在程锦书此人比较良善,见她遭受这般算计便没再多问,还用驭风之术将她送回了绲丹门,只是因着受了伤,回程比来时更为不稳。 云川止上上下下在云里翻滚了百回,等落在逢春阁门口时已经头晕眼花,连道谢的力气都没了,回房更是倒头就睡,什么都懒得管。 这一觉睡得十分绵长,却又十分不安稳,于是梦便也繁杂起来,多是无间城里那些早已忘却了的陈旧过往。 天空布满阴云,暗绿色的不明气流混杂在半空,本该是蓝色的苍穹在此处仿佛一块发了霉的豆腐,臭烘烘飘在头顶。 一场声势浩大的酸雨刚刚停歇,地上陈年的血迹都被腐蚀成了黑色,入眼皆是残垣断壁,唯有一处较为完好的庙宇,里面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人。 彼时还是孩童的云川止正窝在娘亲温热的怀抱里,躲在那座已经倒塌了的佛像之后,她双手攥着一个沾了泥水的,冰冷的馒头,嘴巴张了半晌,却不舍得咬下去。 因为挤了太多人的缘故,庙宇里面臭气熏天,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些碾碎的断肢,被零碎扫到角落。 无间城无人信佛,亦无人求神,神佛并不能救赎他们,神佛甚至看不到他们。 “快吃吧,云儿,等会儿又叫人抢了去。”娘亲在身后小声开口,她嗓子哑着,俨然刚刚哭过,泪水还在不断往下滚。 云川止低头咬了一口,干硬的馒头硌得她牙都要碎了,可因为如今饥肠辘辘,所以吃着还是满口生津。 她便更大口地咬了下去,娘亲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又浸入发丝。 “娘亲,这一半给你。”云川止还不忘了扯下稍大的部分,塞进伸手的女人手里,嘴巴里咬着馒头,含糊道,“爹爹呢。” 娘亲沉默不语,却哭得越发厉害,云川止这才恍惚想起,爹爹方才为了给她夺回这个馒头,被几个亡命之徒活生生打死了。 如今酸雨一下,连尸首都不知去了哪里。 小小的云川止还不知晓什么叫悲怆,能够吃饱肚子便已是幸事,可长大的云川止知晓,月影斑驳落在榻上,少女的身体蒙在被褥中,在梦里哭得喘不上气。 许是梦里哭得狠了,直到翌日早上醒来,云川止心里都如同压了块石头般沉甸,她摸了一把耳边潮湿的竹枕,不禁苦笑。 熹微的晨光撞破窗缝,碎着洒入房中,窗外两只鸟儿在对唱,等会儿日头出来了,又是一派热闹光景。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儿时了,即便是在无间城时都未曾记起,怎么如今重生到了乾元界,反而多愁善感起来。 也许人一旦安逸了,便会如此吧,云川止想,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身踩在鞋上。 看天光如今卯时已过,她须得快些赶到白风禾门前,免得又被找不痛快,她俯身穿上鞋子,忽然想起了昨日之事。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用来开灵根的神力,就这么被白风禾夺了去。 事实证明,人心里的怨气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会越发郁结,云川止看着脚下的光斑,怒火上涌,将之想象成白风禾的脸,用力踏了两脚。 然后转身倒回了床上。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不干了,这人渣谁爱伺候谁伺候! 与此同时,逢春阁,白风禾的寝殿内。 偌大的窗子正敞着,几枝早开的桃花从窗外探入窗里,风吹落了一些花瓣,洋洋洒洒落满光洁的地面,然枝头上的花却不见少,娇嫩拥挤在一处。 若从窗口看去,女人裸露的背脊同花簇融为一体,皆是娇嫩与白皙。 昨日天热,她便穿得清凉,只着一件淡粉色亵衣,长长的手臂垂在床边,指尖触碰一朵落在此处的花瓣。 那花瓣也因此得了仙缘,无风自动,飘出窗外,化作一只凡人见不得的精怪,蹦跳着跑回山林。 白风禾被精怪逃跑的声音吵醒,柳叶眼懒懒睁开,浅色的眸子散去困倦,缓缓起身。 “来人。”她开口。 半晌没有回音,她敛了眉心,心中不满,自打那崔二狗来了她房中伺候,她晨起时便没一次能饮得上茶。 不满的白风禾赤足下地,随手掀起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肩头,而后掌心轻抬,只听嘭的一声,正蒙头大睡的云川止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云川止早知自己会被召唤来,此时猛然惊醒,也不觉得诧异,索性翻了个身,把屁股留给了白风禾。 白风禾看着她的动作一怔。 “如今几时了,怎么还睡着?”白风禾蹙眉道。 她活了百年都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仙仆,如今也算是开了眼界。 云川止没出声,白风禾便真的恼了,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敢忽视本座,你找死么,还是觉得本座真的不会杀你?” “你杀就是了。”云川止开口,她将眼睛紧闭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抱着怀里干瘪的被褥。 ……白风禾看向她发丝中间露出的纤细脖颈,又看向那极为瘦削的腰肢,小小一个的少女仿佛真的决定赴死,言语中没有半分颤抖。 看上去,十分坦然,也十分,可怜。 白风禾不常觉得旁人可怜,许多人都会为了活命向她装可怜,无论那些人哭得多么凄惨,讲得多么凄楚,她都能看得出其虚情假意。 但如今蜷缩在她面前的少女,看起来,确实,让她觉得有几分怜悯。 “莫要再装了,本座没功夫看你任性。”白风禾心中生出许多烦躁来,她伸手又收回,云川止的身体便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缠住了一样,扯拽着倏地飞起。 最后转了个圈,脖颈落在白风禾掌心,虚虚钳着。 女人的香气撞进鼻腔,颈间的五指却没有用力:“你不过一个小仙仆,敢同本座闹脾气,是本座对你太仁慈了吗?” 云川止原本并非在闹脾气,只是单纯不想活,如今被她这么一强调,忽然想起自己这两生还未同谁置气过。 而白风禾昨日的所作所为,又非常值得人大闹一场。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水便夺眶而出,许是因着昨夜在梦里哭了许久,如今那悲伤更是被唤醒,眼泪一时用之不竭,滴滴答答落了白风禾一手。 黏腻湿润的触感让白风禾心中一颤,不由得将手松开,便见那胆大包天的少女滑落在地,又一次掩面大哭起来。 “你再吵,信不信本座真杀了你!” “本座要动手了!” “我……”白风禾话说到一半没了力道,唯有一根湿哒哒的葱指还威胁般抬着,过了会儿,也只能放了下去。 用死亡威胁一个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用的,白风禾头一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咬着红唇犯了难。 门外的灵水听见这般动静,忍不住伸手叩门,白风禾便将火气全撒在了她身上:“滚开,莫要叨扰本座!” 门外霎时陷入寂静,白风禾被云川止吵得头疼,挥手想将她送出去,奈何仙法又一次在她身上失了效。 自打这小奴出现,便什么事都是混乱的,偏偏又动不得,白风禾只得压着一身愠怒俯身,用手将她嘴唇堵上,哭声才终于小了下去。 泪水流了满脸,纤长的睫毛挂满水珠。 少女的呼吸同潮湿的水汽一起喷洒在掌心,白风禾忽觉心里发痒,空着的那只手拢住衣领,挡住胸口露出的起伏。 “行了,莫要再哭了。”她认命般叹息。 “不就是灵根么,本座替你开就是。” 17、第 17 章 当真?云川止微微睁大双眼,而后挤掉眼中残余的眼泪,白风禾那张明眸艳唇的脸在她视线中变得清晰。 白风禾气得心肝疼,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抬着沾湿的掌心起身,坐回床榻:“如今可以替本座打水来了么?” “小奴遵命。”云川止的眼泪说停就停,抹了两把便不见踪影,转身哒哒哒跑着去了。 她从未想过几滴眼泪便能叫白风禾退让,识时务者为俊杰,左右她要神力也不过是为了灵根,如今若再置气,反倒不对了。 心绪瞬间好起来的云川止做事不是一般得麻利,只消半刻便备好了一盅冰莲花瓣蒸煮后的清泉水,一笼膳房现蒸好的茯苓桂花糕,以及净面净手所需的无根之水。 满满当当端到白风禾面前,狗腿似的跪下服侍。 白风禾的手还拎在半空,仿佛云川止的眼泪是什么泥浆浑水,云川止上前要帮她擦拭,被她抬手躲过,顾自伸入水中擦洗。 后又拿起锦帕吸干水珠,月白色的手掌在初升的太阳下仿若发光。 晨起繁琐的梳妆落幕,白风禾终于娉婷如画地往窗边一坐,招手唤云川止过来。 “往常可探过根骨?”她捧着盏凉茶问。 “不曾。”云川止摇头。 白风禾闻言放下茶盏,又勾勾手指让云川止近前,张开五指虚放在她头顶,细若游丝的灵力自她掌心探出,没入云川止发丝。 温热的灵力如同根须般迅速生长蔓延,侵入云川止的肌肤血脉,游走一圈后汇聚往灵台。 白风禾出手毫不怜香惜玉,云川止几乎能感觉到灵力撑开她经络的触感,仿佛成千上万的蠕虫啃噬五脏,疼得她不禁咬紧牙关,汗水沁出额头。 血色涌上少女的脸,原本泛白的嘴唇如今艳像要滴血,白风禾看着她不断颤抖的双肩起了坏心思,更加放纵灵力的侵占,直到少女疼得蜷缩在她脚下,汗湿了一整块地砖。 平日看着一副怕疼怕苦怕累的模样,原来竟这么能忍,这样都不出声? 白风禾还想再试,谁料云川止意识模糊间伸出双手,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握住了她光裸的脚踝,少女的手寒冷如冰,白风禾忽而屏息,扭身躲开她手的同时,亦是收回了灵力。 白风禾虽算得上见过万千美人,亦总有人趁着酒醉之时投怀送抱,但腿脚终归禁忌了些,从未有人触碰过。 如今被个小仙仆摸了脚踝,指尖的凉滑似还残留在肌肤上,白风禾虽想发怒,但人是她自己折腾成这般的,终究理亏。 “根骨尚可,虽算不得上佳,也马马虎虎过得去。”白风禾施施然起身,双手拧成莲花状,随着紫色微光点点升起,她指尖分开又合拢,做出个极为繁杂的手势。 “万灵永昼,承得天恩。”她低声念着,而后紫光点上云川止额心。 云川止只闻脑中响起风声,而后灵台暖融一片,周身顿时如同坠入春光,方才的疼痛荡然无存,反倒被熟悉的轻盈感包裹。 有灵根同没灵根果然不一样,云川止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四周时总觉得万物都明亮了许多。 “如今满意了,还不快去做活?”白风禾敛眉瞥她一眼,而后屈膝坐下,“白团,给本座磨墨。” 铁傀儡从屏风后钻了出来,手脚并用爬上桌子,抱起于它而言巨大的磨石,嘴里则不满地絮叨:“你的贴身仙仆不是就站在这儿,为何还来使唤我这老胳膊老腿。” 原来这铁傀儡叫白团,明明是个乌漆嘛黑的铁疙瘩,却起了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如愿得了灵根的云川止现下丝毫没了反骨,要她往东她便不往西,蹲下身子乐呵呵擦起了地。 白团竟是个话痨,见白风禾不理睬她,又道:“你竟还助她开灵根,一个贴身仙仆,就不怕她有什么坏心思,生出什么事端?” 它话里有话,白风禾又怎么听不出来,于是抿唇笑道:“你当本座想不到么,只是她根骨平平,哪怕拜入不息山最强大的修者门下都修不出什么结果,何须担忧。” …… 贬损他人时能否背着点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留,正趴着擦地的云川止翻了个白眼。 好在她要灵根也并非为了修仙,只想平日里做活时省力些,倒也并不计较。 恢复力气的云川止一口气将寝殿擦了个窗明几净,得了白风禾恩准后,方才美滋滋回到房中,迫不及待试起了灵力。 如今午时刚过,热气从窗缝挤进屋中,燥得人周身出了汗,云川止便出门寻着一位修补房梁的外门仙仆,好说歹说借了套木匠工具回来,将房门一锁开始捣鼓。 她意图做个无需人拉绳的七轮扇扇风,结果左右找不到可用的木材,索性将自己屋中唯一的桌子拆成了薄薄的木板。 而后用小刀和凿子凿出孔洞缝隙,拼接在一起,这等小活往常不过挥挥手的事情,但如今灵力不足,体力也不足,于是大费了一番功夫。 待七轮扇成型后,天色都擦了黑,夕阳只剩几道橙红的边界,帽子一般挂在远处山林的头顶。 云川止擦了擦脸颊的汗,而后运功默念心诀,冗长的心诀从她记忆里流畅地倾泻而出,随着心诀的结束,淡淡的灵力从灵台漫出,流往四肢百骸。 云川止在无间城时修的是炼器之术,旨在借助外物,用最少的灵力获得最大的效果,半透明的稀薄灵力注入七轮扇,上面的木片便转动了起来。 凉爽的风一股股拂去脸上的汗水,云川止舒服地坐在地上吹风,顿觉得如今的人生堪称美满。 美满的云川止手有些发痒,许久不使用炼器之术,总想做点什么,她思忖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了那个曾帮过自己数次的石头傀儡。 如今有了灵力,怎么将它给忘了? 傀儡术比起方才施的术法要难了不知多少倍,云川止用指尖沾了点茶杯中的水,俯身围着石头小人画起了阵法,无数的符文掺杂其中。 她又低声念着什么,随着口中心诀念到了第三重,阵法的中心亮起点点星辰,星辰没入傀儡身体,原本紫色的光芒变为透明。 与此同时,石头小人的身体开始颤动,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云川止愣了会儿,方才想起什么,忙提起刻刀,抓过小人开始雕刻。 竟忘了给傀儡刻眼睛和嘴,真是许久没用这些术法,生疏了许多,云川止摇头。 她手法娴熟,不过半晌便刻好了一个小巧的嘴和圆溜溜的大眼睛,之后往它头上敲了三下,眼睛便滴溜溜转了起来。 “主人,主人!” 一个石头傀儡的嗓音竟出奇得甜美,许是不小心把眼睛画大了些,云川止心虚地摸了摸脸,却也不愿再改了。 作为一个有了自己思绪的新的傀儡,还得有个名字才行,云川止盘膝坐在地上,同傀儡大眼瞪小眼地犯了难。 太普通的配不上她,太雅致的她又配不上,既然白风禾那厮的傀儡叫白团,不如…… “你便叫黑蛋儿,如何?”云川止笑眯眯冲着石头傀儡道。 18、第 18 章 应当是不太乐意的,云川止心虚地想,因为她头一次在傀儡粗糙的五官上看出了郁闷的神色。 但它还是听话地应了:“是,主人。” 黑蛋儿很乖,如此便极好,云川止满意颔首,将黑蛋儿搁在肩上出门用膳,夜华如水,云川止边踩着阶梯,边喋喋不休。 想到什么说什么,无间城,乾元界,不息山,统统和傀儡说了个遍。 同旁人她不敢讲,但傀儡一生尽责尽忠,是难得的倾诉伙伴。 只是黑蛋儿声音虽甜美,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云川止絮叨十数句它才会回上一句,沉稳得不知谁才是主人。 不过云川止知足常乐,有人听她讲话便已是幸事,于是仍旧说得口干舌燥,直到月色没入山林,万籁俱寂时,方才哑着嗓子睡去。 ———— 不知不觉间,云川止来到绲丹门已一月有余,众仙仆起初还觉得她不过是白风禾逗趣儿用的小奴,对她多有排挤,但如今看她竟站稳了脚跟,对她的排挤便再也不敢搬到明面上。 然而背地里各种风流传说层出不穷,甚至到了编写成册暗中流传的地步。 云川止混迹于众仙仆中,多少得知一二,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虚名,故而不予理会,只顾着每日吃好喝好,起居有常,潇洒惬意。 尤其是最近几日阴雨绵绵,雨从晨起下到子夜,又从子夜下到天明,雨声催人困倦,而白风禾又连日抱恙,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仙仆,云川止的日子便更好过了。 每天需要做的事寥寥无几,剩余的时间便都用来赏景和睡觉。 其他人嫌弃雨天黏腻不愿出门,云川止却喜欢得很,常常撑伞坐于崖边一棵老树下,远眺云海茫茫,近看草叶新绿,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这日她仍一觉睡到午时,用过膳后便撑着柄竹叶伞来到崖边,寻到张藤椅懒懒一坐,旁边的黑蛋儿便无声替她举着大伞。 怪不得人们说心宽体胖,扎扎实实吃睡了一个月,云川止原本干瘦的身体肉眼可见得丰润起来,虽对比常人仍算瘦弱,但胸口有了线条,脸颊也能捏出两片软肉。 肌肤日日被潮气浸润着,变得柔滑白嫩许多,梳着发髻坐在藤椅上摇晃时,俨然已是个朝气蓬勃的二八少女了。 她正阖眼打着盹儿,便忽然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杏眼猛地睁开,同湿透了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大狗!”来人竟是一月未见的程锦书,她仍穿着那身橙红色的团领衫,只是袖口稍显破旧,模样也憔悴些许。 不过说话却仍像喇叭似的响,伸手拎起了云川止:“好生奇怪,你竟还活着!” 什么话,她该死了么?云川止被她拎得双脚离地,不得不拍打对方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放下。 “对不住,我几十天未见活人,激动过了。”程锦书嘻嘻笑着,手松开了,脸又凑到云川止面前,“我就是震惊,你能在我姑姑手里挺过这么久。” “你姑姑她会吃人不成?”云川止忍不住道。 “相差无几。”程锦书冲她摆手,提起白风禾言语中便免不了恐惧,“先不说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只说近些年,近身伺候她的仙仆就没一个活得过五日。” 这么夸张,云川止微张双目。 “我骗你做何?”程锦书话极为密,不等云川止开口便继续喋喋不休,“我姑姑这人出了名得凶恶残忍,所以我才好奇,你到底如何能活这般久。” 这问题难倒她了,云川止抿唇摇头:“我也不知。” 程锦书看着云川止,明亮的眼眸弯下,展颜道:“还是说,门里传的你同我她之间的禁断秘闻,是真的?” 禁什么秘闻?云川止一愣,接过程锦书手里递来的小小书册,低头翻阅。 只消翻了两页,她脖颈便红了个透,把册子噌地塞回程锦书手里,连连摇头:“莫要说笑,快收起来,这等淫词艳诗若被门主瞧见,指不定会灭了绲丹门满门。” “放心。不息山的修者们花样儿多得是,这样的秘闻册子有无数,只要被人看过便会消失,保准不会被发现。” 程锦书说着摊开手,她掌心的书册顿时化为飞碟般的火苗,迅速燃尽了。 云川止这才放心,故事虽不是她写的,但若白风禾那厮看见,保不齐会牵连她本人。 云川止复又坐了回去,举着伞的黑蛋儿将抖了抖短小的胳膊,伞上积累的雨水便如幕帘般落下,把本来就湿了的程锦书淋得好似刚从池塘里爬上来。 “嗯……你要么……” “多谢。”程锦书话音刚落便闪身躲入伞下,没有藤椅,便坐在了数根上,低头拧身上的水。 此人也是个乐天派,都成这般了还含着笑,仿佛一点都不怕冷,云川止示意黑蛋儿将伞倾斜几分,为她多挡住些雨水。 四周安静下去,唯有雨声和崖下的水声哗哗作响,云川止继续阖眼入眠。 谁料神智刚迷糊些,一旁的程锦书便又耐不住寂寞开口:“呦,这是个傀儡么?自打我师祖去世后,不息山便无人再会炼制傀儡了。” 云川止捕捉到了她言语中的重点,睡意消散,诧异道:“明存宗主也会傀儡术?” “傀儡术?那真是小瞧了我师祖,想当年她可是天下最为精通炼器的修者,只不过后来炼器之流没落,便无人知晓了而已。” 程锦书话语不停:“你常在我姑姑身旁,应当见过她那只铁傀儡,便是当年姑姑拜入不息山时,我师祖亲手替她做的。” 女子望着远处被雨雾遮盖的连绵山脊,笑容淡淡,神色恍惚:“那时我早拜了我师尊为师,姑姑来得比我还晚些,她不喜修者们常遵循的辈分,我便唤她作姑姑。” “她根骨极佳,天资聪颖,无论什么心法口诀入眼便会,偏偏性子又娇软明媚,讨人喜欢得很,哄得师祖将她当做宝贝,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外人看来她们是母女都不为过,我师尊当时还常常吃醋,为此不平衡了数年。” 谁娇软明媚,白风禾?云川止盯着程锦书看了良久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个动不动便杀人打人,心机深沉的人渣门主,年少时能是那般性子? “如今回想来,她当时那副模样也多半是装的,否则怎么会做出欺师灭祖这样的事。”程锦书仿佛能读心似的道,面露痛恨,“只怪她戏功太好,竟如今才暴露本性。” 若是装得便说得通了,云川止颔首表示同意,两人又沉默半刻,云川止先打破了沉默:“你这些日子去何处了,怎么这般模样?” 而且身为修者,竟连个避水诀都不用,任由自己被雨淋。 程锦书面上露出一丝窘迫,伸手摸了摸自己磨破的袖口,讪讪道:“上回送你进不息山与同门起了争执,害得师弟被废了几十年的修为,师弟的师尊廖门主怒不可遏,便罚我去熔妖洞炼化妖魔。” “这不,待了一月出来,累得连灵力都使不出。” 竟是因为自己,云川止心生愧疚,刚想说什么,便见程锦书又嘻嘻笑了起来:“无碍,左右也是我想找乐子才送你去,谁料到能碰见那几个赤佬。” “你也早知道我并非刘大狗了吧?”云川止看着她道。 “我连你的禁断秘闻都瞧了,还能不知晓你叫什么吗?”程锦书摇头毫不在意,“何况刘大狗和崔二狗,左右没什么差别。” 都很难听,云川止垂下眼睛,暗暗发誓定要找个机会将名字改回自己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云川止心里都有种被雨淋了般的潮湿的愧疚感,她自诩是个凡人,对她坏的人她千百倍还之,但若有人对她好,便不知该怎么办。 明日从白风禾那里多偷点血丹给程锦书吧,当做赔不是,云川止又暗暗想。 “可你既然是霄尘宗主座下弟子,又为何会沦落至此呢?”云川止问得很直接。 程锦书面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会儿,她将两手搓了搓,笑呵呵抚上脸颊,岔开话口:“这雨不知要下多久,真是冷啊。” 她不愿说,云川止便也没再问,仰头看那千针万絮般砸下来的雨幕。 “已下了整整十二日了,还不见停。”云川止虽喜爱雨天,但也喜爱晒太阳,如今日日阴雨绵绵,久了也有些遭不住。 “十二日?”程锦书惊讶地侧头看她,眼中神色怪异,“可是你瞧,不息山主峰并无阴雨。” 云川止闻言看向远处被云层笼罩的不息山主殿金顶,虽也蒙着乌云,可确实没有雨,甚至还隐隐能看见挤出云层的阳光。 真是咄咄怪事,云川止察觉了不对,将疑问的眼神投向程锦书。 程锦书则眨了眨眼睛,面露了然之色,笑道:“看来你并不知晓,不息山每座山峰都有山灵,每个山灵都会认主。” “所以这一二三四五座山峰,其上的气候和其门主都拖不了干系。若连续阴云密布,便是其主心有阴云。” 原来如此,云川止伸手指着天空,问:“那如今在下雨,便是门主在哭泣?” 白风禾在哭?她哭什么? 程锦书冲她点头,正欲开口,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云川止心道不好,眼疾手快将程锦书拉出了老树的范围。 只见闪电划破天空和雨幕,稳稳劈在了树上,随着晚来的轰隆隆的雷鸣,葱郁的老树已然成了一条黑漆漆的焦炭。 二人余惊未了,云川止呆愣半晌,幽幽开口:“那如今电闪雷鸣,又是哪般?” 程锦书也沉默良久,才答道:“我想姑姑应当是……” “哭晕过去了……” 19、第 19 章 白风禾能哭这事儿已是令人惊恐,哭晕便更为离奇,云川止自然不会信,便呵呵两声应付,垂眸看着自己一同被劈黑了的竹叶伞。 和伞下黑着脸,正往外爬的黑蛋儿。 当然,这“黑着脸”三个字是字面意思,原本雪白的石头傀儡如今蒙了一身烟灰,抖抖身子,在雨中哀怨地看着云川止。 “罢了,看来今日这雨赏不成了。”云川止抹了把脸上的水。 电闪雷鸣后,雨大得仿佛没了边际,雨滴急促如箭矢,将天和地连为一片,阴云滚滚中时不时闪起蛛网般密集的电光,仿佛酝酿一场毁天灭地的惊雷。 云川止和程锦书道别后,抱起黑蛋儿狂奔回了逢春阁,雨点砸得人头都痛了,踏入檐下的刹那,仿佛躲过了一场刑罚。 几个举着伞的仙仆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大喊着:“天啊,我刚种的山茶!” “快来人,桥断了!” “花圃里千年结一次果的人参果树马上要死了,快来几个人同我去挡雨!” 雨水在台阶上汇聚成小溪,数十名身着青衫的仙仆蹚水来往奔跑,云川止从未在绲丹门见过这么多人,雨声遮盖了他们的声音,也很快掩盖了背影。 这时绲丹门没有仙修的坏处便显现了,无人能用仙术将这雨水和雷电拦截一二,这时又是道闪光划破半空,正巧劈上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三层楼宇。 这楼宇离逢春阁门前的阶梯很近,无数碎石焦木对着下面的仙仆砸下,云川止倒吸一口冷气。 幸好此时一条长鞭游龙般冲出雨幕,带起的灵力使得那些碎石骤然滞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随长鞭轻盈地飞过,抬手刹那,碎石焦木消失无踪。 “灵水姐姐!”险些被砸到的几名仙仆惊喜地喊道。 面色严肃的灵水翩然落地,给他们每人掐了个避水诀,便挥手叫他们离开了,而后转身,看见了蹲在房檐下的云川止。 “你在这里做何。”灵水冷冷开口。 “我躲雨。”云川止水淋淋回答。 灵水显然已是焦头烂额,含混地冲她点点头,转身便要走,云川止连忙将她喊住:“灵水姐姐,你要去哪儿?” “去求宗主想办法,这雷雨若再这么下下去恐会引发山洪,到时候流渊河两岸的百姓可就遭殃了。”灵水叹息。 “所以这周围方圆百里的气候,当真同门主有关?”云川止问。 “是,不过若只是普通的心情低落绝不至此,最多会生出几朵阴云,如今这样雷霆大作的天气,不知门主遭遇了什么。”灵水担忧地看向远处山林。 “门主不在门中吗?” “不在。”灵水指了指上回铁傀儡带她去的那个山洞的方向,“从这条山路上去有一天然形成的崖边洞穴,门主每每不愿见人时,都会在那处闭关。” 灵水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回云川止身上,湿哒哒的少女蹲坐着,被水泡过的脸颊白皙柔软,因为寒冷而落了抹粉红春色,像朵刚钻出水面的莲花花苞。 “依我看,门主好像挺喜欢你的。”灵水冷不丁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云川止朝她微笑。 “我现在去寻宗主,但宗主事多繁忙,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能否替我去瞧一眼门主,想法子让她开心些。”灵水疾走几步,与云川止面对面蹲下。 “我不。”云川止继续微笑。 白风禾心情都这般癫狂了,她如今前去寻她,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崔二狗!”灵水手拍向地面,水花溅起,她眉心蹙着,但说不出责备的话,因为她知晓崔二狗这人油盐不进,怕是将嗓子骂哑了都不会生气。 逼急了还会往地上一躺,跟只晾晒过的咸鱼一般,身子都懒得翻。 威逼不成,便只能利诱,灵水强行抚平眉心,从袖中掏出个琉璃制的小葫芦,葫芦里的液体发着光,仿佛五色星光凝聚成水,缓缓流淌。 “此物是我族人赐予我的,是仙兽不死鸟的眼泪,普通修者喝上一瓶,有提升灵力,强身健体之效。”灵水拿着葫芦晃了晃,眼神恳求。 “你去劝劝门主,若是成了,这东西便是你的了。” 云川止眼神看向熠熠生辉的葫芦,没有丝毫犹豫,倏地起身,二话不说便往雨里去了。 她背影很快隐于雨水中,灵水慢慢站起来,叹了口极为悠长的气。 不仅咸鱼,还财迷。 爬山不易,雨天爬山更不易,云川止寻到上回那棵巨树时,腰部已下已经沾满泥水了,她狼狈地站在树下念了避水诀。 口诀虽熟练,但灵力不足,所以只发挥出一半的功效,泥没了,水还在。 云川止只得用手拧掉裙摆上的水,洞口虽设下了结界,但对她无效,猫着腰便钻了过去。 外面大雨滂沱,里面却是干燥的,一个火红的水晶球正飘在洞顶旋转,用作暖炉。 “何人!”随着低低的呵斥响起,几枚吃剩的果核疾风般袭来,云川止连忙抱头闭眼,袖中的黑蛋儿闪身跃出,替她接住了那几枚果核。 “是你?”白风禾不知是太久没说话了还是怎么,嗓音沉闷沙哑,她正坐于一张贵妃榻上,长发未曾梳起,颓然倾泻在肩头。 平日的铅华也不再,素净着一张脸,嘴唇像被雨水冲刷过,红得刺眼。 “滚出去,莫等本座动手。”她烦躁道。 “是灵水姐姐要我来的,大伙儿都很担心你。”云川止想了一路的宽慰人的话,如今捡了句最常用的讲。 果不其然,白风禾发出嗤笑,湿哒哒的眼睛看向一侧:“你再扯谎,本座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奴绝不说谎,若说谎全家死光。”云川止将手抬起,小声立誓。 反正她没爹没娘。 白风禾显然不信,但未再开口,云川止便将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 女人低垂双目,只露出张侧脸,峰挺的鼻尖处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哭过,她睫毛长得像振翅的蝶翼,若仔细看,有细小的水珠挂在梢头。 不得不承认,顶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即便她是个人渣都能叫人心软。 白风禾最不愿在旁人面前展现脆弱,更何况此人是云川止,她压下紊乱的气息,语气更冷:“你不要命了?” “若能为门主排忧解难,不要就不要了呗。”云川止勾唇道,她在白风禾面前半蹲下去,探头笑嘻嘻看她,“门主可否将心烦事说于我一二。” 为了那瓶不死鸟的眼泪,她豁出命了。 少女声音温柔似水,白风禾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微滞,而后挺直背脊,葱指指向不远处镂空的山崖边,一个隆起的小小鼓包。 看泥土的成色,东西是刚刚被埋进去的,鼓包旁还插了块石头牌子,上书:白团之墓。 啊,那铁疙瘩死了?云川止错愕。 不对啊,一个傀儡怎么会死。 白风禾似在极力忍着什么,声音喑哑如快要绷断的琴弦,沉声道:“它年久失修,腿脚早就不灵便,昨夜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醒来便不再动了。” “师尊的傀儡术最为精妙,世间再无人能匹敌,本座早寻过那些炼器术士,皆无所获。” 她似是伤得狠了,眼底流露几分枯败:“你走吧,本座不愿见人。” 白风禾一副嚣张阴狠的模样,居然因为个傀儡伤成这般,说出去谁能信? 云川止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她自然不敢笑,沉默了会儿,开口:“我能修。” 白风禾长睫顿时抬起,露出映着雨幕的眼睛,眼眶慢慢发红。 她忽然起身,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到云川止身前,双手拽过她衣领,急声问:“当真?你若骗本座,本座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睁大的眼睛再承不住眼泪,泪水从她眼下滚落,一串串洒在胸口,流下湿润的痕迹。 “当真,当真。”云川止被她扯得险些飞起来,连连点头,“我挖开瞧一下,你先别哭。” 白风禾自知失态,她缓缓松了手,挺直腰杆转身,悄悄用衣袖擦泪。 恶狠狠道:“本座没哭。” 20、第 20 章 这张嘴比铁傀儡还硬,云川止看着她背影摇头,然后随手捡了根棍子,埋头挖起了土。 埋葬白团的小土包被盘得圆润,表面残留女人纤细的手印,看得出白风禾并未用仙术,而是徒手挖了个坟墓。 白风禾平日里对她那双手最是细致,平日时不时抹些桂花油上去,连指甲都养得漂亮矜贵,如今竟为了一个傀儡徒手刨坑。 这样的白风禾有些不真实,云川止一边挖一边想。 棍子末端很快触碰到了坚硬之物,云川止便扔掉棍子,双手将铁傀儡拽了出来,傀儡周身沾满泥土,四肢关节都硬邦邦的,仿佛一尊玄铁雕像。 一旁的白风禾此时擦干眼泪凑了过来,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如孩童一般蹲下盯着看。 她身上的香味幽幽淌入鼻尖,云川止没敢抬头,拿衣袖擦去白团身上的泥土。 然后从腰上取下个麻布缝的包袱,将其叮叮当当展开,露出里面一排的锛凿斧锯、 这些器具都是这些日子她到处寻人用血丹换来的,大小不一,材质不一,有些甚至已经腐朽,不过好在都能派上用场。 云川止三下五除二便将铁傀儡拆成了几个部分,拿起来细细端详着。 “它怎么样?”白风禾语气中掺杂压抑不住的紧张。 “不好说。”云川止摇头,平日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人,碰到擅长之事时却格外认真,清秀的眉心拧作一团。 “你师尊当年造它时想必未下什么功夫,机关虽精密,但用料却只是块普通的玄铁,如今百年过去,该锈的地方早已锈了。” “能通人性的傀儡需得有自身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否则就只是副空壳,你瞧它灵台这块位置,原本提供灵力的灵石已然黯淡。” “那如何是好?”白风禾甚至没有计较云川止毫无敬意的语气,只是追问。 云川止此时已经揭开了白团的胸口,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灵石,将之抠了出来:“用些蕴含灵力之物替换便好了。” 说罢,她抬眼打量白风禾,白风禾被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想发怒,堪堪忍下。 念在能救白团的份上,便忍这小奴一日,白风禾贝齿紧咬着想。 “可否给我几根青丝?”云川止看向白风禾垂在肩头的长发,眼神赞叹,一个强大的修者的身上物,比什么灵石都珍惜。 “谢谢。”云川止不等白风禾开口,便探身上前割了一簇,弯腰收回目光。 不问自取,胆子真大,白风禾的掌心紧了又紧,最后恼火地低头,捡起块石头捏了个粉碎。 云川止巧手把青丝绾成结,代替灵石填入白团心口的缝隙,而后拿起木棍描绘阵法,修复傀儡的阵法比制作傀儡的阵法复杂几倍,几乎占满了半块山洞的土地。 阵法成形后,洞外雷声减缓,雨水却大了些,通过雨帘看去,长风狂作,群山如人般俯仰。 云川止累得腰都酸了,扶着腰挺直腰背,口中轻念心诀,指尖点着灵力,画出泛光的线条。 阵法的沟壑亦开始发光,如同填满熔化的银水,光芒从阵眼处升起,没入白团的心口。 原本乌黑的发丝像是点着了银色的火苗,腾一下燃烧起来。 “好了么?”白风禾低声开口,她紧盯着破碎的傀儡,眼神担忧,“怪不得师尊不愿传授本座炼器之术,实在是耗费心神。” “门主此言差矣。”云川止笑道,“炼器之术博大精深,灵力薄弱时确实复杂了些,若灵力磅礴时,又是另一种法子了。” 若是前世的她想要修好一个傀儡,几乎是打个响指功夫。 见她这般笃定,白风禾的神色总算松缓许多,恢复往日的游刃有余,目光瞥向聚精会神的少女。 “据本座所知,你在上不息山前只是农户中的农女,为何会精通炼器?”她轻声问。 云川止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一边往白团的关节上抹油,一边回答:“小奴还是孩童时便被卖作奴籍了,来到不息山只是去年年关。” “期间小奴曾被辗转买卖过多次,其中有三年是在一炼器术士铺子里做丫头,学得了些皮毛。” 她早知白风禾会试探她,索性随便撒个谎,有漏洞也无妨,反正白风禾也不会信。 说谎只是做做样子,果然,白风禾轻哼一声,默而不语。 白团身上机关精妙,云川止低头一处处调试抹油,眼前是叮叮当当的斧凿声,耳畔是绵绵的雨,魂很快往天外飞去了。 飞回了许多年前的无间城。 彼时云川止亦是名少女,比如今的崔二狗还小上几岁,继爹爹帮她抢夺包子去世后,娘亲也死在了夜半涌出的恶灵口中。 那个夜晚她们来不及赶回庙宇,又碰上妖魔丛生的月食之日,无数嘶吼着的恶灵潮水般朝她们奔涌而来,在即将被淹没的刹那,娘亲用最后的力气将她举上了树梢。 待她抱紧树枝,低头再看时,空荡荡的土地上便只剩下一双脏污的绣花鞋了。 沉默寡言的云川止没有哭,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在树上挂了一夜,直到日出才晕倒。 醒来时,她正窝在一名满脸疤痕的女人怀里,女人缺了一只手臂,在晨雾迷蒙的长街上蹀躞。 “你醒了,你姓甚名谁,怎么小小一个躺在野地里?”女人笑道。 “我姓云。”云川止小声说,“我没有名字。” “我叫归人,我没有姓氏,你往后可以唤我归人姐姐。”女人断了手,毁了相,但仍是笑呵呵的,“我命不久矣,护不了你多久,你愿不愿意同我修习炼器?” …… 手里的铁器咚一声掉在地上,强行将云川止从回忆里唤醒,云川止垂眸看向手里的傀儡,僵硬的四肢已恢复滑顺。 她又念了几句口诀,而后指骨在傀儡脑袋上敲了三下,原本死气沉沉的白团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小仙奴,怎么是你?”白团吵人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它一把推开云川止,环视四周,踢踢踏踏往白风禾身边跑去。 “白风禾!我没死,我活了!”它猛地蹦到白风禾腰间,双手抓着她衣袖当秋千荡,“几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不曾。”白风禾的神情已恢复往昔,垂眸看着白团时还有几分烦躁,“放开本座,沉死了。” 她甩袖扔下铁傀儡,仿佛方才哭了一天一夜的另有其人。 这厮真是死要面子,云川止坐在地上看着白风禾,心中顿觉好笑,却也没拆穿她,免得她又将气撒到自己身上。 宽大的衣袖抱着风缓缓落下,白风禾抬手将白团收入袖中,抬眸看向满脸疲惫的云川止,方才少女出神时的模样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眼底空洞,仿若记起故人。 那一瞬间,她看见的并非是崔二狗,而是一个不属于此处的,孤独寞然的魂魄。 “天要黑了,你回去么?”白风禾开口,她踩着莲步走到云川止面前,斟酌了会儿,从衣裳上捡起根飘逸的缎带扔到云川止头上,“拿着。” “抓紧了,免得等会儿雷劈在你身上,饶是本座都救不活你。” 就一根带子哪里抓得住,云川止抿唇扔掉缎带,抬手扯住了白风禾的衣袖。 突如其来的重量将白风禾扯得往前两步,她很快稳住身形,想开口呵斥,又自知欠了云川止的情,不得不忍了。 最后将身一转,抬手行驭风之术,风擦过脸颊时,才带出一声极为模糊的“谢谢”。 “你说什么?”云川止没听清,在风中扯着嗓子问。 “我说滚蛋。”白风禾骂道。 21、第 21 章 第五峰的气候果真是随着白风禾心绪而变,白团才刚刚被修好,外面轰隆的雷声便小了许多,而当云川止随着白风禾落地绲丹门时,已是风吹云散,蓝天如水洗般澄澈了。 灿烂的夕阳挂在半山腰,明黄色的阳光透过万千绿荫泼洒在脚下,如同洒了一地熔化的金水,经历过暴雨的绲丹门满地残花败叶,许多仙仆松了口气,提着扫把满门穿梭。 白风禾扔下云川止便不知去了何处,云川止只得独自漫步回房,方才耗费了体内不多的灵力,如今顿感疲惫,看见床榻便倒了上去。 怪不得白风禾身畔的贴身仙仆换得那样快,就算能不被她夺去性命,也实在是劳心伤神,许是挨不了多久便跑了吧。 自己不知道何时能逃脱白风禾的魔爪,云川止翘着二郎腿,一边惬意地晃,一边阖眼小憩。 不料刚睡着,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瞌睡顿时被驱散,她叹了口气,起身开门。 开门后杳无人影,直到低头才看见一个只到她膝盖的傀儡。 “白团?你怎么来了。”她说着蹲下身子,“是门主叫你来的么。” “非也。”白团聒噪的声音响起,关节不再生涩的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她要我说是我自己来的。” 云川止闻言沉默了,她压住笑意点头:“那你有何事?” 云川止从前就很爱同傀儡打交道,铁疙瘩和木头疙瘩没有心,便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讲起话来很有意思,耐心便多了些。 “我来将此物赠与你。”白团不知从哪儿拽出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抬手举到云川止面前。 那盒子小巧精妙,盒体虽是木制的,但纹路仿佛流动的金子,在天光下璀璨夺目,两侧还系着根结实的背带,可以当做包袱缠在腰间。 云川止拿过盒子打开,双目顿时睁大,里面竟是一整套袖珍的锛凿斧锯,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拿起便会变作正常大小。 若是放于风中,能听见百鸟长鸣般的,清脆的铮铮声。 “你赠与我?这般珍贵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云川止拿着个斧头爱不释手地摸,无论是对于傀儡师还是炼器术士而言,一套趁手的工具比施法的法器还要重要。 往常她的工具都是归人姐姐亲手做的,死后自然便没了,如今能得这样一套,自然欣喜若狂。 白团将手放在头上,咚咚咚地摸了两把,终于开口:“我从白风禾那里偷来的,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云川止勾唇:“门主要你这样说?” 白团点头:“她说若你问起,便说是我偷来的。” “你这般泄露她的秘密,不怕她将你灵台挖出来?” 白团又摇头,黑漆漆的脸上竟看出了无奈的表情:“她还天天说要挖了我的嘴,让我安静些呢,几时动过手?” 倒也是,白风禾天天说要她的命,自己这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云川止含笑冲白团道谢,目送铁傀儡蹦跶着远去,而后关上了门。 白风禾这厮,有时候心眼坏得很,有时却露着几分孩子气的赤忱,奇奇怪怪的。 得了趁手工具的云川止也不困了,盘膝坐在地上,开始捣鼓些新玩意儿,只可惜屋中的桌子凳子都被她拆了做东西,此时放眼望去光秃秃的,没什么用得上的材料。 攒眉思忖片刻后,她将视线放在了身下躺的被褥上,而后展颜拿出剪刀,将布料棉絮拆了个乱七八糟。 又用针线缝到一起,一串心诀和阵□□番用过后,几十个白白软软的布娃娃并排出现在脚下。 打了个响指,布娃娃便站了起来,几十个娃娃排成整齐的队列,挥手便转身,勾手便前进,竟还有几分排兵列阵的壮观。 云川止很久没这么快活,从月上梢头玩到月沉西山,这才又生了困意,抱着几十个娃娃躺在光秃秃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扶桑已葱茏。 不息山的日子竟过得出奇得快,云川止还未赏够春季的新绿,初夏便悄然爬上山峰,若是普通高耸的凡山,季节变换本应不那么明显,然不息山是遍布修者的仙山,有灵气滋养,四季也变得分明。 这日云川止伺候完白风禾晨起便被赶出了门,她惯常不爱候在门口当仙仆,于是又偷偷溜了,回房吹自己的七轮扇。 她日子过得懵懵懂懂,不知如今是何日,但也察觉得到风里的凉意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烦躁的暑气,蒸烤得人大汗淋漓。 于是顺便将白风禾午间吃剩的红豆冰烙顺回来半碗,躺在凉风里慢慢地品,日子悠然自得。 门外传来灵水特有的脚步声,规律轻缓,然后门被推开,灵水垂着袖子站定在她面前。 无奈道:“崔二狗,你又偷懒。” “怎么啦,门主生气了?”云川止像只吓到的鱼,猛地抬起上半身。 “不曾,门主有要紧事要忙,可顾不得你。”灵水如今也习惯了她的懒散,开始还会训上几句,后来发现没有用,便也不再提。 她看向云川止手里捧着的红豆冰烙,叹气声接连不停:“你又偷吃门主剩下的东西,若是被门主发现了,当心罚你。” “你也说了是她吃剩的,不喂我便会倒到池子里喂锦鲤,多浪费。”云川止笑着又尝了一口,“我又不嫌弃门主。” 可门主知晓了恐怕嫌弃你呢,灵水面色复杂地看着云川止,最后移开眼神,眼不见心不烦。 “门主既没发火,灵水姐姐你来寻我做何?”云川止放下碗问。 灵水闻言,清隽的面容上愁容密布,她转身扬起雪白的裙摆,而后在云川止身侧坐下:“明日便是不息山的核门之日了。” 云川止听那个死在白风禾手里的仙仆说过此事,故而没有惊讶,只是问:“那又如何,宗主不是不许门主参加么?” “左右一个门内切磋比试的小事,我想门主应当不会在意。”云川止道。 “你不知晓,若是天下所有仙门齐聚的盛事,门主断然不会在意,可这不息山门内之事,门主却最是在意。”灵水说得拗口。 她担忧地放远了视线,继续道:“方才我去寻门主,但寻遍了绲丹门上下都寻不到她,故而这心一直吊着,这才来找你说说话。” “灵水姐姐都找不到门主,我便更不能了。”云川止云淡风轻道,她从地上拿起冰烙递给灵水。 笑道:“你也吃点凉的,静静心神,莫要为门主担忧,你再厉害也同我一样只是名仙仆,何须这般尽心。” “你不知晓。”灵水抬手拢起额间发丝,星眸低垂,“当初我家人送我上不息山,原是寄予厚望,要我拜师作仙修的。” “可惜这些年不息山弟子冗余,各门都不再收徒,我接连拜了四座山峰皆碰了壁,唯有拜到绲丹门时,门主收下了我。” “不是说门主座下没有徒儿么?”云川止惊讶道。 “是。”灵水摇首苦笑,“我翌日才知晓她是收我作仙仆,并非徒儿,可人既已来了,便不敢走。” 准是被白风禾威胁算计了,云川止脑海中浮现了白风禾那张美艳狡黠的脸,向灵水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门主今日的冰烙还剩上一些,我去给你偷来,吃点甜的总归开心点。”云川止微笑起身,正要踏出门时,险些同进门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女子身穿翠绿的云锦短衫,袖口用绿色布条缠绕着,满头发丝编成小辫,五颜六色地束在头顶,看上去生机盎然。 但神色却略显忧郁,不似往日神采飞扬。 “程锦书?你来做何。”云川止捂着撞疼了的肩膀道,今日这些人怎么都往她这里跑,怪热闹的。 程锦书倒是不疼不痒,只掸了掸肩上灰尘,面露难色。 “我本想当做不知晓,但毕竟事关你们,左思右想,还是来告诉你们一声。”程锦书搓着袖口的布条犹豫道。 “明日是核门之日,今天几位门主同座下弟子皆会前往不息山主峰,我方才在崖边,看见姑姑她怒气冲冲地穿过了百丈漈。” “然后同其他几位门主发生了冲撞,听旁人说好像受了不少气,如今已在明存殿前,交起手来了。” “一敌四,怕是会吃亏啊!” 22、第 22 章 “什么?”灵水倏地起身,“只门主一人么?” “还能有谁。”程锦书走到云川止另一边坐下,“姑姑她膝下本就没有徒儿,自然是自己。” 灵水闻言没再开口,清湖般的眼眸里却忧虑更甚,她大步走到窗边,视线望向远处云缭雾绕的明存殿顶。 “怎么,你担心她?”云川止笑道。 她本意是调笑,然而灵水半晌不语,她便敛了笑意。 她本以为灵水同她一般只是窝在白风禾身边混混日子,倒是不曾想到,她竟会担忧白风禾。 “你们留在门中,我想去不息山主峰瞧上一眼。”灵水忽然开口,她转身大步走过云川止身边,拂起的白色衣角浪花般翻涌。 待云川止再开口,她人影已然消失了,云川止同程锦书对视,而后把手里的冰烙分了一勺给她。 程锦书没有接,她推开云川止的手,往她身边凑了凑:“你就不好奇此时战况如何么?” “不好奇。”云川止摇头,“门主仙法出神入化,我不过是个仙资平平的小仙奴,好奇又有何用。” “可我有点好奇。”程锦书嘿嘿地乐,“不息山已经十几年未有过什么大场面了,如今五位门主聚众切磋,想必是十分好看的。” “你同我一道前去瞧瞧呗?”她双手攥着云川止的衣领,满脸期待道。 程锦书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云川止一句“你自己去”还未说完,人便已经被她扯着跳出窗,化作光点汇入长风。 …… 一阵泼天的水雾淋了满身,云川止随程锦书穿过了百丈漈,周围景物不断向后移动,她得极为努力方能睁开眼,于是透过满眼风吹出的泪雾,无数道刺目的光辉映在天边。 只见不息山主峰上上下下围满了修者,视线所及皆是各色的修者道袍,如同染了色的蚂蚁一群群簇拥着,唧唧喳喳的声音响彻半个山峰。 云川止这辈子上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多修道之人,一时都忘了胃里翻天倒地的恶心,只顾着低头惊叹。 程锦书这时伸手拍她:“你瞧,灵水!” 她眼神还是比云川止要好上许多,云川止眯着眼睛寻了许久才看见灵水发丝间几根飘逸的缎带,而后程锦书收了驭风诀,二人直直落在了人堆里。 “门主呢?”云川止好奇开口,程锦书便指了指天上。 如今虽是晴天,但几片浓白的云层之中却如雷电闪烁,惊天动地的声响回荡在半空,听得人心中如塞了面大鼓,骇人地震着。 地面上亦是狂风大作,几名年长的修者此时不慌不忙地念起心诀,于是人群中升起几处光芒,在半空汇作一透明结界。 这便打起来了,云川止抬头看向云层,心里感叹不愧是神仙打架,普通人只有驻足看热闹的份儿。 她正想着,却见那发光的云层被几股罡风骤然冲破,云破之后,依稀能看见几道熟悉的紫色,而后罡风化作风柱直奔地面,风柱轰然裂开,人群便如下饺子似的四散飞走了 不过这风柱只为驱散人群,并不伤人,何况地上的都是修者,纷纷借势腾空而起,像一片鸟,寻了合适的位置落下。 于是中间的地界便空缺出来,随着三声巨响,空缺处出现了三个人。 那一身紫衣,鬓发飞扬的便是白风禾,她今日好似特意梳妆过,黛眉如起伏的远山隐入发丝,唇红得艳丽夺目,如白玉盘上滴落的一点鲜血。 风扬起她肆意飞扬的发梢,朱颜含笑之际,云川止听得周遭传来片片吸气声。 “我姑姑到底是人间绝色,虽说人人都怕她,然而说起门中貌美的魁首来,选的还是她。”程锦书在耳畔道。 “那那两位是谁?”云川止个子矮,得踮着脚方能高过前面那仙修的肩膀,费劲儿地指向白风禾对面的两个男人。 “那个黑白胡子年岁很大的,叫做廖宗方,是第二峰云安门的门主。亦是上次那个李唐的师尊,他好面子又心眼小,上个月就是他将我关进熔妖洞受罚的。” “那个看上去病恹恹的白脸男子,叫做仇寒山,是第四峰寒山门的门主,身中寒毒百年,年年都说自己命不久矣,年年都能活下来。” “他二人都是渡劫期的修为,在这不息山上亦是翘楚了。” 他二人各穿一身黑白蜀锦道袍,头顶以玉簪束发,在云川止眼里同黑白无常似的。 此时一声重咳后,黑无常廖宗方厉声开口:“白门主,你于核门之日闯入主峰,挑衅同门,意欲何为!” “廖门主此言差矣,本座不过来本座该来的地方,是你们偏要冲上来找不痛快,可怪不得本座。”白风禾莞尔笑道。 “宗主早已亲自下令,不许你这妖女前往主峰,你却数次坏了规矩,若再强行闯入,莫怪老夫替宗主出手,以正门风!” “得了吧老头儿,虚长本座几百岁,如今却同那病秧子联手方能通本座一战,还说什么正门风的大话。”白风禾慵懒地展了展腰肢,一张嘴同淬了毒一般。 白无常仇寒山此时悠悠道:“白门主,如今各位座下徒子皆看着,我们作为长辈,莫要闹出这般笑话来。” “呦,这不是仇门主么,几年未见,你还活着?”白风禾弯着眸子笑,眼神却满是冬日料峭之意。 “白风禾,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日若不是宗主因为前宗主的遗愿留了你一命,你早便被捅上七七四十九刀,挂在不息山门前曝尸示众了,岂能继续留你猖狂?” 廖宗方似是极为痛恨白风禾,直叫得面红耳赤:“莫要忘了,你是害死了前宗主的妖女,当死不足惜!” 提起前宗主的刹那,白风禾一直不改的面色惨白一瞬,不过她很快便笑了,手里的紫光化作柄长剑,身子则一瞬出现在了廖宗方身前,挥剑砍向他要害。 云川止随着身旁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而后另一柄长剑越空而来,挡住白风禾的同时,极寒的寒气随之蔓延,原本的暑气一扫而空,众人如坠冰窖。 下一瞬,一名身披银色云肩的女子出现在场上,她低声速速念了句什么,几枚冰刃便刺向了白风禾,白风禾连忙旋身躲避。 但长剑比白风禾躲避的速度更快,风一样擦过白风禾腰间,于是一团血雾自半空喷洒开,那团紫色的裙摆穿过血雾,陡然坠落在地。 “门主!”灵水见状惊叫一声,飞身冲上前,半跪在白风禾身边。 云川止也没想到白风禾会受伤,看着那摊鲜血沿着地砖的纹路缓缓晕开时,她蹙起了眉。 “崔二狗!我前几日给你的不死鸟的眼泪呢,快!”灵水难得失态,额间急得出了汗,不等云川止开口,便伸出长鞭将她掳到了身侧。 本想藏身于人群中的云川止被扯得在众目睽睽下骤然飞起,而后不受控制地砸在了白风禾腰间,手亦不慎捏住了她的伤口。 耳畔传来女人痛苦的低吟,云川止却察觉了不对,她缓缓低下头,在自己身体的遮挡下,用掌心再次将那“伤口”揉了揉。 然后抬眼,对上了白风禾略带杀意的视线。 23-30 第23章 “让开。”白风禾用唯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云川止连忙侧身闪躲,看着白风禾软软委顿于地。 “师,师姐。”白风禾捂着腰间伤口道,柳叶眼抬起时,面色比汉白玉的地砖还苍白。 “我不过是想,同诸位门主一同前往主峰,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女人红唇颤着,两行清透的泪串珠般洒下,混入血中。 白霄尘收剑落地,另有一名中年道姑模样的女子从半空跃下,想必是剩下那位第四峰的门主,同白霄尘站在一处,垂眸看向地上的白风禾。 白风禾的模样实在凄楚,白霄尘眉心微微起伏,攥紧了掌心剔透如冰的剑柄。 一旁传来呵斥:“你这妖女……” “行了。”白霄尘打断了廖宗方的话,她视线扫过地上蜿蜒的猩红血迹,似是想上前一步,却只是挪动了脚尖。 “核门之日是各门座下仙修切磋比试的日子,你座下从未收徒,如何参加?” 话虽这么说,但她语气总归是松动不少。 白风禾掩唇咳嗽,血迹流过她唇角,在面颊上拖曳出一段刺目的痕迹,苍白的脸更显羸弱。 “核门之日只需座下仙修,本座座下虽无徒儿,可贴身仙仆倒是有那么一两个。”白风禾轻轻说着,眸光摇转,落在了一旁蹲着的云川止身上。 “喏。”她柔荑往云川止肩上一推,云川止便仿佛受了无穷力道,提起来撞进白霄尘的视线。 白霄尘负手而立,看云川止有几分熟悉,而后俯身再瞧,眉心沟壑更深:“这不是你那……” 剩下*的词她说不出口,而后直起腰身:“胡闹。” “怎是胡闹,难不成不息山的仙仆便不算仙修了?”白风禾葱指划过腰间伤口,看似狰狞的外伤肉眼可见地止住了血,“若是师尊在世,定……” “你不准提师尊!”白霄尘扬声道,清冽的眼眸掠过恨意。 四周鸦雀无声,私下乌泱泱的仙修无一人敢出声,云川止硬着头皮举手:“那个,宗主,我不愿意……” “罢了,姑且将她算作一个。”白霄尘转身不愿再看白风禾,“但只有一人也是不够的。” 到底有没有人听她讲话,云川止的手在举在半空,只能认命地狠狠放下。 什么核门之日,她一个筑基都不到的仙仆同一群仙修切磋,不得贻笑大方? 白风禾似乎也有些为难,视线转向周围,凡是同她对视之人皆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胃里,唯有灵水颈子挺得纤长,掩不住满面期待。 “你也去吧。”白风禾轻摇发丝,灵水顿时大喜,顿时也忘了给白风禾疗伤之事,猛地站起。 在场除去她们二人外再也没有绲丹门的人了,白风禾食指点在唇上思忖了会儿,朝人群里一伸:“最后一个便选她罢。” 白霄尘往那人堆里一瞧,对上女子懵懂的眼神,险些气得晕过去,冷声道:“程锦书不是我的徒儿么,怎么成了你白风禾的人。” “师姐此言差矣。”白风禾惨白着脸笑,“你早已将她逐出师门,她如今又在我山中落脚,自然便算作我的人。” 白霄尘开口想说什么,又看白风禾痛得眼睛都要闭上,最后狠狠将衣袖甩到身后:“随你罢了,本尊没空同你缠闹。” “怎么说也是堂堂门主,如今却被座下的小仙修们看笑话。”白霄尘说着环视四周,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仙修们顿时作鸟兽散。 殿前没一会儿便空旷许多,白霄尘一双凤眼上下扫过云川止,直扫得她背脊发毛,方才移开眼神。 白霄尘转身离去,其他三位门主便也紧跟着离开,灵水匆忙去扶白风禾,被其摆手拒绝。 女人独自站起,起身时步伐摇晃,宛如风中弱柳,用锦帕擦去嘴角边的血迹。 “门主,你的伤……”灵水担忧开口。 “无妨,小伤罢了。”白风禾淡淡道。 “怎会是小伤呢,那样多的血。”灵水上前一步,将刚刚从云川止腰间摸回来的不死鸟眼泪拿在掌心,“宗主那柄凌冰剑自带寒毒,纵然是您亦扛不住的。” “您若实在不愿去医仙处,便用这个试试,此物是我族人的珍贵之物,对寒毒亦有奇效。”灵水双手捧着那透明的小葫芦,呈给白风禾。 白风禾目光落在灵水脸上,没有言语,定了许久才接过。 “今日不用回去了,本座去寻间房屋养伤。”白风禾似是倾空了所有力气,说话时也与往日不同,疲惫得很。 “你们两个,也自己寻个住处吧,不用跟着本座。” 白风禾和灵水的背影远去在石阶的尽头,云川止看着她们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一旁的程锦书上前,歪头看她:“怎么,你也担心?” “不是。”云川止摇头,她视线放得很远,眼底满是哀怨。 “早知如今,我就应该提前把那瓶眼泪喝了,多少也能加点修为。”云川止叹息,“如今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锦书闻言咯咯笑了:“我还说呢,你什么时候担心起旁人来了。” “怎么,我就不会担心旁人?”云川止斜眼看她。 “话不是这么说,但你在我眼里确实有些不同,相较于普通人,略显冷漠。”程锦书抱着右臂,空余的手装作老成地摸自己下巴,“仿佛什么事儿都不会叫你失态。” “你当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仙仆?”她旋身立在云川止面前,狐疑开口。 “你猜。”云川止笑着作答。 而后反问:“你看着也不像是不息山的大师姐,丝毫不见稳重。” 程锦书嘻嘻笑了,将满头的发辫甩到脑后,拉着云川止往人堆里走:“我若不是这般性格,早在当初被废掉半身修为时便自刎了,还能苟活到如今么。” 倒也是,都是历经过苦痛之人,若再不洒脱点,又怎么活得下去。 因着发生了意外的缘故,来自各门的仙修们如今全部混在了一起,有几位身份高些的修者此时正领着他们前往各门的投宿之处。 云川止和程锦书便混入了这些人中,沿着一条宽阔的阶梯拾阶而上,周围响起断断续续的人声,大多都在议论方才的事。 有些年纪稍轻的仙修不知晓白风禾,便有年长之人开口解释,声音嘈杂细碎。 “所以第五峰那位门主本是戴罪之身,那她怎么不好好待在她的第五峰,还有脸来大闹不息山呢?”一声音细嫩的仙修问道。 “你不知晓,这位门主恶名远扬,杀害同门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一身着蓝袍的男子叹道,“我猜她是因门下后继无人,孤苦伶仃,不平良久,故而才来搅乱核门之日。” 那声音细嫩的仙修又问:“同为门主,为何她膝下无徒?” “这么一个臭名昭著之人,有谁愿意拜在她门下,不是自讨苦吃么。”不知何人又插了一嘴,而后响起几声零碎的笑。 云川止听得入了迷,捅了捅程锦书的腰,俯首问:“当真如此?” “一半一半吧,确实少有人敢往她门中拜,但也不是没有那大胆狂徒,毕竟我姑姑修为在那摆着,甚至有同样作恶之人十分崇拜呢。”程锦书道。 “不过都被她拒绝了,不知为何,她一个徒儿都不愿收。”程锦书摇头。 云川止微微颔首,没再去纠结为何。 白风禾那厮的想法岂是常人能摸透的。 云川止直走得双腿打颤,那登天一般的阶梯方才不再朝上延伸,而是往四周平直地铺展开,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出最后一步,险些跪在地上。 周围的仙修们却连汗水都没出一滴,仍在谈笑风生,云川止弯腰捂着膝盖,转身瘫坐在地。 有修为和没有修为还真不一样,她挡着阳光暗暗发誓,明日没上场便先投降,什么核门之日,去他爹的。 四周是一片沁人心脾的花林,远看粉雾满山,玉白色的石板尽头立了一拱门,越过拱门看去,数十座金碧辉煌的云阁飘浮在半空,与云雾共处一处,四角房檐皆立一白羽仙鹤,缓缓振翅。 “果然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宗门,连仙修们住的地方都如此气派!”云川止见状顿时不累了,她扯着程锦书的手臂起身,昂头四望。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程锦书抱着手臂道,“想当年我的住所才叫气派呢。” “往事不可追啊。”她深深吸了口花香。 “绲丹门的么。”此时一蓝袍仙修上前询问,她认出了程锦书,面色顿时红了,“大,大师……” “只是一小小散修而已。”程锦书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住哪儿?” 蓝袍仙修顿时噤声,她指向最深处的一座云阁:“你们的住所在那处。只是未曾料到绲丹门亦会参加,所以床位不够。” “你们恐怕须得同其他仙修合宿一屋。” “无妨,能睡便可。”程锦书笑道,她扯着云川止的衣领凌空跃起,眨眼间便立在了云阁伸出的平台上。 平台似能感应到她二人的出现,原本闭合的门自己推开,露出里面木制的装潢。 入眼的是一扇绣了山水的屏风,绕过屏风才进入房间,房内横着摆了四张床榻,正有四名女子说笑着什么,看到二人后,笑声戛然而止。 “大师姐?”最近的那名女子生了张圆月般的脸蛋,明眸皓齿好不娇俏,她起身问道,“这是……” “莫喊我大师姐,我早被逐出师门了。”程锦书晃了晃掌心,“我们如今是绲丹门的,底下仙修说床位不够,让我二人来同你们挤一挤。” “自是无妨。”女子笑道,她偏着腰肢看向程锦书身后的云川止,“这是……” “她是白门主座下仙仆,姓崔。”程锦书介绍完云川止,又指向那圆脸女子,“二狗,这位是我师尊座下最小的师妹,叫做戚玉容。” 云川止闻言正打算上前行礼,却见戚玉容猛地后退一步,于是脚步顿住。 “仙仆?”戚玉容抿唇看向同伴,将手一挥,平日被遮盖的奴籍印记顿时出现在云川止眉心。 “还是奴籍?”戚玉容眉头微蹙,“师姐,这……” 云川止顿时知晓了她的意思,不禁低头轻笑,没再往前。 “奴籍如何,你们什么意思?”程锦书却是黛眉微扬,“大不了你们互相挤挤,我同她睡一床便是。” 戚玉容没说话,她转身看向同伴,另一名女子便为难道:“师姐,您倒也罢了,我等都是正经的仙修,要我等同一奴籍共处一室,恐怕……” “对啊师姐,还可有其他空房,亦或是门外……” 程锦书登时恼了,厉声道:“你们怎么这般!师尊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几名女子纷纷低头不敢言语,程锦书上前还要理论,被云川止一把拉住衣袖,含笑摇头。 “罢了,无妨。”云川止早知晓乾元界对于身份差异的看重,也不气恼,只拍了拍程锦书的肩膀,“你留下,我到外面睡。” “二狗。”程锦书转身拉住她,“外面怎么睡,与其这般,我们还不如回去绲丹门呢。” “别,再来回一趟我非吐了不可。”云川止笑得清朗,“无妨,不刮风不下雨,我又风餐露宿惯了,在哪儿睡不是睡?” 说罢,她不等程锦书再言语,便顾自离开了逼仄的房间,回到外面的阳光下。 好在这四周都是花林,花香四溢,风一吹便有不知名的花朵掉落,啪嗒啪嗒如同奏乐。 云川止一路往深处走,寻了棵树杈最宽敞的,将自己挂了上去。 不同人挤来挤去也好,与其看一帮仙修的眼色,倒不如以天为盖地为庐,闻闻花香,看看风景来得自在。 她挂在树上随风晃啊晃,看着日头慢慢沉降到山下,于是天空只剩一片湛蓝,又过了会儿,这蓝色也变淡了。 “二狗!”高亢的嗓音将她惊得一震,而后一人跃上枝头,和她脚对脚地挂着,笑嘻嘻道,“我来陪你了。” 程锦书?云川止讶然睁眼,道:“你在屋中休憩,跑来外面做何?” “我不喜欢和她们睡在一处,一帮目无下尘的家伙。”程锦书把手垫在脑后,垂了只腿在树下。 “我早就看不惯这帮仙修自诩过人的模样,都是好日子过多了,无视人间疾苦。” “说的也是。”云川止乐呵呵道。 “你性子真好,这都不生气。” “不生气是假的,但气一下便也过了,只是被人瞧不起而已,与真正的痛苦相比不过尔尔。”云川止淡淡道,伸手去抓半空的风。 “你知晓什么是痛苦么,小孩儿。”程锦书闻言乐了。 云川止没回答,眼睛仍望着蓝天。 她自然知晓,爹爹在她眼前被踩踏成泥是痛苦,娘亲被恶灵吞噬是痛苦,归人姐姐病死在长街边是痛苦,她为了活下去,亲手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同伴是痛苦…… “我现在有点痛苦了。”云川止忽然皱眉道。 程锦书一愣,猛地坐起:“什么?” “我饿了。”云川止有点委屈。 “切。”程锦书哈哈笑了阵,翻身下树,“走吧,门中应有用膳的地儿。” “算了,我不想和那些仙修打交道。”云川止死鱼似的趴在树上,把四肢放在半空荡,“我们去门主那里偷点吧。” 她笑了:“白风禾的膳食是最好的,她自己又不怎么爱吃,剩下便都是我的。” “偷吃我姑姑的东西,你胆子可真大,不怕被她问罪吗?”程锦书很是惊讶。 “尚可,我天天偷,她从未发现过。”云川止笑得皱起了鼻子。 程锦书最后还是妥协了,提着云川止在门中找了一圈,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寻到了白风禾的所在。 是不息山主峰略微偏远的一处仙殿,门楣上书“小白殿”三个大字,在两旁灯笼的映照下金光灿灿。 “小白殿是什么名字?”云川止眯着眼睛瞧。 “这是我姑姑刚来不息山时,前宗主特意赐给她的仙殿,还为了哄她改了这么个名儿。”程锦书叉着腰说,眼神中满是怀念,“没想到姑姑会回来这里住。” 这样看,当年的明存宗主是真的十分宠爱白风禾,白风禾也还念着这位师尊,又怎么会亲手弑师呢。 云川止心生疑惑,却没多说,和程锦书一起踏入殿门。 殿中没有点灯,如今天色黑了,更显漆黑一片,云川止从袖中掏出个短棍状的物体,在手中敲了一下,末端便倾撒出明亮的光。 “这是何物?”程锦书摸着光滑的棍子赞叹。 “我自己做的灯。”云川止晃了晃棍子,“永不会熄灭,又能自如控制亮度,比火把和火折子好用,” “你还会这个。”程锦书对着棍子爱不释手,云川止便又递给她一把。 二人沿着一条漆黑长廊走走停停,不知为何,云川止一颗心总是提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有察觉到门主的气息吗?”云川止问。 “她一个渡劫期修者,我什么东西能察觉到她的气息。”程锦书还在说笑,但云川止定定看着她时,她便不再笑了。 “不会吧。”程锦书嘴角撇了下去。 “你察觉得到灵水的气息吗,我的呢?”云川止又开口,她将手里的光往远处送,可黏腻的黑暗却仿佛一堵漆黑的墙,最远也只能照到脚下方寸的地界。 “这殿中有古怪。”程锦书拉住了云川止,“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云川止笑笑,她回身照向来时的路,只见原本的门杳然无踪,只剩下一条无边无际的长廊,往浓黑中延伸。 “难不成闹鬼了。”程锦书猛地唤出她那根玄铁棍,单手握着,将云川止拦在身后,“不会吧,我最怕鬼了。” “你一个修仙之人还怕鬼,捉恶灵时怎么办?”云川止上下打量程锦书,仿佛入局的不是她本人。 “捉鬼是捉鬼,怕鬼是怕鬼,何况我现在只有一半修为,打不过怎么办。”程锦书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可别吓我。” “而且你怎么不害怕。”程锦书用铁棍指着云川止,大惊失色,“你不会也是鬼吧?” “嗯呢。”云川止回答,她用指尖移开程锦书的铁棍,而后从袖子里掏出黑蛋儿。 冲它道:“你不受蛊惑,看看我们在哪儿。” 黑蛋儿闻言爬上了她肩膀,左右四顾,娇声开口:“主人,这里是悬崖。” “什么?”程锦书险些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云川止的胳膊,嗓子都喊劈了,“悬崖?” “你们若再往前走,便踏入悬崖下了。”黑蛋儿波澜不惊地回答,而后短短的手臂指向右侧的方向,“往这里走才是路。” 云川止拍了拍程锦书,迈步沿着黑蛋儿说的方向前行,墙壁如气泡般被穿透,眼前场景变换,月色出现在脚下。 程锦书回头一望,顿时出了满身的汗,颤抖道:“果然,真的是悬崖,怎么回事,我们中计了?” “你听过影妖吗?”云川止说,她收了手里发光的棍子,“凡是有影子的地方,影妖便能行动自如,用影子欺骗人的视线,引行人进入危险之处。” “倒是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竟叫我看不出破绽。”程锦书余惊未了,“可这最是严密的不息山中,怎么会有妖怪出现。” 云川止没说话,她拉过程锦书的手,牵着她往密林中走去。 程锦书害怕地跟在她身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你不是没有修为的仙仆吗,怎么会知道这些。” “今晚月色很好呢。”云川止笑眯眯道。 程锦书翻了个白眼,知道她不愿说,便也没再问,只是跟着云川止前行,二人行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方才看过的“小白殿”再次出现。 看来她们从行走到偏僻处时便已然入局了,云川止想,而后推开殿门,再次踏入黑暗。 “怎么能不被影妖蛊惑呢?”云川止轻轻开口,而后关门,四周陷入漆黑。 没有影子便可以了。 程锦书自然也想得到,二人在黑暗中摸黑前行,踏上殿中阶梯,登上二层。 程锦书忽然踩中个柔软之物,她顿时张嘴想要大喊,又抠着脸颊忍了下来,化成一声呜咽:“二狗,我踩到鬼了。” 什么东西?云川止黑着脸蹲下一摸,摸到张滑溜溜的人脸。 “灵水姐姐。”她吃了一惊,忙把程锦书的脚拿开,把被踩了脸的灵水扶起来,挥手念了句心诀,把指尖光晕按入她心口。 灵水呼吸急促,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抓住了云川止的肩膀:“门主!” “我不是门主,我是崔二狗。”云川止敛眉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晕了?” “二狗?”灵水恍惚地重复了一遍,急急道,“门主在殿中疗伤,我方才在门外替门主护法,但四周不知怎的忽然一片漆黑。” “我起身进门,却寻不到一丝光亮,也找不到门主,黑暗里忽然冲出了许多人,我缠斗不过,就晕了。” “对了,你什么修为?”云川止忽然问了个猴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灵水一愣,如实答:“金丹期。” “我如今也是。”程锦书插嘴。 乾元界的修为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大乘往上便是仙了,成仙者大多已得道出世,不再细分。 灵水和程锦书二人金丹期的修为在宗门里按理说不算弱小,可却对这个影妖毫无察觉,可见这闹事的影妖已不是寻常妖魔,怕是个棘手的大妖。 云川止不再笑,她示意程锦书扶灵水起来,然后将袖中的血丹递给她一颗,待她恢复气血后,方才开口:“你们应是被一只强悍的大妖盯上了。” “妖?宗门里怎么会有妖?”灵水亦是震惊,她捏紧了手中长鞭,“门主她……” “宗门中一般来说没有妖,可若有妖,那便是被灵气养护着的,旁人无法察觉的妖。”云川止说,她忽觉有趣。 “什么意思?”程锦书一愣。 “你们不息山宗门里,有人养妖怪玩儿呢。”云川止轻飘飘说。 说罢,她不等二人反应,又在袖子里掏了许久,然后抓了把布娃娃扔出来,对它们道:“去寻白风禾。” 布娃娃们不会说话,但十分听话,落地便四散跑走了,它们不惧黑暗,亦不会被影妖影响,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旁边的灵水和程锦书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云川止知晓她们在震惊什么,但如今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得不出手寻找白风禾。 因为若这影妖是人养的,那暗中之敌必是个极为强大之人,她们既已经入局,就断然不会叫她们逃脱。 如今唯有寻到白风禾,才能与那暗中之人一战,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群布娃娃很快回来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幸而当初没给它们缝嘴巴,否则现在定不是一般的吵闹。 然后扯着云川止的衣角往黑暗中走,云川止伸手拉起程锦书和灵水,三人排成一队,慢慢前进。 “听,有声音。”灵水开口,“在这里。” 她摸到了两扇门,将耳朵放于门上,云川止和程锦书亦是听到了动静,仿佛铺天盖地的蜘蛛在爬动,窸窸窣窣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门缝里飘散出一股浓郁的花香,那是独属于白风禾的气味。 “门主!”灵水说着踹开了紧闭的门,程锦书适时地打开了云川止方才给她的木棍,四周顿时亮起。 令人惊悚的场景撞进眼帘,三人同时吸了一口气。 只见门中正有无数的黑影在不停穿梭,如不断飞舞的灰尘,晃得人眼花缭乱,而更多的黑影聚集在屋子中央,如同无数扭曲的蛇,把女人的身体缠绕得严严实实。 “白风禾?”云川止十分震惊,那被黑影束缚在半空,软软漂浮的确实是白风禾,她身上只着一层就寝时的薄裙,看着单薄孱弱。 此时裙摆如破碎的花瓣般飞扬,乌黑的发丝在光影中缠绕,脸色白得透明,不知死活。 “姑姑!”程锦书亦是念出了声,这时那些黑影也发现了她们,如吃人的飞虫般铺天盖地涌来。 程锦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出长棍挥舞地密不透风,一旁的灵水伸手将云川止拉到身后,雪白的长鞭如雪花般挥洒,拦住了那些黑影。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锦书一边打一边大叫,声音都骇得变了调子,“影妖吗?” “不是。”云川止倒是冷静地不像被攻击的,她后退到墙边躲起来,“这是恶灵。” “这么多恶灵?”程锦书都快哭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挖了多少坟啊攒这么多?” 还有空开玩笑,看来还能撑得住,云川止躲在角落里,速度极快地画起了阵法。 这时,一直挂在云川止肩头的黑蛋儿忽然动了起来,用石头做的手扯了扯云川止头发,声音甜美道:“主人快点,有东西来了。” 在快了在快了,云川止磨得指尖都快起了火,她画完最后一笔,同时喊道:“灵水姐姐,来点血!” 灵水到底是个沉着冷静的,闻言挥鞭甩向自己手腕,而后长袖一甩,数滴热血便喷洒出来,正好落入阵眼。 于是刹那间,蓝色的光从阵眼迸发出来,充斥了整间屋子,耳畔同时响起空灵的佛经声,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方才那些凶狠的恶灵动作逐渐缓慢,最后停滞在半空。 “收。”云川止低声念了一句,阵法便如龙卷风似的掀起漩涡,将那些恶灵吸了个干净。 灵水和程锦书见状刚要松口气,灵水却忽然看见了什么,身子如坠冰窖,冷得四肢都没了知觉:“不好,门主!” 只见在阵法的蓝光下,四个人的影子同时从墙壁上走出,汇聚成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大的怪物。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脑后响起,怪物张开深渊似的巨口,朝白风禾吞去。 “不好,快救门主!”灵水厉声喊道,可她的身体却如同被冻住了般动弹不得,一旁的程锦书和云川止亦是如此。 “黑蛋儿……”云川止正要开口命令黑蛋儿,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扔向白风禾。 怎么回事?云川止心中大骇,但转念间人已经到了白风禾近前,浓郁的花香味驱散了屋中的沉闷。 紧张让人眼中的动作变慢,云川止看得清白风禾颤抖的睫毛,玉脂般细腻的脸颊,和紧闭着的红唇,再然后,她唇瓣结结实实擦过白风禾的脸颊。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白风禾抽动了下眼角。 温热的触感残留在嘴边,云川止舔了舔嘴唇,随后下意识抱住女人的腰肢,带着她一同躲过影妖的巨口,往背后的床榻上撞去了—— 作者有话说:哎呀,手抽了写不完万字了,先更这些吧(揣手手) 第24章 床榻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云川止的腰先是撞断了顶端的红木挂檐,而后落入蓬松的帷帐里,虽然身下有被褥垫着,却还是疼得险些丢了半条命。 更别提白风禾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云川止眼前直冒星星,半晌才缓过神来。 与此同时,三人身上的禁锢消失,灵水扬声喊了句“小心”,而后手中长鞭如剑般打直了刺向影妖,影妖却丝毫不怕,庞大的身体如同漩涡般吞噬了长鞭。 然后张开深不见底的嘴,低吼着要将灵水吞噬。 “程锦书,灭灯!”云川止见状忍着窒息的疼痛大喊,随后屋内的灯光啪地熄灭,方才聒噪的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静得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声,云川止大口喘息着,推了推身上软绵绵的身体:“喂,白风禾!” 女人此时正趴在她单薄的胸口,二人之间只隔了单薄的衣衫,呼吸缓慢而均匀。 当真晕过去了?云川止推着她肩膀将人翻了个身,扔到床下,抹了抹方才蹭过白风禾脸颊的嘴唇。 “怎么擦这么多脂粉。”她小声嘀咕。 “灵水,你还活着吗?”角落里的程锦书畏畏缩缩开口,听到灵水肯定的声音后,方才长舒一口气。 “太可怕了,我们速速离开此处。”程锦书心有余悸开口,她摸黑走到门边,伸手准备拉门,却被灵水握住了手腕。 “且慢,有人来了。”灵水低低开口,她猛然伸手,方才被影妖吞噬的长鞭登时回到她手里,而后身体如躺倒般后仰,躲过从门缝中射出的短箭。 手中长鞭如游龙般摸黑甩过黑暗,在短箭即将射中云川止时将其拦截。 一旁的程锦书虽看不见,但听得出发生了什么,她带着哭腔开口:“还来?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恐怕不是我们惹上的,是门主。”灵水站稳身形,她几步踏到床边,伸手拉起满身酸痛的云川止,“你和程锦书带着门主先走,这些人来势汹汹,我拦住他们。” “行。”云川止回答地毫不犹豫,甚至连白风禾都没管,顺着墙壁摸到窗户,忍着疼翻了过去。 程锦书则手忙脚乱在地上摸到白风禾,将其扛在肩头,闪身飞出窗外。 她二人刚刚离开,方才还紧闭的大门便被一阵罡风掀飞了门板,灵水的身体在风中挺立不动,唯有发丝和白裙猎猎作响。 随风闯入门中的是数十名死士,死士皆身穿黑色劲装,一言不发便攻向要害,灵水挥鞭挡了,而后长鞭甩向地面,强劲的力道顿时击碎了脚下地砖。 整间房屋的地面轰然塌陷,女子的身影和死士们一起,消失在了漫天的砖瓦烟尘中。 另一边,程锦书扛着白风禾,快步跟在云川止身后疾走。 眼前的大殿走廊越走越曲折,往里没有窗子,故而原本依稀能透入窗中的天光也不见了,身边只剩驱散不开的黑暗,两人几乎只能根据灵识辨别方位。 然云川止此时没什么灵力,幸好有黑蛋儿在她肩膀上蹲着,不断出声提醒。 “主人,左转,直走,右转……” 云川止邦一声撞上了墙,疼得她眼冒泪花,咬牙道:“不是右转吗?” “抱歉,这里太黑了,我也不甚看得清。”黑蛋儿软着声音道。 若是普通的黑暗也就罢了,可如今身边的黑暗俨然不是没有光能形成的,浓得连灵识都探不出去几寸,程锦书也只能停下步伐,低头喘气。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程锦书说。 “谁知晓呢。”云川止抿了抿唇,她心中还生着疑虑,白风禾这样诡计多端的人,会容许自己陷入到这种绝命的境地吗? 不过她没有机会多想,因为肩上的黑蛋儿开始拼命扯她发丝,叹气道:“主人,那些坏东西又来了。” 周身再次如坠入冰窖般,连筋脉都刺骨得寒,程锦书到底修为高些,此刻猛地伸手将她拉开,躲过了呼啸而过的一只恶灵。 属于恶灵的腥臭味还留在鼻尖挥之不去,云川止看不见也摸不着,几次险些被恶灵穿过心脏,多亏着程锦书才捡回一条命。 “不行,这里太黑了,仅凭灵识我施展不开。”程锦书扛着白风禾急得转圈,“我看它们就是逼我们点亮灯火,好给影妖出现的机会。” 程锦书怒喝一声,手中光芒乍现,围作一个圆形驱散恶灵,可如今的恶灵比方才房屋中的还要多个几十倍百倍,几乎占满了整座大殿,疯狂穿梭。 “我顶不住多久,二狗,你先带姑姑寻个地界躲躲。”如今情况紧急,程锦书也不再说笑,反而换了双手抵御,将恶灵全部拦在她面前。 “姑姑虽做了*恶事,但到底是我曾视作亲人的,崔二狗,你且帮我护她一护吧。” 云川止没说话,她看了眼靠在墙角的白风禾,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我一介仙仆,连抱她都抱不起来,怎么护?” 还不如一起死在这儿呢,大伙儿一起死,还热闹些。 然而程锦书已经听不见她讲话,灵力源源不断从她掌心倾泻而出,女子额头的青筋同汗水一同暴露着,仿佛马上就会力竭。 “快点!”程锦书嘶声道。 真是造孽,云川止狠狠地闭了闭眼,而后起身冲到白风禾身前,双手在她身上不住地摸,掌心沿着柔软纤细的腰肢滑了一圈,方才摸到了那个葫芦形的琉璃瓶子。 把瓶塞打开,将里面的液体仰头倒入口中,充斥灵力的眼泪顺着喉咙滑入体内,一股极为强劲的暖流涌向四肢。 不愧是神兽的眼泪,确有奇效,云川止周身忽然多出不少力道,于是俯身将手穿过白风禾的膝窝,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女人的脸颊软软垂靠在她肩头,少女身上萦绕的淡淡的皂角味钻进鼻腔。 白风禾的睫毛再次动了动。 “白风禾啊白风禾,你瞧,世上还是有人在乎你的。”云川止自语般轻轻道,随后将人搂紧在怀中,大步冲进黑暗。 跑是跑了,但局仍然是死局,云川止几次险些撞上墙壁,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她很快便开始晕头转向。 “自打我来了此处,遇上你,便总陷入这种绝境。”云川止一边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一边自顾自言语起来,“不是你要杀我,便是有旁人因为你要杀我。” “若我这次能活着出去,定要趁你睡着给你碗里下点泻药,出一出我这口恶气。”云川止仗着白风禾晕着,说话越发肆无忌惮。 “你再说一遍。”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川止脚下一绊,险些脱手把人丢了。 好在她掌心正抓着白风禾衣衫,拼命稳住身形,将她扯了回来。 “你醒了?何时醒的?”云川止大惊。 怀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才开口:“泻药那段。” 罢了,听了就听了吧,反正都不一定活着出去,白风禾还能将她就地正法了不成? 云川止安慰罢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说话毫不畏惧:“醒了便好,门主还有力气么?等会儿能否将那影妖灭了,带我等逃出去。” “灵水和程锦书都为了你留下殿后了,如今生死不明。” 白风禾低咳一声,声音喑哑:“本座本就身弱,又受了师姐一剑中了寒毒,疗伤时还被恶灵侵入肺腑,怕是连命都不保了,如何逃。” “我看你不如将本座放下,自己去寻她二人逃命。” “本座向来孤零零一人,何须你们假惺惺替我拼命?”她冷笑道。 闻言,云川止的脚步猝然停住,白风禾在她怀里颠簸一瞬,伸手下意识想抱住她肩膀,指尖却停顿在了半空。 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无人看得见她指腹颤抖。 “你怎可就这样将她们的好意弃之如履。”云川止难得心绪波动,替灵水和程锦书委屈起来,“灵水虽惧怕敬重你,却一心想拜你为师。程锦书虽知晓你往事,却仍将你当做至亲。” “你怎么能说她们假惺惺。” 白风禾没有讲话,云川止咬唇将她放在地上,横跨一步迈过她身体,摸黑径直离开了,只留白风禾一人躺在黑暗里,半晌没有动静。 静默的走廊内响起声讥讽的轻笑,白风禾视线看向虚空,却不知在讥讽何人。 没有了少女的温度,地面有些冷,仿佛刹那间入了难捱的寒冬,刺骨的冰霜沿着地砖缝隙簌簌爬过,沾染她单薄的衣衫。 无数恶灵顺着墙壁爬到她身侧,将她包围,发出混杂难听的念白声,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一只恶灵飞起刺入她胸口,白风禾将眼睛闭了,没有挣扎。 一只手比那恶灵还快,稀薄的灵力自那掌心涌出,恰好推走恶灵,而后少女的手臂再次摸过她背脊,在一片忽如其来的酥麻中,白风禾的身子再次被紧紧抱住。 黑蛋儿跳下肩膀赶走为数不多的恶灵,云川止抱着白风禾转身奔跑。 寂静的无边的走廊上,只有云川止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白风禾在她怀里默然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你不是替她们鸣不平么,还来抱本座干什么。” “我答应了她二人的,我崔二狗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信守承诺。”云川止闷声回答。 “还有,我知晓你早怀疑我身份,但你不必次次都试探我,因为我绝不会伤害你。”云川止又说。 这句话轻柔缓慢,虽是叙述,却像誓言。 白风禾心弦一颤——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谁先动心呢,诶呀,好难猜呀 第25章 她眼中波光微闪,压下了那颤动,开口:“本座不知你在说什么。” 云川止在无人看得见的黑暗中模仿她说这句话的口型,模仿得五官乱飞,而后瘪了瘪嘴,没再多言。 云川止到底体力不足,即便是饮下神鸟的眼泪也跑不了这么久,何况怀里还有个比她长出一截的成年女人,很快腿便软了。 不行,不能这般,她喘息着停了下来,寻了靠墙处把白风禾放下,蹲下擦汗:“你这仙殿到底有多大,我沿着门廊跑了这么久,早该找到出口了才是。” “不大。”白风禾无力地摇头,她缓慢地撑起身体,撩开凌乱的发丝,“莫要跑了,怕是跑到天亮都没有用。” 云川止早已料想到,她精疲力尽地瘫倒:“我们不会又被那影妖蛊惑了吧?可这一路连光都没有,它如何跟上来的。” “寻常的影妖只能附着在影子上,可若是强大到了一定程度,黑暗便是最大的影子。”白风禾声音很轻。 云川止闻言,顿时毛骨悚然,手臂上的汗毛纷纷竖立。 “你是说,早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逃得过影妖?”她两眼望着天,“那完了,等死吧。” 耳畔安静得像是堕入黄泉,唯有两人呼吸声相伴着此起彼伏,云川止的粗重很多,白风禾的却唯有竖着耳朵方能听见。 “你这小奴,好像一点都不怕死。”白风禾说。 “尚可。”云川止从地上摸过冷冰冰的石头小人儿强行抱着,“若活着不如死了,那便不会怕死。但若每日有吃有喝有觉睡,拈花逗鸟逍遥快活,死了就有点可惜。” “你活着便是为了吃喝酣睡的?”白风禾蹙眉。 “那还能如何,我没家人亦没牵挂,也没什么恩仇要报,可不是就是吃喝拉撒便好。”云川止笑道,她说着涌出留恋,“只可惜,那碗红豆冰烙还未吃完。” “如今一夜过去,想必早就化了。” 说到红豆冰烙时,她语气甚是凄然,白风禾听着无语半晌,心中不解,顿觉好笑。 人都要死了,还想着一碗冰烙,到底是没见过几分世面的下界人,白风禾头虽摇着,嘴唇却不自觉翘起。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松动,皱着眉头收了笑意。 身周再次万籁无声,两人并排靠着冰冷的墙,各想着各的心事。 “主人,我的头要掉了。”黑蛋儿有些气恼地说,然后挥动四肢挣扎,方才啵的一声从云川止怀里将自己拔了出来,一双短手去够自己的脑袋。 发出短促的尖叫:“主人,我的头掉了!” 云川止被它喊得一震,将怀里的头塞回它怀里:“给你给你,吵死了。” 一人一傀儡正你来我往争执,身侧却荡起股微风,云川止登时不再笑,偏头看向黑暗。 暗夜如方才似的寂静,但又似乎更为寂静,云川止忙伸手去摸,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空气。 “门主?白风禾?”她倏地起身,伸开手臂上上下下地寻,然而一无所获。 糟了,白风禾被她看丢了,云川止拍了下大腿,急匆匆往前走。 “黑蛋儿,你看见门主了吗?”她一边摩挲一边问,肩上的黑蛋儿语气亦是严肃:“没有,主人。” “你们呢?”她又问地上埋头狂奔的布娃娃们,娃娃们开不了口,黑蛋儿替它们摇头。 云川止很少慌张,但此刻却不禁慌了神,她答应了灵水和程锦书的,不能就这么背弃诺言,于是原地跪下,一手点了灯火,一手伸进口中咬破,在地上画起了阵法。 反正已经中了影妖的蛊惑了,有影子也无妨。 有了不死鸟眼泪的加持,阵法运作起来容易了许多,鲜血绘成线条,线条泛起荧光, “星斗移宫,乾坤四向。东南做卦,西北为方。”她语速极快地念着心诀,而后掌心汇聚灵力,狠狠拍在阵眼,组成阵法的线条陡然扭曲,化作一点微光点在她眉心。 云川止便跟随着这一点微光,起身往黑暗中奔走而去,直跑得咽喉干涩方才停下,眼前微光向前漂浮,隐入一堵墙内。 四周不再安静,墙内隐约传来悲恸的哭声,云川止深吸了口气,闭眼穿过“墙体”。 再睁眼时,肩上的黑蛋儿捂住嘴巴,云川止亦是些许心惊,僵立在原地。 她俨然已不再身处仙殿之中,而是立于声势滔天,横尸遍地的“战场”,脚下是无数妖邪恶灵的尸体,层层叠叠如山般隆起,头顶万妖嚎哭,密密麻麻的邪物铺天盖地飞在半空,往天空尽头蔓延。 苍穹不见半点清透之意,巨大的血色的夕阳挂在天际,将长空染作一样的殷红,分不清是太阳的颜色,还是太多的血混在风中。 而那万妖之中,夕阳之下,有一人挺立在漂浮的剑上,乌发同玄色的衣袍混作一体,在身后猎猎作响,她手里没有武器,只用灵力在抵挡什么。 无数妖邪在她身周盘旋,像对着将死之人虎视眈眈的秃鹫,盼望着待对方断气后,将其拆骨入腹。 “主人,那是门主。”黑蛋儿眼睛比她好用,尖着嗓子喊起来,云川止挡着日光抬头,后背顿感寒凉。 玄色女子对面的正是白风禾,女人飞扬的发丝都透着邪气,眉峰高昂,红艳的嘴唇肆意弯着,哈哈大笑。 “师尊,我是你最爱的徒儿啊,你就让让我,给我一条命又能如何?”她声音穿透铺天盖地的妖邪,清晰回荡在耳边,仿佛最凶残的邪祟,听得人头皮发麻。 师尊,对面那玄衣女子是明存宗主?云川止看得眼花缭乱,她大步跨过尸山,正准备近前看看,耳朵便捕捉到了微弱的哭声。 “不对,主人,那也是门主!”黑蛋儿先一步看清了哭泣之人,大声喊道。 只见在腥臭的尸山血海中,一抹浓郁的烟紫色衣角散在风里,云川止忙蹀躞近前,方才看清眼前之人,只见女人正半跪着匍匐在地,十根玉指此刻深陷泥土,指尖的血浸湿了土地。 “白风禾!”云川止立刻知晓发生了什么,她扬声喊她名字,飞身上前蹲下,“这是影妖的幻境,你醒醒。” 但白风禾显然听不见她讲话,平日高傲阴毒的女人此时哭得险些断气,浓墨似的五官沾着泪水,像被打湿了的画卷。 黑蛋儿也爬到白风禾头顶,用石头做的小手疯狂锤她脑袋,可依旧毫无用处。 这怎么办,云川止如今是真的犯了难,一筹莫展之际,头顶的妖邪们忽然发出响彻天际的鸣叫,云川止倏地抬头。 正好看见“白风禾”一剑刺入了谢存的胸口。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白风禾也看见了这个画面,脸高高抬着,眼神空洞,同一尊雕像般没了声息。 有那么一瞬间,云川止都以为她就此断气了,待她想起来去捂她眼睛时,如同山崩般的罡风从白风禾身上轰然涌出。 这罡风吹散了一切,四周的尸山血海,天上的万千妖邪,纷纷化作烟尘杳然无踪。 云川止亦是被风迎面击中,身体如柔弱的飞虫般撞上了房顶,而后咕噜咕噜滚落在地,眼前一黑又一黑,半晌看不清东西。 估摸着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她才能勉强爬起,心里一边骂天骂地骂她八辈祖宗地发泄,一边跌跌撞撞爬到白风禾身边。 “你堂堂不息山门主,一个影妖的幻境,我都没事,你怎么便成这般了?” 云川止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像是散了的,她拼命想把白风禾扯起来,然而对方如同浸了水的面团糊在地上,捏都捏不住。 “你中计了,你这个笨蛋!”云川止脑子撞得昏昏沉沉的,双手薅着白风禾头发,将那头锦缎似的长发薅得如同杂草。 “若不是我如今没有力气,高低给你两掌。”云川止算是放飞自我不管不顾了,嘴里想骂什么便骂什么,“你再不醒我也得死在这儿!” 灯火悄悄亮起,空旷的大殿出现在脚下,夹杂着草木味道的夜风拂过鼻尖,云川止顿时泄力,往旁边咕咚坐下。 喘着气擦掉脸上的汗:“罢了,他们来了,我真得给你陪葬喽。” 来人仿佛自知得了手,胜券在握,故而丝毫没有掩饰气息,脚步声从远到近响彻大殿,待脚步声停下,云川止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浑身上下被一黑袍罩住,连脚尖都没有露出来,身形普普通通,不矮不高,不胖不瘦,判断不出身份。 就连声音也是做了仙法的,时而粗哑,时而尖细,难听地笑了一段,便朝云川止伸出手。 “平日里嚣张的白门主,原来竟是个绣花枕头,连区区一只影妖都对付不了,蠢女人。”那人笑道,而后掌心张开,云川止便腾空而起,脖子落入他掌心。 “只可惜如此忠仆竟跟了你,无妨,她先走一步,等会儿你们主仆二人便能在地下团圆。” 那人说着合拢五指,云川止咬牙闭眼,咽喉即将被捏碎的刹那,周身的威压忽然消失,待她震惊地睁眼时,人已经挂在白风禾身上了。 两人方才的位置调换了个儿,一只温软有力的手臂正箍在她腰间,轻轻松松将她单手抱着。 方才还悲痛欲绝的白风禾,此时正傲然立在灯火下,一张俊脸笑得狷狂邪魅:“猜猜何人中计了?” “自以为是的蠢货。”——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呵,本座说了本座戏功很好。 第26章 不等黑衣人开口,她身子便飞了出去,云川止冷不丁被长袖卷起放到角落,她踉跄后退几步,方才扶着墙站稳。 不仅是黑衣人中计了,这次连她都中计了,云川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伸手捂着方才摔痛了的腰,颤颤巍巍坐下。 其实白日里她摸到白风禾伤口时便发现了不对劲,只是并未细想,加上后面发生的种种确实危险,白风禾又并未再暴露破绽,她就没再怀疑。 当真是诡计多端,老谋深算,云川止长长叹息,不过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思绪不过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眼前的白风禾已然占了上风,她手中虽无法器助阵,然万物皆可用作法器,手中紫光凝成的光剑同拉长的衣袖一同织作张密不透风的网,把黑衣人牢牢困于其中。 “你这妖女,竟敢诓我!”黑衣人如今气得不轻,面目虽被黑袍掩盖着,却仍能中看出他的怒不可遏。 “笑话,本座不过装病逗你一二,是你自己趁人之危,非要送上门来的,又怎么能怪得了本座?”白风禾哈哈大笑,她似乎许久未这样开心过,笑声银铃似的撞击房梁,气得黑衣人连袍角都颤抖起来。 黑衣人被白风禾的攻势围得难以招架,竟扬起黑袍,将无数枚漆黑的箭刃破风直直掷向后方看戏的云川止。 云川止口中暗骂一声,奈何身上痛得要命,箭刃又快得只剩残影,根本躲不开,幸好黑蛋儿此时跃起替她挡了部分,可仍然无济于事。 因为更多的箭刃仿佛蝗灾时的蝗虫般从黑衣人身上飞出,几乎无差别地刺向大殿各处,此人修为又极高,连厚厚的墙壁都挡他不住。 “你们二人打架,总盯着我做何?”云川止躲在变大的黑蛋儿身后怒喊,“不息山为何这么多小人,欺软怕硬!” 黑蛋儿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灵石做的身体上出现许多坑洼,云川止急得抱头大叫:“白风禾,你看看他!” 她话音未落,薄纱似的一条衣袖便不知从哪儿飘来,半空化作一缕半透明的轻烟,盘旋着将她围在其中,剑刃碰到烟圈仿佛碰到了铁板,一个个折了角,哗啦啦落在地上。 “聒噪。本座还能让他伤了你不成?”白风禾冷冷开口,而后鄙夷冲那人道,“口口声声唤我妖女,自己的招数却越发下流。” “本座懒得再同你纠缠了,受死吧。” 说罢,白风禾猛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劲风四溢,吹得大殿中的烛火不断摇曳,阴影交错间,整座仙殿仿佛地动般左右晃动。 紫色的光从她身后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九条夺目的狐尾,白风禾伸开双臂,那些狐尾便如剑般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大骇,他挥手结阵抵挡,奈何在白风禾的“尾巴”下瞬间破碎,绚丽的紫光朝他灵台剜去,黑衣人仰头嘶鸣一声,身上黑袍瞬间撕裂。 无法掩盖的威压充斥了几丈高的仙殿,墙壁上精致的壁画以及浮雕顿时碎裂成石块,云川止抱着黑蛋儿紧紧皱眉。 这便是渡劫期修为的力量吗?看来那黑衣人是被逼急了,为了保命不再害怕暴露身份。 “主人,此人好像很强,你说白门主能打得过吗?”黑蛋儿在她怀里担忧道,“打不过我们是不是也要死?” 云川止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什么东西刺入皮肉的声响,她眯着眼睛往飞卷的烟尘中看去,顿时惊诧。 只见白风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人身后,右手正直直伸着,一柄光剑直直刺入那人体内,黑衣人亦是十分震惊,原地呆愣一瞬,方才旋身挣脱。 他跪倒在地,方才的威压已然消散,那些半空中飞舞的碎石也尘归于土。 他似乎不信白风禾竟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撂倒,于是起身作势反击,却有另一股气息强势地涌入大殿,犹如高山雪原上掺杂着冰粒子的狂风,吹得众人刺骨得冷。 一柄剔透的剑飞驰而来,剑柄狠狠击中黑衣人肩膀,黑衣人顿时飞将出去,仿佛一只可怜的巨大蝙蝠,咕噜噜滚落于地。 与此同时,剑的主人亦飞入大殿,绣着高山雪莲的云肩将昏黄的灯火映照成冷光,凌凌驻足。 “你怎么来了?”白风禾收了身后的光芒,白皙的手臂慢悠悠搭在一起,不悦道,“耽误我出气。” “这边都闹成这般了,本尊若再不知晓,还配做一宗之主么?”白霄尘凤目含着凉意扫过白风禾,“怎么回事?” “师姐不是自诩明察秋毫,如今看不到吗?”白风禾说,她二人聊起天来夹枪带棒的,云川止缩在角落听,总觉得她们要打起来。 “回宗主。”云川止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于是扯着嗓子回答,“此人是不息山的,以为门主受了重伤,故而放出一只影妖来迷惑门主,想要趁着门主崩溃之时刺杀门主。” “不息山有妖?”白霄尘黛眉蹙作一起,挥手掷出条绳索将地上的黑衣人绑了,而后将掌心一收,那人便滚到了她面前。 此时又有几人凭空出现,是白日里云川止见过的第二峰门主廖宗方,以及第四峰的那位中年女人,他们各自带了几名座下仙修,空旷的大殿顿时熙攘起来。 “来人,掀了他面具。”白霄尘道,而后两名身着蓝袍的年轻仙修上前,面具被扯下后,在场之人均是瞠目结舌。 “仇师弟?”廖宗方最是震惊,他指着地上那人的脸,声音都拐了弯儿,“你为何,你……” “仇寒山。”白霄尘亦是十分诧异,她动了动下颚,那两名蓝袍弟子便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白门主,这是为何?你为何会同仇门主动起手?”那名中年女子声音肃然,转身看向白风禾。 “怎么,又要给栽赃嫁祸责备我?”白风禾撩起发丝,斜着眼角看他们几人,笑眯眯道,“可惜了,这次是仇门主来找我白风禾的麻烦。” “而且,他也不止找了一次麻烦。”白风禾笑容冷下来,手里光束化作把利剑,倏地横在仇寒山咽喉,“仇门主,说说吧,你为何多次寻人暗中刺杀我。” “又为何派出影妖迷惑我,趁我假装无力抵抗时出现,试图要我的命?” 廖宗方和那中年女人听了这话,皆不敢置信地看向仇寒山,不再开口。 “为何?”一直一言不发的仇寒山咳了两声,脸色苍白开口,“本座自知命不久矣,想要趁着最后的力气,杀了你这妖女,给前宗主报仇。” “你活到如今已是众仙修仁慈,像你这般忘恩负义、作恶多端的妖女,活着是我们整个不息山门的不幸!”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得嘴角血丝横流:“白风禾,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有人誓死效忠,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真的在乎一个妖女。” “所有人都盼望着将你绳之以法,你小心着点儿,总有一天……”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白风禾手中的光剑忽然伸长几寸,倏地刺入他心口,又左右转了两圈,疼得男人咬牙颤抖。 “白风禾!”白霄尘忙挥手打开她手中的光剑,“不可如此!” “妖女住手!”一旁的廖宗方亦呵斥,转身立在了白风禾同仇寒山之间,怒目道,“师弟他不过是牵挂明存宗主,他……” “那我便该死吗?”白风禾轻轻道,她似是被逗笑了,将手收至身后,笑得发梢微抖,“师姐,你说,我该死吗?” 白霄尘没有说话,她双眸不含任何情绪地看着白风禾,而后眼神移开,打断了试图求情的廖宗方:“把他带入天牢。” “宗主……”廖宗方还想开口,被白霄尘扫了一眼,便只敢低头吹胡子了。 “毕门主。”白霄尘又看向那中年女人,“烦请你派人前往第三峰,彻查饲养妖魔之事,我不息山门中竟有妖怪,若是伤了座下徒儿,你我难辞其咎。此外,第三峰的事务暂由你代劳,此事不要张扬出去。” 中年女人应下后离去,几名蓝袍仙修则小心上前,带走了闭目瘫软的仇寒山。 白霄尘负手经过白风禾身边,嘴唇翕动,却没有开口,道了声好好歇息吧便拂衣离去,廖宗方和一众仙修也跟着离开。 大殿很快陷入安静,过了会儿,云川止才幽幽开口:“门主,我能出去了吗。” 白风禾抬眼看她,而后挥手除了那轻烟,云川止这才扶着墙壁站起了身,黑蛋儿也恢复正常大小,爬上她肩头。 云川止疼得头脑发昏,费劲儿地摸出几颗血丹,正要放入口中,却被白风禾挥出的灵力夺走捏碎了。 “低级血丹功效不强,你往后吃这个吧。”白风禾抬手扔来个精致的白玉瓷瓶,云川止双手接了,低头闻了闻,心中顿时如清风过境,扫去一切浊气。 她忙来了一颗,身上伤痛顿时消失,轻松得好像刚睡了三天三夜。 “谢谢门主。”云川止乐呵呵道,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嘴角落下,“灵水和程锦衣她们……” “放心,她们无事,本座已命人将她们救下了。而且,你真当一只影妖能奈何本座?”白风禾眼底残留几分疲惫,面色却不再苍白,她转身往殿内走。 伸手往虚空中一捏,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便从高处掉在地上,抱着鼻子吱吱吱地叫。 云川止快步上前看,把其捡起来拎着,顿时莞尔:“这便是那大妖?长得同个黑耗子般,半点都不气派。” “你喜欢便养着玩儿。”白风禾冷冰冰留下一句,然后登上阶梯,她行过之处,原本在打斗中破碎的装潢摆件便都恢复了原样。 “不要,我最讨厌老鼠。”云川止将其一扔,那影妖便在半空中化作了团灰烬。 啧,怪可怜的,云川止惋惜地看着,撸起袖子去追白风禾。 “别跟着本座,此处不需要你伺候,你回去仙仆们的住所休息吧。”白风禾已走到一扇金雕紫檀木的大门前,掌心虚推着门,“本座想独自静静。” 经过方才那一遭,云川止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这变化不多,她还不太能分辨。 “门主……”她又开口,却被忽然凌厉起来的话语打断。 “本座要你滚开,你听不懂么。”白风禾道。 云川止和肩上的黑蛋儿对视了一眼,心中叹息,果然,还是同往常一样,穷凶极恶的,没有丝毫变化。 “听懂了。”云川止转身要走,身侧却忽然飘来一根薄薄的丝带,像条冰冷的小蛇,小心翼翼缠上她指尖。 云川止因为这触感顿住脚步,诧异地随着丝带的力道转身,看着那条从白风禾衣袖中伸出的丝带慢慢消失。 “你在幻境中说的是真的吗。”白风禾低低开口,她垂着双目,侧身面对云川止,看不到神色如何。 “你说本座不必试探你,你永远不会伤害本座。” “可是真的。” 第27章 白风禾居然会记得她这句话,云川止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觉,而后没有犹豫:“自然是真的。” “何况你干嘛老觉得我会害你,我同你无仇无怨的。”云川止笑道。 白风禾哼了一声,身子却没动:“我同那仇寒山更是无冤无仇。” “那怎能一样。”云川止斟酌着言语,思考如何才能打消白风禾的多疑,“我又不认识明存宗主。” “你的意思是,本座无论杀掉谁,你都不会气恼?”白风禾忽然转过身,微扬下颚,潭水般的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烛火,透着股狡黠的邪气。 简直敏感多疑还无理取闹,云川止叹了口气,不再同她争辩,而是跨步上前,一只手拎起她衣袖,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寻到了她的手。 然后将那几根葱段似的手指掰开,仰头卡在了自己脖子上。 “来来来,你索性杀了我,看看我气不气恼。” 她这般行为实在是摆烂到底,白风禾捏着少女一捏就碎的纤细的脖颈,紧也不是,松也不是,一来二去,心竟跳动起来。 不过是一个不怕死的小仙奴,自己紧张什么?白风禾恼怒地抽回掌心,抽出张帕子用力擦着,试图擦掉上面温热的触感。 “滚开。”她最后开口骂道。 “嗻。”惹炸了白风禾的云川止功成身退,扭身就走,快步拐了个弯儿,半路上又拐了回来。 行走过走廊两侧长明的灯火,再看见白风禾时,惊讶地发现她仍立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双肩落满阴影。 “门主……”她憋出个相当乖巧的笑容,“刚才忘了,小奴还有事相求。” 她很少在白风禾面前自称小奴,白风禾瞧她一眼,转身将门推开:“讲。” “您这里,可有饭吃?” 她为了一口饭努力赔笑,笑得见牙不见眼,白风禾脚步顿住,无言许久,方才开口:“怎么,不息山连个用膳之处都没有么?” “何止没有用膳之处,连住处都没有。”云川止想起白日里的遭遇,低声嘟囔。 白风禾怎会听不见她的话,侧脸微转,蹙眉道:“你说什么?为何会没有住处,核门之日仙修众多,应当专门划分出了借宿之处啊。” “划倒是划了,不过她们不愿同奴籍住在一起,我便自己出来了。”云川止笑呵呵道,“无妨,门口的桃花树也是十分好睡的。” 她这话状似无意,却是有意讲的,说不定白风禾会可怜她那么一点点,给她的吃食也会好一些。 “一帮不好好修炼的废物,反倒嫌弃起旁人了。”白风禾果然冷了眼神,她伸手翻转手腕,窗下原本空着的茶桌便摆上了食物。 粗粗看去足有数十碟热*菜,荤素搭配,油光四溢,甚至还有一盅鲜美的人参乌鸡汤,清澈得能看见其中炖烂了的乌鸡腿,表面漂浮着油花。 食物的香味钩子似的勾出云川止的食欲,饿了半日的胃疯狂地响动起来,云川止当即便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白风禾则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优雅地环抱着臂膀,啧了声道:“像什么样子,往日出去也吃得这般狼吞虎咽,不是明摆着给本座丢人?” 云川止把嘴里的鱼肉嚼吧嚼吧咽下去,低声嘟囔:“我已经改了许多了,如今不知比从前慢多少。” “亦就是说,从前吃得更难看?”白风禾蹙眉。 “你们这些小姐少爷当惯了的人自然学得会优雅,可我这般成天挨饿受冻的,若有了食物还不快些吃完,早就被别人抢走了。” 云川止无奈道,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鸡汤:“实话同你讲,往日我抢包子吃险些将自己噎死过。” 她说得乐呵呵的,然后美滋滋继续狼吞虎咽,没有看见白风禾缓缓松开的手臂,和眼中转瞬即逝的一道波纹。 “不让你在屋中睡的人叫什么名字?”白风禾忽然道。 “好像姓戚吧,程锦书喊她小师妹。”云川止吃得忘我,模模糊糊回答。 白风禾颔首,却没再问什么,只抬腿往寝殿深处走去,边走边懒怠道:“今日念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不必去睡那桃花树了,本座殿中唯有那屏风不准跨过,其他地界本座用不到,你随便找个角落睡便是。” 说着,她摇曳的腰肢隐入绣满春杏的屏风后,里面烨烨的灯火仿佛受了风,呼地灭了。 云川止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顿时心情大悦,风卷残云般扫光桌上饭菜,捧着肚子起身。 “小白殿”和绲丹门的逢春阁布局大差不差,只是陈设与装潢看着更为老旧些,窗下的美人榻都磨得仿佛涂了一层油,泛着珠宝才有的光泽。 云川止将窗子开了条缝隙,夏夜的风丝丝缕缕吹入殿内,风里尽是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云川止借着凉风窝在美人榻上,阖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即便服过丹药却还是疲惫,她很快听着虫鸣声睡去,肩头的黑蛋儿也爬到她身侧,枕着她胳膊小憩。 而后猛地睁开眼,眼珠转了转,伸手扯云川止的头发。 “主人主人,醒醒。”它细着嗓音道。 云川止梦里正啃大鸡腿呢,睡眼惺忪被叫醒,推开黑蛋儿的手,不悦地起身:“你扯我做何?” “我方才感觉到,门主好像出去了。”黑蛋儿声音担忧,“莫不是又有什么妖怪?” “出去便出去呗,她堂堂白风禾,其他两个门主联手都打不过她,能出什么事。”云川止烦躁地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万一又有妖怪呢,你如今独自在殿中,没有白风禾的庇护被妖怪吞了怎么办。”黑蛋儿为难地咬着手。 闻言,云川止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她猛地从榻上滚下来站稳,拳头拍向手掌:“说得有理。” 她蹑手蹑脚摸到那屏风后,从袖中扔出个布娃娃,布娃娃跃进黑暗,绕了一圈后,拖着个极厚的册子蹒跚走出。 “果真不在床上。”云川止低声自语。 布娃娃甚是聪慧,将手里册子往地上一摊,于是一行名录便暴露在云川止眼中,云川止愣怔了下,俯身。 “白霄尘座下第七名徒儿,戚玉容……” 她见状速速道了声不好,而后从地上拽起黑蛋儿,忙不迭从门里跑出去了。 许是白风禾问到戚玉容方位的过程费了些时间,待云川止气喘吁吁冲上那云阁时,正好看见长身玉立的女人沐浴冰冷月光,立在靠窗的床榻旁。 她侧颜冷峻,掌心凝着一点微光,缓缓将手举起。 完蛋,白风禾莫不是听了她话,来杀人出气了? 虽说白风禾替她出气此事听着邪门儿,但白风禾夜半寻到一众仙修的住所,除了要杀人外,云川止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白风禾!”云川止眼看来不及阻止,只得飞扑上前,双手紧紧搂住她肩背,将她用力往后扯。 “你若是因为我杀了宗主座下仙修,我的命便真得丢了!” 只可惜这具身体力气太小,白风禾又下盘太稳,这么一扑非但没将人拉开,她自己反而吊在了白风禾身上,双脚晃了两下,没踩着地。 崔二狗这身体真是,太让人屈辱了。云川止双手抱着美人,心里毫无旖旎,全是悲愤。 头顶却忽的传来声笑,不似平日里的邪恶讥讽,而是被逗笑了似的愉悦,如同窗外清风,柔柔荡进心里—— 作者有话说:小云:老婆笑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今天工作到好晚才到家,头痛痛的写不完了,少更点~[让我康康] 第28章 “你下来。”那风声道,虽不再笑,也毫无怒意。 云川止松开手,脚尖啪嗒落地,低着头抬眼看白风禾,对方仍立得稳当,唯有层层叠叠的衣领被她扒拉得歪了,露出一小片凝脂似的滑腻。 “对不住啊。”云川止忙上前给她整了整。 “谁告诉你本座要杀人了。”白风禾睨她一眼,嗤笑道,“在你眼中,本座是什么莽夫不成。” 还不是因为你杀人太多太顺手,云川止心道,不过知晓白风禾没有要了戚玉容命的意思,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转身去看戚玉容。 如此大的动静,几人却仍然睡得香甜,仿佛被隔绝在了梦境里,云川止伸手捏了捏戚玉容的鼻子,了然道:“门主原来是给她们施法,隔绝外界的声响。” 白风禾嗯了一声,缓缓在床榻中间穿梭,仿佛巡视:“本座只想教训这帮目中无人的小崽子,不想又把师姐引来,省得又找本座麻烦。” 云川止松开捏着戚玉容鼻子的手,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根炭笔开始在女子娇俏的脸蛋上作画,笑眯眯道:“为何要教训她们?” “难不成……” “同你无关,只是本座向来不喜欢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往日师尊在时宗门里从未有如此风气,如今不过几十年过去,连如此崇高的门风都不在了。” 云川止哦了一声,正欲把头低下,却听白风禾又开口。 “不过,无故欺负本座门中的人,哪怕只是个仙仆,也是不许的。”白风禾语气寒洌。 所以还是为她出头嘛,云川止画完□□的最后一笔,嘴角翘起。 “画好了吗?”白风禾忽然出声。 原来她半晌不动作是在等自己画完呢,云川止忙收了画笔站到旁边,抬眼偷看白风禾侧脸,没想到这厮有时候也蛮近人情的。 白风禾见她退去后,衣袖轻轻一挥,方才还在梦乡中的戚玉容便如同梦魇似的扭动起来,而后狠狠吸了一口气,猛然挺身坐起。 她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得满脸是汗,看见白风禾时,更是捂着耳朵嘶声尖叫起来。 吵死了,云川止将耳朵堵住,不过白风禾倒是面不改色的,垂着长睫瞧那女子,最后嘴角勾起,柔声道:“叫够了?” 白风禾笑起来俨然比不笑时更骇人,女子登时止住声音,双手将嘴巴捂着,抖如筛糠。 “白,白门主。”戚玉容眼神慌乱地扫过云川止,快要缩进墙里,“我,我……” “别害怕,本座不吃人,此次来寻你,是想要你给我座下的小仙仆道个歉。”白风禾侧过身子,指了指云川止。 戚玉容已是眼泪涟涟,她显然怕得慌了手脚,眼神不断去瞥白风禾,身子换作跪姿,结巴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云川止亦朝她点了点头,“我只是个小仙仆,不用行此大礼。” “我只是,腿软。”戚玉容梨花带雨哭着,擦了把眼泪道。 云川止些许无言,她看向白风禾,只见对方嘴唇扬起一瞬,显然是又笑了。 这厮倒是极高兴看自己出丑,云川止心中腹诽,而后开口:“门主,既然她已知错,我们便早些回去吧,等会儿天便亮了。” 她好累,她想睡觉。 “嗯。”白风禾点头,她没再看匍匐在榻上的戚玉容,冲着云川止招了招手,示意她近身。 云川止不明何意,谨慎地走到白风禾身前,便见对方抬起食指点在她眉心,一阵火焰的烧灼感顿时将她额头覆盖,云川止下意识后退,却被一掌心托住后脑,固定在原地。 “忍一下,很快便好。”白风禾说着,指尖用了些力气,云川止疼得咬紧牙关,手不自觉抬起,捏住了白风禾腰间的衣衫。 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衫渗透内里,白风禾没有躲,直到云川止额头的灼热转为冰凉,她方才松手。 然后掌心拍打云川止的手背:“别碰本座。” 云川止猛地收回手,含着泪的眼睛半眯着睁开,双手在脑门儿上胡乱摸着,语气紧张:“你把我魂魄吸走了?” “胡言乱语。”白风禾骂道,“本座要你魂魄能有什么用处。” “只是替你除了眉心烙印,什么狗屁奴籍,不知哪个混账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 “我不再是奴籍了?”云川止顿时又惊又喜,她虽不在乎是何种身份,但自打来了乾元界,也没少受这一枚印记桎梏,总归不够痛快。 抱大腿这招儿果然是有效的,只要背后有人撑腰,日子便能更好过些,白风禾便是一根极粗极好的大腿,云川止的心态转变得十分迅速,已经速速想好了往后的对策。 随便做些小事惹白风禾开心,那么不但能吃香喝辣,还能受她庇佑,白风禾这般修为在整个乾元界都属翘楚,往后不是就无人敢欺负自己? “多谢门主。”云川止装作“乖巧”地道谢,腰肢弯成个折角。 白风禾扫了她一眼,似是懒得搭话,转身开门离去,门外的桃花林上空已能看出微光,风轻云静,天地即将苏醒。 “还不跟上,想睡桃花树么?”白风禾的声音远远传来,云川止忙跑出门,拎着衣摆追她去了,身后屋中众人缓缓苏醒,戚玉容大哭起来。 晨光里响起众仙修安慰女子的细碎声响,混着鸟雀的叽喳,昭示着天明。 云川止回到寝殿便倒下睡着了,刺目的阳光照进窗缝都不曾将她唤醒,也不曾有人叫她,故而睡到午时三刻方才醒来。 即便是眼睛睁着,魂儿却还没从周公处回归,只软软瘫在美人榻上,双目无神。 “二狗!”豪迈的呼唤自殿门口径直撞入云川止耳中,云川止一个激灵起身,然后一道紫光从屏风后咻地飞出,殿门口的声音戛然而止。 “叫你那狐朋狗友闭上嘴,否则本座撕了她的舌头。”白风禾的声音从寝殿深处幽幽传来。 “是,是。”云川止这才想起白风禾还同她一起歇在殿内,忙将头低下,碎着步子出门。 她蹑手蹑脚行进到殿外,开门便看到几颗枫树下,一脸哀怨,嘴巴被仙法封死了的程锦书。 “你不知晓门主亦在殿中么,叫唤什么,不怕她撕了你的舌头。”云川止发笑道,迈步走下台阶,顺便同站在程锦书身边的灵水点了点头。 开口问:“灵水姐姐,你们昨日没受伤吧?” “没有,我只同那些黑衣人缠斗了半刻,便另有许多人影冲了出来,制服了他们。”灵水杏眼弯着,打量云川止,“你呢。” “我一直同门主在一起,更没有大碍。” “我亦是被几个身穿玄色盔甲的人救下了,他们将我放在安全之处就没了踪影,想来应当是姑姑的人。”程锦书说起昨天仍心有余悸,“我还以为姑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呢,没想到暗里还养了死士。” 白风禾行事谨慎周密,又总觉得不安,养死士也是正常的,云川止点头。 “昨日之事已经传出去了,不息山的小道消息传得向来比宗主的布告还快。”灵水面色担忧,“大家都知晓了仇门主密谋杀害我们门主的事,这种消息压是压不住的。” “那众仙修怎么说?”云川止有些好奇。 “众说纷纭呗。有觉得仇门主暗中饲养妖物实在可怕的,有觉得仇门主重情重义,为民除害的,我今早用早膳时听了许多言论,头都大了。”程锦书伸手按着太阳穴。 灵水此时搭腔:“对了,今早还发生了一件事,你知晓么?” 云川止一脸狐疑地摇头。 灵水看了眼周围,而后靠云川止近了些,眸光幽深:“仇门主死了。” 云川止双目即刻睁大,她嘴巴张了张,疑惑丛生,昨日看那仇寒山还一副忿忿不平的姿态,如今怎么就死了? “怎么死的。”她问。 “自尽。”灵水道。 自尽?饲养妖物虽是重罪,但左右白风禾未受到什么伤害,最多赶出宗门或剥去仙骨,怎么也不至于让他死。 难不成他就那样恨白风禾,恨到去自尽的地步? 灵水同她对上眼神,摇头道:“我也觉得十分蹊跷,如今天牢封锁,众门主、宗主乃至从不出关的镇山长老都去了,不知能否查出端倪。” “对了,今年的核门之日也因此取消了。”灵水垂着睫毛,神情失落。 灵水好不容易能作为弟子参加一次宗门事务,如今机会没了,自然低落,云川止知晓她心情,但没法儿同她一起伤感。 因为她不用上去丢人了,那仇寒山死得实在是大快人心,可歌可泣。 但灵水平日一向板正的肩膀都难过地塌了下去,云川止和同样松了口气的程锦书对视一眼,同时假惺惺地贴近灵水,伸手搂她脖子。 一个叹息道:“灵水啊,这万事皆有两面,你这次在姑姑面前表了忠心立了功,没准儿回去后,我姑姑便会收你为徒呢。” 一个柔声道:“灵水姐姐,莫要伤心,我改日替你在门主面前美言几句,她现在可喜欢我了,没准儿一个高兴,便如了你的愿。” 灵水还未说什么,沁人心脾的幽香便随着风飘来,无声的脚步靠近,一袭淡紫色罗裙的白风禾用数根金簪挽着长发,雍容华贵地走过她们面前。 而后退了两步,斜眼侧睨云川止,嘴角噙着笑意。 云川止呼吸停滞,愣在当场,旁边的程锦书反应快些,转眼后退了一丈远。 白风禾凉凉地看了眼云川止勾着灵水脖颈的手,而后雅然上前,指尖捏着云川止衣领,将她扯得踉跄离开。 一字一顿地笑道:“本座现在,可喜欢你了,是么?”—— 作者有话说:小云:喜不喜欢不一定,你就说你吃没吃醋吧 第29章 云川止本来只是想说些逗趣儿的话宽慰灵水,哪里料到白风禾会在此时经过,脸颊顿时染上绯红,站稳脚步后,眼神飘忽到树梢。 白风禾看着她这番心虚之色,竟出奇地没再计较,抬手将她松了,继续走下台阶。 “核门之日延期,我等留在主峰十分不便,先回门吧。” 云川止同灵水和程锦书对视一眼,三人快走几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灵水目光紧随白风禾,手捏着腰间长鞭:“门主,仇门主的事……” “本座消息比你们快,他死时便知晓了。”白风禾却仿若毫不在意,红唇似扬非扬,“如今半个宗门的人都在天牢,本座再去也是旁观,不如回门躲个清净。” “左右也是该死,只可惜死得太痛快了,叫本座难以解气。” 白风禾语气冷冽地说罢,人仿佛融于了阶下竹林,消失在浓浓绿意中,随着风声划过耳畔,灵水和程锦书也被她一同带走。 只留云川止还维持着踱步的姿势,独自站在了一片纷飞的竹叶下。 “诶!”她朝天上喊了一声,更多的竹叶打着卷飘落,风一吹,溪水般潺潺地响。 不就是撒了个谎么,心眼儿真如针头般大,云川止长长叹息,而后认命地挥开那些竹叶,低头跋山涉水,往绲丹门去了。 仇寒山死去的事只在当日掀起了滔天波浪,翌日便唯有少数人议论,不知是否是各峰门主下了禁令,反正又过了几天,便无人再敢提起。 不过因着仇寒山此人常年抱病,本就极少打理宗门事务,故而他如今虽人已归西,但并未影响第三峰仙修们的日常修炼。 云川止私下曾思忖多回,总觉此事蹊跷,但看白风禾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便也很快不再纠结了。 此事算是圆满落幕,云川止恢复了平淡如水的仙仆生活,每日晨兴夜寐,闲暇时候众多,好不逍遥。 不息山转眼间入了盛夏,骄阳每日烘烤花草,连逢春阁外的竹林都大白天弯了腰,叶子软趴趴耷拉着,像被炙烤干了水分。 听灵水讲,今年夏天尤其热,热到连不息山高峰上千年的冰川都融了些,冰川水汇聚成溪流穿过山林,一路淌至山下。 为此宗主还同镇山长老升上云端,利用仙法降了几次雨水,试图缓解周边村落及城镇的干旱,然效果寥寥。 这日天高云淡,许是前一日方才降过雨的缘故,绲丹门难得吹起凉风,白风禾来了兴致,携着座下仙仆去诉秋苑听戏。 这诉秋苑坐落在绲丹门最南边,是白风禾为了听戏,特意仿照山下戏楼修的,远看重重飞檐落于水榭之上,四角螭首望向四方,戏楼下则是漾漾清湖,湖边飘着艘画舫。 白风禾便倚坐在那中央,四周美人如云般环绕着,悠扬的曲声自戏楼里传来。 灵水板板正正立在岸边看守,云川止则早已躲进了湖边阴凉下,手拿一把比她两个头还大的芭蕉扇,百无聊赖地扇风。 如今日头大得骇人,日光如融化的金水般炙烤大地,云川止眯着眼看向沐浴着骄阳的灵水,由衷佩服。 虽说灵水作为仙修懂得避暑之法,但站久了总归是燥热的,她却目光直视前方,毫不受那日光影响。 “灵水姐姐,反正门主也看不见,歇会儿呗!”她朝着岸边喊。 灵水耳廓微偏,却没有转身,只朝云川止挥了挥手,聊作回应。 “行事如此死板,怎么叫白风禾收你为徒。”云川止低声自语,索性摸出把自制的黑木伞,迈步走进碧空下。 这伞是她为了抵御暑气特意做的,只消撑开便能自己浮在头顶,随使用者脚步而动。 除了撑出一片阴凉外,伞骨上还刺有数枚气孔,行进时吸入周遭气流,化作凉风驱散暑气。 她走近灵水时,伞面也扩大一圈,将两人都笼罩进了阴影。 灵水道了声谢,而后抬头盯着打磨光滑的漆黑伞骨,讶异道:“这是什么法器?” “不是法器,就是个偷懒用的小玩意儿,我给它取名为秋千骨。”云川止笑眯眯道。 “秋千骨?”灵水杏目潋滟,笑问,“何为秋千骨?” 云川止答:“这伞柄是我偷了芜崖顶的废弃秋千做的,伞骨则是从其他仙仆手里换来的仙兽肋骨,故名秋千骨。” 灵水看着颇为新奇,伸手去摸伞柄上精密的云纹:“这样的器具在宗门中极少见到,二狗,你可是修习过炼器?” “年少时学过些皮毛。”云川止摸了摸鼻子,“这些把戏也算不得炼器,最多算作木匠活儿。” 灵水视线扫过少女含笑的眸子,没再多问。 二人就着凉风伫立在岸边,视线越过波澜湖面,看向戏楼内长袖翩飞的人影。 云川止听台上那人咿咿呀呀唱了半晌,终于还是摇着头问了:“这戏唱的是何意?鸟叫一般,听都听不懂。” 灵水将身子微微侧俯,靠近云川止道:“这是山下游机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如今唱着的那位是其中最有名的伶人,被人称作画眉仙。” “他歌声最是婉转动听,唱的《醉山吟》也最是动情,而且还会口技,不用仙法便能模仿出数十种声线。” 云川止慢慢颔首,此时台上似乎正演到悲情处,伶人手拿两把寒刀,被数名武生包围在内,戏腔如同哀鸣。 灵水听着听着流了眼泪,她卷起衣袖擦了擦,见云川止半晌不动,便安慰道:“你也听出其中伤情了罢?” 云川止忽的惊醒,眼中带着惺忪睡意,回头看向灵水:“你说什么?山青?” …… 对牛弹琴,灵水不再理会云川止,挺直腰身,负手看着。 台上一折唱罢,“画眉仙”旋身退场,两名丑角上场对话,云川止正昏昏欲睡,画舫中却忽然响起数声尖叫,平稳的湖面也随着画舫的摇晃而泛起涟漪。 灵水即刻便从戏文中清醒,厉声道了句“门主”,而后雪白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出,闪身落于船上。 云川止自然也不再瞌睡,她抬手收了秋千骨,亦拔腿跑进画舫。 只见方才还载歌载舞的画舫此刻正乱作一团,数名穿着青衫罗裙的美人捂着耳朵挤在角落,原本置于中央的桌案劈成两半,上面糕点瓜果咕噜噜滚落一地。 “怎么回事!”灵水捏着鞭子立在白风禾身前,疾言厉色道。 白风禾此时正斜斜靠坐在禅椅上,柔荑撑着后脑,仿佛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但她指尖的葡萄不知何时已被捏碎,紫红色的汁水正沿着手背流淌。 云川止如今正贯彻着讨好白风禾的心思,故而猫着腰上前,极为贴心地拿出张帕子,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上细心擦拭。 汁水擦干净了,光滑的指甲盖上残留红色,云川止便低头朝她指尖哈气,又抬手去擦。 感受到潮湿的白风禾却猛地收回了指尖,顺手弹指敲她额头,云川止嘶了一声,在她椅背后蹲下。 “门主,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 “看不出来么,有个不要命的小丫头,想趁机行刺本座。”白风禾声音柔滑,慢慢坐起身子,“不自量力的东西,还扰了本座听戏的兴致。” “拖到熔妖洞去,喂妖兽吧。”她定定看向画舫的角落。 云川止和灵水这才发现那里躺着个人,许是被碎裂的椽子埋得太过严实,遮掩了视线。 灵水闻言快步上前,挥手扫开那些木块木屑,将神志不清的女子提将出来,回身丢在众人中央,眉心紧蹙:“幽檀?” 她抬眼时有些慌张,最后又将头低下:“门主,幽檀来门中已有三年了,要么……” “三年如何?”白风禾看向灵水,柳叶眼倒映着湖水中的日光,却看得出冷意,“你想求情么?” “小仆不敢。”灵水忙捏紧衣袖,俯身去捡幽檀软绵绵的身体,动作间,粗粗扫了眼云川止。 云川止同她相处两月有余,怎么看不出她意思,她原本不想触白风禾这个霉头,但想起灵水刚答应允她两日的沐休,便为难起来。 保命重要,可休息也是不能放弃的。 斟酌半晌,还是开口:“门主,要么问问她为何行刺呢,万一……” “灵水,将她放下。”白风禾道。 居然听话了,云川止挑起眉尾,难掩惊讶。 灵水闻言松了口气,她慢慢放下幽檀,用关节去探她鼻息,而后掌心滑过额头,人便恍然惊醒。 女子额间画着朵粉色边缘的优昙花,醒后猛然翻身坐起,竟犹如深仇大恨般再次扑向白风禾,攥得手里的匕首连连颤抖。 “幽檀不可!”灵水上前一步将她拽回来,手里长鞭游龙般缠绕女子身体,将她死死缚住。 “你这是做何,门主岂是你这般修为能伤的,你昏了头不成!”灵水难得愤怒,张口骂道。 幽檀被长鞭拖着倒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沾湿了发丝,在头顶乱做一团,她却浑然不觉,只目眦尽裂地看向白风禾。 两行清泪洇入发丝,口中念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怎么恨成这般,云川止看着她心生疑惑,后退躲到白风禾身后。 小声开口:“门主,你灭她满门了?” 第30章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见白风禾回首看她,黛眉紧锁。 “你真灭她满门了?”云川止惊愕地拍了拍椅背。 “莫要聒噪。”白风禾瞧她一眼,指尖不断点着发髻,似是思忖,“本座最近修身养性,应当没有杀人才对。” “本座何时冒犯了你,要你竟想不开来刺杀本座?”白风禾双手放于膝间,缓缓俯身,拉近同幽檀距离。 幽檀那模样已近癫狂,五官扭曲,似要一口咬掉她鼻子,白风禾却浑然不怕,仍探身看着她。 “你这恶贯满盈的妖女,你禽兽不如!我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部死在你手中,你将他们生生吸作人干,如今还装作不知情!” 幽檀疯了般顶膝抬头,拼命撞向白风禾,白风禾却只一个挺身便避开了。 “胡说八道,本座又不是山里的飞虻,吸你家人做何?”白风禾美艳的脸蛋上尽是不解,“何况人血腥臭难闻,有什么好吸的。” “你再狡辩,我……” “吵死了。”白风禾听得头痛,“若不会好好说话,便拖去喂妖兽,灵水。” “门主……”灵水面色仍有不忍,她蹲下身子拍了拍幽檀,好言劝说,“你先冷静,将事情说得明白些,总比白白丢了命要强。” “你跟了门主三年,门主是怎样的人你应当清楚,若是做了绝不会不承认,若是不承认,那定是事有蹊跷。” 幽檀趴在地上,蛇一般直直挺着脖颈,眼眶像泣血似的红,颤抖着噤了声。 白风禾见状,懒懒道:“既然会说话了,那便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幽檀仍维持着那姿势僵直许久,方才嘶哑开口:“我家在山下游机城,虽不是什么富庶世家,也是城内有名有姓的大户,我仙骨平平,为了沾不息山几分灵气,便入门做了仙仆。”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载歌载舞讨你欢心,便是为了能活得长久些,有朝一日成为正经的仙修,光耀门楣。” “然而三日前,我全家上下四十五口人,竟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在了门内!我那双亲和我尚在襁褓中的妹妹,皆被吸干骨血,没有一个幸存!” 云川止看向灵水,灵水眼中亦是迷茫之色,二人没敢看白风禾,只能继续听幽檀讲述。 “那你如何断定,是门主所为呢?”灵水惴惴开口。 “此事在游机城中已不是个例了,在此之前,已有数人遭殃,每个人死去前皆惊恐万状,他们身上都被划开豁口,用针线缝上了“禾”字。” “我记得那个形状,是绲丹门门印的形状,所以就是你,白风禾!” 幽檀嘶声喊得刺耳,白风禾被她震得揉了揉耳朵,抬手将她嘴巴封住,身子后仰靠于椅背:“行了,听得人心烦,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莫要杀她,也别叫她自尽。” 灵水闻言颔首,拎起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将她带出了画舫。 戏自然是听不成了,白风禾命人送回“画眉仙”,而后屏退其他仙仆,起身走出画舫,行了两步后回头:“你还不跟上。” 云川止这才反应过来是在等她,忙疾走到她身后,在头顶撑开秋千骨。 木伞的阴凉落于二人眉梢,凉风习习吹来,白风禾没有抬头,轻嗤道:“又是你那些破烂儿。” “怎么是破烂儿呢。”云川止登时不干了,开口反驳,“如今天气炎热,我的秋千骨用处可是极大的。” “不过一道避日诀的事,何须如此麻烦。”白风禾扫了她一眼。 “你们仙修用不着,于那些百姓而言却是必须的。”云川止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的创作,“我这秋千骨若是拿到山下去卖,一日定能卖得万贯。” “万贯是么。那本座练功的芜崖顶上的秋千,不知值不值得万贯。” 白风禾含笑开口,云川止刹那间便收了气势,低眉道:“门主说得是。” “本座从没见过你这般的软骨头。”白风禾似是由衷感叹,“倒是大开了眼界。” 怎么能是软骨头呢,自己分明是八面玲珑,能屈能伸,云川止心里道。 二人无言穿过片绿茵,踏上了清扫干净的白玉石阶,白风禾走在前,云川止落后半步,眼神不断扫过她背影。 白风禾忽的停下脚步,旋身道:“想问什么便问,莫要一直盯着本座,黏人的很。” 她怎么知晓自己在看她,云川止移开目光,掩唇轻咳:“没有想问的。” 白风禾却不放过她,眼眸倒映着斑驳竹影,上前一步将她抵在了石阶边缘,垂眸道:“你不好奇那些人是否是本座杀的?” 女人的香气仿佛凝作看不见的墙,逼得云川止无处站立,她鼻尖都险些碰到白风禾胸口了,只得侧过脸去,盯着一旁幽*邃的竹林小道。 白风禾这厮想一出是一出,需得好言哄着,于是云川止开口:“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不是。”白风禾噙着笑回她。 “那便不是。” 云川止闻着那香味有些头晕,但今日的香气被草木稀释过,理应很清淡。 “你就不怕本座诡计多端,讲假话来诓你?” “诓便诓呗。”云川止叹了口气,她抬脚上了一级台阶,躲开了那阵晕眩,同白风禾几乎平视,“我不爱琢磨身边人的话,说了我便信。” “被骗了也不过是伤心一会儿,没什么相干,但若句句都不信,想来想去更是累人。” 白风禾定定看她眼睛,许久才道:“你倒是洒脱。” “多谢门主。”云川止展颜一笑。 白风禾则发出声轻哼,拂袖转回身去,涉阶而下,不再言语。 云川止本以为扰乱画舫之事不过是场闹剧,谁知那日之后,关于“白风禾虐杀凡人”的言论如山风般席卷了整个宗门,一向无人踏足的绲丹门突然多了许多来访者,除去白霄尘外,其余门主长老皆吃了闭门羹。 白霄尘虽进得了门,但显然没受什么好脸色,出殿门时红唇紧抿疾步如风,将厚重的殿门甩得飞进了墙里。 云川止和灵水为了将门拔出来,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拔门之事暂且不提,更大的祸事连夜找来了,拔门那日当晚,便有足有数百人聚集在山门外,举着块“杀人偿命”的牌匾声讨白风禾。 那些人皆是游机城百姓,哭嚎着要不息山交出“吸血妖女”,百人恸哭的声音震天得响,落在仙修耳中更是震耳欲聋。 听闻那夜众仙修辗转反侧,最后不得不运功剥夺五感,方才入睡。 一来二去,门内怨气也愈发浓烈,白霄尘不得不派了几名亲传的徒子下山查明此事,试图平息百姓和仙修们的怨气。 这日是个阴雨天,云川止醒来便没看见白风禾,索性拿着自己那把秋千骨坐于殿外连廊下,一边看着雨雾蒙蒙的山景,一边用刷子在伞面上抹来抹去。 雨下个不停,连廊顶端的积水滴滴答答连成串珠,将廊下草叶冲刷得如宝石般碧绿,云川止本是喜爱这种斜风细雨的天气的,然而今日听着雨声,心里却莫名燥郁。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喇叭似的玩意儿放在耳边:“程锦书,程锦书。” 喇叭里很快传出女子含混不清的声音:“我还睡着呢,吵什么啊崔二狗。” “你来逢春阁一趟,我有要事相求。”云川止远望着烟雨碧色,一筹莫展道。 对面传来一连串骂声,云川止面色如常地甩了甩喇叭,声音戛然而止,她将喇叭放回衣袖时,程锦书已卷起雨雾出现在眼前了。 “大清晨的你又闹什么幺蛾子!”程锦书湿着衣角落入连廊,气得叉起了腰,她头发发髻支着几簇碎发,一看便知刚从榻上爬起。 “你借我点灵力。”云川止笑眯眯开口,举起手里的秋千骨,“我这把伞做来本是为了遮阳,如今想让它顺便遮遮雨。” “就为了这把破伞?”程锦书气笑了,“你不是开了灵根么,这点灵力都没有。” “有啊。但我修为低,这点灵力还得存着以防万一,这等小事自是要借用你们的。” 云川止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程锦书无言许久,只得伸手将掌心覆盖在伞上。 漆黑的大伞发出幽光,而后幽光散去,又只剩平平无奇的黑了。 “这样便好了?”程锦书跑了一趟也没了睡意,屈膝坐在两旁长椅上,锁眉看着心满意足抱着伞的云川止。 云川止点头,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伞骨。 “疯娃子。”程锦书不解地嘟囔,而后忧心道,“我姑姑如何了?” “与往常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听曲儿听曲儿。”云川止回答,她抱着伞起身,“只是这几日常不在门内,也不说去了何处,有时黄昏出门,日出才回来。” 程锦书颔首,她翘起一条腿搭着长椅:“你说山下那些人,真的是她杀的么?” “我觉得不是。”云川止摇头,“门主杀人向来干净利落,看见鲜血淋漓的都觉得丑,怎么会有心思往上面写字。” “但现在不息山门主吸食凡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连穹皇城和木里神峰都派了使者来,此时听说已到了游机城。” 云川止点了点头,心中燥郁却更甚。 修仙界自诞生开始已然历经了三个时期,起初百家争鸣,无数派别宗门势力迭起,被称为钟灵期。后来各宗门之间摩擦不断,甚至爆发了数场地盘割据的争斗,于是不息山、木里神峰以及穹皇城在争斗中脱颖而出,被称为三大宗门,此为丰鼎期。 而如今的乾元期,坐落于九州中心的穹皇城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灵气灵石,无数大乘以上的仙修坐镇其中,俨然是晋升为宗门之首。 所以此次穹皇城都派了使者前来,此事便十分严重了。 “如果门主被断定为吸食凡人的魔修,你我会如何?”云川止忽然开口。 程锦书思忖:“我一个散修当然无碍,但你和灵水身为她贴身仙仆,恐怕是要被连带着施以处罚的,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丢命,好一些么……” “剔去仙骨,背上奴印,赶出不息山。” 云川止苦笑,果然当手下的,就怕主子出事。 她想着想着便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撑伞跨过连廊,程锦书连忙扣住她肩:“你做何去?” “下山瞧一瞧,反正门主也不在,应当没人盯着我。” “下山?你自己?”程锦书视线上下扫过,“你瞧见那重峦叠嶂了吗,等你走到游机城,我孩子都能买炊饼了。” “……罢了,送佛送到西,我同你去吧。”程锦书沉默了会儿,反手捏住了云川止衣领。 云川止心道一声不好,还未等她叫出声,人已经腾空而起,旋转着冲入了云霄。 半个时辰后,她软着膝盖跪在城墙外,满脸是雨水,一张脸憋得铁青,大口干呕了起来。 “你这身体须得锻炼下了,总是吐可怎么是好。”程锦书神清气爽地立在她身边,连连摇头。 云川止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仰头看她,苦笑道:“你不如好好练练驭风术呢。” 程锦书却充耳不闻,指着城门口推车的小贩,惊喜道:“嘿,红糖炊饼!” 云川止眼珠险些翻进了天灵盖。 她跪在城墙边休息了半刻方才好转,然后扶着程锦书的手起身,仰头望向城门,心湖不禁迭荡。 只见一块几人宽的宏伟牌匾横在高耸的城墙之上,上书“游机城”三个大字,城门如同巨兽之口,两串铁制的灯笼挂于城门两端,玄铁刻出花纹,白日灯火闪烁在花纹之内。 两排身着蓝青色盔甲的守卫威风凛凛立在城门两侧,身旁皆竖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城门左右亦悬挂两把两人长的大刀,在雨水冲刷下闪着寒光。 “这般森严。”云川止不禁感叹。 “好歹也是坐落百年的城池。”程锦书在她身后轻声说,“瞧见那两边守卫了吗,都是穹皇城下派的精锐,人称‘走地神’,维护城中百姓安危的。” “若是谁家丢了东西死了人,断案的也是他们,这些人都隶属于穹皇城的无上兵马司,各城池的司长比起城守来还要气派。” 乾元界竟有这么多门道,云川止跟着程锦书汇入进城的人流,边走边问:“那城守又是什么?” “城守同司长不同,司长隶属于穹皇城,而城守则是城池诞生时便有的,大多出自百姓中,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传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 云川止颔首。 说话间二人已排队走入城门下,看守的“走地神”朝她们伸出手,程锦书不知从哪儿掏出份文书递给他,“走地神”看了眼上面发光的印记,方才放她们进门。 竟还有通关文书,幸好有程锦书,否则自己一人也是进不来的,云川止讶异。 她们走过长长的拱门,再踏入雨中时,便已然身处人来人往的游机城了,青砖石铺就的宽阔街道平直地一路蔓延,两侧建筑多是重檐朱扉,在雨中肃穆而立,路边张灯结彩招牌林立,虽是下着雨,仍能看出热闹非凡。 云川止正盯着个写着“珍馐佳肴”的巨大招牌,而后眼睛一眨,那招牌上的字便换成了“现杀灵兽”。 与此同时,眼前飘过一铁质的偶人,双腿是两只轮子,吱呀吱呀地扛着两袋货物远去,云川止忙去拍程锦书。 却换得一个扫视:“你不是学过炼器,亦挺擅长机关术么,这种普通的机关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乾元界不是仙术为首,最瞧不起这些旁门左道吗?”云川止问。 “其他城池或是如此,但游机城非也,因为游机城最开始是由明存宗主管辖的,此处地处山间,农作困难,原本十分贫瘠,百姓整日挨饿受冻。” “幸好百年前我师祖接任宗主,研制了大批人偶以及车马机关,送给百姓用于劳作,游机城这才壮大起来。” “只是如今修习炼器之人少之又少,仅剩的机关也大多腐朽,能留下这些已经不错了。” 原来如此,云川止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奇。 此时雨也停了,城中行走之人越发密集,叫卖吵嚷声此起彼伏,快到午时,亦是涌出了不少摊贩,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云川止正看着一个作画的老人出神,忽闻街道对侧传来争吵之声,那声音爆炸似的大,逐渐吸引去不少百姓。 云川止看着人流涌去,便也生了看热闹的心思,拉着程锦书挤入其中。 云川止仗着身材矮小,从围观百姓的咯吱窝里钻了进去,站定后发现众人围着的是个扔飞刀的摊位,原本摆放靶子的地方则被贴上了一排画像,画像上还歪歪扭扭插着排飞刀。 画上那人一袭紫衣身姿颀长,一张脸确是青面獠牙,连眼睛都长了四个,可怖至极。 “二狗啊。”程锦书也挤到她身边,定睛看了会儿,悠悠开口,“你觉不觉得这画中之人有些眼熟。” 云川止点头。 程锦书又看向那正同摊贩吵架的两人,神色越发复杂:“你觉不觉得那年近花甲,却跳起来同摊主叫骂的老妪,也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说:小白:没错没错,正是老身本座。 30-40 第31章 “嗯。”云川止苦笑。 程锦书说的那名老妪弓着腰背,一头银发亮得发光,正指着对面的男人破口大骂,骂得脏字连篇中气十足。 对面男人满脸横肉,显然不甘示弱,挺着胸膛回击:“你们莫不是这妖女的亲戚,如此这般护着她,她可是连杀我们数十户人家的杀人魔,老子就画成这般,怎么了!” “老子不仅要将她画成这般,还要往她画上吐口水,你管得着吗!” “你这刁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妪身旁的年轻女子上前一步护住老妪,厉声道。 “还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满口大话,老子族中世代修仙,打你一老一小绰绰有余!”男人抄起一把飞刀举在手中,伸手往女子脸上比划,“臭娘们儿,再敢闹事,老子便刮花你的脸!” 年轻女子显然鲜少与人吵架,被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她忽然劈手夺过男人掌心飞刀,而后纵身一跃,男人冷不丁被踢中心口,身体顿时飞起,撞翻了数张画像。 “诶呦……”男人捂着胸口弯腰打滚,嘶声裂肺地喊,“来人啊,杀人啦,快来看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杀人啦!” 他这般一喊,周边百姓顿时群情激奋起来,伸着手掌指指点点,打抱不平之声四起:“这两人莫不是那妖女的走狗,否则我们扎的只是妖女,她们二人出头作甚?” “吵不过便出手打人,简直是土匪!” “走地神呢,走地神在哪里,快将这祖孙二人关入兵马司,好好审问审问!” 这边群情激奋地喊着,长街那端已有一队走地神持着长刀齐齐走来,两旁百姓纷纷散开条路,眼看着事态控制不住,云川止与程锦书对视一眼,齐齐冲到她们面前。 一个扯着老妪衣角喊阿娘,一个抱着老妪大腿喊阿奶,哭嚎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议论。 “我的阿奶啊,您年迈患了痴症,我几次三番劝你不要出门,您怎么偏偏不听呢!如今又触怒了旁人,你要我们如何是好!”少女清瘦的身体挂在老妪大腿上,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您已经这般年岁了,出门便是给旁人添麻烦,总会遭人厌弃,再说您脑子本就混沌,身体也抱病多年,若是因为痴症入了牢狱,定会死在其中的啊。”程锦书也抹泪道。 而后话锋一转,骂起了一旁的年轻女子:“你这丫头,要你看顾好我娘,你便是这么看顾的,要她花甲的年纪被人辱骂殴打,若是因此病入膏肓,我定拿你是问!” 云川止“哭泣”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走地神已站在背后,于是忙扯了怀中大腿一把。 那老妪身子僵了一瞬,而后顺势软倒在她怀中,捂着心口哼唧起来。 “阿奶!”云川止更是撕心裂肺一声喊,直喊得周围百姓百感交集,有些心软的,甚至热泪盈眶。 “你一个壮实后生,也莫要同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置气了。”一抱着孩子的妇人开口,“老太太,你丫头确实打了人,赔些银子给他瞧病便是。” 她身旁众人连声应和,几名闻声而来的走地神看见闹事的是一老妪,也没再细细盘问,只上前扶起仍在哀嚎的男人,抬手试了试他脉象。 冷冷道:“行了,皮外伤都没有,莫要再吵闹。将你这些画像收了,此事还未有定论,你这般侮辱不息山仙修,是要挨律法惩戒么!” 走地神发话,男人即便再气恼也不敢言语,他捂着胸口狠狠剜了云川止几人一眼。 低骂了声晦气,转身叮叮咚咚收起了摊位。 男人拖着车马离去,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散开了,云川止刚要扶起老妪,一个身材高挑些的走地神却忽然向她们走来,蹙眉道:“我看你们分外眼生,你可是住在游机城,是哪一户的老太太?” 云川止闻言心中一紧,却见一旁的年轻女子接过话茬,低声道:“城北江家。” “你是江家的?”走地神讶然道,“江家何人。” “江家家主江方玉之子,江灵水。” “居然是江城守的家人,失敬失敬。”走地神弯腰道,知晓身份后也没有再查,挥手带着人离去了。 灵水垂眸扶起“老妪”,轻声道:“客栈人多眼杂,我们先去江府避一避,那里人少幽静,讲话方便些。” 几人一路都没再言语,穿过街巷,行走至城北的江家府邸前,城北与进城时的商户密集不同,住的全是些高门大户,若是越过院墙,能看见其中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 灵水停在一处最为破落的门匾前,讪讪开口:“到了。” 那牌匾上的红漆都剥落了不少,门口两只石狮子一个缺了头,一个缺了脚,风一吹,门口的野草哗啦啦地飞。 和两旁富庶气派的门头相比,实在是凄惨。 许是看出了云川止几人的沉默,灵水有些窘迫道:“府中人手本就不多,如今大多又被我娘调到了城守阁帮忙,便更没人打理了。” “无妨,无妨。”云川止乐呵呵道,先一步推开门,抬腿踩中块碎裂的地砖,身子猛地往前栽去。 与此同时,一根利箭朝她面门呼啸而来,身后的“老妪”忽然迈步踏过门槛,提起云川止的同时,亦是用指尖捏住那枚利箭,将之转了一圈握在掌心。 云川止再抬眼时,老妪的白发已换作青丝,白风禾穿着紫衣翩然而立,松手将她放下。 “笨手笨脚。”白风禾冷声叱责,看也不看她,迈步走进院中。 云川止看了眼伸手的灵水和程锦书,摆出个哭脸,然后揉着被勒疼的脖子跟上。 大门已关,程锦书便不再沉默,扬声惊叹:“好啊灵水,我本以为你同我一般是个野孩子,不曾想你娘竟是城守!” “如今城守早已没落了,算不得什么。”灵水摇头,而后朝院中干涸的水塘喊了声爹。 那水塘上横着座小桥,桥下探出颗头来,看清灵水后,忙拎着衣袍爬上岸,满脸堆笑:“灵水,你怎么回来了!不在不息山修仙了么?你们宗门不是不许仙修随意下山吗,还是说你如今下山历练?你师尊呢……” 男人穿着平民百姓才会穿的布衣布袍,脚下长靴磨得只剩薄薄的底,问题多得好似喷涌的泉水,半晌没有空隙。 灵水被他问得更是窘迫,脸直接红到了衣领之下,她忙上前捂住男人的嘴,胆怯地看向白风禾。 “爹,你别说了。我,我没有师尊……” “没有师尊!”男人一把抓下灵水的手,声音喇叭般得响,“你娘说你如今已是不息山的正经仙修,你师尊也是一等一的尊者,怎么……” “爹!”灵水猛地喊道,叫停了男人的喋喋不休,杏眼难堪得都要涌出泪来。 “本座便是。”一直立在几人之后的白风禾忽然开口,声音越过几人肩膀,云川止猛地回头。 女人立在被阴霾遮挡的天光下,湿漉漉的风掀卷起她衣角,虽立于荒凉破败之处,却自有几分独特的仙姿。 不知是不是天光朦胧的原因,云川止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惊艳,仿佛风穿过胸口,心脉猛地一颤。 男人激动的言语打破了她的思绪:“仙长!小的李成仙,拜见仙长!” 男人仿佛见了恩人似的扑上来便跪,被云川止和程锦书一人一边架住,好说歹说劝了下来。 “我早知晓,我们灵水定是我李家唯一拜上不息山的后生,比她那几个拜入寻常门派的表兄要强上百倍。”男人说着说着抹起泪来,“往后看他们谁还敢欺辱嘲笑我们。” “好了爹爹。”灵水从震惊中挣脱,上前拉着男人道,“我娘那边正派人查案呢,如今定忙得焦头烂额,你快去陪陪她,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男人闻言点头,他拿衣袖吸去眼泪,同白风禾几人道了别,而后喜笑颜开地出门去了。 灵水看着大门关上,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对着白风禾跪了下去:“门主……” “本座可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不想听你那爹再吵闹。”白风禾语气冷硬,“你这破宅院里可有干净些的厢房,本座乏了。” “自然有的。”灵水杏眼弯着,起身跑入院子深处。 明明心是好的,嘴却毒得好似鹤顶红,云川止转过身笑。 山下的日落来得比山上早,仿佛刚刚看见夕阳西斜,下一瞬光亮便消失殆尽,只剩几颗星辰浮在夜空。 游机城依山而建,夜半朝窗外望去时,楼阁飞檐挂满彩灯,喧嚣灯火后,半天高的山峰三面环绕,犹如耸立的巨兽,又像城池的镇守。 云川止沾着盛夏的潮湿进门,怀里抱着一套干净被褥,踉跄放下。 “早知如此便住客栈了。”死活不肯坐下的白风禾立在床边,挽着发丝嫌弃,“好好的府邸如今怎么败落成这般。” “我听程锦书说,因为那些走地神的原因,城中城守的势力被打压得厉害,没有多余银两修缮也是正常的。”云川止费力地将被褥铺开,抹平上面褶皱。 在山下伺候白风禾,比在山上还累,云川止跪在床上,从腋下偷看白风禾,朝她瘪嘴。 明明挥挥手的事儿,白风禾偏要她亲力亲为地做,云川止实在不解。 “床铺好了,您要歇下了么?”云川止心里骂了几句白祖宗,而后转身下榻,乖巧笑道。 “嗯。”祖宗斜睨她一眼,抬手关了窗子,隔绝了窗外虫鸣。 不过窗子关上后,她又背对云川止在窗前立了半晌,不知在干些什么,最后发出声若有所思的笑。 中邪了么这是?云川止直直立在原地,蹙眉看她。 “不早了,歇下罢。”白风禾抬手灭了屋中烛火,原本昏暗的房屋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川止闻言,伸着手摸黑找门。 身侧香风飘过,她手腕被拉住,白风禾扯着她走了几步,雅然坐于榻上,而后松手。 云川止便好像被她拎着的娃娃,脚步不稳地栽倒于榻,被褥上阳光晒过的气味扑满面庞。 女人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入耳中:“今晚,你与本座一同睡。”—— 作者有话说:二狗:完辣! 第32章 “不要。”云川止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曾听过的描述白风禾荒淫无道的字句不断在脑中响起,云川止心中连道不好,拔腿便要逃出门外,却被两条柔软绫带裹住双手,腾空拽了回来。 完了完了,云川止挣扎半晌又回了床边,她攥着白绫颤颤巍巍站定,满心哀叹。 白风禾理应是看不上崔二狗这丫头才对,莫不是自己来后丹药吃得多了些,原本枯枝似的的身体像花苞似的白嫩鼓胀起来,不慎入了白风禾这禽兽的眼? 罪过罪过,可若白风禾铁了心,她又如何能逃得过,倒不如眼一闭心一横,忍一忍便过去了。 想到这里,云川止认命地叹息,双手张开倒在床上,怅然开口:“来吧。” 手腕上缠着的绫带蛇一般松开抽走,滑过肌肤时带来风的冰凉,白风禾站在床畔默然不语,过了会儿,用两根手指捏起她腰间束衣的丝绦,提起来,掉个个儿,然后放手。 云川止便由横在床上变成了竖着,滚进了床榻的内侧。 “及笄不久的小丫头,脑子都想些什么。”白风禾语气似是费解,冷声说罢,合衣躺在她身边。 不是那意思啊?云川止如释重负,鲤鱼打挺坐起身,殷勤地提起被角,严严实实拉到白风禾肩头。 一边盖被子一边柔声道:“夜里风大,门主身子弱,当心受凉。” 白风禾被她蚕蛹似的卷在被褥里,忍无可忍:“如今是盛夏,崔二狗,你脑子是被驴踢了不是?” 云川止闻言,忙又给她拉开:“对不住。” 一来二去,白风禾身上都热出了汗,她卷在衣袖中的手掐了个仙诀,方才驱散热气。 “快睡吧。”她压下心中火气,沉声命令。 云川止便不敢再动了,身体僵成长长的一条,紧张阖眼。 云川止极少与别人同榻,更别提身边躺着的是白风禾了,故而眼睛虽闭上,耳朵却竖得跟兔子般,一刻不能停歇。 起初听见的是窗外呼呼的风,窗棂年久失修,似乎掉了块木条下来,风一吹便敲打墙壁,发出咚咚的声响,然后门被吹开了,吱呀呀张合。 这么多年也是难为灵水了,一家子人住在这破地方,也怪不得她削尖了脑袋想拜入不息山,云川止胡思乱想。 最后实在忍不住,爬起来往门的方向丢了道灵力,门这才缓缓关紧。 她为数不多的灵力啊,还是浪费在了这等小事上,云川止又躺了回去,这下门不吵了,身旁女人的呼吸声却势不可挡地闯入耳中。 大半夜的,为何非要自己同她挤一张床呢,如今不是她嫌弃自己的时候了?云川止越想越不解,索性睁开眼睛,偷偷看向女人。 长夜昏暗,灯火湮灭,只有窗缝里的一点月光落在高耸的鼻尖,像是山峰上的一点雪,鼻尖下嘴唇紧抿,不妆点而红。 其实白风禾不笑的时候,看着还是有几分仙人姿态的,只是笑起来眼神太有邪性,像白水里滴入墨汁,冲淡了五官的风韵。 夏夜闷热,她身上却冰凉舒爽,云川止大胆地往她身边挪,舒服地伸了伸腿。 她知晓了,待回绲丹门时往自己榻上放一块不化的千年冰,岂不是和白风禾一个效果,若热狠了还能抱着。 云川止越想越多,仅剩的睡意也消散无踪,最后索性在脑海里排起了大戏,戏正唱到自己暴打白风禾时,一声异常急促的吸气声引走了思绪。 她无声地翻身坐起,吸气声是身边的女人发出的,夜色太浓,她看不清女人神色,于是掏出个不用火的小灯点上,抬手挂在床头。 白风禾的五官暴露在黯淡的灯火下,她五官没什么变化,但额头却肉眼可见渗出满满的薄汗。 难不成做噩梦了?云川止伸手探了探鼻息,那呼吸十分不均,时而如暴风疾雨,时而风平浪静得好像咽了气。 嚣张如白风禾也会梦魇?云川止无端想起影妖的幻境,幻境里的白风禾倒是暴露了十分的脆弱,只不过里面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不得而知。 罢了,自己也帮不得她,云川止复又躺下,刚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白风禾这厮做个噩梦而已,身体却如同冻住了似的嗖嗖吹着冷风,屋中原本的热气全被挤出窗外,代替的是刺骨得寒。 云川止躺得离白风禾太近,呼吸间鼻孔都结了层冰霜,冻得她鲤鱼打挺般跃起,再忍不住了。 她想推搡白风禾,抬手却又放下,想着万一白风禾有起床气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气性上来将她灭了,总归不行。 思来想去,云川止低头在自己身上挑挑拣拣,寻了块平整些的衣角撕了下来,用小刀划成方方正正的布。 然后摸出根炭笔,借着如豆灯火画起了安魂镇魇符,安睡符咒虽最为寻常,但却是高阶符咒,画起来极耗心神,当年归人姐姐教她此符咒时,足足教了一月有余方才掌握。 那时她日日思念双亲,又常受恶灵恐吓,一入夜便会梦魇,不过自打归人姐姐给她画了个符咒挂在胸口,就再没梦魇过了。 怀念间符咒已画好,云川止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将那块布缝成个荷包形状,塞在了白风禾枕头下面。 “这下好了吧祖宗。”云川止小声道,她裹住被子侧身躺下,为了快速让白风禾挣脱梦魇,索性一边念催眠咒,一边拿手一下下拍着白风禾臂膀。 “世事沉浮,不如梦醒,万法无踪,灵台清明……” 不知是催眠咒还是安魂镇魇符的效用,白风禾身上的寒气缓缓消去,四周冰霜化作潮湿的水珠,又被窗外暖风吹散。 云川止的念叨声也戛然而止,催眠咒作用在了她自己身上,手啪嗒落在白风禾臂弯,人已沉沉入了梦,浑然间还往白风禾身边贴了贴。 反倒是白风禾睁开双眼,眼中涌起复杂的思绪,望了床顶半晌,将头转向少女那端。 微光残照,少女的睡颜模糊不清,这些日子她如青笋般抽条,身子比初见时长了许多,脸颊也硕果般饱满了很多,虽看着还是瘦,但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明媚。 “胆大包天的丫头,还不快松开。”白风禾说,但酣睡的云川止听不见,甚至因为贪凉,将她手臂抱得更紧。 白风禾啧了一声,拎起手臂用力地甩,结果刚将人甩掉,那两只爪子便又闻着味儿摸过来,重新环抱着。 这样反复来了几次后,白风禾都累了。 她只得放下手,定定看了云川止一会儿,这才移开眼神。 窗外风声微弱地变了调,仿佛有人正从窗前经过,旁人听不出来,白风禾却是能听见的,她勾起唇角,默不作声地阖眸。 迷香的气息捅破窗户纸,迅速在屋中蔓延,白风禾很轻松地屏息,仙法无声落在云川止身上,少女的呼吸声也杳然无踪。 而来人并未意识到屋内两人的变化,随手敲了敲窗子,见无人回应,便大胆翻入窗内。 腿脚笨拙,气息不稳,俨然并非修者,白风禾阖眸静静等待,那人却只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而后便离开了。 窗子吱呀关上,来人离去后,外面的虫鸣声才继续起伏响起,一直环绕着白风禾的手臂猛地松开,云川止撑着被褥起身。 “何人?”她惊讶地问。 “醒了。”白风禾扫她一眼,凌凌笑道,“不抱了?” “难不成是个毛贼?灵水家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偷的。”云川止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硬着头皮继续说。 没什么比醒来发现自己抱着白风禾更震惊的了,刚好那时匪徒正走过床畔,她还只能维持着环抱*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喘。 还好白风禾没有怪罪,只是含笑幽幽看了她许久,而后起身开口:“应当不是毛贼。” 云川止呼出口气,滚下床将灯点燃,然后打开窗子,夜风蜂拥而入,驱散了屋中的迷香。 “你倒是醒得快。”白风禾淡淡开口,不知何意。 云川止没敢回话,虽说换了具身体,但前世的警觉早已烙印在心,五感虽退化太多,可当有人经过她床边时,还是听得到。 白风禾也没再盘问她,而是围着狭小的屋子款款走了一圈,停在个古旧的红色梨花木顶箱柜前,伸手从顶上取下个象牙雕刻的腰牌。 腰牌上的字辨认不清,但看得出是贵重之物,看得见的灵气在其中游走,白风禾拎着它端详了会儿,将之扔给云川止。 云川止抬手接了,在手中盘着瞧了瞧:“这是修者的物件儿,且是用了很久的古物,应是传家之宝。” 腰牌上没有灰尘,不像是尘封在这屋中的玩意儿。 “是方才那匪徒带来的么?”云川止问。 “仙资愚钝,脑子倒是不蠢。”白风禾迈步走到门边,“不出意外今晚又要死人了,如今连赃物都特意带来给本座,是铁了心要将此事嫁祸于我。” 所以这东西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怪不得白风禾自己不拿,云川止抬手要扔,被白风禾回身看了一眼,又默默将手放下。 “开门,本座倒要看看,今日死的是什么人。”白风禾下巴微抬,示意云川止上前。 云川止早已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刁难,并没当回事,只是把东西用帕子包了放进怀里,然后快步上前,替白风禾拉开门。 弯腰道:“门主请。” 白风禾脚尖抬起,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身子示意云川止先走,云川止懒得思忖她行为何意,打了个哈欠便走出了门。 待云川止背影越过檐下,白风禾方才背过手,淡淡紫光亮起,一直压在她枕下的荷包便无声无息落入她掌心。 白风禾将荷包小心地收好,方才轻咳一声,踏入夜色—— 作者有话说:悄咪咪.jpg 第33章 院中黑沉沉的,院墙同假山静默地立在黑暗里,模糊得好似成排的人影,头顶弯月被一片浓云遮挡,只留云朵边缘朦胧的光晕。 “此处也太安静了,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声响。”云川止路过另一扇厢房门时伸手敲了敲,并没有人回应。 “程锦书和灵水她们,不会死了吧?”云川止悠悠转身,略有些忧虑。 白风禾已然从房中走出,听见这话,眼神如看傻子般扫过:“她二人都是仙修,岂用得着你来操心。” “本座施法让她们睡了,免得听见动静跳出来出头,坏了本座好事。” 怪不得白风禾会突然要留下自己,云川止心中暗道。 “如今我们去哪儿?”云川止问。 “去,慰问一下死者。”白风禾含着笑,轻声说。 游机城依山而建,地势随山势而起伏,无数高耸楼阁和低矮院墙错落交叉,构成了一座复杂而庞大的城池,要在这样的城中精准寻找到一户人家,十分不易。 但白风禾却仿佛早已知晓方位一般,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立在了一户宅院前,从门口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便能看出,此宅同破烂的江府乃是云泥之别。 云川止从白风禾手中跳至地面,一边揉着被衣领勒出红印的脖子,一边仰头四望。 首先撞入眼中的是一十分恢弘的将军门,红漆的立柱矗立在门楼下,两侧飞檐如神雕的巨翅,朝天空延展出有力的弧线,飞檐下则是一排明光烁亮的灯笼。 牌匾上书“千秋万代”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倒映灯火,流光溢彩。 “好一个大言不惭。”云川止念出上面的字,“看着像户商贾人家。” 从头到脚都是金钱的味道。 白风禾面色如常,没有接话,她再次抓住云川止的衣领,带着她穿墙而过。 二人身体如水般消失在墙外,又汇聚于墙内,刚刚落定便闻到了扑面的铁锈味,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发甜的腥臭,令人作呕。 “老天。”云川止低低道,她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脚尖沾到血。 身旁的白风禾神色也不是很好,她似是有些反胃,揪出手帕抵在鼻尖,方才好受些。 “又被灭门了。”云川止说,她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和血污,心底有一处地界弥漫起酸涩,许久看不见这般尸横遍地的场景,再看竟有些不适应。 白风禾沿着被血污浸染的石板路往前走,路两边本是翠绿的迎客松,再远处则是两处假山石雕,如今却躺着三四个尸体,从衣着来看,皆是年轻家丁。 有一人的手已摸到门闩了,却还是没有逃脱,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半趴在门上,双目圆睁。 云川止借着刚好穿过薄云的月光,俯身检查,从眼珠和皮肤来看刚死不久,肤色还未变得苍白,血也没有流干。 “听那幽檀所言,死者都被人吸干了血,可这些人显然并非失血而死。”云川止说。 “嗯。”白风禾颔首,她不沾血污地淌过片污秽,冲着脚边的尸体伸出手掌,掌心丝丝缕缕的紫光探入尸体眉心,往周身经络蔓延。 她很快收了灵力,眉心紧蹙:“五脏六腑都碎了,此人是在模仿本座的功法。” 见云川止不解,她又开口解释:“本座年轻时爱用师尊创立的九转碎魂掌,后来师尊去世后,便再没用过了。” “这么说,此人是个仙修喽?”云川止提着衣裳跳过那些流淌的血渍。 “未必。”白风禾摇头,她转身绕过第二道院墙,“我看着不像仙修的手法,若是仙修杀人,这些凡人应当一起死去,而非如今这般一个接一个地死。” 穿过短短的走廊便是内院,此处更是惨不忍睹,凡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尸体,不少人都是在逃跑途中被杀,四肢还维持着奔跑时的曲折。 云川止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还未足月的婴儿,躺在襁褓里断了气。 这是怎样的禽兽行径,竟连婴孩都不放过,云川止嘴唇紧抿,将那孩子抱起,放在一颗翠绿的老槐树下。 白风禾也看见了那婴孩,眼神停留了会儿,不留痕迹地移开,继续道:“亦不是妖魔所为。” “若是那妖魔的修为比你还高呢?” “那唯有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妖能做到了,若是那种妖出现,怕是要轰动整个九州四海的。”白风禾说。 并不是妖也不是仙,就只能是人了,云川止心中诧异,一个凡人短短一月内屠杀上百人,这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云川止沉默地挑了个死状不算太过残忍的拉开衣裳,果不其然用针线缝出了个禾字。 她又双手将衣裳盖好,叹息起身:“若他们最终料定是你杀的,会如何?” “同上次那般,派出三宗门内所有精锐围攻本座,逼本座就范呗。”白风禾站在尸山血海中,漫不经心地笑笑。 云川止看着她比血色还稍艳的红唇,垂眸往院子深处走去。 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仙修,看来唯有那玉佩传家宝是有灵力的,除此之外,府中也并未有被人翻找过东西的迹象,看来作案之人的唯一目的就是嫁祸白风禾。 二人再查不出其他,便翻过院墙离开了,不过并未直接回江家,而是化作两个农妇,装作赶集的模样徘徊在街头。 太阳还未撒露光辉,唯有天际的云染上微光,最繁华的长街处已有抬着瓜果的摊贩在叫卖,云川止同人讨价还价许久,终于以两枚灵石的价钱买了满篮子蔬菜瓜果,还有一整只大乌鸡。 “能否借我枚灵石。”云川止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白风禾,“等会儿回去给你煲汤喝。” 白风禾蹙眉躲开,而后满脸不悦地从袖中掏出个金丝绣荷花的钱袋子,扔给云川止。 云川止拉开钱袋子,险些对着满满一袋上品灵石叫出声,她双唇微张,半晌才将那惊喜咽下,笑眯眯捡了颗最小的递给摊贩。 “再找我八颗下品灵石。”她愉悦地对摊贩伸出手。 自己静心钻研的战术果然正确,只需讨得白风禾欢心,那么不仅高枕无忧,还吃喝不愁。 若是白风禾每日都能给自己这么一袋子灵石,莫说是简单的刁难了,就是每日骑在她脖子上闲逛都行。 她这厢对着钱袋子笑,那厢白风禾费解地盯着她瞧。 为什么几个破石头就能笑成这般? 长街那端忽然响起叫喊,即刻便是大片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惊涛拍案,又如飓风呼啸,那些高头大马几乎转瞬便到了身前,白风禾拉着云川止后退到墙根。 足有数十位走地神身着青绿色铠甲,在晨曦中肃然经过,所到之处无不烟尘四起,路边吃面的几个打更人忙抱起自己的碗,躲到屋檐下躲灰。 “游机城内不太平啊,这又是怎么了?”一年轻些的打更人抄着锣嘟囔。 “你还不知道呢,许员外他全家都被杀了。”一位胡子花白的打更人边吃边叹气,“全家老小加上家丁四十五口人,无一幸免。” “又被杀了?”其余的几人纷纷围过来,神情皆是惊惧,“这都第几户了,那妖女还不收手么?” “难不成就没什么法子制制她,不息山不作为,穹皇城也不管?” “穹皇城的使者今日入城,希望能早日破了这案子吧,如今游机城内人心惶惶,我今夜出门打更,我娘子抱着我哭了半个时辰,生怕我死在外面。” 白胡子的打更人待他们七嘴八舌讲完,才又开口:“此次发现尸体的是个姓周的粪工,说起还是我老乡,去挑粪时半晌无人开门,于是赌气多敲了几下,你们猜怎么着?” “门开了,他将门拉开,一个干瘪的尸体就这么掉他怀里了,给他吓得哭爹喊娘,屎尿淌了一地!” 他说完,周围人纷纷发出震惊的叹息,太阳也驱散晨雾露出金光,长街上来往的人逐渐熙攘。 云川止和白风禾不再听,拎着篮筐走回江府,进门时迎面又飞来一箭矢。 云川止这回有了经验,开门时便弓着身子,箭矢高高越过她背脊,铮一声插在门上。 这防贼的机关甚是不高明,每次飞出的箭也有一支,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土匪。 白风禾也迈步进来,云川止上前替她开门,开到一半时忽然俯身,凑近大门开始端详。 “看什么呢。”白风禾被夹在门缝里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便骂。 “你瞧这个。”云川止没注意她,指着眼前未射中自己的箭矢道,“此处插了两根箭。” 见她如此认真,白风禾怒火便堵在了心口,最后狠狠咽下火气,身体水般流过门缝,来到云川止身边低头看。 门上确实插着两根箭,一根是用来射云川止的,扎在门上靠近白风禾胸口的位置。 而另一根却笔直而古怪地,插在正下方数寸的位置。 “这机关是朝着人的胸□□的,我已然这么矮了,昨夜的匪徒比我还矮,他要么是个侏儒,要么……” “是个小孩。”白风禾轻声道。 她只探查了气息,还真没注意来人的体型,不过他既然能将腰牌放到柜子顶,又怎么会是个孩童。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默然对视,而后白风禾话锋一转:“不是要煲汤去么,本座饿了。” “行。”云川止道,刚要走却被白风禾叫住。 “不要盐,不要葱,不要姜,不要蒜。”她叮嘱。 你要么喝白水算了呢,云川止微笑。 但她自然不敢说出口,仍甜甜地应了,转身走进厨房,咔嚓一刀剁掉了鸡头。 第34章 云川止的厨艺算不得好,毕竟前世可供她烹饪的食材也不多,到手的鸡鸭鱼肉多半烤一烤便进了肚子,这鸡汤还是头一回熬。 幸好白风禾什么都不要,熬起来也不费功夫,其余的青菜萝卜便用大火炒了,火烧正旺时撒上盐巴,原汁原味出锅。 云川止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满身是汗地将食案端出时,日头已跃上树梢,白风禾正在空寂萧条的庭院中坐着,灵水负手立在她身后,而程锦书则在蹲在假山旁,汗流浃背地逗蛐蛐儿玩。 江府的宅院实在是残破,地上的青砖满是落叶和裂痕,干枯的水塘旁摆着石制的圆桌,表面坑洼不平,两旁的石凳四个坏了三个,唯一姑且完整的被白风禾坐在了下面。 不过即便身处这样的破落之处,女人看着却仍优雅清贵,一人仿佛自成风景,细细指尖捏了盏清茶,垂眸往口中送去。 云川止脚步因此顿挫一瞬,很快又加快脚步,端着满满一食案的东西踏过石阶。 “二狗,你终于好了。”程锦书闻声扔了蛐蛐儿跃起,大步流星赶到她身边帮忙端菜。 擦身时低头说:“往后可别再留我和她们二人待在一处,你瞧瞧,我汗水都要流到下巴了。” “自己不愿来帮忙,怪我作何?”云川止斜睨她一眼,而后将整个食案塞在她手中,悠哉哉快走几步,垂首要坐。 然而其余三个石墩子都坏了,左看看,右瞧瞧,没找到落臀之处。 于是将浓郁的眉毛一耷拉,睁大眼睛看白风禾。 白风禾饮茶的手顿了顿,抬眸越过茶杯瞧她,少女在她眼前丧眉耷眼的,有点像方才市集里看见的哈巴狗。 崔二狗,哈巴狗,白风禾自己将自己逗笑了,心情也好了些许,便法外开恩,挥手修好了那石凳子。 “谢谢您。”云川止将腰弯了弯,然后回头朝程锦书招手,“放这里吧。” 目睹了全程的程锦书端着食案缓缓前行,只觉得自己似还在梦中,嘴巴张开,欲言又止。 白风禾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从前暂且不论,自打她做了门主后就没给过谁好脸,门中仙修见了她皆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可是方才崔二狗朝她求助时,她眼里怎么还有隐隐笑意呢? 程锦书不敢耽搁,她小心翼翼将食案放在桌上,后退着同灵水站在了一处。 “站着干什么。”云川止拍了拍身旁的石凳,讶然道,“不坐下用膳么?” 程锦书和灵水对视一眼,两人皆朝她使眼色,心道这丫头昏头了么,堂堂白门主哪是她们这些散修和仙仆能同坐一桌的。 白风禾自然看出她们拘谨,放了茶盏,松口道:“一同坐下吧。” 听她亲口允了,程锦书和灵水方才撩起衣摆,拘谨地一左一右坐下。 云川止看出了她们的不自在,但她确实是饿了,便懒得再说什么,迅速将碗筷摆好,伸手笑道:“吃,都吃。” 说罢拿起筷子伸向油光青翠的炒菜,忽然想起什么,又规矩地收了回来。 “您请。”她贴心地将碗碟往白风禾那边推了推。 “还算懂事,吃吧。”白风禾道。 可待她优雅地拿起筷子时,眼前那一碟青菜已经被云川止夹走一半了。 白风禾筷子尖儿停滞在半空,想开口教训几句,但瞧少女那副晚吃一瞬似乎就要饿死的模样,最终还是由着她去。 那托梦之人不是说她前世是杀人如麻的一方恶霸么,可看她次次狼吞虎咽的样子,倒像是饿怕了的。 白风禾看她半晌,最后竟绾起袖子,露出两双几乎从不示人的雪白皓腕,捏着勺子将汤中煮烂了的鸡腿捞出放在碗里,搁在在云川止手边。 云川止惊讶地看她,便得到冷冰冰的一句:“本座不爱吃肉,腻得很。” 对面的灵水和程锦书头都不敢抬,低头猛嚼萝卜块。 这餐饭便在安静且诡异的氛围下结束了,饿了一夜的云川止餍足放下筷子,早已停筷的白风禾这才开口:“吃好了么,吃好了便同本座去个地方。” 她拂袖起身,回头看向灵水和程锦书:“你们也来。” 游机城里,藏剑街上,来往百姓像雨前的蚂蚁一样熙攘,甚至有达官显贵乘坐一无人牵引的轿辇,吱呀吱呀行过长街中央。 “我从前就好奇这玩意儿如何运作的,好像叫什么独行轿,里头有好多机关齿轮,精妙得很。”程锦书拉着云川止感叹,“这东西如今整个游机城也不过三五驾,都是师祖留下的宝贝。” “真可惜,师祖那么好的术法技艺,如今竟无人能传承下来。”她叹息。 不过是机关术而已,归人姐姐教她炼器入门时便教习过,制作这轿辇虽复杂,但若是材料和灵力到了位,她云川止也不是不可以。 云川止心里暗想,却没开口,只是颔首附和。 走在前面的白风禾看了那轿辇一眼,很快移开眼神。 她们四人如今都幻化了样貌,云川止、灵水和程锦书都化作了大户人家府中的侍女,身穿同一料子的鹅黄色襦裙,而白风禾却是一袭红衣,耳后系着面纱,扮作个温婉端庄的闺中小姐。 云川止变换身体后,终于能平直地看着别人肩膀了,此时正含笑左瞧右看,时不时逗弄一下别人府外养的家雀,好不惬意。 “到了。”白风禾开口,她停在一座古雅拱门下,拱门挖在红墙之上,内嵌梨花木门,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风一吹,满地纸张飞卷。 灵水低头捏了一张,读道:“迎春苑簪花券。小姐,这里面是个戏楼,我们要进去么?” 白风禾抬头看红墙上面牌匾,摇头:“不必,我找的人不在里面。” “但是就在附近。”她又道,“灵水,你和程锦书就在这条街上走,若是察觉到比你们修为高的修者气息,立刻告知本座。” 她回头正要说什么,云川止便掏出那日同程锦书联系的喇叭,冲白风禾晃了晃:“小姐,用这个,言语时可避免灵力波动,不会被人发觉。” 白风禾面容被面纱挡着,唯有一双柳叶眼含着些意外,嗯了一声。 “你同我来。”她对云川止道。 戏楼的院墙外有一扬羊肠小道,头上有鱼鳞状房檐遮挡,望进去昏黑一片,白风禾掩面闪入其中,云川止也拎着裙摆钻了进去。 “小姐,你来这里面寻什么?”云川止险些踩了一脚狗屎,只得跳起躲过,抱着裙摆问。 “寻人。”白风禾眉心拧着,被巷子里的气味熏得直捂鼻子。 “是昨晚潜入屋中的人吗。”云川止又说。 白风禾不置可否,她们很快行进到巷子深处,尽头是封死的,但因着建造房屋时留了空隙的原因,这里被两侧院墙围出一块隐蔽的空地,头顶有房檐遮风挡雨,房檐下堆满了木头石块,甚至还有陈旧的书册,细看竟是个窝棚的形状。 云川止正弯腰往里瞧,便见个黑影疾风般窜出来,她眼疾手快去抓,却敌不过白风禾的速度,仙风扫过身畔,那黑影已被段绫带裹得严严实实。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个孩子。”云川止哈了一声。 被绑着的那人身高只到白风禾大腿,枯黑干瘦,一张脸上唯有牙是白的,张嘴便啊啊地叫,眼中凶光毕露,仿佛一只山里的狼崽。 “再叫,再叫本座割了你的舌头。”白风禾蔑睨垂眸,神色比他还凶。 “小姐。”云川止小心地举手,“他好像本来就没有舌头。” 白风禾闻言朝那孩子挥出道仙风,他的嘴顿时被无形的力道撑开,朝里望去,空荡荡一片。 怪不得选他去嫁祸她们,连话都说不出,这孩子看着也不像会写字的,自然问不出什么。 “你可会读心?”云川止问白风禾。 “不会。”白风禾回答地非常斩钉截铁,然后掌中凝出光剑,“既然什么都问不出,便杀了吧。” “等等!”云川止忙制止了白风禾,她伸着双手,讪讪挤出笑意,“我有法子。” 其他人尚可,但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看着又身世凄惨,若是不问清楚便死在白风禾手里,她些许有点不忍心。 何况若是他死了,线索便戛然而止。 云川止从腰间解下白风禾送的那木盒子,盒子虽小却有乾坤袋的效用,能放下不少东西,她打开翻捡了一番,拽出个圆滚滚的如同头鍪的物件儿。 “这是何物?”白风禾问。 “此物名为一言盔。”云川止将头鍪叩在了孩童头上,寒铁材质接触人头的刹那,内里的青黑色褪去,透明仿佛流动的清水。 “凡是戴上它之人,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说话时,白风禾眼中似有轻笑闪过,若有所思地望着云川止,并未出声。 云川止没注意到她的注视,只半蹲着问那孩童:“昨日潜入我们府中之人可是你。” 孩童没有开口,他只是继续龇牙咧嘴地发着狠,但却有孩童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是。” 这声音一出,孩童便惊得不再叫嚷了,如同冻湖中的鱼,张着嘴巴动弹不得。 云川止没理他,继续开口:“城里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不是。” “那么便是有人指示你潜入府邸,将赃物放于府中,栽赃我等?” “是。” “那人是谁,你可认识。” “不认识。” 云川止抬头看了白风禾一眼,又道:“那人样貌如何,可有姓名。” 孩童一直维持震惊的表情,直到她问出这句话,那枯瘦的脸庞骤然变了脸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破烂的衣衫随身体筛糠似的抖。 “那个姐姐……”他哆哆嗦嗦地‘开口’,“生了一张,面比雪要白,血红色的眼睛比拳头还大,身高,身高约有八尺……” 八尺的姐姐?拳头大的眼睛,比雪还白的脸,云川止心中恶寒,她看向白风禾,对方虽没说什么,但俨然也变了脸色。 “小姐,这游机城中,有鬼吗?”云川止幽幽地问。 “少有。”白风禾简短作答,而后看了眼天空,眼神骤然冷却,“有人来了。” 她迅速收了手中绫带,小孩落地后便如疯犬般蹿回了窝棚,白风禾却没空再管她,念着心诀封了身上灵力,掩去自己气息,拉起云川止快步往光亮处走。 云川止少见白风禾紧张,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没再开口,只埋头跟着。 两人走了一半,白风禾的步子倏地停住,她背靠着围墙,忽然翘起了唇角,似是讥讽,又似是感叹:“果不其然。” “什么?”云川止问。 “穹皇城的那些老前辈。”白风禾幽幽笑道,她垂下双手,“如今还没定罪呢,便急着派几位尊者来捉我了。” 穹皇城的人?怪不得白风禾会封起灵力,来人修为定是高于白风禾的,否则以她这嚣张跋扈蹬鼻子上脸的性子,何须收敛。 与此同时,云川止腰间的喇叭颤动起来,程锦书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有一大帮仙修进城了。” 其实不用她说,哪怕是云川止,都能察觉到磅礴的威压由远及近,转眼之间,人已到了巷口。 自己如今可同白风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她被抓去,自己也逃不脱,云川止心里明晰。 “这里。”她忽然开口,而后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反手拉过白风禾手腕,指着一处杂草背后,“我们进去躲上一躲。” 白风禾手臂一僵,还未等同云川止计较这拉手之事,便又被她指着的所在惊得失语。 “狗洞。”她红唇荡开气恼的笑,“崔二狗,你要本座钻狗洞。” “你要命不要?”情急之下云川止也管不得那许多,只留下句话,便俯身穿过了那从杂草。 好,真好,甚好。白风禾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怒,最后咬着唇忍了,闭眼屈膝,弯下了高贵的脊梁。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穿过那洞口的,只知晓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险些出了血,而后睁开眼,衣袖正被那胆大包天的小仙仆攥着,将她往一处杂物堆里拽。 “你又要做什么。”白风禾可算体会到何为有气撒不出,憋得心口发麻。 “你不是不能用灵力么,门口又有那些仙修守着,只能寻个地方躲藏一下,待他们离开再议。”云川止低声解释。 她们身处之地是堆放货物的后院,应属那迎春苑的地界,隐约能听得见戏楼那端咿咿呀呀的戏声,两旁货物如山似的,除去桌椅板凳、绣鞋折扇之类,还有些戏台子用的大件儿。 “这里。”云川止瞧见个遮着红帘子的轿辇,拉着白风禾便钻了进去,轿辇左右摇晃几下,渐渐平稳。 白风禾没说话,默然同她坐了,只是里面比寻常的轿辇要小,坐她两个女子都十分拥挤,二人肩蹭着肩腿贴着腿,云川止身子轻些,都快坐到白风禾身上去了。 女人身上的香气不负众望地飘到身前,云川止忽觉得耳垂有些发热,她握着膝盖,尽量沉着心道:“小姐,你身上的香味恐会暴露。” “我已除去气味了。”白风禾在她耳边答。 香气更浓郁地喷洒至颈间,云川止此下便不止耳朵红,周身都红了个遍,她虽不解为何鼻腔中还是香的,但没再问。 白风禾则在身后软垫上靠着,视线不禁落于少女鲜红的耳朵,方才眼中的紧张消散无踪,她抿着红唇微笑,眼底跳跃着帘外的日光。 她忽然轻声开口:“你可知。” “何为花轿?”—— 作者有话说:懒得写了,直接结芬吧!(不是) 第35章 云川止起初还未反应过来,茫然开口:“花轿?” “是凡人之间成婚时,女子要乘坐的轿辇。”白风禾解释,她似乎很愿意看云川止震惊,一根葱指拈起她黝黑发丝,在指尖缠绕把玩。 白风禾这厮到底想说什么,云川止抬手救回了自己的头发,刚想开口,白风禾却陡然收了笑意:“嘘。” 云川止闻言噤声,她捂着嘴看向轿辇外,帘子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只能看见一小片飘忽的云影。 似乎有什么人如流云般踏出空气,落在了这狭窄的后院里。 他们虽然收了威压,可立在云川止身前时,还是令人生出淡淡的心悸。 “将军,您确定您察觉到那姓白的气息了?我等寻了一圈,这园子里全是唱戏的,半个仙修都没寻见。”一女子的声音道。 “再找找吧,此次穹皇直接下令要我等捉拿白风禾,想来是铁了心要插手不息山的事务。”被唤作将军那人道,“不管怎么样,先将人寻到了再说。” 他一声令下,七八处杂乱的脚步声便四散开来,有人往戏楼那边走,还有人留在后院,不断翻起那些木柴与杂物。 “这儿怎么还有个轿辇,应是那戏班子唱戏用的,这挂帘儿上绣的还是鸳鸯呢。”那将军很快注意到了这边,于是饶有兴味地开口,踱步朝轿辇走来。 一双厚底花鸟纹的皂靴出现在帘外阳光下,他已然伸手,帘中二人压制着呼吸声,白风禾冷着双目抬起手掌,同样蓄势待发。 这万分危急之时,忽闻另一道声音响起,如清风揉乱了绷紧的琴弦:“诸位客官,此处乃我迎春苑的后院,若诸位想要看戏,还望移步前院戏楼,凭簪花券入场。” “什么簪花券,你可知我等……” “阿桃住口。”方才那被唤作将军的男子扬声呵止了手下小兵,而后礼貌道,“抱歉,我等是穹皇城的使者,奉命前来调查游机城百人被杀一案。” “在下见过各位仙长。”那柔和的声音仍不卑不亢道,“这院中陈列的皆是些戏班子的东西,想来你们要找的人并不会躲藏其中。” “可若是损坏了其中一二,我等身为卑微伶人,不好交代。” 不等那将军再说些什么,他便垂首鞠躬,声音恳切:“还望各位仙长移步,莫要为难我等凡人。” 院中沉默许久,屠云将军终于开口:“罢了,阿桃阿杏,我们走。” 穹皇城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消话音消散的功夫便接二连三隐入院墙,方才还吵闹杂乱的后院重归宁静。 云川止松了口气,听着那伶人的脚步声也远去了,方才掀开帘子跳下轿辇,大口吸吹来的风。 “气都不敢喘,可憋死我了。”她低声道,而后伸出两只手,扶白风禾下来。 白风禾没理会她的掌心,顾自轻盈落地,柳叶眼盯着方才那伶人远去的地界,似在思忖什么。 “穹皇城的人也真是奇怪,如今罪责还未定,人倒要先抓走。”云川止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忽然问白风禾,“难不成你同穹皇城亦有仇?” 白风禾仍然望着戏楼那端,声音很轻:“同我有仇之人可多着呢。” “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人的声音,很是耳熟?”白风禾忽然转了话题。 云川止闻言*回忆了会儿,她自打来了便一直待在不息山,见到的人也无非是绲丹门的仙仆,怎么会听过一个伶人的声音。 不过很快她便灵光一闪,开口:“是前几日在门中唱戏的那位,叫什么画眉仙的?” “还不算太笨。”白风禾挑起眉尾。 云川止闻言瘪了瘪嘴,她抬手翻捡着墙角凌乱的杂物,往常在无间城人人自危,连活命都是困难,断然不会有这种勾栏瓦舍存在,如今看着那些唱戏用的物件,顿觉有趣。 她忽然从柴火堆里抽出双奇怪的鞋子,鞋底小得半个巴掌便能握住,上面却很是高,顶端没有供人伸足的地方,只缝着几根磨损了的破旧绑带。 拿起来问白风禾:“这是何物?” 白风禾走近她仔细瞧着,而后捡起根木棍,一脸嫌恶地戳那鞋底:“这戏班子有一出戏,须得将这东西绑于双足,模仿穷乡僻壤之地那些被迫缠足的女子。” 说罢,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 “如今怎么办,将这些证据呈给穹皇城的人?” 云川止说完自己都笑了,那些人摆明了要先抓白风禾回去,若他们真的不讲道理偏要绑人,怕是如今将真凶按在他们脸上,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白风禾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腰间拿起一骨哨,放在口中吹,气息涌入哨中,尖锐的哨声却并未响起。 看不见的波动自骨哨朝周围荡开,墙上暗影化作一个活生生的黑衣人,跃至白风禾面前。 云川止早知晓白风禾暗中有死士保护,如今却是头一回看见,惊讶地嚯了一声。 “这些人是你师尊留下的?”云川止有些好奇,伸手摸那死士的肩膀,摸到一手起伏的肌肉。 她正惊叹对方身材,身后的白风禾却忽的攥紧她衣领,将她扯得后退两步。 “什么都要摸,当心我将你手剁了。”白风禾将手松开,面露不悦。 “对不起。”云川止把手藏进了袖口,心里道了声小气。 白风禾将她拦至身后,张口命令:“去将外面那狗窝里的孩子捉起来藏好,切记莫要弄死了他。” 死士低头领命,很快再次与墙上阴影融为一体,白风禾忽的转身,面容顷刻间落于阳光之下,天光将她发丝打出熔金之色,脸颊透如白玉。 虽然换了副样貌,但只要那双眼睛未变,便仍旧是绝色,上天当真不公平,云川止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将你那头鍪拿出来。”白风禾开口。 云川止虽不知她何意,但还是照做了,左右她又打不过白风禾,还不如听话。 白风禾接过沉甸甸的头鍪,在手里转了转,而后忽然倾身上前,一手按着云川止后脑勺,一手把头鍪扣在了她头上。 “白风禾你……”云川止刚要大叫,嘴巴便被捂住,女人滚烫的手掌一前一后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亦说不出话。 完了,自己还是低估了白风禾的狡诈,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东西,此物能让所有谎言无所遁形,如今被白风禾夺去用了,她的秘密岂不是全部要被问个干净。 想到这里,云川止心中大骇,女人却在此时开了口,问的问题却是十分出乎意料。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白风禾声音很轻,如同耳语。 云川止睫毛颤了颤,松一口气的同时,垂下眼睑。 这个问题白风禾已经问过了,此时却要借着头鍪再问一遍,这人到底是受过何等的欺骗,才能这样防备旁人。 “可以。” 云川止不用张口,她的声音便从头顶传出,飘散在风里。 她低垂睫毛,错过了白风禾眼底忽如其来的笑。 禁锢云川止的掌心松开,头鍪被取下,云川止松开发髻驱散满头的热气,白风禾却朝她眉心一点,灵力波动间,云川止登时矮了一截,变回了原来的容貌。 云川止没计较白风禾私自给她戴头鍪的事,将偌大的头鍪塞回腰间箱子:“你动用灵力,不怕那什么将军找上你了?” “穹皇城的人要寻我,本座再躲也是无用功。”白风禾扬手抽掉脑后发簪,乌黑长发顿时如墨般倾泻,她五官在刺目的阳光下模糊成光点,重归清晰后,便是邪魅妖冶的一张脸了。 她勾唇笑得肆意张扬,劈手在掌心挥出光剑:“正巧,本座此生最讨厌躲躲藏藏。” 属于穹皇城的威压越来越近,云川止看不下去她耍帅,忙将她衣袖扯住,抬手指着自己柔弱的身体:“我呢,那我呢?” 白风禾不要命,她却还想多活几年。 白风禾忽然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将那笑意淡去,轻声开口。 “你去寻我师姐。她虽恨我,却是整个九州中,除去你之外,我唯一还能信任的人了。” 云川止不知晓自己明明闲散懒惰,怎么就混成了白风禾最信任的人,还未等她从惊讶中挣脱,人便被一条绫带卷起扔到了院墙外,踉踉跄跄站稳。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离弦之箭般刺向天空,光芒如白日星云般绽放,很快与数道光影交汇。 抬头望去仿佛日月同辉,天上斑斓色彩争来夺去,自成一道奇景。 若不是知晓那天上是白风禾在打架,还真能驻足欣赏一阵,云川止自然来不及欣赏,她没好气地暗骂几句,拔腿拼命奔跑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拼命奔跑过了,没想到两次皆是为了白风禾,此事思来可笑,云川止虽对万事听之任之,但当有人冷不丁将性命托付于她,竟生出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 “程锦书,快回到戏楼来。”她抄起喇叭喊道,好在程锦书回应及时,待她跑出狭长的巷子,程锦书已候在了巷口。 来往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皆停下脚步仰头议论,云川止攥着程锦书,低头挤入人群。 “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程锦书急急开口,“灵水已上去帮忙了,我们……” “快,送我去不息山寻宗主,那些人修为不低,门主一人撑不住多久。” 云川止打断了程锦书的话,程锦书也不敢再耽搁,边跑便行驭风之术,二人无声消失在了人海中。 方才还晴光闪烁的天空不知何时引来了天雷,于是阴霾压城,雷云密布,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大雨便如天漏了一般倾泻而下。 游机城的百姓纷纷抱头躲避,家近的狂奔回家,家远的只能拥挤在藏剑街两旁的屋檐下,担忧地看天上滚滚的雷。 “这不是普通的雨,是有仙修在天上打架,引来的天雷!”有人扬着声音喊,雷声忽大忽小,他的声音也忽大忽小。 “我开过灵根。”挤在迎春苑戏台子下的一卖瓜子儿的散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仙修打架,头顶皆是渡劫期的尊者,想来有一个便是那白风禾!” “其他的便是穹皇城的仙长么?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来了,赶快抓了这妖女回去碎尸万段,还我们游机城一个安宁。” 下面众说纷纭,上面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层云之上,无数电光缠绕不休,无数法器盘旋着,发出震耳的嗡鸣。 “白门主,莫要挣扎了,我穹皇城的其他使者已在赶来的路上,你抵抗不了多久的。”方才见过的那屠云将军一身战甲,震声道,“我们只奉穹皇之命将你带回去,并非替你定罪,你不必这般害怕。” “害怕?本座还不知何为害怕。”立于众仙中间的白风禾紫衣猎猎,仍在笑着,手中一柄光剑挥得如张大网,周边无数法器竟不能靠近她半分。 “也不知你们穹皇城养的是什么废物,明明修为比本座高,加起来却只同本座打个平手,你们这满身的灵力莫不是吃仙丹吃出来的?” 白风禾言语尽是嘲笑,将对面的男子气得脸色青紫。 “将军,她欺辱我们,是不是要用穹皇殿下给我们的法器了!”那名唤阿桃的女子牙尖嘴利地叫嚷。 另一名女子此时接话,语气担忧:“不行,那法器是定罪后用的,出手定会伤人,我怕……” “法器也只是伤人,又不会死人,她这般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阿桃又道。 她二人你来我往,立于中间的屠云将军却始终一言不发,他方才便被白风禾砍伤了手臂,如今灵力侵蚀伤口,正疼得刺骨。 “够了。”他呵止手下,而后沉默许久,挥手召出个剑匣似的玩意儿,漂浮在乌云稠密的半空。 而后抬手打开了匣子。 白风禾一人对阵数位渡劫期修士,虽面上不显,实则早已脱力,她抹去了嘴角鲜血。 最后一刻,她还是朝天际扫了一眼,那里没有乌云,日光清透璀璨,却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 白风禾收回眼神,半是了然,半是讥讽地笑了笑,令人恐惧的磅礴力量眼看要从匣子中涌出,她握紧了手中灵力幻化的光剑,眼中同归于尽的杀意迸发。 “白风禾!”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的声音却好似幻觉般,不知从哪儿悠悠响起。 第36章 起初白风禾还以为错听了风声,愣神时,那声音又压住了呼啸的雷鸣风雨,清脆回荡在耳边。 “白风禾,啊啊啊啊啊……”随着雪白身影闪过,云川止的叫声也随之划破高空,身披银白色云肩,雪白色披风的白霄尘不知何时带着周身寒气,立在了白风禾身前。 手中那柄晶莹剔透的剑于指尖攥着,剑鸣铮铮作响,俨然蓄势待发。 而高声叫喊的云川止,此时正挂在不知何时赶到的白霄尘背上,三魂丢了两魂,被一路的风雨浇得满脸是水。 她蔫蔫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对随后赶到的程锦书苦笑:“我知晓你那驭风之术为何如此一言难尽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将军,是不息山的宗主。”阿杏急忙大喊,屠云将军也早已认出白霄尘,此时后退一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白风禾松了口气,手里的光剑悄然散去,垂睫掩去眼底的神色,再抬起眼时,便化作阴谋得逞似的狡黠笑意。 “师姐,你怎么来了。”她含笑道。 “少废话。”白霄尘横眉冷目地扫过面前穹皇城众人,所见之处,威压磅礴涌出,压得几人双膝隐有颤动之势。 “本尊晨修得好好的,若不是你这不要命的小仙仆闯入我仙修之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吵本尊清净,本尊怎会来管你的闲事。” 看出来了,这姐俩是一个师门里出来的,讲话都口是心非,且难听得很,云川止趴在白霄尘背上想。 她不敢再待在这位宗主的背上,便从袖中抖出许久未露面的黑蛋儿,使其变作张漂浮的石床,松手坐了上去。 黑蛋儿飞得四平八稳,只是有些慢吞吞,但比在白霄尘背上要舒服多了。 灵水也随后出现在白风禾身侧,于是方才孤立无援的白风禾这端,瞬间拥挤热闹起来。 “屠云见过宗主。”屠云将军终于还是挤出微笑,朝着白霄尘微微欠身。 “是穹皇城的人。”白霄尘如一棵青松般屹立在狂风之中,衣衫猎猎却岿然不动,“本尊还不曾为白门主定罪,你们怎么就跑到我不息山的地界里抓人了。” “本尊不知晓,穹皇城的手何时伸得这么长?” 白霄尘毕竟是大乘期的修者,修为远在所有人之上,那屠云将军虽有穹皇的法器助力,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在料峭狂风中渗出了汗水。 “回宗主,白风禾她……”那牙尖嘴利的阿桃刚刚开口,白风禾袖中的缎带立刻如游龙甩尾般甩在了她脸上,巴掌声啪地响起,阿桃的身子骤然歪向一侧。 “一个小小仙修,也敢直呼本座名讳。”白风禾笑眯眯道,语气却说不出得阴邪,阿桃虽心有不甘,却只能捂着脸,再不敢讲话。 后方满面怒气的灵水此时亦开口:“将军贵为穹皇城的修者,应当知晓自己如今只是前来调查的使者身份,就算要擒拿也应是擒拿凶犯,我们门主遭人陷害,你们不去查明真相找出真凶,抓我们门主算什么!” 穹皇城的人本就理亏,如今面对白霄尘,气势上矮了一截,自然也不敢再耍花招。 于是屠云将军深深咽了口气,而后抬手收了那剑匣,命身侧众修士退下,于是方才还阴霭密布的天空便如换了幕布,日光穿透乌云,转瞬放晴。 地上的雨声渐歇,灼热的日光烘烤尽风中水气,天际挂上彩虹,到处是洗涤后的明朗。 屠云将军亦收了武器,上前行礼:“宗主所言极是,我等本也只是奉命带门主前去穹皇城做客,随后再尽心查案。许是言辞有误,让门主误会了,是我等疏忽。” 一旁的程锦书忍不住发出声冷哼,站到云川止身侧,在她耳畔骂道:“冠冕堂皇的走狗。” “谁说不是呢。”云川止也骂,“脸皮真厚。” 她两人骂得声音极大,自然也落入了穹皇城那些人的耳中,几人面色各异,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装作听不见。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站在此处,下去听听戏喝喝茶,顺便将城中城守及兵马司叫来,一同商议,看看本座到底是不是凶手,如何?”白风禾说。 那几人也不敢不答应。 于是一场大战来得迅速,结束得也猝不及防,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已然落座在了迎春苑的戏楼下,台上乐声潺潺流淌,台下茶水茶香四溢。 诡异得和谐。 穹皇城的人及白风禾等人坐在正中央,右边角落为兵马司的司长,是一身披甲胄肤色黝黑的彪形壮汉,左边角落坐着初次露面的江城守。 身为凡人的江城守俨然不适应这局面,很快把手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无茶可喝时,便只能低头对着茶杯钻研。 白霄尘手下的一名蓝袍仙修此时穿过人群,垂首禀告:“木里神峰的使者还在路上,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此处,除去他们外,便算是到齐了。” “好。”白霄尘颔首,她望向江城守和那彪形壮汉,“江城守,乔司长,如今查明的案情有哪些。” 江城守闻言便要滑跪,被白霄尘用道仙风扶起,方才抹平衣袖,小心开口:“回宗主,截止今日,城中惨遭毒手的已有四户人家,分别为城北浮华街袁姓一家三十六口,城中藏剑街汪姓一家二十七口,城东长迩街刘平升一家八口,以及昨日,长迩街许员外一家四十五口。”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吸气之声,围在门口偷看的百姓皆面色不佳,人人自危。 “那些尸首如今都存放在兵马司,并未下葬,城中几位仵作细细检查过,但所有死者内脏皆被碾碎了,体内鲜血也被吸干,故而并不能查出真正死因。” “有无外伤?”白霄尘问。 “大部分没有。”汪城守面色复杂,她看了旁边懒洋洋靠着的白风禾,硬着头皮道,“有些人逃跑时有所磕碰,皆不是致命伤。” “但每个人身上都用丝线缝了‘禾’字,据知情人讲,这便是白门主门印的形状。” 众人闻言看向白风禾,女人正斜斜倚着椅背,用长长的指甲剔手里的葡萄皮,见状抬眼同他们对视,冷声道:“看本座干什么?我如今去给那些尸体烙上穹皇城三个字,人就是穹皇城杀的了?” 那屠龙将军听了此话,一张脸沉得发黑,想说什么,对上白风禾挑衅的眼神后,咬牙忍了。 “白门主说得不错。”他挤着笑容道,“可是据我所知,门主昨日在游机城过夜,当晚那许员外一家便暴毙了,这……” “你也知晓本座是昨日才来的游机城?”白风禾捏着葡萄皮,将多汁的葡萄挤进口中,“此前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也要怪到本座头上。” “您仙力卓绝,此前若想要隐藏行迹,想来十分简单。”屠云将军又道,他抬手换来兵马司司长,“乔司长,你来讲。” 那壮汉拄着长枪起身,俯身抱拳行礼,声音粗哑地开口:“回各位仙长,在下命人仔细查过不息山宗卷,其上提到过明存宗主创立的九转碎魂掌,此法一出,顷刻间便能搅碎对方五脏六腑,整个不息山宗门,唯有白风禾白门主擅长此功法。” 屠云将军挥手让他落座:“如今所有证据全部指向白门主,故而我等才想将白门主带回穹皇城,由穹皇亲自审问,宗主……” “即便如此。”一直沉默不语的白霄尘微昂下巴,蔑然望向男子,“游机城乃我不息山地界,白风禾乃我不息山修者,要审问也是本尊审问,岂劳穹皇城费心。” 屠云将军忽然笑了:“若我记得不错,白风禾乃是门主您同一师门的师妹,如今城中死去百人不息山却毫无动静,莫不是您念及旧情,才……” “将军是在质疑本尊,徇私包庇吗!”白霄尘声音扬起,男子忙垂首欠身,道了声不敢。 屠云话里话外皆是引导,一旁众人听了,心中便逐渐偏颇,看着白霄尘的眼神越发奇怪,门口围观的百姓亦是咬着耳朵议论起来。 眼看民心不稳,白霄尘握紧了拳头正要开口,一直看戏似的白风禾雅然起身,含笑将她打断。 “本座听完了将军口中所谓的证据,多半只是揣测,你就未曾想过,若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座,该当如何吗?” 屠云将军面露不屑:“哦?” “正巧,本座常被陷害,所以对于这些事,比你要懂一些。”白风禾凝神扫过他面容,抬手换出死士。 影子似的死士从地面凭空立起,惊得坐在旁边的江城守双脚猛然抬起,若不是灵水眼疾手快扶住椅子,她便整个人翻过去了。 死士左手丢出个包袱,包袱未曾包裹严实,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落,是方才看见的那双跷鞋,还有些胭脂水粉之类。 众人还未看清跷鞋的样貌,死士右手又扔出个孩童,孩童身上被层层捆缚,狗一样四处乱咬。 “刘大狗!”江城守见状白了面色,俯身上前便要扶,被灵水一把拉了回来。 立于人群背后的云川止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名字,脸颊黑了黑,她不过随口编了个名字,怎还真有人叫这个。 “娘,莫要轻举妄动。”灵水蹙眉。 江城守看着孩童实在不忍,拱手道:“门主,这孩子是街上的小乞丐,他儿时便被山中野兽叼走,在野兽堆里长大,故而生了豺狼般的性子,两年前被在下所救。” “只是他兽性未消看管不住,前阵子砸破门窗跑了出去,但他从不伤人,所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城守放心,本座不会伤他。”白风禾看了云川止一眼,云川止便从匣子里取出头鍪,扣在了刘大狗头上。 而后将先前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同样的回答自头鍪上方响起,孩童稚嫩的嗓音落下时,偌大的戏院一片寂静。 白风禾随后打破沉默:“本座昨日歇在江城守的府中,这孩童偷偷潜入府邸,用迷香迷晕府中众人,而后把死者的传家腰牌放在本座屋里,试图嫁祸本座。” “而据他所言,是一名身高八尺的白衣女子指使他所为,这就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一直立在屠云将军身边的阿桃开口:“那刘大狗所戴何物?” “此物名为一言盔,凡是戴上便可回答任何问题,即便是哑巴也有效。”云川止插话道,她捏着头鍪笑眯眯走向阿桃,“怎么,你要试试真假?” 阿桃连忙摇头。 “将军若不信,将军也试试。”云川止又走向屠云将军,对方面色难看至极,似是想发火,又只能压着怒火道:“不必了。” 真能回答所有问题的话,哪个敢戴?屠云将军憋闷了半晌,又道:“可城中哪里有身高八尺的女子?” “这个问题,此物可以解答。”云川止代替白风禾开口。 她指着地上的跷鞋:“此物是伶人唱戏所戴,为了模仿荒蛮之地被迫缠足的可怜女子,若是一高个子男子穿上此物,再施以罗裙,在这小孩儿眼中不就是八尺女子吗?” “至于女子声音,我想住在游机城的诸位都知晓,城中有一名角画眉仙,不仅擅长口技,还能模仿出数十种不同人的声调。” 话音未落,戏台上潺潺的乐声便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而后继续如流水般绵绵不绝。 白霄尘眸中惊讶,她看了白风禾一眼,而后吩咐:“带画眉仙来。” 于是乐声停滞,过了会儿,一名高挑的男子从戏台上走下,他生得剑眉星目,面白无须,声音亦温和悦耳,垂首作揖:“见过各位仙长。” 正是方才在后院赶走屠云将军的那位。 “是个凡人?”屠云将军愣神望过去,回首道,“白门主,他一个凡人怎么能杀得了那么多人,又为何会嫁祸于你?” “你没有发现,死的人也皆是凡人么。”云川止截住了他的话。 屠云将军想计较她的无礼,但白风禾对云川止招了招手,把少女唤回了自己身旁。 而后开口:“你想知晓,本座是如何发现你的么?裴少卿。” 这名字念出来,方才还颇为镇静的男子登时颤了颤,许久才抬首莞尔,一言不发。 “你还是太低估本座了,以为这样简单的把戏便能陷害我。”白风禾又倚回了圈椅中,眯着眸子看他,“你可知本座杀过的人是有本名册的。” “上面姓名,原因,家中几口人家人姓甚名谁等等,一清二楚。”白风禾说着将一本烫金的册子扔在他面前。 册子被风翻开,停留的那页上,明晃晃写着三个字。 “裴寻千。”—— 作者有话说:我们门主主打一个:不讲武德 第37章 在场众人闻言皆抖了三抖,看向白风禾的眼神中又惊又惧,还掺杂几分佩服,见过杀人如麻的,却还未见过将杀过的人详细记录下来的,当真恐怖如斯。 男子垂目盯着那名册,长袖遮掩的掌心抠出血印,额发垂着,看不清神色。 白风禾也懒得看他神色,顾自道:“上面记载,裴寻千生于玉莲山打瓦村,家中四口人。乾元历三百五十二年,玉莲山突发山火,其父母皆死于大火中,只有裴寻千与其兄长裴少卿逃出升天,一路乞讨颠沛至游机城。” “乾元历三百五十四年,裴寻千得了机缘进入不息山,成为本座门中一端茶的仙仆,若她老实本分做她的仙仆,本座不会为难她,然而裴寻千不知动了什么歪心思,竟趁本座体虚时将合欢散下入本座茶盏中,这才葬送了性命。” “你胡说!”一直沉默的男子听到此处终于忍耐不住,苍白的额头青筋涨起,“千千从小便乖巧懂事,怎么可能行那等龌龊之事。” “你人渣行径无人不知,断是你妄图欺辱我妹子不成,亦或是我妹子于小事上冒犯了你,你这才对她下了毒手!” 男子恨得眼泪横流,他摇晃着走向白风禾,被灵水扬鞭拦住:“杀人凶手,还敢冒犯门主!” 场上事态更迭太快,方才振振有词的穹皇城几人也是惊了又惊,千般话语不知从何讲起,更别提一旁的江城守等凡人,更是只剩瞠目结舌的份儿。 倒是院外百姓跟听说书似的入迷,竟群情激昂地讨论起来,有的讲:“我是听说这位白门主风评很差来着,说是贪图美色,还绑了不少良家男女入她仙府,不知怎么玩弄折磨呢。” 有的道:“若画眉仙所言是真的,那他那妹子是当真可怜。” 还有的开口:“可就算如此,那些被杀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他若要寻仇大可直接冲上不息山,杀害那些无辜的凡人算什么本事” “郑兄所言极是,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尚不足月都惨遭毒手,此人叫什么画眉仙,叫画眉鬼还差不多。” 眼看着众人面色各异心思各异,一旁的云川止决定义不容辞地出个头,于是默默将手举起:“那日我同为当班的仙仆,亲眼瞧见了裴寻千下药给门主。” 她的话语打破沉默,于是数道目光凝聚过来,过了会儿,白霄尘缓言道:“白风禾喝了么?” “喝了。”云川止回答。 于是那些目光便更灼热了些,白霄尘一向漠然的五官头一回摆出个生动的表情,将云川止从头看到尾。 “宗主您别看我,又不是我给她解的。”云川止将手一摊,口无遮拦。 “崔二狗。”白风禾似是咬着牙轻笑。 而后将手边的果盘推到她面前,指甲重重将盘子敲了敲:“赶紧吃吧,堵住你的嘴。” 裴少卿看着她们动作,怒火烧红了眼眶,奈何身前有灵水拦着,半点靠不近白风禾,最后嘶声骂道:“你这作恶多端的恶人,同属下沆瀣一气,你们……” “本座从未说过本座良善,但本座再恶毒也不过下手狠辣了些,杀的都是有意冒犯之辈,而你呢,那些百姓可有冒犯过你,你却连真相都没搞清,便利用他们的性命来嫁祸本座,你又好到哪里去。” “以恨蔽目,一意孤行。你其实知晓裴寻千之死未必是本座的错,所谓寻仇,不过是你寻求解脱的借口罢了。” 白风禾双目平静无波,轻声淡言,绢丝的衣衫萦绕日光,云川止剥着葡萄抬眼看她,不慎看入了神。 白风禾无疑是妖冶妩媚的,但那双轮廓清隽的柳叶眼却冲淡了这种妖冶,若只盯着她眼看,甚至能探查出悲天悯人之感。 手里的葡萄啪叽一声掉在腿上,云川止方才从愣神中惊醒,手忙脚乱捡那些被她不慎捏碎了的葡萄肉。 裴少卿哪里听得进去,他攥紧双拳,喘息着等着白风禾,似要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而一旁沉默许久的屠云将军又开口:“我还有一事不明。” “裴少卿一个凡人,即便再有本事,又如何做得到短短一月内杀掉如此多人,且那些尸首五脏尽碎,鲜血尽失,更是不可能之事。” “屠云将军久居高堂之上,怕是不知晓凡人也有功法。武功,毒功,气功,只需修好一样,便能行仙修能行之事。” 白风禾素手挥起,死士又从阴影中走出,掏出两个黑白瓷瓶和两只吱哇乱叫的活泼老鼠,老鼠扔在地上,扬出黑色瓷瓶中的粉末。 粉末雪花般洋洋洒洒落了老鼠一身,老鼠却仍活蹦乱跳,在死士圈出的地界内追逐奔跑。 他又将白色瓷瓶中的粉末亦抛洒至半空,粉末落下的瞬间,方才生机勃勃的老鼠顿时如撞鬼般惊骇僵直,而后挥着爪子拼命奔逃,仿佛身后有人追命一般,逃着逃着便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眼看着两个生命在眼前惨死,心软的江城守捂着眼睛,诶呦诶呦不敢再看。 “这是何物?”白霄尘蹙眉。 “此物名为黑白夺命散,是凡间早已失传的一种剧毒,两种毒药单用皆无碍,唯有放到一起时,便有搅碎肺腑,气血无踪的功效。”白风禾笑着说。 “我等仙修崇尚天地灵气惯了,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从不在意凡人功法,本座也是前几日才惊讶于凡人的智慧,竟能研制出这等奇毒。” “而裴寻千和裴少卿曾经出生的打瓦村,便是此毒的源头,那里千年前便被称为打瓦毒寨,暗中做的便是毒药生意,只不过后来被发现后,改邪归正种起了粮食。” 原来早在此事刚有苗头时,白风禾便已然暗中调查了,今日种种不过验明猜测。 此人运筹帷幄何等聪慧,发生的每件事似是都在她预料之中,云川止听着听着,竟生出些许敬佩。 捂着眼睛的江城守此时谨慎开口:“在下前几日调查案情时,也曾注意到每户人家被灭门前,都曾请过戏班子到府中唱连日戏,起初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 “定是裴少卿趁那几日身处府中,想办法往井水或是饭食中下了毒药,待过几日洗清嫌疑后再翻入院中,下了第二种毒药,这才使得那些死者呈现惊惧诡异之相。” “江城守所言不错,不过第二次下毒之人并非裴少卿本人,应是那可怜的刘大狗被利用,钻狗洞或是翻墙入的宅院。” “刘大狗自兽群中长大,脚步灵活,身法极快,又是小巧的身体,极好躲藏,借他的手去下毒,断不会有人发*觉。” 白风禾说着看向裴少卿,问道:“是与不是?” 裴少卿半晌没说话,他只是含泪盯着白风禾,那眼神仇恨与凄苦掺杂,最后忽然露出惨笑,伶人的长袖翻飞,黑色毒雾骤然四散。 “保护宗主,保护门主!”灵水、其他蓝袍仙修、以及兵马司走地神叫喊着齐齐冲上前,而处于黑雾之下的云川止则淡定得如同看戏,甚至还朝口中递了枚葡萄。 经历过这桩桩件件后,她已然觉得白风禾此人可靠得像一座山,凡事都料事如神,凡事都滴水不漏,叫人出奇得有安全感。 这大腿算是抱对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众人近前,白风禾已然挥出道屏障拦住毒雾,半空中出现一凤眼,转瞬将黑色雾气吸了个干净。 “怎么总有这般不自量力之人呢。”白风禾语气困惑,她抖了抖衣袖,冲上来的众人便将男子按倒在地,人群中传来嘶哑的叫喊,好似泄愤的哀鸣。 白风禾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她抻着腰肢起身,倩影摇曳走过戏台下的过道,门口百姓潮水般退去,给她让出条大路。 她回头扫过一脸憋闷的屠云将军:“既然没有其他事,本座便告辞了。” 说罢,她当着一院子的人重重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云川止、灵水和程锦书连忙大步追上,四人背影前前后后追逐着,消失在街头巷尾。 江城守等人忙着审问裴少卿又一夜未归,于是这晚她们依旧借宿在江府。 晨起便没吃饱的灵水和程锦书坚决反对云川止再下厨,硬是到城里酒楼请了个厨子回来,于府中烧了家宴,珍馐美馔摆了一桌,三人吃得心满意足。 唯有白风禾对那些菜肴兴致缺缺,倒不如晨起吃得多,用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回房。 灵水尚还稳重,程锦书喝了些游机城的百年陈酿,步伐有些飘忽,硬是搀着云川止将她送到白风禾门口,挥手送别:“二狗,二狗,明早见。” 云川止不知晓她何意,也懒得同一酒疯子讲道理,便拎着酒杯站在屋檐下,打算等待程锦书睡了再回房。 却没想到身后大门忽然打开,白风禾的声音传出:“屋外凉,进来吧。” 正是暑热之际,凉在哪儿了? 这喝酒的没喝酒的,怎么都有些不正常,云川止心里嘀咕,却还是探头进去。 女人已换上了洁白亵衣,颀长身子立在大开的窗子前,风吹动她衣摆,露出玉白色皓腕,腕上松松挂了一碧绿玉镯。 腰肢起伏的影子在白衣内若隐若现,像浮光化作的妖,虚幻而圣洁。 云川止眼神落在她背影,衣衫下的曼妙轮廓清晰印在眼中,她忙将眼神移到一边,不解这突如其来的不自在是为何。 好在白风禾开口说话,惯常的傲然语气冲淡了局促:“崔二狗,慢悠悠的干什么,你也醉了” “我才没醉。”云川止放下酒杯,“我不喜欢喝酒,像是咽下去一杯烈火,不好喝。” 白风禾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 “笑什么。”云川止道。 “笑你喝了点酒,都敢和本座这样讲话了。”白风禾回身扫她一眼,荡着衣摆坐于床边美人榻上。 “我不喜欢崔二狗这个名字。”云川止叹气,她走到白风禾面前,正对着她半蹲半坐,杏眼倒映盈盈月辉,“不好听。” “嗯,你喜欢什么。”白风禾问。 “我喜欢……” “罢了,你是本座的人,名字也应当是本座来起。”白风禾很快打断她的话,十分霸道,“你想姓什么。” “姓云。”云川止回答,她本想说自己原本的名讳,但白风禾必定不愿。 云川止对姓名这事看得很淡,反正只要不是叫什么猫啊狗啊的,什么都可以,于是托着下巴道:“你随便起吧。” 白风禾蹙眉思忖,她指尖忽然伸向自己肩膀,似是眷恋般,轻轻摸了摸。 而后开口:“本座师尊从修行时便常念一句话,山止川行,风禾尽起。本座的名讳也是因此而生。” “风禾已用了,那你便叫,云川止吧。”—— 作者有话说:云川止:啊? 第38章 熟悉的名字从白风禾口中跃出,云川止愣了半晌,才又倾向前确认:“什么?” 白风禾以为云川止是不大识得字,于是伸出食指比划,指尖如沾着白云,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半空。 “喏,云川止。”白风禾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听错,确是这三个字,云川止一时无法描述心中震惊,就仿佛流离失所,改头换面半生后,有一日却在街头冷不丁碰见了早已忘却的故人。 脑海顿时如掀起狂风,颠簸得她有些恍惚。 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语,白风禾竟被看得有些发毛,于是散了空中字迹,不自觉拢起领口,不悦道:“你不喜欢?” “没有。”云川止从恍惚中挣脱,含笑道,“门主赐名,我自然喜欢,那从今往后我便是云川止了。” “嗯。”白风禾狐疑地又瞧了她几眼,起身走向床榻,垂下的双肩暴露出疲倦,“本座乏了,你出去吧。” 云川止听命转身,白风禾却忽然改口,声音轻飘飘传来:“罢了,你先留着。” 你在屋中,本座能睡得踏实些,白风禾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躺进被褥,呼吸清浅地阖眼。 云川止虽不解她为何又要自己留下,但还是听话地照做,拿起剪刀熄灭蜡烛,只留下窗边小小的一盏,随微风印出波澜的光影。 夜风缓缓,花影幢幢,今夜的蝉鸣不盛,显得格外安静。 云川止双腿叠在一起翘着,靠在白风禾的美人榻上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白风禾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川止,你可曾觉得孤独过。”她道。 云川止刚酝酿的瞌睡虫被强行驱散,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思忖了会儿,开口:“当然。” 白风禾又道:“比如?” 这祖宗大晚上怎么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云川止困得眼皮直打架,反应也慢了很多,过了许久才回答:“比如,世上仿佛只剩我一人时。” “仿佛?”白风禾尾音微扬。 “就是,我意识到此生再无人会挂念我的时候。”云川止换了个姿势蜷缩在榻上,目光直视窗外花影,模糊的月色覆盖窗纸,染上一层银霜。 这让她想起了下着鹅毛大雪的无间城,断井残垣被雪花覆盖,肮脏泥泞的大地被安上圣洁的面具,一切罪恶仿佛被尘封。 大雪也尘封了云川止所剩无几的一切,刚刚被填平的坟墓还未立起墓碑,就被急躁的雪匆匆掩埋,所见之处皆雪色茫茫,再也寻不到那一点凸起。 归人姐姐在她早已计算好的日子死去,这是云川止经历的第三次离别。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回忆着回忆着,云川止就睡着了,她沉沉的呼吸声喷洒在宁静的夜晚,白风禾翻了个身,越发清明。 她咬了咬嘴唇,开始后悔留下云川止,于是拎起枕头想将人砸醒,但看见少女背对她蜷缩的瘦削背脊时,又停下了动作。 罢了,白风禾垂眸,她轻轻搁下枕头,起身缓步到窗边,借着月光和斑驳灯影看向云川止。 “怎么还是这么瘦,好像我绲丹门亏待了你似的。”白风禾不悦地伸出手拨弄云川止的肩膀,将她拨得身子翻滚,四仰八叉地平躺。 美人榻还是狭窄了些,云川止身子虽矮,手脚却依然伸不开,局促地顶着靠背,但她睡得很熟,中途仿佛入了梦,眉心紧紧蹙起。 “没心没肺的,竟也会梦魇。”白风禾拢着袖口嗤笑,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俯身伸手,打算抱她回去。 但当她那双如玉般姣白的手接触到少女肩膀时,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而后直起腰身,一束绫带从袖中伸出,静悄悄环绕着云川止,将她卷至浮空。 悄没声儿摸到灵水的厢房,将人搁下,这才化作轻烟飘散。 一夜安逸。 翌日云川止从卧榻上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同样悠悠转醒的程锦书和已然穿戴整齐的灵水,道了声早。 “今日一早门主要回门去,你们两个快些起来,莫要让门主等着。”灵水急匆匆说完便去准备早膳了,只剩云川止和程锦书对着打哈欠。 云川止困倦地揉了揉眼,忽然察觉不对,张口道:“我昨日不是在门主房中守夜吗,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昨日我回房便睡了,哪里有力气管你。”程锦书摇头,她懒得梳洗,索性起身用灵力幻化衣衫,“许是你自己走回来,自己忘了。” 是么,云川止狐疑地看看自己,总觉得应当不是。 但她没再纠结,稍微收拾了自己一番后,随着程锦书出门。 淡淡的晨雾笼罩院落,初升的日光穿过晨雾,给远处高耸的屋脊披上层泛光的轻纱。 白风禾今日竟难得未着紫衣,而是穿了条细腰宽袖的青色罗裙,发丝松松挽着,背影看极是清隽。 她正挺直腰背,听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娘!”灵水看清那两人后,忙一阵风似的闪身过去,一手一个将她爹娘拉开,头都不敢抬,“你们在这里做何!” “灵水。”白风禾却满脸正色地开口教导,“你怎可对双亲这般无礼,还不退下。” 灵水杏眼微张,抬头对上白风禾的视线,双手交叠在眼前,垂首道:“是。” 她紧张地看看江城守,又看看难掩激动的李成仙,俯身退下,云川止和程锦书将她拉到两人中间,贴首耳语。 “你们不觉得,我姑姑今日装扮略有不同。”程锦书低声道。 云川止颔首附和:“今日素雅很多,身上金银珠玉全都没戴,倒像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修者了。” 灵水此时心慌地握紧了腰间的长鞭,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白仙长,听闻您还是那不息山中一峰的门主,如此位高权重竟肯收小女为徒,在下实在感激……” 李成仙红着眼眶冲白风禾俯身,白风禾抬手将之虚虚扶起,面上仍是稳重之色,温声道:“请起。” 另一边的江城守则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灵水乃我二人独女,我们早盼望她成为仙修光耀门楣,往常问起此事灵水都避而不答,为此在下还担忧许久,如今见了她师尊本人,一桩心事才终于了却了。” “在下身为城守,早听说门主大名,幸好如今谣言不攻自破,还了门主清名,还望门主往后能多教导灵水一二,我二人在此谢过。” 那边的李成仙刚被扶起,这边江方玉屈膝便跪,白风禾忙又将她拦住,柔柔笑了:“江城守恪守为民,白某心生钦佩。何况灵水乃我门下之人,又聪慧心细,所以不劳二位费心,本座自会好好教导。” 听了这话,江方玉和李成仙二人更是感激涕零,拿起准备好的吃食和酒水便往白风禾手里塞,白风禾自然推脱,三人竟在狭窄的院落里推搡起来。 云川止和程锦书立在一旁看戏,二人皆紧绷嘴角,以防自己笑出声。 “白风禾同谁学的这正经的清高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云川止掩唇揶揄,“她往常便这样好面子么?” “如今已收敛很多了,师祖还在世时更甚呢。”程锦书笑道,她学着云川止的模样掩唇,“不过没想到,门主竟会帮灵水做谎。” “我也没想到,她还有一点点人情味。”云川止说,她放下手看向白风禾,压不住嘴角弧度。 薄雾全然散去,日光终于不受遮挡地洒满院落,白风禾终于收下了江城守和李成仙的谢礼,无奈地浅笑着,唤灵水过来:“灵水,先替本座收着。” 灵水快步上前接过,她清透眼眸满怀感激地看向白风禾,欲言又止。 白风禾没看她,裙角曳曳地绕过众人出门,江城守和李成仙二人含泪在她身后行礼。 灵水也同家人告了别,擦着眼角跟上白风禾,云川止最后一个踏出门槛,脚步落下去时顿了顿,而后旋身回去,站定在老泪纵横的江城守面前。 “江城守。”云川止从怀里摸出白风禾给的那袋子灵石,心中万分可惜,这么多灵石,她珍藏了两日都舍不得碰。 如今没捂热乎,便要离她而去了。 灵水提过她族人世代修仙,且轻而易举便能拥有不死鸟的眼泪,这证明她本是生于优渥之家,且江方玉和李成仙虽在族人中较为平庸,但亦是修者,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家不会清贫至此。 于是她开口问:“我听闻您在城中建了处名为珠玉堂的所在,专收留那些因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孩童,李大狗便是被您收养进珠玉堂后才逃跑的吧。” 江城守低头用衣袖擦擦眼泪,含笑回答:“在下身为城守,却没什么大的能耐,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云川止看着她,没再说话,忽然伸手将那袋子灵石放进江城守掌心,然后转身离去。 她没有管身后江城守震惊的挽留,反手将门关上,快跑几步追上白风禾,忧郁地在她身后走着。 白风禾侧过身子,余光扫过云川止,额间发丝在阳光下闪熠,又很快收回目光,回身踱步。 前方程锦书正对灵水絮叨着什么,似是在开解安慰,右侧经过兵马司的大门,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走地神昂首踏出。 与此同时,咿呀的唱戏声从深深牢狱中飘来,声音百转,肝肠寸断。 “血色尽染枫林路,一去经年,谁道朝朝暮暮。又是一年花锦簇,未见离人顾……” 伴随着刀落地的声响,戏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兵马司校场上死一般寂静,白风禾却仿佛没听到似的面不改色,从容穿过长街。 “你不是喜欢那些灵石么,为什么给出去。”白风禾慢下脚步,等云川止同她并排。 “许是因为,我讨厌挨饿。”云川止笑了笑,她将仅剩的一枚灵石扔起来接住,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她只是讨厌饿肚子,也讨厌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挨饿,看见便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饿便是三五天,饿晕过去又醒来,醒来还是饿,可怜得要命。 而且如今她身处不息山,拿着这些灵石也没什么用处。 “放心吧,你往后不会再挨饿了。”白风禾说,她声音很轻,懒洋洋的,听着不甚真切。 “什么?”云川止抬眼。 “本座说,本座又想喝鸡汤了。”白风禾莞尔。 第39章 其实云川止听见了她说的,可又觉得那不像是白风禾会说出来的话,于是思绪转了转,认为自己定是听岔了。 原来自己熬的鸡汤竟出奇得符合白风禾的口味,云川止心里有些得意,想着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不息山,自己说不定可以在游机城盘个铺面做食肆。 那样远离纷争,每日与锅碗瓢盆打交道,高兴了便开门迎客,不高兴便歇业睡觉,还不愁吃喝,应是比身处不息山还要神仙的日子。 她思绪远远地飘走,眼里尽是对往后日子的向往,白风禾看着她神色,似乎察觉了云川止的想法,眼睫微不可查地垂下,心中隐有不悦。 灭门一案真相大白后,笼罩游机城数日的阴云尽消,藏剑街上的来往人流更是密集了,许多先前暂避风头的杂耍和猴戏摊子也都回到城中,锣鼓阵阵,好不热闹。 白风禾此次没有乔装,许多昨日见过她的百姓纷纷将她认出,路过时皆会俯身行礼,还有人采撷路边的鲜花,恭敬地递到她手中。 白风禾便很快抛下那些不悦,曼妙的纤腰挺得笔直,长身玉立朝那些百姓颔首,不过四五里地的藏剑街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日上三竿方才出城。 云川止这次借着白风禾的衣角回了不息山,终于摆脱了逢赶路必吐的命运,不得不承认,白风禾的驭风之术乃是上乘,比起白霄尘和程锦书这二位简直平稳了不止一星半点。 平稳到云川止拽着衣角穿过白云时,还有心思去摸一摸身旁齐飞的大雁。 白风禾沉冤得雪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不息山,先前那些认定白风禾便是凶手的仙修皆闭口不言,再不敢多嘴。 一夜之间,白风禾的风评似乎急转之上,虽众人提起她仍是惧怕,但终于不再以“食人魔”的形象出现了。 云川止的日子也回到正轨,不息山的条件比起山下灵水家好得不止一星半点,连床榻都软和很多,更别提她做出的那些偷懒和乘凉用的“宝贝”,每日做完活往榻上一躺,慢悠悠品尝从白风禾那里顺来的吃食,宛如登基做了皇帝。 她日子过得如鱼得水,便更觉得光阴如梭,恍惚间炎夏已过,蒸笼似的大地被几场秋水洗出了斑斓色彩。 某天从窗子看出去时,才发觉窗外翠绿的槭树竟如被火蒸烤过似的,悄然染上深深的红。 这日正值白露,夜里秋雨残存的湿润还挂在树梢,云川止熟练地伺候完白风禾洗漱和用膳,又给她泡了昨日新送来的木里春茶。 终于等到白风禾去芜崖顶晨修,方才走出逢春阁,手里拿着个新鲜的苹果,边散步边啃。 道路两旁时不时走过其他仙仆,手里大多抱着各色绽放的菊花,拿去替换已经开败了的盆栽,他们见了云川止皆点头示意,云川止便也笑着回礼。 刚来时,门中其他仙仆还觉得她不过是白风禾的新玩物,多半逗闷子几日便会遣走或是杀了,故而对她多是鄙夷薄待。 但如今她不仅留在白风禾身边数月,还得了门主亲自赐名,俨然是红人一个,于是那些往常的薄待顿时消失无踪,如今走在门里,甚至会有人朝她行礼了。 云川止深知人的脾性如此,便也不惊讶,行礼她便受着,每日在门中昂首挺胸地走,美滋滋出尽了风头。 “云姐姐,您看这两盆花,放哪盆于那湖心亭中合适?”一个杏脸桃腮的小仙仆对她屈膝,红着面问。 云川止便驻足看了会儿,指着黄色的那盆道:“这个吧,亮眼些。” “是。”小仙仆嫣然笑道,很快抱着花盆去了。 “云~姐~姐~”程锦书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云川止早已听见她脚步,啃着苹果回头。 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闲呗,如今整个不息山就我最闲了。”程锦书撑着栈桥的栏杆跳坐上去,她们脚下是一大片湖,湖中锦鲤成簇。 “本想着你也闲,来找你打发时间,没想到转个弯儿便看见你正忙着同人搭话儿呢。”程锦书揶揄,“怎么,如今名字改了,人缘也好了?” 云川止将手里吃剩的苹果核扔进湖水里,看着那些锦鲤蜂拥而上,又失望而归,笑眯眯道:“是好些。” “我姑姑呢?” “自是在晨修,从游机城回来后她似乎勤勉了许多,往常修炼得没有这般频繁。”云川止也寻了条长椅坐下,“许是在游机城同穹皇城的人打架吃了亏,回来痛定思痛了吧。” 程锦书撇撇嘴:“我姑姑根骨本就是出了名得俊秀通透,否则我师祖也不会那么将她当个宝贝。她从开灵根到练气只用了三日,从练气到筑基只用了一月,就连我师尊都望尘莫及。” “若不是当年那事她受尽苦楚,伤了根基,落了旧疾,如今也早就是大乘之境了。”程锦书颇为惋惜。 程锦书对白风禾一向是又爱又怕的,云川止察觉得出来。 于是笑道:“那你呢,如今废了一半修为却还是金丹期,想来在此之前也是不错的根骨。” “我可差远了。”程锦书将手垂下栏杆,假意去摸那够不着的鱼。 程锦书每每提到过去的事都避而不谈,云川止虽好奇,但也不好追问,只能问起了别的:“那你如今还在修炼么?” “偶尔练练功法,念念心诀什么的。”程锦书情绪低落一瞬,复又笑嘻嘻起来,“我一个连师门都没有的散修,修炼也没什么用处。” 她很快反问:“你呢,云川止,你就没想过要拜个师傅,成为真正的仙修?” “没有。”云川止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勾唇靠在栏杆上,眼中倒映湖光,“我无牵无挂的,活着只为了多吃几口饭,不想同旁人争斗,亦不想成仙。” “不过闲暇时也会打坐一会儿,灵力充沛几分,往后总有用处。” “你倒想得开。”程锦书歪头看她,“怎么一个小丫头活得这般老神在在。” 云川止含笑不语,她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团棉线,用两根筷子状的木棍将之挑起,笔直的木棍便飞快地在她手中打转,棉线迅速合拢成平整的布料。 程锦书很快被她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她跳下栏杆,凑上前来:“这是何物?” “风领,我织来解闷的,正好冬日快要到了,仙仆的衣裳想必很难御寒,到时候也能派上用场。”云川止手指灵活地翻飞,几乎只看得见残影。 “我还从未见过用手纺织,真叫人大开眼界。”程锦书啧啧称奇,她伸手去摸云川止的手指,叹道,“你这双手不知怎么长的,怎么这样巧,什么都做得出来。” 云川止受了夸赞,心情愉悦,便道:“我已经织好一个了,这副风领好了便送与你。” 境界高的仙修们虽可以自己幻化衣物,但用仙术幻化出的衣裳和普通织就的衣裳大有区别,穿在身上只为遮挡,轻飘飘冷飕飕的,同没穿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来还得再加一道御寒咒,很是麻烦,所以大部分仙修还是更愿意穿普通的衣物。 程锦书自然满口答应,她蹲坐在旁边看云川止织风领,没一会儿便看困了,于是同她道别,回房午休。 于是偌大的湖心便只剩下云川止,她低头认真编织,直到眼睛有些酸了,忽闻女子轻软的脚步声踏踏而来。 抬头,是方才那个杏脸桃腮的小仙仆,她双手绞在身前,粉嫩的唇咬得泛白,头顶扎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发髻下分别挂了串铃铛,一动便叮叮当当响,十分灵动可人。 云川止看她铃铛看得颇为喜欢,于是星眸弯起:“怎么,花摆好了?” “多谢云姐姐,已摆好了。”小仙仆梨涡浅笑,往她身侧坐下,好奇道,“云姐姐,此物是……” “风领。”云川止很乐意向旁人介绍她的发明,“怎么,你喜欢?” 小仙仆闻言连连点头,铃铛清脆作响:“喜欢,真好看。” “那待我织好了这个,再织一个送你。”云川止大手一挥,乐呵呵道。 “真的?谢谢云姐姐。”小仙仆笑得娇憨,身子也往她旁边凑了凑,“我叫夏秋秋,原是西斜楼做厨娘的,厨艺虽不精,糕点却做得极好。” “明日我做些给你,当是回报。” “那便极好。”云川止点头。 与此同时,刚刚晨修结束的白风禾从芜崖顶下山,此时正经过翠湖,行进到一半,注意到了湖中心栈桥上的熟悉身影。 “你瞧,那丫头又在偷懒。”白风禾虽这样说,语气却并不恼怒,“本座平日是不是对她太宽松了?” 趴在她肩头的白团哼哼唧唧开口:“是太宽松了,我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门主面前这般放肆,不如找个日子将她绑了,用鞭子狠狠抽一顿,好好教训。” 白风禾蹙眉。 “算了。”她又道,“左右她也没什么旁的心思,懒一些对我们也不是坏处。” 白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狂吐舌头,以作调侃。 “白风禾,她身旁好像还有一位,二人坐得蛮亲昵的。”白团探头看去,“呦,也是个小姑娘。” 云川止这些日子高挑了不少,她这具身体的年纪早该窜个子了,只是因为吃不饱才矮小瘦弱,如今每日伙食上来,加上灵气滋养,整个人便如同春日的青笋,一寸寸往上抽条。 如今远远望去,乌发束起,笑若银铃,整个人如含苞待放的莲花,清澈明朗,带着些少年意气。 她身侧那人也是豆蔻年华,巧笑倩兮同她说着什么,二人看着十分养眼。 白风禾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悦,她指尖交叠,双唇抿紧,语气也冷了下去,低声开口。 “那同云川止相谈甚欢的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绑了,给本座绑了。 第40章 白团铁做的眼睛伸出去放大,认真分辨了会儿,才道:“好像是西斜楼那位,名唤夏秋秋,原本是第四峰厨房中当差的。” “应是某次做糕点做坏了,使得门中数百仙修拉了一夜的肚子,这才被调来我们绲丹门。” 白风禾勾唇:“你倒记得清楚。” “整个第四峰上上下下拉了一夜,此事在不息山也算得上大事,只不过你平日甚少关注这些,所以不知晓。”白团收回眼睛。” “说得也是,本座平日里是有些深居简出。”白风禾仍盯着湖心处,微微颔首,“往后也应当关注着点宗门琐事。” 说罢,本应沿着大路回去逢春阁的白风禾忽的拐了个弯,走上了田野间的石板小路,裙摆摩擦草叶,发出簌簌声响。 她收起白团,没一会儿便踏上栈桥,停在了正相谈甚欢的云川止和夏秋秋身后。 云川止先发现了白风禾,她抬眼喊了声门主,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夏秋秋便如同受惊的兔子,猛然滑下长椅,噗通跪坐。 声音磕磕绊绊,俯身行礼:“小仆,小仆见过门主。” 这门中众人冷不丁见了她,大多都是这副惊恐万状之貌,白风禾虽看着烦躁,倒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晴天白日的不在逢春阁中当差,又跑出来做什么。”白风禾没理会匍匐在地的夏秋秋,只对着云川止训斥,“地可擦了,窗子可修了,本座午间要用的茶水可备好了么?” “都好了。”云川止这边抬头回应白风禾,那边双手仍是不停,仿佛纺织机成了精,十根手指只剩残影。 白风禾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少女翻飞的五指,神色仍冷着:“好了?平日里一整天才能擦完一块地,今日怎么一个时辰便好了。” 白风禾好端端的来找什么茬,云川止停下手里动作,只当这祖宗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拿自己出气呢,于是好脾气地忍了下来。 见云川止闭上了嘴,白风禾顿觉一巴掌打在了棉花上,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夏秋秋,小仙仆被她吓得抖如筛糠,半晌头都不敢抬。 “下去吧,看着碍眼。”白风禾淡淡道,衣角扫过夏秋秋脸颊,大步穿过湖心栈桥,往逢春阁的方向走去。 云川止自知今日是不能偷懒了,她将织了一半的风铃塞进匣子,冲夏秋秋点点头,而后跃起追上了白风禾。 女人没理会她,朝前顾自走着,腰肢随步伐晃动,腰间系着的一排珠玉左右碰撞,犹如雨滴落入清泉,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云川止也不去触她霉头,只在她身后一臂的距离处,亦步亦趋地跟着。 最后竟是白风禾先开了口:“你同夏秋秋何时那般熟稔?” “熟稔么?”云川止摸摸头,含笑道,“只是今日才见过,刚才知晓名字而已。” “还不熟稔?我瞧你们聊得很是投机。”白风禾嗤笑道,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在意,于是话锋打了个转,“你身为本座贴身仙仆,本就不该同他人有太过亲密的来往。” “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知晓是什么下场。”白风禾横眉补了一句。 原是因为这个,云川止颔首往前追了几步,同白风禾比肩行走,笑眯眯道:“我知晓了,往后不再同她们多言。” 她本就不是爱广交朋友的人,与其被白风禾猜忌后日子不好过,倒不如顺着她意思来,免去那些无谓的争执。 见云川止认错认得快,白风禾心绪终于缓和,她侧脸瞧了眼云川止,难掩好奇:“你方才拿着的是何物?” “这个么?”云川止将风铃从木匣子里掏出,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用棉线织的风领,想着寒冬马上到了,可以用作御寒。” “本座岂会冻着你,费心思织它做什么。”白风禾轻笑,她抽走风领拿在手里把玩,“你手倒是巧,哪里学的。*” “一位故人教的。”云川止跟不上白风禾的步伐,只能在她身侧跳跃着走,发梢一晃一晃,“门主莫要小瞧了这纺织之术,此术若是同炼器相结合,便能制出贴合身形,独一无二的战甲。” “战甲?”白风禾心神一动,心中顿时筑起防线,目光也凌冽些许,嘴上却仍是笑着,未曾暴露心绪,“只是寻常棉线,如何用作战甲?” “只需将灵力融于这些细线,再进行编织,普通的衣裳便能变得不普通。”云川止指着手中那两根木棍,“这编织用的棍子,是灵水替我找来的火山乌檀木,此物终年温热,以它的灵气编织出的衣物便有御寒发热的功效。” “原来如此。”白风禾步伐慢了下来,藏于袖中的指尖不自觉地弯曲。 声音也更轻了:“那要如何才能做出战甲。” “说是战甲,实则同寻常衣物无异,只需要一定的心法加持,将那些心法化作咒文刻于布料上,那么一件外裳便能拥有玄铁般撕不碎打不破的力量。” 云川止看出了白风禾态度的变化,知晓此人定是又防备上了,心中顿时发笑。 而后低头从木匣子里摸出了一本手写的册子,拉过白风禾衣袖,将那本册子隔着衣袖放进她掌心。 在白风禾愣怔一瞬的目光下含笑道:“这些心法一直记在我脑中,时间久了有些模糊,我便将之默写下来了,门主若是感兴趣,可以拿去看看。” 白风禾看了看她,又看看手里沾满墨水,皱皱巴巴的书册,轻哼道:“本座学这个做什么。” “万一派上用场呢。”云川止低头整理木匣子,“炼器之术听着虽不及仙法,但若用在刀刃上,也会事半功倍。” “待回去逢春阁,门主若是愿意,我教你如何织。”她又道。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发现白风禾此人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但只要够诚挚,她又很快能打消疑虑。 果不其然,她这一通言语下来,白风禾方才紧绷的腰肢又松软下去,连腰间成串的珠宝都轻快了许多。 白风禾嗯了一声,再看向云川止时,心里竟因为猜忌,难得地涌出浅浅的愧疚。 于是难得愧疚的白门主垂着葱郁的睫毛,看向云川止:“这风领你织了几个了?” “织好了一个,这个是解闷儿的。”云川止说。 “那这个便给本座吧,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可看着怪顺眼的。”白风禾将云川止给的册子收入袖笼,‘开恩’道。 云川止却为难地揣起了手,慢吞吞开口:“这个风领,我答应送给程锦书了。” 白风禾红唇抿了抿,她忽略心尖的那点阴霾,呼出口气:“那下一个给本座。” “下一个我说好给夏秋秋了。”云川止越说越没底气,“我虽不会同她来往,但答应了的事总不好……” 白风禾的脸彻底阴了下来,一时怒极反笑,她堂堂门主还从未同别人讨要过什么东西,如今屈尊朝一小仙仆讨要,竟还接连被拒绝。 白风禾哪里受过这种气,抬手想把云川止扫进湖中,然而灵力捏在掌心,却半晌没舍得往出挥。 少女虽比往常圆润,但看着还是清瘦,也不知晓会不会水,若是淹死了或是泡病了…… “但是门主莫要气恼。”云川止眼看白风禾变了脸色,忙上前讨好卖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软语温言道,“我给她们的这些甚是普通,平平无奇。” “若是给门主织,定要织个有花纹的,香气不散的珍贵风领。”她拿着根炭笔画起了草图,“您是喜欢这个牡丹花的纹样,还是这个凤凰花的?” 云川止巧舌如簧,顺毛捋了一路,直到抬眼能看见逢春阁跃出树梢的飞檐,白风禾的脸色方才恢复愉悦。 “罢了,就要这个凤凰花的,绣得漂亮些,否则本座剁了你的手。”白风禾道。 见她一如往常地开始威胁人,想必心情已然回春,云川止这才抹了把汗水。 整日哄着这祖宗可真累人,若往后有机会,她定要离开这不息山,到山下真正快活去,云川止暗暗叹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逢春阁,门口守着的两名仙仆低低俯首,白风禾绕过门廊,打开卧房的门,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她问。 只见阳光穿过窗棂,被半透明的窗纸挡了部分,落在地面上已是温薄如纱,两个缩小了的马车似的东西正在地上吱呀呀徘徊。 “马车”只有两个轮子,轮子中央垂下两块抹布,随着车轮前后滚动,那两块抹布便将地面擦得一尘不染。 “这是我做的清道夫,行走间便能擦干净地面,再不用我自己跪着打理了。”云川止满意地看着光洁如镜的地面。 “偷懒都能偷出这么多花样儿。”白风禾发出轻嗤,抬腿走进房中,往窗边阴凉处卧下,“不是要教本座织那什么风领么,趁着今日无事,来吧。” 云川止喜爱做这些,见她真心想学,心中自然乐意,便也不推脱,上前跪坐在桌边,从木匣子中挨个儿取出棉线等物,依次在桌上摊开。 “心法都写在册子上,编织时注入灵力,心中默念即可,我先教你怎么织。”云川止把两根木棍放进白风禾掌心,又将棉线缠绕在上面。 温声细语:“从此处绕过去,再绕回来……” 白风禾边按照她说的法子摆动木棍,边不自觉将目光落于她脸颊,云川止讲解起她擅长之事时,那双终日乐呵呵的眼眸凝神垂着,葱茏的睫毛下满是专注。 专注得有些忘我,似是超脱于世。 白风禾定定看了她许久,随后轻抖手指弄乱了棉线,状似怏怏地丢掉了木棍:“不行,又散了。” 眼看风领就要成形,此时放弃功亏一篑,云川止起身便要去握她手指,打算手把手地教,但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双柔荑时,犹豫着停在了半空。 白风禾不喜旁人碰她,往常碰一下便要擦个半天的手,还是算了,云川止想。 她正要将手收回来,忽闻女人轻咳一声,漠然开口:“无妨。” “既是教习,你握便是。”—— 作者有话说:wuli门主的心眼子开始起作用了~ 40-50 第41章 今日倒是大度,看来是真心求学,云川止甚是欣慰,于是起身用指尖搭上她的,细心道:“此处应从下面走,就同那些凡人编织斗笠是差不多的手法。” 少女的指尖不同于白风禾的细嫩,因为常年的劳作而磨出薄薄的茧子,她手虽小,但手指比掌心要长出半寸,看着灵巧有力,很是好看。 温热的手在白风禾的手背上摩擦,掌心纹路触感分明。 加上身上清淡的皂角味一缕缕钻进鼻尖,白风禾心神有些乱,还是将舌尖咬了咬,方才宁静下来。 “这么麻烦。”白风禾一点点缠绕那些棉线,略有不满,“为何不做个纺车,省点力气。” “本就是织来玩的,何况纺车需要的木料更多,灵水能寻到这么两根火山乌檀木已是尽力了。”云川止说。 “不过是乌檀木,你同本座说便是,为何找灵水要。”白风禾说着将自己的手抽出云川止的掌心,放在袖中晾凉热气。 怪不得当初师尊不肯教她炼器,看来是知晓她性子浮躁又粗心,根本不是学这东西的料子。 “真的?”云川止登时大喜,她粲然地笑着,上前便给白风禾捶腿,“那我要三根圆木,再来几块极品的灵石和上古玄铁。” “得寸进尺。”白风禾骂了一句,但却没说不行。 “你玩吧,本座要小憩片刻。”白风禾恹恹开口,她扶着桌角款款起身,踱步到床榻前,又站定不动了。 云川止懂她意思,小跑几步上前,亲力亲为地开始整理床榻,将蚕丝被褥上的褶皱抚平,又将她珍贵的红玉七宝枕摆放端正,手往下面一摸,摸出个荷包来。 荷包精致小巧,里面被别人塞了凝神的草药,变得鼓鼓囊囊,云川止将荷包掂了掂,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自己在山下为了帮白风禾驱散梦魇,用符咒做的荷包么,何时被白风禾带上山了? 云川止正惊诧着,一只玉手从天而降夺过荷包,面上红霞转瞬即逝,云川止抬头看向她时,便已是矜然倨傲的一张俊脸了。 “本座觉得此物有用,就留了下来。”她说着拎起云川止衣领,将她拖至身后,“我要歇息,莫要叨扰我。” 云川止这些日子长高了许多,所谓拎起来也只是云川止自己垫着脚尖,配合她后退。 她知晓这样能让白风禾满意,白风禾果然很满意,而后纤腰摇曳,无声平躺至床榻。 白风禾这些日子似乎总是倦意满满,云川止不懂医术,白风禾也从不请医仙,所以只能猜测是强行修炼的缘故。 听程锦书说,白风禾因为多年前那场刑罚落下旧疾,身子一直不好,但如今伴她左右数月,除去初来那两次亦真亦假的发病,其余时间从未见过她暴露脆弱。 哎,内忧外患的,她也不容易,云川止生了恻隐之心,于是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回窗边,继续织她的风领了。 白风禾阖眼许久却没有听到开门声,而后眼睫微微抬起,看见少女躬身劳作的背影后,困意才浓浓袭来,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深沉绵长,毫无防备,明明是午休,却生生睡了好多的时辰。 再醒来时,窗外树影昏黑,天边繁星点点,碧落像块湛蓝宝石,尽头泛着鱼肚白。 白风禾心神震颤,她撑着酥软的身子坐起,往窗边看去,只见灯火如豆,少女仍坐在那里,掌心荧光点点,眼眸紧闭。 她怎么睡得这样死,周身什么屏障都没有,甚至毫无警觉。若有人趁她熟睡做什么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白风禾有些后怕,但少女听到了她的动静,睁眼转了个身,冲她笑道:“醒啦?” 云川止的声音响起后,方才的后怕便奇迹般消散了。 白风禾嗯了一声,缓缓呼出口气,赤足踏在地砖上,宽袖摇曳走向窗边,开口问:“已是黄昏了么?” “不止,太阳都快出山了。”云川止打了个哈欠,她同样觉得震惊,头一次看白风禾睡得这样久,吵都吵不醒。 “本座歇了一天一夜?”白风禾眼中划过茫然,她推开窗子嗅那凉风,风中沾着露水的湿气,确是清晨。 “是啊,我中途还装作砸了杯子想唤醒你,你却像没听到似的,还翻了个身呢。”云川止叹气,鬼知晓她这一夜有多无聊,风领都织了三个。 白风禾抚平心中震惊,她合上窗子,抬手将灯点燃:“你一夜未睡?” “夜里睡了,寅时又醒的。”云川止伸展背脊,打了个哈欠,“见门主难得睡得沉,我都不敢回房。” 谁知道白风禾有没有防备,找她寻仇之人那么多,若是趁她熟睡潜入屋中伤了她,自己也难辞其咎,倒不如在这里守着。 白风禾红唇动了动,想说声谢谢,却没说出口,只哼了一声:“你倒好心。” 云川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她哼哼,然后抬膝起身,谁知坐了太久小腿酸麻,一个踉跄往前跪倒。 然而膝盖还未落地,后腰便被前方伸来的手臂箍住,随着手臂抬起,云川止便直着腰身撞入她怀里那块柔软处。 即便云川止有所控制,脸颊却还是陷入了一团云朵似的温热。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云川止登时从头红到脚后跟,身子不受控制地僵住,直到女人幽幽道了句“可埋够了”,方才有力气后退。 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女红成这般模样,白风禾心里那点火气顿时如烟飘散,反而坏心思地生出愉悦来。 便加了句:“如何?” “有点热。”云川止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只能如实回答,她已缓过气来,用衣袖擦拭额间忽然涌出的汗水。 “无人问你如何。”白风禾负手上前一步,惬怀地看着云川止节节后退,直撞上了身后的红珊瑚顶柜。 白风禾这厮又生了什么坏心思,云川止不解其意,只觉得本该凉爽的秋天忽然成了蒸笼,燥热得很。 她抬头看向白风禾,眼睛触及那处姣美的起伏,却特意避开了上面露出的白皙,然后老老实实道:“很好。” “很美。” “门主是最美的。” 她胡言乱语地一通胡夸,白风禾听得烦了,挥手叫她住嘴。 “滚出去准备早膳。”白风禾烦躁道,看着少女拔腿就跑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白团不知从哪儿冒出头,咣当咣当走到白风禾脚下:“我们白门主的美貌名扬天下,如今却在一小仙仆身上吃了瘪,可谓……” “呸。”白风禾抬腿踢了他一脚,勾唇道,“信不信本座将你扔进熔炉里炼成砚盘。” “无事逗她玩玩罢了。”白风禾看了眼门,懒洋洋回身坐下。 “我跟了你一百多年,有人逗你你都不悦,可从未见过你这样逗别人的。”白团直言直语,“只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崔二狗……” 白风禾正纠缠发梢的手指微微顿住,笑容缓缓冷却:“何意?” “她的过往你我都不知,只知晓她深谙炼器之道,行为处事虽懒惰却也成熟,显然并非少女。” “没准儿……”白团拖长了声音,“她在夺舍之前,有家室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如坠冰窖,连窗外吹来的晨风都冷了许多,铁傀儡都打了个寒战,寻了张窗幔裹住自己。 嘟囔道:“我随口一猜,你可别迁怒我。” 过了许久,白风禾的笑声才轻飘飘响起:“你猜得有理,本座为何要迁怒你,何况有家室又如何,她只是个小小仙仆,难道有家室的人做不得?” 若真如此便好,白团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白风禾,悄悄叹息。 白风禾虽对人心防重重,但她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不知其中利害,加上她底色嚣张执拗,这样的人若是动情,即便只是好感而已,也难保不会交付真心。 这真心交付对了还好,若是错了,等待她的便是又一场灭天之劫。 无论何时,无论是仙是人,信任都是最大的弱点,白团为此忧心,但它身为傀儡,又什么都做不得。 只希望是它想多了,白风禾真的只是逗趣儿。 云川止不知晓发生在逢春阁卧房内的小小风波,她打着哈欠备好膳食茶水,以及一小块入秋要吃的定胜糕,用食案端着走到门口。 还未敲门门便开了,换了华服的白风禾端然立于门口,乌发盘作发髻,头顶点缀金丝扭成的发簪步摇,只留几缕额发曳曳在风中。 她今日妆容细致妖冶,睫毛蝶翼般翘着,眼尾点缀细闪的花钿,飞扬入鬓。 “门主,这……” 云川止开口便被打断,白风禾语气阴冷,看都不看她:“不必用膳了,方才收到宗主来信,要众门主及门中长老前去主峰,商议秋授一事。” 云川止刚想问秋授是什么,白风禾便抬步掠过她身畔,云肩映出初升朝阳的光辉,晃得人眼花。 这又怎么了,云川止将食案交到旁边一个路过的仙仆手中,拎着裙摆追上白风禾,然而白风禾走得极快,她便只能一路疾跑。 好累啊,云川止默默想,早知一大早便要做体力活,方才就找灵水告假,让灵水代她伺候了。 她沿着廊道跑了许久,直累得气喘吁吁,刚想大着胆子说歇会儿,白风禾便猛地停下脚步,云川止只得眼疾手快抱住一旁立柱,这才没有又撞她怀里去。 “本座忽然有个主意。”方才还冷着面的白风禾此时又笑了,不过那笑容不达眼底,像是有什么诡计似的,看得人心发凉。 云川止没说话,防备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你及笄了吧。”白风禾上前一步,拎着云川止肩膀衣衫,将她从柱子后拽了出来,笑道,“这些日子伺候得确实尽心,所以本座想寻个法子奖赏你一番。” 奖赏,银钱还是宝贝?云川止顿时有些高兴,嘴唇不自觉勾起。 “你仙资平平又无意修炼,寿命同凡人一般短,再留在这山中几年,人生便过半了。” “所以本座想着寻一吉日,找一良配,替你指婚,下山去过寻常日子,如何?”白风禾眼神漠然,声音如云烟般轻。 云川止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说:小白:本座的脑回路不是你们寻常人能懂的。 小云: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42章 白风禾又是闹的哪出,难不成是失心疯了,竟无端提起什么婚配之事。 她云川止虽想过下山,但断然不可能为了下山去同人成婚,她还没潇洒够呢,叫她踏入那样一个牢笼,倒不如直接从不息山崖边跳下去。 短短几瞬,云川止的脸色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长长叹气:“不要。” “为何不要。”白风禾仍定定看着她,眼中神色未明,“是不愿,还是不行?” “不愿。”云川止摇头,她抠下一片柱子上剥落的红漆,“门主待我极好,我不愿离开门主。” 白风禾嗤笑:“少说胡话。” ……她听出来自己言辞敷衍了?云川止只得又将剥落的红漆按回远处,老实些许:“我不想成婚,成婚便是丢了自由,我宁愿一个人老死在这山顶上。” 吃着好吃的冰烙,吹着凉爽的山风,嗅着馥郁的花香,被一众漂亮仙仆环绕着按背捶腿,然后老死,想想也是种享受。 “就算要同一人共度余生,也应是真心爱慕之人,而非随意指一个年纪相仿的,太没意思。”云川止摇头。 白风禾颔首,黛眉弯着:“你没有爱慕之人?从前也没有。” “没有。”云川止答得很是痛快,那无间城中连活人都不多,有的全是妖鬼怨灵,她上哪儿爱慕去。 白风禾便没再问了,她露出抹轻笑,很快移开眼神,旋身继续行走。 看来是躲过一劫,云川止松了口气,复又跟上她脚步,绵长的廊道下唯有她二人一前一后,发出踏踏声响。 白风禾被拒绝后,心情怎么看着更好了?云川止一路小跑,心中不解。 白风禾很快朝云川止丢来一束绫带,待她握紧后,腾空踏入云海,许是平静无风的缘故,原本就和缓的驭风之术更加四平八稳,丝毫没有眩晕之感。 二人穿过百丈漈落入不息山主峰,双脚踏于地面那刻,云川止竟难得得神清气爽,发梢都没湿一寸。 可白风禾不像是这样慢吞吞的性子,她与白霄尘师出同门,驭风之术理应是同一人学的,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难不成…… 是为了自己才飞得平稳的? 这想法刚冒出个头便被云川止按回了脑海,她不禁笑自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白风禾堂堂一个门主,又嚣张倨傲惯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小仙仆体贴入微。 她心中自嘲着,脚却已经踏入了明存殿的地界,恢弘的金顶如往常一样深入碧空,今日天空白云寡淡,金顶全露在外面,被秋日澄净的阳光照得璀璨夺目。 光芒发散到周围,所到之处都蒙上层淡淡的金光,一副桂殿兰宫之相。 “白门主。”一名扎着高发髻,头顶插着凤尾银簪的高挑蓝袍仙修上前行礼,声音朗朗道,“我师尊与其他两位门主已恭候多时,白门主请随我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女子,面如皎洁圆月,身着桃红色短衫,娇俏可人,然而看到白风禾和云川止后,方才还带笑的眼眉顿时做惊惧状。 想走又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那蓝袍仙修身后,头都不敢抬。 呦,这不是白霄尘座下的那位小师妹,曾被白风禾吓哭了的戚玉容么,云川止立在白风禾身后,悄悄打量。 “明日才是秋授之日,今日唤本座来做什么。”白风禾淡淡道。 那蓝袍仙修欠身回答:“回门主,今年的秋授内容略有不同,除去心法、阵法、道法外还增添了些旁的,所以我师尊才请各位前来商讨。” “知晓了。”白风禾不耐地蹙眉,头顶步摇左右摇摆,抬步入了殿门,蓝袍仙修和戚玉容紧跟其后。 云川止也想跟着,却被门口两名仙仆拦下,礼貌道:“秋授要事,还请无关人等在殿外等候。” 云川止本就不愿听那些老神在在的仙门谈话,如今正合她意,于是冲白风禾招招手,转身走入旁边花草林立,看不见尽头的一枕圆。 院中比起上次多了不少独属于秋季的花,卵石铺就的小道纵横交错,许多道路走着走着便隐匿进丛林似的灌木里。 云川止沿着一条路晕头转向地走,钻过两道拱门后,面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大片碧波荡漾的清湖,湖上漂着几只交颈的白鹅,时不时飞起一只,翅膀掀起珍珠似的水滴。 此处十分静谧,云川止走到湖边的凉亭下,本想借着湖光山色睡上一觉,然而阖目便想起白风禾方才说的话,猛然起身。 倒不是成婚之事,而是那句“寿命同凡人一般短”,简直振聋发聩。 修仙者的寿命同修为息息相关,修为越高,能活的年岁就越久,白风禾身为渡劫期活个千八百年不成问题,若是有朝一日能突破大乘最后成仙,那便成了传说中老不死的,能与天地齐寿。 若说几月前的云川止,寿命短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也活腻了,可如今的日子过的甚好,整天吃喝享乐,要是真活了几十年就老死了,还真有些不舍。 于是云川止对着清湖嗟叹,而后从小木匣中取出根炭笔,低头在白玉砌成的凉亭上画起了阵法。 她咸鱼是咸鱼了些,但好歹也是在无间城史书留名之人,关于修炼的捷径还是知道不少的,不过这具身体天赋有限,不知能否有用。 修仙如同栽树,初学者不知晓哪块土地肥沃,不知晓如何利用山风雨露,即便有人教导也容易犯错,难以一蹴而就。 但云川止不然,她早已到了与树融为一体的境界,故而哪条树根吸水,多少水足够,水如何通过茎脉到达树梢开出花来,她都一清二楚。 凝聚灵气的阵法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成形,复杂诡谲的线条都已蔓延到了亭柱上去,云川止扔掉手里只剩半寸的炭笔,将手拍了拍,盘膝坐下。 于是短短半刻间,山中灵气的方位便悄然改变,就连山中丛林的梢头都换了方位,呈现包裹之势,循着灵气倾泻。 这便是哪怕许多大乘期的仙修都不曾掌握的聚灵阵法,阵法一出,灵脉齐聚,风水骤变。 云川止念着心诀入定,很快坠入灵台深海。 时间流逝,她周身灵气越发活跃浓郁,五感被灵气充盈着放大,大到包容了整座山峰,更有隐隐蔓延之状,只消一个时辰,她体内灵气已成倍增长。 “师姐,这些鸟怎么都朝黄粱湖飞去了,还有不少往日见不到的胆小山灵,你瞧,好漂亮!”戚容音娇俏的声音自拱门后响起,一只手拨开拱门上垂落的藤蔓,圆月似的脸探过拱门。 被她唤作师姐的是方才那名蓝袍仙修,她声音沉稳许多,含笑回答:“确是奇妙,我在这山上几十年了,还未见过这么多山灵。” 那些山灵如同半透明的烟雾,在半空中一蹦一蹦的,时不时化成光点消失,又从远处出现。 “好像有人在湖边修炼。”戚容音拉着她师姐的手,轻轻摇晃,“我想去看看,是谁修炼竟能引来满山的山灵。” “容音,万一是某位正在渡劫的仙长,我们不好叨扰人家。”蓝袍仙修耐心安抚,“我们不如去旁边等候,待仙长修炼结束,再行请教。” 戚容音嘴巴瘪了下去,但还是答应了,二人悄声踱步到湖畔。 “我怎么看着那人有些眼熟。”戚容音回头看向凉亭,小声嘟囔。 云川止虽是入定,却也能听得见来人的脚步声,正巧灵气此时已在她体内转了一周,能汲取也汲取到了灵台。 于是她双手掌心旋了一个轮回,而后缓缓压下,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连指尖都轻盈有力,浊气排尽,浑身清爽。 若是白风禾在此定会震惊,因为以这具身体的资质来言,达到这样的修炼速度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云川止却并不激动,若是她原本的身体,在这般灵气充沛的不息山修炼这么久,早该突破练气了。 不对,若是她原来的身体,哪怕不修炼,往山里躺上这数月,也都突破练气了。 但好歹有进步嘛,做人不能对自己要求太多,云川止心态极好,很快便满意地拍拍沾灰的衣角,脚下熠熠生辉的阵法随风散去,周围借她灵气宴饮的山灵们也无声隐入虚空。 一切像未发生过安静,云川止走出凉亭,冲湖边的两人颔首,看清她面貌后,戚容音兔子似的蹦到了她师姐身后。 看来那日白风禾给孩子吓出阴影了,云川止将眉毛挑了挑,露出笑意。 “我当是哪位尊者在此修炼,原是白门主座下仙仆。”蓝袍仙修看着是个体面之人,对着一个小仙仆都彬彬有礼,“我与师妹冒昧前来,可有叨扰到你?” “没有。”云川止也笑笑,“我只是在此处偷懒,见这里灵气丰饶,便趁机修炼一会儿。” 蓝袍仙修闻言走上前,声音柔和:“我乃宗主座下仙修,排行第二,名唤莫流筝。” “流筝仙长。”云川止行礼,“在下……” “我知晓你名讳,崔二狗,你还挺有名的。”莫流筝笑得微风般和煦。 自己一个仙仆的名字能传到宗门二师姐的耳中,也是颇有排面了,云川止苦笑纠正:“如今门主已经为我赐名云川止了。” “云川止?”莫流筝诧异一瞬,而后露出了然神色,“山止川行,风禾尽起,好名字。” 这话是她们门训么,怎么人人都知晓,云川止假意没看见她眼中的了然,只顾自浅笑。 看来有名的不是她,而是她与白风禾的流言。 “宗主、众门主和长老们还需商议良久,我看如今已是午时,你要不要同我等去膳堂用膳?”莫流筝又道。 云川止连连摆手,她都这般有名了,跑去和一众仙修吃饭,岂不是要被那些目光盯穿了去? “你们去吧,在下带了吃食。”云川止往湖边石头上一座,掏出个陶瓷的小罐子拧开,里面是一粒粒饴糖似的豆子,甜香扑鼻。 “这是何物?”莫流筝好奇。 “我做的点心,将蔬菜瓜果晾干碾碎,浓缩成这小粒子,不仅管饱还营养。”云川止将罐子递给莫流筝,眼眸弯弯:“尝尝?” 莫流筝小心翼翼尝了一颗,而后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好吃。” 于是一来二去,莫流筝和戚容音也不去膳堂了,三人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吹着风嗑起了豆子。 莫流筝虽看着沉稳,但话也多,吃着吃着便开口:“你最近可有见过我师姐?” 云川止起初还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知晓她说的是程锦书,于是点头:“昨日还见过。” 莫流筝点头,眼中黯淡了些:“我都许久未见师姐了,她没了一半修为,不知日子过得可否辛苦。” 云川止回想了下程锦书整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含笑摇头:“她还好,每日闲散着乱逛,你们平日不见面么?” “她不愿见我们,上次核门之日远望了一眼,已是难得了。”莫流筝叹息,“经过那次后,她与我们便生了隔阂,哪怕是遇到师尊,也只是回首躲避,再不行礼。” 云川止将口中的豆子咬碎,回想起在游机城时的程锦书,当时不觉得,如今细细琢磨,才发觉她确实从未主动和白霄尘搭过话。 即便云川止求白霄尘前去救白风禾时曾帮腔几句,也句句疏离。 “经过那次?”云川止生了好奇心,于是试探着问。 聊起这些,戚容音也已淡去了害怕,壮着胆子接话:“就是几年前大师姐被逐出师门之事,整个宗门都知晓,你不知么?” 云川止摇头。 莫流筝此时伸手试图阻止戚容音,但戚容音聊起八卦便十分兴奋,哪里拦得住,语速比流水还快:“当年大师姐被逐出师门,是因为她偷偷在卧房饲养妖物!” 妖物?云川止冷不丁听了这等*秘事,又是身边亲近之人,顿时异常惊诧。 程锦书虽是性情中人,但底色温和,并不叛逆,她养妖物做什么? 戚容音说着说着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竟打了个哆嗦:“我长这么大,修炼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样高阶的大妖,化作原型时遮天蔽日的,威压压得我师尊都险些断了脊梁。” 白霄尘不是大乘期的修为么,连她都忌惮的大妖,云川止上辈子也没见过,不禁更是好奇。 “这样的妖物怎么会到了程锦书手里,她又为何要养呢?”她问。 “听大师姐说,妖物是她捡来的,起初未发现妖气,便只当个宠物,但后来那妖物化作人的模样,娇弱漂亮,装得十分懵懂可怜,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只将其放归了山林。” “谁料后来这大妖兽性遮掩不住,吃了数个村子的村民,这才东窗事发。”戚容音悄声道。 “当时门中诸位尊者前去收妖,大师姐听闻此事竟冒险阻拦同门,这才被我师尊知晓,逐出师门的。” 程锦书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云川止听得连时辰都忘却了,知道莫流筝轻咳一声,方才回神。 “此事怎么说都不光彩,你知晓便是,莫要再到处宣扬。”莫流筝叮嘱云川止。 云川止颔首:“你放心,我自是……” 她话音未落,脚下却忽然震了三震,与此同时惊雷般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原本平滑如绸的湖面掀起比树还高的波涛,湖上白鹅双双逃命,振翅扑腾上岸,钻入成片的蒲草。 莫流筝撑开一把巨伞挡住水浪,云川止这才躲过一劫,三人齐齐回首,看向天空那处金光灿灿的大殿金顶。 莫流筝愁眉不展道:“莫不是师尊和白门主……” “又打起来了?”戚容音喃喃接话。 第43章 待三人赶到时,明存殿中雷鸣已然停歇,但目之所及尽是碎瓦,殿前原本平坦的白玉路面不知被什么砸了个大坑,大坑深不见底,往外冒着滚滚热气。 正有几个蓝袍仙修站在坑旁,神色淡然地布阵修复地面,更有数十名仙仆里里外外穿梭,收拾那些碎砖碎瓦,又把被殃及了的花圃铺填平整,重新栽种。 “严师弟。”莫流筝随手拽了一个经过的蓝袍仙修,附耳问,“发生了何事?” 被唤作严师弟的那名仙修生了双奇小无比的眼睛,宛如月饼上嵌着的两粒芝麻,他攥着佩剑行礼,回道:“莫师姐,宗主和白门主不知起了什么争执,白门主怒急攻心,便动手了。” “可有人受伤?”莫流筝追问。 “那倒没有,当时殿内只有诸位门主和长老,看见事态失控,早早有了防卫。”那仙修余惊未了,此时脸还青白着。 莫流筝和戚容音对视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云川止,心有灵犀地没有出声。 许是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被自己告状吧,云川止心道,她没在意,上前问:“宗主和白门主现下又在何处?” 那男仙修不知是因为眼睛小看不清,还是因为记性差认不全人,竟将云川止当成了门中仙修,也欠身道了句师姐。 “宗主大怒,此时独自在明存殿顶,应当是在平复心绪。”男仙修指了下地上大坑,“至于白门主,她忿忿夺门而出,就从此处嗖地飞走了。” 随后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行,多谢。”云川止点点头,同脸色复杂的莫流筝和戚容音挥手道别,“我去寻门主了,再会。” “再会。”莫流筝含笑招手,眼睛却看着云川止手中的陶瓷罐子,满是不舍。 云川止失笑,抬手把罐子扔向她,莫流筝欣喜地挥袖接住,再抬眼道谢时,少女修竹般的背影早已隐入了花丛。 云川止说是去找白风禾,实则抱着双臂,独自在山中僻静处兜圈子,四周唯有花影虫鸣,清幽静谧。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白风禾去向,就算知晓,可她无法行驭风之术,也断然是追不上的。 她本想先找个仙修送她下山,但临开口之际心中冒出个想法,便又踟躇了。 初来不息山时,她以为白风禾和白霄尘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游机城一事后,她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白风禾是信任白霄尘的,不然也不会危急关头去找白霄尘撑腰,而白霄尘亦在意白风禾,否则不会在听到白风禾有难时白了面色。 那么二人如今水火不容又是何故? 云川止仰头看着金光璀璨的明存殿殿顶,虚虚向前踏了一步,又很快停下。 不要介入他人因果,云川止摇头,这是她在无间城那几十年秉持的活命之道,世间万物都有其命数,外人只需尊重即可。 何须多事呢,这世界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不如回去寻些点心,躺在榻上来得快活。 云川止垂下眼睫,向后退入树荫,日光撞上明存殿殿顶,撞碎的光芒胡乱洒在脚下,一地碎金。 她叹了口气,踩进那碎金里。 因着刚刚发生过争斗的缘故,明存殿并未像往日一样层层看守,云川止跟随着来往仙仆,轻易便入了殿内。 这是第二次进入明存殿,云川止对殿中布局分外熟稔,很快寻到阶梯,踏了上去。 明存殿共有七层,殿中台阶如螺旋一般上升,阶梯高耸陡峭,云川止爬到第三层时便已气喘吁吁,待她撑着一口气爬到顶层,两条腿已然不住打颤了。 咸鱼虽好,但还是得时常动一动,免得下回再遭此劫难,云川止暗暗发誓。 明存殿第七层是藏书阁,其中摆满了参天大树般高耸的书柜,书柜与书柜间排列紧密,无数古籍宝典堆叠其上,云川止仿佛一头扎进迷宫,无头苍蝇似的晕头转向。 最后还是黑蛋儿出马,这才寻到了一个底部松动的书柜,轻扭顶层的一本古籍,书柜便缓缓嵌入地底,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密道。 “竟还有机关。”云川止叹道,待她穿过机关时,和肩上傀儡同时发出声更大的惊叹。 之前在地面仰望时,只当明存殿顶端是个巨大的金制圆顶,除去气势恢宏外别无他用,可如今进入殿顶,才顿觉其精妙。 原来那金色的圆形塔顶并未实体,而是道淡金色的屏障,凑近了看,屏障似水般平静顺滑,但又并非结界般缥缈,若伸手去碰,便能看见薄薄的屏障内似有烟火绽放。 云川止只碰了这一下,方才还静水般的屏障顿时如冻结的气泡,迅速布满金色的“霜花”,再触碰时,便如铜铁般坚硬了。 “云川止?”比霜花还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又闯入明存殿干什么?” 黑蛋儿闻声嗖一下躲回衣袖,云川止转身便对上了白霄尘的视线,女人长身玉立,手里拿了个古怪的盒子,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白风禾又如何了?” “白风禾无事。”云川止忙摇头,“是在下自己上来的。” “你?”白霄尘上下打量云川止,用食指指她身后屏障,道,“你若再碰便灰飞烟灭了,莫怪本尊没有提醒你。” 云川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屏障,然后回头看着白霄尘,伸出手,用力锤了那屏障一下。 屏障内的霜花顿时融化,转而绽放无数花卉,日光穿透那些缤纷的花瓣,偌大的圆顶下顿时布满随风摇曳的花荫。 云川止冲着白霄尘嘿嘿笑了,白霄尘一阵无言,最后无力地垂下手腕。 “你怎知这屏障没有杀人的效用?”白霄尘开口,她负手走到一处堆满杂物的书案前,素手摆正衣襟,拂袖落座。 “不瞒宗主,在下往常见过类似的。”云川止道,她一看便知晓这屏障是用千年冰雕刻而成,过程中用灵力绘制不同的花样,除去一年四季外,入夜还能看见漫天星辰。 不息山中有此爱好的唯有去世的明存宗主,只是不曾想这位前宗主也是个爱弄风月之人,造出这样恢弘的殿顶,却只为了一赏四季景致。 “你确是个妙人,也不怪我那跋扈恣睢的师妹竟对你青眼有加。”白霄尘说,她拿着手中木盒,眼神似是望入虚空,“你来此是为了白风禾吧,放心,本尊知晓她性子,不会同她置气。” 云川止看了眼角落处明显被捏碎了一半的石雕,顿了顿。 然后道:“在下不仅是为了门主而来,也是因为跟在门主身边数月,心中有些疑虑,想同宗主请教一番。” “白风禾座下仙仆也同白风禾一般,胆子大得没边。”白霄尘视线越过桌上那些陈旧的零件,凤风凛然,“本尊许你问,却也不能白问。” “你认得这千年冰所制的殿顶,也做得出能让哑巴开口的头鍪,想来对炼器和机关术都颇有造诣。”白霄尘用灵力托着那木盒子送到云川止面前。 “那你瞧瞧这个盒子,可能修得好。” 云川止接过那古朴的木盒,盒子制作粗糙,像是人闲暇时随意雕刻的,盒身上是两个罗裙云髻的女子,正拿着糖葫芦你追我赶。 高一些的眉眼冷冽,像白霄尘,那矮一些的虽活泼娇俏了些,可怎么看怎么像白风禾。 云川止拿出自己的器具,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拆开,扫了一眼便知晓其中门道,于是给盒子里的机关换了个轴心。 再盖好时,里面便如塞了个琴师,流出潺潺的乐声。 “好了。”云川止含笑将盒子呈上,白霄尘听着乐声神色恍惚,而后难得露出笑意。 “你问吧。”她沉声道。 “宗主可否知晓,门主并未杀害前宗主。”云川止直截了当道。 “她是本尊师妹,本尊自然知晓。”白霄尘回答,“何况我师尊那样修为,当时哪怕有十个白风禾,都断然伤不到她。” “那门主说你怪她,又是为何。” 白霄尘有一瞬的语塞,她垂眸半晌,才如剖开了什么,开口:“本尊确实怪过她。” “本尊知晓她也无能为力,但那时师尊惨死,死前在她身边的是白风禾不是我,我对此心有怨怼。” “加上白风禾拜入宗门便占尽了风头和喜爱,她活泼娇美,天资又不是一般得卓绝,她只需随便修炼几日便赶得上我一年的努力,为了不被她超过太多,我只能日夜拼命修炼,方才勉强维持住作为师姐的尊严。” “我年幼时便成了师尊的徒儿,师尊是极好的人,亦师亦母,我对她万分崇敬。那时师尊座下唯有我一人,她的目光和关爱也只落在我身上,直到白风禾出现,一切就都变了。” “她是众星捧月的少掌门,而我只是寂寂无名的大师姐,师尊的目光也被她分去了大半,再不独独落在我身上,久而久之……” “这样的怨怼在师尊去世时迸发了,从前师尊便是我的一切,师尊死后,我几乎万念俱灰,同白风禾大吵一架,口不择言。” “许是从那时开始,白风禾恨上我的吧,往后她被穹皇城的人指为凶手,关入天牢受刑,我又没有出现。再见她时,她便性情大变,如厉鬼般疯鸷了。” 白霄尘声音很轻,眼神定定落于远处,说到最后,眸中隐约闪过晶莹。 又很快淡去,恢复了属于一宗宗主的沉静。 云川止默默听着,仿佛听寻常故事般神色自若,待白霄尘说完,她才又问一句:“敢问宗主那时为何没有出现?” 白霄尘飞扬的眉尾弯了弯,道:“若本尊那时出现了,谁又能替她去取师尊生前留下的,保她不死的密诏呢。” 云川止颔首。 如此听来,这两人之间除去那些年少时的妒忌和嫌隙外,没什么真正的仇怨,无非是一个没长嘴,一个脾气倔,这才闹成这般局面。 “多谢宗主肯听我一小仙仆言语。”云川止俯身行礼。 白霄尘抬手虚扶:“本座也从未同谁说过这些,如今吐露出来,心里也好过许多。” 修道之人亦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终归是人不是仙。 云川止得知了想知道的,很快告辞离去,白霄尘挥出袖风触碰屏障,头顶顿时如秋叶纷纷,与穹顶外的日光交汇,落地一片金黄。 躲在门后的莫流筝端着茶水走到桌边,轻声道:“师尊……” “本尊早不想再同她这般吵下去了,奈何她那张嘴次次如同淬了毒般,刀人得很。”白霄尘笑容极淡。 莫流筝也笑:“这小仙仆颇为有趣,胆子也大,敢独自上来找您问话。” “她不是胆子大,是早摸清了本座脾性,知晓就算本座不悦,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白霄尘捏着茶盏放在唇边,“此人通透又无畏,不似常人。” “只希望有她在身边,能改变白风禾一二吧。”白霄尘道。 …… 云川止一路跋山涉水,费尽力气才只走到了百丈漈,她出殿时才想起应当求白霄尘送她一程,奈何明存殿太高,她誓死不愿再爬上去第二次。 幸好百丈漈前又遇到了闲逛的程锦书,这才赶在天黑透前回了绲丹门,风尘仆仆敲开逢春阁大门,白风禾果然在里面。 她听见云川止的动静,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轻笑道:“又将你忘了。” 话虽这么说,可看她那勾起的红唇,俨然是有意如此,云川止被她的恶劣气得捏紧了拳头,但想了想吃人嘴短,便又把手散开。 挤出道温和笑意:“无妨,我回得来。” “想发火发便是,何须忍着。”白风禾窝在美人榻上,懒懒轻嗤,“反正憎恨本座之人多了去,也不差你一人。” “我恨你做何。”云川止拿起地上被砸碎的杯盏,递给旁边辛苦干活儿的傀儡,躲开地上水渍走到窗边,刚想说什么,四周的灯火忽然堙灭。 窗外天光一时照不进屋中,云川止适应不了光线,眼前陷入漆黑。 “坐下。”白风禾命令,云川止忽然有些紧张,她双手捏着衣摆,缓缓坐了美人榻的一角。 屋中沉寂片刻,云川止肩上忽然一沉,似乎有什么人将头靠在了她右肩,淡淡温热和香气同时往周身蔓延。 “本座乏了。”白风禾低声开口,仿若叹息—— 作者有话说:本来说调整作息早点更,结果白天加班到很晚,又凌晨更新……T-T 第44章 云川止的身体不知怎的变得僵直,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连指尖都不能挪动半分,左边身体不住发麻,而右肩的触感却不断发大,清晰察觉得到女人的每个动作。 这感觉甚是奇怪,云川止只能无声地吐息,仿佛练内功似的,气息在体内轮转了三次,这才驱除了那种僵直感。 “门主是因同宗主的争执而忧心么。”云川止咽下咽喉处莫名的翻涌,轻声道。 “是,也不是。”白风禾道,“也算不得忧心,应当只是累了,你借本座靠会儿。” 白风禾如今倒是不再嫌弃她了,往常碰都不愿碰,如今居然主动靠过来,云川止心中嘀咕,她不习惯这般沉默,又道:“已入夜了,门主可有用过晚膳?” 白风禾没开口,云川止便继续说:“程锦书今日在山里抓了几只山鸡,方才送了我只最肥的。” “本想着晚上煮来加餐,但门主既喜欢喝鸡汤,我去替你煮来当做晚膳,如何?” “本座不饿。”白风禾终于开口,她说着直起腰身,屋中灯火复燃,熠熠光芒填满屋子,云川止眨了眨眼睛,眼前逐渐清晰。 白风禾已经重新靠回榻上,她眼中的疲惫散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末梢淡淡的红。 云川止不擅宽慰别人,话在口中打了几转,才挤出一句:“其实我觉得,宗主并非不在意您。” “我为何要她在意。”白风禾嗤声笑了,她起身走向床榻,步摇叮当,舒展腰肢,“本座要歇下了。” 云川止只得放弃宽慰,起身先她几步走近床榻,熟练地整理被褥,灭掉灯盏。 看着女人褪去外衣,慢慢躺下,而后幽幽开口:“云川止,能否给本座说个故事。” 她这话用的是问句而非命令,隐隐有些祈求掺在其中,云川止惊讶于她的态度,但也只愣了愣,很快应下。 云川止在无间城时便爱看话本解闷,如今还能回想起来一二,于是挑着记得最深的一个讲了出来。 故事很寻常,无非是爱情话本,二人缠缠绵绵,爱恨交织,云川止又不擅长说书,更是把故事说得平淡乏味。 但白风禾却听得很认真,直到月上梢头,云川止讲得口干舌燥,白风禾方才入眠。 听着面前的呼吸沉了,云川止这才蹑手蹑脚离去。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不息山的深秋来得悄无声息,前几日还只是秋风送爽,不觉几日过去,再推开窗时便是满眼的浓墨重彩了。 原本翠绿欲滴的林海被红黄两色覆盖,远看像锦绣织成的画卷,太阳也被秋色洗涤,少了几分刺目,多了浓郁的洋红。 自从那日被白风禾点出凡人寿命这个难题后,云川止多少收回了些心思,虽日常还以享乐为主,但若有闲暇时间,也会绘制阵法,修炼上几个时辰。 这具身体修仙不易,不过幸好身处灵力充沛的仙山,云川止很快突破了练气,勉强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仙修了。 入秋之后,不息山的秋授如期进行,白风禾比往日忙碌了不少,每隔一日便会前去主峰进行授课,云川止便也会同她去。 起初她还会走进堂中聆听,后面听得腻了,每每仙授之时便溜进山中僻静处,有时修炼,有时打盹儿。 这日云川止又随着白风禾到了主峰,主峰比第五峰要高出不少,秋意也浓郁不少,满山的树叶落了一半,垫在脚下如条厚重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风一吹更是漫天红叶,既萧瑟又热烈,云川止坐在一处漂浮于半空的云阁上眺望远山,喝茶赏秋,好不惬意。 身穿淡青色短衫的女子走到她背后,啧啧两声:“云川止,你当真是会享受,上哪儿寻到这么个清幽场所?” “我在山中修炼百余年了,还是头一回登上这处云阁。”程锦书酸溜溜道。 “溜达着便找到了,这云阁平日里隐在云上,若隐若现的,无人知晓也正常。”云川止笑眯眯地伸直了腿,晃着身下摇椅,“用茶否?上好的木里春茶。” “木里春茶?这可是木里神峰上三年才收一回的茶叶,你又上哪儿偷的?”程锦书叹道,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细呷一口,舒服地直眯眼睛。 “怎么能是偷呢,门主嫌这批茶叶不够清爽,便都送与我了。”云川止反驳。 程锦书也寻了张圈椅坐下,二人吹着风,风中已有了些料峭之感。 “庸庸碌碌又是一年。”程锦书伸手接过片飘扬的落叶,又挥手扔了出去,“马上便入冬了,这不息山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清修清修,山中本就是修仙之处,自然没有变化。”云川止指着脚下的层林尽染,“赏景不也是极好。” 程锦书笑笑,没再说话,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来者身姿沉稳轻盈,一听便知是灵水。 果不其然,白色衣角被风掀得猎猎翻飞,眼神忧郁的灵水没有拿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云阁延伸出的平台边缘。 程锦书递给她一杯茶,接着打趣:“今日秋授,你怎么不跟着进去□□堂,听听道法心经。” 自从秋授开始,灵水次次都跟着白风禾,有时在门外偷听,有时借着伺候的名义在门内听,白风禾虽知晓她目的,但却也不曾点明,算是默认。 “如今不是门主授课,而是云安门的门主廖宗方,廖门主最是讲究尊卑有序,凡是仙仆皆不可入修炼场所。”灵水接过茶水,轻声说。 “我姑姑怎么还不收你为徒,按理说你这样好的天资,同我比都要强上几分的。”程锦书为她抱不平。 一直听着的云川止忽然搭腔:“在我看来,门主并非不愿收灵水为徒,而是因为她背负太多骂名,此时收徒只会让这些骂名分担到灵水头上。” “说得也有道理。”程锦书忽然响起什么,咯咯发笑,“昨日听那些仙修说,这么多门主长老轮番授课,唯有我姑姑进门时,他们最是认真安静,莫说打盹了,就连神都不敢走。” 灵水闻言也莞尔:“我前日亲眼瞧见门主将一不听话的仙修挂上了明存殿殿顶,在上面吹了半日的冷风,这才被他师尊救下。” 云川止听着听着,不禁同她们一起笑,心道以白风禾那般性子,杀人越货都干得出,对付几个黄毛丫头小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闻天边传来声虎啸,云川止抬眉看去,只见云层中隐约有串黑点,黑点很快近了,原是一吊睛白虎。 白虎身上立了一蓝袍仙修,那人肩宽臂壮,头顶绑着道士般的混元髻,眉眼和他那吊颈白虎生得相似,皆是深陷的眼窝和漆黑的眉毛,看着凶神恶煞。 他身后跟着四五名仙修,皆是不息山修者。 一群人神色凌然,驭风而行,很快掠过了三人所在的云阁,带起阵狂风。 “他们是什么人?”云川止倒掉被吹脏了的茶,回首看那些人背影。 “领头的那位是第四峰毕门主座下大弟子,名为骆银鞍,按辈分来算我师弟,前些日子带着门中几位刚突破金丹期的小仙修下山历练。”程锦书回答。 她说着说着却皱起眉头:“不对,我记得去时带了十余人,怎么回来只剩这零星几个?” “难不成在山下遇到了什么危险,受伤了?”灵水也起身眺望,“他们往明存殿去了,看样子应是急事,直接跪在了殿门口。” “让我看看。”程锦书最爱看热闹,干脆绕到了云阁另一端,眯着眼睛看。 三人皆生了好奇心,索性白风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便跳下云阁,也赶往明存殿。 待她们来到殿门口时,方才跪在门外的骆银鞍等人已经入了殿内,程锦书上前塞给门口守卫两枚灵石,问了几句。 再回到云川止和灵水身边时,脸色不佳,笑意也淡去,开口道:“他们说,在山下遇到了十阶的大妖,除去他们捡回了条命外,其余弟子皆下落不明。” “十阶大妖?”这下连云川止都震惊了,她看向灵水,“乾元界如此多大妖么?” “妖物虽多,但最高也就七八阶,九阶已是屈指可数了,寻常仙修也见不到,至于这十阶的大妖,二十年来就只出现过一次。” 灵水说着声音淡去,杏眼担忧地望向忽然变得沉默的程锦书,没再说下去。 云川止突然想起来数日前听的程锦书的往事,也噤了声。 云川止后来有再了解过那当年那只大妖,据说当时不仅三大宗,还有其他仙门及散修皆去往大妖出现的所在,打算将之除去的同时,也粘些好处。 十阶大妖虽恐怖,但身上尽是宝贝,不说其体内灵丹,哪怕是取上一管血,都是拿来修炼的好东西。 不过大妖实在强悍,最后还是白霄尘和木里神峰的神女浮然君一同出山,这才将其重伤,不过因为一些插曲,大妖最后还是逃出生天,不见踪影。 如今又有十阶大妖出现,莫不是……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最后灵水打破沉默:“太阳落山,秋授快结束了,我们先去寻门主吧。” 程锦书面色苍白,同方才的她判若两人,她笑笑:“你们去,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飞扬的发辫很快消失在飘落的红叶中,云川止和灵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二人默然前往□□堂,站定在门口等待白风禾。 结束的弦乐声响起,门吱呀一声推开,却半晌无人走出,直到白风禾的衣角在夕阳下出现,堂中那些仙修才如得大赦,逃命似的蜂拥出门。 驾云的驾云,狂奔的狂奔,仿佛白风禾是个吃人的恶魔,恨不得原地消失在她眼前才好。 不出一会儿,□□堂的屋檐下便只剩白风禾一人了,她媚眼扫过那些人背影,如同看蝼蚁般鄙夷,而后长袖一掀,把玉手递到云川止面前,鲜红的指甲闪闪发亮。 “本座头晕,扶本座回去,昨晚你说的故事不错,本座还要听。” 云川止这些日子都习惯了白风禾越发无理的要求,不过如今灵水在场,她还是微微红了面色,轻咳一声,上前捧住女人掌心。 扶她走下台阶,灵水亦是咳了一声,负手背过身,遮掩她面上枫叶般的嫣红—— 作者有话说:灵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45章 “门主,在下,在下还……”理智告诉灵水她该避开,但无奈她是个清高的性子,不爱编慌。 于是支支吾吾半晌,还是白风禾先开口给她台阶:“方才落了几本书册在毕门主那里,你帮本座取来,放回逢春阁。” 灵水顿时松了口气,福身道了句是,转头不见了踪影。 白风禾的手掌细腻温软,像光滑的玉器,捧着都怕摔了,云川止小心翼翼行走,眼神不住落在她指尖。 修长漂亮,让人很想握在掌心揉捏。 “想什么呢。”白风禾忽然开口,云川止忙移开眼神,假意在看地面。 “没想什么。”云川止笑笑,她岔开话题,“方才我们看见一众仙修行色匆匆地进了明存殿,听说山下出现了什么大妖。” “我在想十阶的大妖,会是怎样的骇人面貌。” 白风禾斜睨她一眼,抿起红唇:“非也,越是低阶的妖物越是样貌狰狞,若真的有个十阶大妖站在你面前,你一定分辨不出它是人是妖。” 说得也是,云川止颔首,十阶大妖的修为远超寻常妖物,哪怕原身是只蟑螂,都能幻化出绝美容颜。 “灵水说上次见到那样厉害的妖物已是二十年前了,那次那只大妖,门主可曾见过?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强大么?” 白风禾摇头:“本座一向不掺和门中琐事,更不关心山下那些凡人的安危,所以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既是十阶大妖,那修为定远在我之上,我也不去触这个霉头。” 二人行至平坦路面,石子路两旁是葱郁的灌木,灌木中点缀着不知名的白花,地上枯叶刚被扫过,又落了零星几片。 云川止见白风禾没有驭风回门的意思,猜到她想散步,便扶她往落叶潇潇的枫林中去了。 枫林清幽静谧,唯有脚踩树叶的轻响,交错的嫣红树梢犹如穹顶,筛出一地细碎的夕阳。 “你一个连筑基都未满的小仙修,怎么忽然关心起大妖的事了?”白风禾敏锐开口,她雅然抬起掌心,指尖轻点云川止肩膀。 云川止顿时觉得一堵墙撞在了她肩上,半身登时酥麻,踉跄靠上树干,弯腰呻吟。 白风禾这厮下手没轻没重的,云川止疼得满头冷汗,正要表达不满,忽见女人欺身走近,她腰肢便被一只手固定在树上,动弹不得了。 另一只手则将她下颚拉起,云川止被迫与白风禾对视,柳叶眼中盛满夕阳的光,看不出其中思绪。 她又在防备自己了?云川止顿时无言,眼波一荡,忽然笑道:“门主这样绑着我,是想强迫我么?” 白风禾听了这话,笑意果然僵了一瞬,而后蔑然轻笑:“你一个干瘪的小丫头,我强迫你有什么意图?” “在下最近吃胖了些,没那么干瘪了,门主要试试吗。”云川止顺着她话音道。 她说着把头偏向一侧,少女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天光下,偶尔有夕阳扫过,照出细腻肌肤上的绒毛,以及肌肤下,生命纵横的脉络。 于是白风禾先撒了手,她身影清凌凌后撤几步,耳后发丝飘在面前,挡去了面色。 云川止知晓这种招数对付白风禾有效,不过这次做出来却与往日不同,这次连她自己都有些轻微的面热。 她趁着白风禾背着身子,用手猛地朝自己面颊扇风,吹散那热气。 难不成自己附身在少女身上久了,面皮也变薄了不成,云川止心中嘀咕,面色却不显,她抬手去揉自己肩膀,惊奇地发现刚才还酸疼的左肩此刻温暖异常,周身都有种轻飘*之感。 “门主,你方才点的是我穴位?”云川止有些惊讶,她挥舞着舒畅的手臂,上前继续搀扶白风禾,却被女人挥袖打开了手。 白风禾扫去面前残留的发丝,瞪了云川止一眼,兀自朝前走。 “你且宽心,我同那大妖不是亲戚。”云川止含笑追上白风禾,“不过是想着若能得一只大妖的内丹,便能很快筑基了。” “真是难得,你竟对修炼的事上了心。”白风禾冷笑。 也不算上心,只是想走点捷径,好多活几年而已,云川止心说。 又踱步了一刻钟的时间,白风禾这才驭风回门,翌日是沐休之日,白风禾不必早起前去主峰授课,便难得多睡了会儿,未曾叫云川止前去伺候晨起。 云川止难得清闲,却早早便被秋日南飞的雁鸣吵醒,醒来便再也睡不着。 百无聊赖间爬起洗漱,在画好的阵法中心入定了半个时辰,恍惚再睁眼时,清晨灿烂的阳光穿过窗棂,暖融融洒了她一身。 若是不开窗嗅那清冽的秋风,还以为仍是春日呢。 云川止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站起,拿过桌上隔夜的凉茶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今日修炼起来比往日要顺畅许多。 她的方法没有变,难不成是昨日白风禾那一指替她打通了经络,这才能事半功倍? 白风禾此人偶尔还蛮贴心的,云川止勾唇,虽说用贴心二字来形容白风禾有些诡异,她心情愉悦地从枕边拿起早已织好的云领。 她这些日子懒怠了些,一直不曾往上绣白风禾要的纹样,既然白风禾昨日帮了她,那今日便勤快点,正好当做谢礼。 云川止盘膝低头刺绣,黑蛋儿从角落的木头小床上爬起来,也学她样子盘膝在一旁,好奇地看。 云川止从未学过刺绣一类的手艺,不过炼器师的手最是灵巧,开始虽绣得歪歪扭扭,等下到第七八针的时候,就已然有模有样了。 幸好崔二狗这身体修仙的资质虽差,但灵巧度还是够的,能够施展脑海中的想法。 她从清晨绣到正午,凤凰花便已大体成形,只是对枝叶的色彩有些犹豫,拿起来问黑蛋儿,黑蛋儿也托着腮,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同你个傀儡问什么。”云川止无奈自语,她起身走出门,打算去寻程锦书帮她斟酌一二。 不过拿着那喇叭喊了好几声,对面都杳无回音,云川止心中升起些疑惑,心中越发不踏实,于是叮嘱黑蛋儿:“若灵水或是门主找我,就说我去找程锦书了。” 她说罢走出逢春阁,站在屋檐下试着念了几句心诀,同时将灵力从灵台引出,尝试往身周扩散,去捉那些掠过身畔的风。 以她的修为行驭风之术虽有些勉强,但程锦书所在的山崖并不远,故而半炷香的时辰后,她还是落定在了江水奔腾的崖边。 山崖下凸起一块巨石,巨石之上生了棵歪脖子树,树边有一破旧茅屋,便是程锦书如今的住所。 云川止扒着山崖跳下去,将门推开,屋中干净整洁,一些书籍摆放整齐摞在窗边,除此之外还有些被风吹乱的纸张,云川止扫了一眼,上面墨迹凌乱,似在反复书写一个人名。 不过程锦书的字比鬼画符好不了多少,云川止看不出具体何字。 “程锦书!”云川止干脆扬声喊她,叫声在房中回荡,冲出窗外,很快被震耳的水声淹没。 大白天的跑哪儿去了?云川止心越发吊起,索性又驭风回了逢春阁,来到灵水房门前,抬手敲门。 门很快打开,正捧着一卷竹简的灵水出现在门口,声音轻柔:“云川止?门主唤我么?” “没有,门主应当还在歇息。”云川止将唇抿了抿,道,“程锦书不见了。” 灵水闻言并未在意,只点头道:“她一向爱在山中闲逛,如今又跑到主峰去了也说不定,你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事,不过我总觉得蹊跷,我同她有个用作交谈的喇叭,往常只需唤一声她便会回应,可今日我对着喇叭喊了许久,半点声音都没有。”云川止攒眉道。 “我方才去她房中看了,她不在房中,喇叭也不在,想必仍然带在身上。只是这喇叭是有路程限制的,若我与她之间相隔太远,便交谈不得了。” 灵水闻言,眼神也变得凝重,但还是宽慰道:“你先莫急,我去找人问问,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她的去向。” 灵水倒也雷厉风行,很快出门问询,只过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白光闪过,她携着秋风回到了云川止面前。 侃然正色道:“我问了不息山上空巡逻的仙修,说昨夜便看见她独自一人,往西南去了。” “西南?”云川止道,“西南处是什么。” 灵水摇头:“如今门中都在讨论那十阶大妖的事,据说大妖已经占据了浮玉山,将村落中的百姓吞食殆尽。” “那浮玉山正在西北处,莫不是……” 云川止心下一沉,灵水亦是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 “虽不知程锦书是否是为了当年之事前去浮玉山,但此去定是凶多吉少,我先去禀告宗主,再做打算。”灵水说罢,匆匆离去。 云川止也随她一同出门,谁知跑了没两步,眼前便多了个人,她只得急急刹住步伐,这才没又撞她怀里。 抬眼果然是白风禾,女人倩身立在她面前,眉眼淡漠。 云川止冷不丁被拦住,心中余惊未了,于是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门主。” “本座要修炼了,你来给本座护法。”白风禾缓声开口,转身往寝殿走去,走了两步不见云川止跟上,便冷冷回头。 “程锦书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便理应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本座没有阻拦灵水去禀告师姐,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你,你是本座的人。”白风禾声音很轻,眸光却锐利如刀,“除了本座之外,其他人的命,都同你毫无干系。” “听懂了吗,云川止。” 第46章 云川止想说什么,但是对上白风禾的目光,又将话语吞下,最后笑笑。 “听懂了。”她说。 白风禾本就是视他人生命如无物的人,云川止自己也是,所以她心中虽隐有担忧,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在无间城的日子,除去早早死去的爹娘外,就只同归人姐姐有过联结,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所以她从没在意过谁,也从没帮助保护过谁。 无间城的活人本就不多,至于那些妖魔厉鬼,更是死就死了,于她何干。 人这一辈子本就是孤独而空白的,孤零零来,孤零零去,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所以程锦书也有她的命数。 看云川止没有反驳,白风禾甚是满意,她眼中锐利淡去,将手递给云川止,疲累道:“走吧,随本座去修炼。” 云川止双手接住她掌心,扶着她往芜崖顶走去。 秋风瑟瑟吹来,空旷的芜崖顶被枯叶填满,落叶打着旋飞舞,若盯着那些叶片看,会恍惚觉得山崖好似一艘风浪中的大船,摇摆不定。 必须低头看向枯黄的草地,才能安定心神。 芜崖顶是白风禾专门用来清修的地界,寻常人等不可靠近,云川止虽不是第一次上到芜崖顶,但还是头一次放仔细了看。 山崖便立了一棵高耸的枯树,树皮干枯已久,已无生命迹象,原本角落处还竖着个秋千,自从上次云川止偷偷把秋千砍了做伞后,整个山崖上便只剩这一棵树了。 “你就在一旁看着吧。”白风禾说着松开手,她盘膝坐下,明眸紧闭,裙摆无风自动,虽身处山林之间,却如遨游天际。 周边飘过的枯叶霎时被她吸引,争先恐后围将而来,远看如同群蝶曼舞,身处中央的白风禾眉眼淡薄,发梢飏动,仿佛羽化登仙。 原来渡劫期的修者修炼时是这般模样,云川止看得晃了神,于是同样盘膝而坐,掐诀入定。 因为身旁有白风禾的缘故,虽然没有阵法的帮助,但云川止仍觉得满山灵力皆往灵台涌去,甚至要比利用阵法时还要事半功倍。 灵力蜂拥占据躯干,温和地在体内盘旋,一遍遍加固凡人经脉,扩张灵识。 云川止恍惚间理解了白风禾要她守着的用意,原来护法是假,帮她修炼为真,于是她又念一道心诀,神识顿坠入灵台之中,彻底进入心流的地界。 在灵台中的空隙,她想起白风禾,心中滑过道奇怪的酸涩之感,又带着融融暖意。 这一入定,便再察觉不到时间飞逝,待云川止耳清目明地睁眼时,头顶已挂着一轮弯月了。 碧落深蓝,弯月如同点上的灯,近得能看见上面流动的仙影。 一旁的白风禾还未结束,只是枯叶散了,周身冷气凝结,冻得黝黑的眉毛结了一层冰霜,云川止隐约觉得不对,弯腰上前。 离白风禾越近,冷气越是刺骨,云川止知晓这不是正常修炼该有的模样,忙抬手化出道灵力,轻轻探入她眉心。 经脉之中,寒气冲撞,灵力倒流,脆弱的灵台岌岌可危,云川止忙将灵力抽出,轻拍她肩:“门主?” 白风禾不会在这里修炼死了吧?云川止心中大骇,忙沾着灵力在半空画起了符咒,经过方才那一轮修炼,如今她已能轻松运用灵力,再不会枯竭了。 三下五除二符咒成形,云川止默念一句心诀,将符咒按入她心口。 发光的符咒没入衣衫,进入体内,穿过经络寻到灵台,清风般附着灵台之上,符咒的力量迅速驱散寒气,白风禾身上的冰霜很快化作水雾,又成水滴,顺着面颊流下脖颈,流入衣衫。 一来二去云川止手都湿了,但白风禾还未醒来,她不敢轻易收手,便仍维持着输送灵力的状态。 风吹过,白风禾身上水汽变凉,于是眉头紧锁,发起了抖。 云川止终于理解了为何白风禾身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修炼百余年却只是渡劫期,若是次次修炼都是这般岌岌可危的景象,她对此懈怠也是正常的。 毕竟谁知哪次寒气冲撞得厉害,人便魂归西天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风禾抖得更加厉害,但经脉对冲的状况终于好转,那些逆流的灵力在符咒的引导下缓缓归位,重新流入灵台。 她那张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而后柳叶眼缓缓张开,对上了云川止的视线。 又低下头去,看着云川止放在她胸口的手掌,黛眉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我没别的意思。”云川止连忙解释,她语速飞快,生怕白风禾误会她什么,一个激动将她脑袋摘了。 “你方才寒气入体,我帮帮你来着。”云川止小声道,然后硬着头皮将那符咒散去,这才松手。 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白风禾身上融化的冰霜。 “胆子倒是大,就不怕本座走火入魔,第一个将你炸了。”白风禾冷声开口,只是那声音虚弱得好像蚊子哼哼。 难得见到这般孱弱的白风禾,云川止头一次觉得她的威胁没了效用。 怪不得白风禾修炼时从不让人接近,崖上结界都设了好几层,也怪不得她从不叫医仙接近。 若是其他人知晓她身有旧疾,修炼时是这般模样,那那些仇视她的人便会毫不忌惮地冲上来了,云川止心道。 云川止心里正想着,却见白风禾身子飘摇一瞬,软软往后倒去,云川止下意识起身伸手,将她腰肢搂着,拽入怀中。 又因为高估了白风禾的重量,力气不慎用得大了,两人冷不丁撞在一起,若外人看来,同拥抱别无二般。 “对,对不住。”云川止小声道歉,白风禾在她怀中埋着,似是褪去所有力气,只轻轻嗯了一声。 云川止想松手,奈何她只要一泄力,女人的身子就像离了树干的柳枝,不住往下倒。 于是云川止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抱着,左右四顾:“要我去寻灵水来么。” 白风禾沉默半晌,最后气若游丝道了句:“你说呢。” 那便是不能了,云川止点头,好在方才修炼过,体内修为上了一截,力气也大了不少,将人捞在臂弯并不吃力。 掩不住好奇,云川止还是小心开口:“你次次修炼都是如此?” “嗯。”白风禾说,她眉心难受地拧着,“因为旧疾的缘故,若修炼便会灵力倒灌,修炼越久,便越脱力。” 难为她平日里风光嚣张的样子,背地里却承受如此苦难,云川止看着心里更是酸涩蔓延,她移开眼神。 自己心真是软了,云川止心想。 白风禾又道:“云川止,此事……” “你放心,我绝不同旁人讲。”云川止举双手保证,结果手一离开,怀中身躯又往后倒去,云川止忙又俯身接住。 白风禾红唇翕动,似想骂她,但因为没有力气,堪堪忍了。 “送本座回寝殿歇息吧。”白风禾闭上眼睛。 云川止点头,她半跪着将人抱起,白风禾裙摆层叠着虽不好抱,但因着这些日子强壮了不少,再加上修为增长的缘故,云川止并不觉得太吃力。 白风禾也有些惊讶,她靠在少女肩头,目光诧异,轻声道:“你仿佛高了不少。” “长身体呢。”云川止笑笑,抬腿往丛林那头的阶梯处走去。 白风禾在她怀里轻嗤,然后过了半晌,又说:“云川止。” “嗯?” “本座有些冷。” 女人打了个寒颤,云川止恍然发觉怀中的躯体已经冰冰凉,毕竟如今是料峭的秋夜,加上白风禾衣衫湿了大半,更是不住发抖。 “这衣裳太重,你帮本座换了吧。”白风禾又说。 她声音缥缈,这样子的白风禾比往日犀利邪魅的她更难拒绝,云川止没说话,只寻了个凉亭将她放下。 手伸到衣襟时,却停住了。 女人若除去外面衣裙,便只剩了薄薄亵衣,素纱的面料本就遮不住太多肌肤,如今沾了湿气,便更为清透单薄。 但白风禾不住地颤抖,红唇隐隐有发紫的迹象,云川止便压下了波动的心绪,迅速帮她解开衣衫,又从木匣子里取出件新的,抬头替她罩上。 新的衣裙是云锦材质,染了淡淡的湖蓝色,裙摆处还残留云朵般的白色空隙,清雅标致。 云川止半跪下,替她系腰间的衣带,白风禾则靠着亭柱,黝黑的眼底印着云川止的发顶,淹没了思绪。 少女灵巧的双手将衣带绑了个漂亮的结,白风禾轻声开口:“这衣裳是你做的?” “托门主的福,我弄了个纺车,这是前些日子试着织的布料,本是想给自己穿的。”云川止说,“但是不慎做大了。” 因为她剪裁时走了神,脑中想的是前世自己的身形,缝好了才发觉如今的身子太瘦,根本穿不上。 便宜白风禾了,她暗暗想。 白风禾却笑笑,神色意味不明。 云川止帮她理好裙摆起身,白风禾便自然地朝她抬起高贵的手臂,云川止为她的理所应当沉默一瞬,却还是认命地弯腰,再次把人抱起。 还是从前那样瘦小比较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往后白风禾若是不愿走路,不会天天要自己背着来回吧?云川止脑中胡思乱想。 她甩了甩发丝,笑自己想太多,白风禾这人好面子,怎么会叫旁人看见她被一个小仙仆抱着。 如此便好,因为还挺累的,云川止偷偷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凉夜漆黑,一路上未遇到什么人,云川止顺利地将白风禾抱回逢春阁,用脚关上寝殿的门,将人放回床榻。 又点了支安神香,放下火折子时,女人已经将手搭在床榻外,沉沉睡着了。 那双眼眸紧闭时,少了许多冷厉之色,云川止静静看了会儿,这才将她手腕放回床上,用棉被盖住。 她如今只是太疲累了,以白风禾的修为,睡一夜应当便能好。 抱了她一路的云川止也十分疲乏,于是关好殿门回到厢房,她想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然而辗转反侧了半晌,脑中还是一片清明。 从来到乾元界便日日酣然的云川止头一次失了眠,直到翻身翻得角落里的黑蛋儿都烦了,这才索性一跃而起,推门出了房间。 月过梢头,今夜月牙随瘦,但光芒不减,许是天空没有半朵云的缘故,大地如同洒满银霜,将一切都蒙上层皎洁的纱。 云川止拎着一坛不知从哪儿顺来,在屋中尘封的酒,本想借酒催生些困意,不料喝了一口便尽数吐了。 “真难喝。”她嫌弃地将酒坛放下,哀怨地坐于檐下台阶。 心里沉甸甸的,又不知沉甸些什么。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云川止不回头便知是灵水,于是抄起地上酒坛扔给她,灵水翻转手腕,掌心旋出道气流,稳稳接住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清冷女子立于月下,酒水顺着脸颊洒落,又生出豪爽之意。 “你竟会喝酒。”云川止道,灵水擦了擦嘴角,轻拉衣角,姗姗坐下。 “亦不擅长。”灵水叹息道,她眸中也是忧愁之色,“宗主门中之事繁忙,只派了毕门主及座下几名仙修去处理大妖之事。但只字不提寻找程锦书。” “十阶大妖难以对付,程锦书一人在外,我心里总不踏实。”灵水摇头。 灵水此人总有种天生的责任感,倒是个心怀天下的修仙好苗子,云川止侧脸看她,再加上这些日子她们三人走得近,常一同做事说笑。 所以在灵水心中,应该早已将程锦书当做了好友,才这般惴惴不安。 “你竟不会担心么?”灵水忽然问。 云川止心弦一跳,她本欲摇头,但脖颈却越发僵硬,最后笑了:“有些担心,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灵水点头,她虽并无责怪之意,但云川止却能察觉到她眼中藏起的失望,心又颤了颤,将眼神移开。 “程锦书下落不明,宗主不担心,门主亦不担心,我……”灵水面露颓然之色,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云川止,你觉不觉得,这偌大的不息山虽尽是修道之人,但修来修去,却尽是傲然淡漠。”灵水说,她又喝了口酒,似乎不解又迷茫。 云川止看着她,想起了山下游机城内清贫的江城守,起初还觉得二人不像母女,如今看着倒有几分相似了。 “确实。”云川止只能如实回答。 “我们修仙的目的,便只是为了突破大乘,得道长生吗。”灵水眼中尽是迷茫,她笑笑,“修仙久了,站得越来越高,看众生仿若蝼蚁,竟真的提不起半点怜悯了?” “你醉了。”云川止摇头道。 “我没有。”灵水放下酒坛,她忽然起身,雪白的衣裙同月光融为一体,“云川止,我想下山一趟。” 云川止心中一紧:“你到哪儿去?” “去找程锦书。”灵水说,她握紧腰间缠绕的长鞭,“偌大一个宗门,总该有人念着她,去寻她的。” “何况她这样下落不明,不一定就是自己去寻大妖,亦或是被控制了,被威胁了也说不定,她没有同我们讲,应当就是怕我们担心。” “若是我或你,哪怕是门主和宗主丢了,她也定会去找。”灵水眼中映着月光,“你帮我同门主道个不是,灵水擅离职守,若有命回来,任她处罚。” “只你一人!”云川止猛地起身,蹙眉道,“不行,那可是十阶大妖,你也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如何对付?” “放心,毕门主和莫流筝仙长她们都往浮玉山去了,我若有了消息,定会求她们帮忙的。”灵水显然去意已决,她朝云川止笑笑,眼中华光明朗。 “你照顾好门主,等我回来。” 灵水说罢,很快旋身化作一道白光,攀着月色升上半空,同月光相融不见。 她去得太快,云川止抓她不住,便只能立在原地,气得直踩地上月光。 果然不该同人产生联结,果然不该介入他人因果,云川止昂头望着天上月亮,想起许多年前她屠近来犯者,带着一身血腥回到住所时,归人姐姐烧着汤羹笑她。 “云川止啊云川止,你怎么比我的傀儡们还冷血凉薄。” “往后若是有了爱人,也这般冷心冷清的么?” 云川止当然没有爱人,也没有友人,甚至直到归人姐姐死在她怀里,她都没有流下眼泪,只是心仿佛空了一块,到如今都是空的。 云川止闭上眼,只觉得更为疲累,然后转身走回殿内,蹑手蹑脚将一些灵石和衣物收进木匣子。 黑蛋儿坐在桌上歪头看她,云川止抬手将它冰冰凉的脑袋摸了摸,沉声道:“我等会儿将你送到白风禾那里,待她醒了,就说我还是放心不下程锦书,下山打探一下消息。” “她若生气,你便帮我撒个娇求求情,她若拿你撒气,你就让她撒。” “反正你死不了,头又硬。” 黑蛋儿翻了个白眼。 云川止想了想,又低声絮叨:“门主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木里神峰的清泉水,还需用最新鲜的冰莲花瓣蒸煮。门主净面用的是不息山主峰峰顶千年不化的无根之水,吃的是现蒸的茯苓桂花糕,每日巳时需用美容养颜汤一盏,如今天凉,冰烙就算了,换成现煮的普洱茶汤……” “我走了,你代我伺候着点。” 说完,她拿起黑蛋儿放在肩头,蹑手捏脚走进寝殿,白风禾还在沉沉睡着,眉头散开,应当已渡过了病痛。 云川止放下黑蛋儿,借着月光替白风禾盖好踢开的被褥,又用灵力探入她体内,见她脉搏跳动平稳,寒气已消,于是放了心。 她搓搓手掌,总觉得一颗心悬着,又去倒好了晨起用的茶水放在桌上,画了安神的符咒贴在床头,最后做无可做了,才半蹲下来,看着白风禾沉睡的侧脸发呆。 不对,她本应逃避做这些活计的,如今怎么做得这般自然,云川止望着白风禾,心生怨怼,却也别无他法。 她抬头抚平白风禾鬓角翘起的发丝,然后又替她掖了回被角,这才静悄悄离开。 大门关上,方才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闪烁冷色的月光,黑蛋儿顿时一个激灵,迈开短腿想逃,却被一条缎带卷起,沉甸甸落入女人掌心。 “云川止去哪儿了。”白风禾声音低缓,轻笑着问道——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轻笑 在黑蛋儿眼中:狞笑 第47章 …… 云川止不知晓门后的暗涌,她已然沐浴着月光走出殿门,架起驭风之术,往西北边赶。 灵水修为高她一截,灵力自是充裕许多,云川止自知短时间追她不上,反正她知晓灵水要去浮玉山,便也没太着急。 每当灵力面临枯竭时,她便循着光点找个城镇或是村中歇脚,但也并非真歇,只是从驭风改为策马,骑着租来的马匹沿官道疾驰。 浮玉山距离不息山约莫数百里,一路重峦叠嶂,湖泊江河无数,因为是朝着西北走,越走秋色越浓,风也越是呼啸料峭。 一路地貌变化万千,山前还是枫林层叠,山后便荒漠无垠,云川止几次都想驻足停留,赏一赏偌大的乾元界。 只可惜此行是为了寻人,云川止便只能埋头苦飞,两日后,她终于踏入了浮玉山的地界。 浮玉山景如其名,山峰高高耸起,下半截隐约可见松叶的苍翠,顶上却如一位七旬老者,发顶洒满银霜。 中间林立着不知名的岩石,远看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真的如同山上浮起块白玉,玄妙莫测,鬼斧神工。 云川止隔着群山便看见其样貌,可待她真正靠近浮玉山后,又已是半日过去。 深入山脚下,抬头再看那山顶银霜,初见时的神圣感陡然消失,阴沉的天压着枯瘦山峰,顿觉阴森可怖。 浓浓的妖气自山中蔓延,随着山中浓雾一起徐徐扩散,云川止很快察觉了这妖气对她体内灵力的压制,心头如同压了块大石,连忙落地。 她不敢再行驭风之术,只能用一双腿脚沿着山路疾行,被踩实了的土地隐约可见牛马车辙踏过的痕迹,可见前方是有城镇。 云川止气喘吁吁走了半晌,空旷的道路两旁终于有了更多的人的痕迹,破碎的马车,丢失的绣鞋,甚至还有几块不知属于什么的骨头,白森森暴露在阴沉的天光下。 云川止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了无间城,她对着那几块尸骨负手而立,竟生出几分回家了的熟悉感。 再行几步,过一弯道,一个破落的牌匾在头顶徐徐展开,上面的字迹被风霜带走一半,模模糊糊能看出是“拾玉城”三个大字。 这样破败的牌匾,和不息山脚下恢弘的游机城有着云泥之别,说是个破落村庄都不为过。 一阵阵风沙从那牌匾下涌出,云川止捂着口鼻走近,冷不丁看见牌匾下立着一人,朝她机械般挥动手臂。 如此破败的地界忽然出现个人,怎么看怎么诡异,更别提此人青灰着一张脸,面上灰扑扑毫无血色,嘴唇却红得鲜艳。 云川止记起曾在无间城见过的拦路鬼,也是如此样貌,会在岔路口冲行人指路,若是信了它的指引,便会一脚踏入悬崖,一命呜呼。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那人忽然开口,声音苍老沙哑。 “老前辈,在下是仙修,是来寻人的。”云川止听出此人并非鬼魅,便同他扯着嗓子喊,“你可见一白衣女子从这儿过去?”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那人没理会她,而是顾自重复。 云川止顿了顿,又比划道:“那一个穿短衫的年轻女子呢,个子这么高,长了双神采奕奕的圆眼睛。”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 云川止啧了一声,她上前劈手给了那“人”一巴掌,青灰的脑袋滴溜溜转了半圈,木头刻的猩红嘴巴朝着柱子一张一合:“客官,莫再往前走了……” 谁往此处放了个木偶人,云川止忍不住嘀咕,而后双手替它掰回脑袋,撬开嘴巴往里看。 只是个最普通的民间木偶,发出声音的是一块留声石,并非机关术,看来做这木偶的是个凡人。 云川止挥挥手任由它继续叫,继续踏入城门,眼前又是阵风沙掠过,灰扑扑的沙砾直往人眼睛里钻。 风沙停歇,像揭开块幕布似的,城中景象映入眼帘,脚下地砖坑洼,空缺处被沙土填满,风一吹,沙尘在坑底打转。 街边散落着一些摊贩留下的太平车,车上瓜果已经沤烂,拴马的马衔扔在地上,马儿消失无踪。 一旁商铺也是这般景象,木板将窗口遮盖得严严实实,甚至大部分都被钉死在墙上,只留了极小的缝隙。 云川止往那缝隙里看了一眼,屋中漆黑一片,毫无人气,却有股腥臭扑面而来,如同掀翻了天灵盖,熏得人泪眼汪汪。 云川止不用开门便知晓里面有什么,她扇了扇鼻子,垫着脚尖后退,继续往城中探索。 这拾玉城不大,所有门窗都紧闭着,静悄悄没有声息,唯有风沙呼啸,空荡寂寥,少数的一些房屋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门口拖曳着陈旧的鲜血痕迹。 她随机寻了间看着不甚破落的屋子敲了敲,门中顿时响起刺耳的尖叫,然后两根长矛箭一般从缝隙伸出,发疯般刺向云川止,好在云川止反应快,迅速后退离开。 否则就被镶在门上当挂件儿了。 看来此处并非没有人,只是还活着的人不多,又不知因为什么不敢露面,只能将自己锁死在房门中,恐惧地等死。 “打扰了,我乃不息山仙修,是来帮你们捉妖的。” 云川止试图同门中之人沟通,然而尖叫声更甚不说,无数碎碗、烧红的煤炭、开水等“暗器”不要钱般往外砸,云川止只得转身逃跑。 她一连问了几家,要么便静悄悄没有声息,要么就如见了鬼似的嚎叫哭泣,云川止顿感疲惫。 看来这城中妖邪足够恐怖,逼死了不少人,还活着的精神也趋于溃散,离疯癫不远了。 因为有着妖气压制,云川止不敢轻易散出灵力寻找灵水,只能拿出同程锦书联络的喇叭轻叫她名字,然而对面仍然鸦雀无声。 不对啊,若*程锦书身处浮玉山,那么喇叭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短,按理说程锦书定是听得见的。 可如今无人回应,程锦书要么就是扔了喇叭,要么就是已被控制,即便听得见也无法回应了。 当然还有更坏的可能,云川止没有细想。 她叹了口气,又往拾玉城中央走去,踏过两条遍布残垣的街道,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处完整的房屋,甚至门口还贴着年关时的版画,上面的关公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云川止抬手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漆黑的门缝中露出只警惕的眼睛。 眼皮松垮地耷拉着,盖住一半睫毛,眼眶高高耸起,眼窝深陷,看着是个枯瘦的老翁。 走了这半晌终于看见个没疯的,云川止顿感欣慰,她忙道:“老人家,我乃不息山仙修,到此寻人和捉妖,您可见过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老翁没有开口,仍死死盯着她,盯得云川止后背发毛。 门又吱呀一声开得更大,漆黑的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老翁后退一步,花白的头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在邀请她进去。 树梢敲击墙壁的哒哒声不断响起,淡淡的松木香从门中飘出,没有腐肉的腥臭味,松木味中甚至还掺杂着米饭的味道,令人感到心安。 云川止垂眸勾唇,抬腿踏过门槛。 门在她身后关合落锁,她所在的地方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头顶天井露出方寸大小的阴沉天空,院中没有树,更没有敲击墙壁的树梢。 老人缺了一条腿,在对面阴鸷地盯着她,手里捏着根绳子轻轻一拽,头顶便落下张大网,把云川止罩了个严严实实。 云川止是躺在张板车上,被晃晃悠悠抬进门的,堂屋古旧潮湿,正中央挖了个地窖,厚厚的铁门被打开,云川止四肢被缚着滑入地窖,落入松软的稻草堆中。 铁门合上,拐杖敲地的声音哒哒远去,云川止平躺在软乎乎的草堆里,有点犯困。 “云川止!?”熟悉的轻灵话语在耳畔响起,稻草堆那端冒出个穿白衣的人,上前拍拍云川止的脸,“怎么是你?” 说话之人正是灵水,她原本在角落打坐,如今满眼惊诧,挥手解开了云川止手脚捆绑的绳索。 “你又为何在这里?”云川止冲她笑,“以你的修为,怎么也不会被一个凡人老头儿制服。” “你不知晓,这一个城中的人全是疯子,唯有这老翁看着清醒些,我只能顺着他被关起来,看看能否套话。”灵水摇头,她上前扶起云川止,低头检查。 “那我亦是如此。”云川止将她推开,摇摇头:“放心,我没有受伤。” 其实方才那老翁开门时,云川止便察觉头顶的陷阱了,哒哒声显然并非木头敲击墙面能发出来的,怎么也得是几块沉重的石头。 左右老翁是个凡人,出不了什么事,其他人又没一个正常的,她只能将计就计。 没想到灵水同她想到一起了,倒是个惊喜。 “你来多久了,可有发现什么?城中之人为何这般恐惧疯癫,有没有程锦书的消息,毕门主和莫流筝那些不息山的人呢?” 云川止的问题投石般一个接一个,灵水眼睛眨了眨,逐一回答:“我来了一日,绕遍了这座城,除去疯了的百姓外一无所获。” “穿过这城池便是浮玉山,但北门处被一层浓雾覆盖,雾中不知是什么,靠近便心神不宁,戾气丛生,我不敢轻易踏入,便只能在城中徘徊。” “此外没有程锦书的消息,毕门主等人先一步进了这城池,我发现了她们留下的记号,却没有寻到她们踪迹,我怀疑是踏入了浓雾里。” 浓雾浓雾,看来只有进去浓雾才能弄清里面有什么,可里面尽是未知,也不敢贸然动作,云川止想。 “你看到门口的木偶了吗?”灵水问。 云川止点头,随后朝着灵水伸手的方向看去,发现角落处堆放着许多人的“四肢”,起初惊了一刹,不过再定睛看去,便知晓那都是木偶的零件。 凡间有种偶戏,就是以绳索等物驱动木偶,代替人来演出,方才的老翁应当就是制作木偶的偃师。 “这老翁制作出木偶在城门口拦截想入城的人,又将误入拾玉城的人囚禁起来,虽不知有什么目的。”云川止轻声道,“但他一定知晓些什么。” 灵水颔首表示同意,二人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会儿,灵水忽然想起什么:“门主呢?” 她眉头紧皱,担忧中带着一丝恐惧:“如今我们两个都跑来了浮玉山,她醒来会不会……” 话音未落,头顶铁门又轰隆隆被拉开,老翁拄拐的声音哒哒靠近,而后又有一人被扔进地窖。 云川止和灵水下意识躲闪开来,眼睁睁看着那片熟悉的紫色衣衫曳曳飞扬,哗啦啦滚进了稻草堆—— 作者有话说:门主:没人扶本座吗? 第48章 “门主!”灵水先一步惊叫出声,她连忙上前搀扶,无奈地上稻草太多,她衣袍又长,犹如长途跋涉般辛苦。 地上那人虽用面纱蒙着脸,可身形颀长曼妙,果然就是白风禾,云川止虽早认出了她,但因为实在震惊,半晌没动弹。 最后还是灵水喊她帮忙,她这才如同大梦初醒,轻踏两步上前,捧着臂弯将人扶起。 白风禾露出的眼眸中是十分的不悦,甚至到了阴郁的地步,她扬手甩开云川止,没有开口。 她倒是未将灵水推开,却也没借她的力,而是自己扫掉身上的干草,拂衣雅然站起。 绸缎般泛着微光的青丝左右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草屑便消失殆尽了,然后解开面纱,一眼都没给云川止。 生气了,云川止目光飘到一侧,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 “门主,你怎么来了。”同样未经允许便离开绲丹门的灵水亦有些惧怕,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低眉顺目道。 白风禾似乎忍耐良久,她长出一口气,抬眼环顾周围,冷着声音道:“毕门主同众位仙修进入浮玉山的地界后便没了消息,师姐已向穹皇城及木里神峰送了信,阐明大妖一事非比寻常,希望三大宗门一同商议。” “众仙修担心毕门主安危,如今不息山人心惶惶,恐有暗潮汹涌之态,师姐作为宗主坐镇不息山,一时不敢走开,便只能派本座前来打探消息。” “一旦代表本座的灵花再出意外,她便会亲自前来。”白风禾道。 众所周知,白风禾此人向来遁世离群,从不关心不息山之事,白霄尘为何会想起派她出山,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收不住手,杀的人比那大妖还多? 难不成,是白风禾主动请缨? 云川止站在角落沉思,思绪越飘越远,又很快清醒,甩掉脑中的纷乱。 白风禾前几日还说其他人命皆与自己无关,也就是与她无关,怎么会突然变卦,想来她说得不假,真是白霄尘命她来此。 毕竟白风禾修为和能力卓尔不群,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毕门主和其他仙长的灵花,皆熄灭了么?”灵水闻言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 灵花是代表每位仙修的本命花朵,若有仙修下山历练,便会在明存殿中种下一朵灵力汇聚成的灵花,花灭则人亡,花败则人伤。 “没有。”白风禾眼中毫不关切,淡淡道,“只是褪色了,成了烟雾般缭绕着。” 云川止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开口:“那门主发现了什么,又是怎么进了这老翁的地窖呢?” 她声音清晰回响在空旷的地窖内,然而白风禾却充耳不闻,转而走到黑暗的角落处,拿起地上木偶的手臂左右把玩。 好好好,云川止舔了舔嘴唇,求助地望向灵水。 灵水也颇为不自在,她将额前落下的发丝别入耳后,轻咳一声,才又重复了一遍云川止的话。 白风禾这回听见了,轻嗤一声,丢了那木偶胳膊,不知从哪摸出手帕擦手:“连气息都遮掩不住,本座寻你们二人还不简单。” “至于这老翁,本座差点就没忍住杀了他,不过他是这城中唯一一个活人,本座便忍下了。”白风禾绕着地窖溜达完一圈,回到原地,“顺便看看你们二人窝在这臭烘烘的地窖里,搞什么名堂。” 幸好白风禾最近耐力见长,能忍着不杀人了,云川止起初还颇为欣慰,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同灵水惊诧地对视。 最后灵水开口:“门主,您说……城中唯一一个活人?” 可城中房屋里不是还有许多人躲藏着么,怎么会…… “你修为不够,所以察觉不出,那些在房子里嘶吼的,早就不是人了。”白风禾漫不经心道。 云川止还好,灵水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肩发起抖来。 白风禾没在意灵水的后怕,她忽然朝后退了一步,眼神凌厉地看向头顶厚重的铁门,与此同时,哒哒的拄拐声响起,规律地由远及近。 “又有人来了么?”灵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铁门被吃力地拉开,这次落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用麻绳拴着的篮子,篮子上罩了个簸箕似的盖子,里面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这老翁竟在给她们送饭,云川止更为讶异,她看了眼白风禾,女人只留了侧脸给她,光线昏暗,看不清眼中思绪。 篮子很快落到眼前,伫立不动的白风禾忽然后退一步,背后几根绫带如箭般射出,快得只剩残影,头顶铁门外陡然掉下一重物。 重物被白色绫带层层包裹,只剩下双浑浊的双眼恐惧地睁大,咚一声砸得干草乱飞,尘埃弥漫。 掉下来的是那送饭的老翁,他仿佛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珠爆裂般凸起,眼眶似要被眼球撑出血丝,嘶哑地喊叫着什么。 “蜂巢,死了,疯了,浓雾……” “夫妻,孩子,吃……” 他言语破碎无序,诡异至极,灵水闻言更是后背发凉,人虽还挺立着,但脸却褪去了血色,肉眼可见得苍白。 云川止见状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白风禾则高高立着,垂眸看着地上的老翁,然后掀开篮子上的簸箕,里面的碗筷码得整齐,饭菜新鲜诱人。 “他疯了。” “先用膳吧。”白风禾忽然道。 事情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一炷香的时间后,三人已经立在了高耸的天井下,天光仍如一个时辰前那般昏暗,狭窄的天井仿佛是牢笼的开口,伸向毫无生机的苍穹。 云川止从一尘不染的厢房里搬出个方桌和三把椅子,在天井下摆放整齐,随后下意识搀扶白风禾落座。 奈何对方还在同她怄气,将腰肢清凌凌一旋,衣袖擦着她指尖溜走。 款款坐下,等待灵水布菜。 云川止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一瞬,转而去摸鼻子,老翁也被她们带出地窖,此时正绑在一张藤编的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枯败的天空。 “这老翁虽疯了,但生活能自理,屋内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已经从惊恐中缓和许多的灵水将筷子理好放入白风禾掌心。 她轻声道:“屋中关于偃师的书册还摊开着,上面灰尘很薄,看来人只是刚疯不久。” “独自生活在全是活死人的城中,哪怕是仙修都撑不住几日,更何况一个年迈的凡人,我想他在村口立那木偶时仍还是清醒的,不过因为恐惧太甚,这才渐渐丢了心神。”云川止说。 一向胃口很好的她竟有些食不知味,只啃了两口馒头,便起身离开,推门走进漆黑的堂屋。 白风禾则低头慢慢用膳,不做理会。 待白风禾慢悠悠吃完,云川止也从屋中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些杂物走到灵水面前,示意她给白风禾转述。 “这些是我在一个上锁的屋子里找到的,那屋子似是一对夫妻所住,成亲时的喜字还贴在门上,已经褪了色。”云川止语速极快,“屋中还有属于婴儿的摇篮,证明这院子里除了老翁之外,还曾住过一家三口。” “从这版画上看。”云川止抽出张裱了木框的版画递给灵水,“老翁是这对夫妻中的女子的父亲,可如今这院中只剩了老翁一人。” 灵水接过版画端详,蹙眉道:“那他们……” “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掳走了。”云川止接着道,她语速慢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我方才挨家挨户寻你时,其实有透过门缝看见过那些活死人的样貌。” “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但要么太小还是孩童,要么是头发花白的老人,适龄的年轻人却没见到几个。” “你的意思是,有一部分人消失在了浓雾里?”灵水很快理解,但扬起的眉头很快落下,“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云川止还没开口,白风禾的声音倒是幽幽响起:“证明浓雾中的东西不止会杀人,还会掳走一部分人。” “若我们能知晓被掳走的是什么人,就有可能潜入浓雾中,找到大妖的踪迹。” “对。门主……”云川止含笑望向白风禾,奈何白风禾又不接她的话了,兀自饮一杯温热的茶水。 云川止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心眼小得跟针尖儿一般。 不过此事确实是她食了言,白风禾恼怒是情理之中,而且搜寻程锦书的下落还需要白风禾的帮忙,若是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恐会耽误不少时间。 于是云川止定了定心神,而后继续扯着唇角,躬身上前拿起茶壶:“门主,茶水凉了,我再给您倒一杯。” 她正准备拿过茶杯,谁料白风禾忽然抬手,茶杯在她指尖滴溜溜转成陀螺,躲过了云川止的手。 然后茶水被泼洒在地上,空杯子则捏碎成粉末,洋洋撒入风中。 院中气氛陡然冷却,灵水连忙起身收拾桌子,然后假借收拾碗筷走进堂屋,顺便还把低声念叨什么的老翁也拖了进去。 云川止指尖颤了颤,她把茶壶放下,呼出口气:“门主,我知错了。” “你错?你有什么错。”白风禾噙着笑意开口,她视线定定看着云川止,而后不屑地移开,“不过一个不忠的逆仆,本座见得多了,杀了便是。” “我没有不忠。”云川止小声道,她不敢站得太高,弯腰腰又酸痛,索性蹲了下去,双手扒着桌沿,仰头看白风禾,“但程锦书怎么也算作朋友,我放心不下。” “朋友?”白风禾似乎对这个词极为不齿,她竟掩唇笑了起来,眼神却越发冰冷,“人心凉薄,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装什么有情有义。” “本座是不是同你说过,除了本座之外,其他人的命都同你毫无干系。你既然不听,就莫怪本座心狠。” 白风禾说着抬手,修长的手指利爪般钳住云川止脖颈,只需略微紧了紧,少女顿时红了面色,仰头向后仰去。 她脉搏跳动的脖颈纤细又脆弱,明明只需轻轻一拧便能掐断气息,然而白风禾指尖颤抖半晌,都没能真的使出力气。 石头做的小傀儡从白风禾衣袖中挣脱,惊叫着爬上她手臂,坐在她腕子上掰那手指,短腿胡乱飞踢,踢得人生疼。 “主人,主人,你别死,主人……”黑蛋儿没有眼泪地嚎啕大哭,白风禾听得心烦,却也没将它甩开。 倒是门中的灵水听见动静,慌慌张张跑出来跪下,把头在地上磕得清脆,白风禾越发愤怒烦躁,竟生出满心的戾气,想将这整个院子都炸了。 但她到底没有动手,因为掌心的少女忽然没了力道,软着身子滑落在地,白风禾下意识松手,猛地抽回掌心。 愣了一瞬后,俯身半跪在地上,慌忙去探少女鼻息:“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小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9章 灵水亦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黑蛋儿则太过伤心,四肢骤然瓦解,散成数十块灵石,悲伤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白风禾长睫颤动,方才的愤怒尽数不再,她伸手穿过少女膝弯,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堂屋。 见白风禾没准备真的杀云川止,方才浑身僵硬的灵水终于恢复动作,疾步跟上。 咿咿呀呀的老翁被绑在堂屋中央,白风禾穿过侧门寻了个空荡的厢房,将云川止放下,掌心汇聚灵力,缓缓按入她心口。 “门主,云川止她……” “别吵。”白风禾打断了灵水的话,她释放出周身灵力探入云川止体内,以最快的速度流过她脉络,灵力托着她发丝海藻般飞扬,宛如站在无边的海水里。 汗水从她额头涌出,碎琉璃般晶莹。 脉搏微弱,灵台散乱,白风禾越试探越是心慌,莫大的无助感将她包裹,空闲的那只手紧攥着衣袖,上面缀着的银珠将五指硌得苍白而颤抖。 她没想杀她的。 白风禾索性伸出双手,直接把周身灵力灌入云川止灵台中,磅礴的灵力闪耀在狭小的厢房内,又从窗缝门缝溢出,最后整个院落都散发着盈盈微光。 在这般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云川止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散乱的脉搏渐渐重塑,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直到云川止指尖弹了弹,白风禾这才大梦初醒般微蜷掌心,断了灵力的输送。 然后没说一句话,垂着双手,转身踏出房门。 “云川止!”灵水见状坐到床前,用指尖探云川止脉搏,黑蛋儿也咕噜噜从门外滚了进来,跳跃着恢复傀儡样子的身体,眼巴巴抱着云川止的手臂。 云川止睁开眼睛,先入眼的是黑蛋儿白花花的脸,而后将头一偏,看见双眼通红的灵水。 她眼皮眨了眨,不解道:“你们哭什么?谁死了?” 她又转动头颅,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于是猛地起身,用手摸自己脖颈,发现脑袋还在,长长松了口气。 “是你晕过去了。”灵水亦如释重负,伸手往她身后放了张软枕,“我第一次见门主紧张成这般,甚至将周身灵力输送给你。” “看她的神情,我都要以为你活不成了。”灵水长吁短叹的,满眼忧心后的疲惫,“还好没事。” “白风禾把我掐晕了?”云川止愣了愣,可她并未感觉到多少力道,白风禾虽发了狠,但显然是收了手的,怎么可能到了掐晕的地步? 但自己如今四肢无力,中间又同睡着了一般人事不省,确实是晕过去了没错。 奇怪,云川止心想,难不成是因为太靠近大妖,而自己修为不够,无法稳定心神,像那些百姓一般被吞噬了神智? “门主呢?”云川止忽然想起白风禾,出声问道。 手脚虽有些酸软,但行走无碍,又因为白风禾的灵力滋养,周身力气也逐渐恢复,于是云川止很快下了地。 她叮嘱灵水看着神志不清的老翁,然后收起黑蛋儿,往天光已经黯淡了的天井走去。 白风禾立在那里,衣角飏动,颀长的背影头一次看出了孤落之色,她正仰头望向天井,天空仍灰扑扑空荡荡的,连一只鸟雀都没有飞过。 云川止站在屋檐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这才打起精神上前,唤了声“门主”。 听着她声音,白风禾双肩僵硬一瞬,将头低下,没看云川止,也没言语。 “你看什么呢?”云川止笑道,她也抬头往天上望,“天快黑了,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么?” 她有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妖还在暗中活动,程锦书和众仙修的下落不明,一整个城的人都成了死人……这事儿总得过去。 “不了。”白风禾终于肯同她对话,只是声音轻很多,“等会儿本座去那些死人屋中看看,或许能找到关于迷雾的线索。” “行。”云川止点头,“我同你一起。” “我方才险些杀了你,你还不怕吗?”白风禾直着腰身,望着近处墙壁上的苔藓,沉声道。 “你又没真的杀我。”云川止摸了摸脖子,“是我自己晕过去的。” 白风禾又是沉默,云川止只得绕到她身前,用自己的脸截住她视线,白风禾往一侧偏头,躲闪开来。 “对不起。”白风禾忽然道。 “什么?”云川止愣怔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面子比天高的白风禾竟同她道歉? “本座说,对不起。”白风禾轻声重复了一句。 少女在她掌心阖眼的那一刻,她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恐惧如今还在心里,未曾消散。 越发昏黑的天光下,白风禾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上前一步,用肩膀撞开云川止,然后拉开锁紧的门闩,踏入风沙弥漫的晚风里。 云川止愣在原地良久,将那句对不起回味了好几遍,这才翘着唇角,大步追上去。 黄昏时的拾玉城比起白日里更要阴森破败,路边错落的破烂房屋如同林立的坟墓,沉沉死气弥漫在城池中,就连枝叶落地的声音都像是夺命的摇铃,听得人心发颤。 两人默契地都不再提方才的事,白风禾也恢复平日的沉静,视线扫过那些门窗内蠢蠢欲动的暗影。 “它们好像很害怕。”云川止环顾四周,总觉得那些黑暗的窗户内会冲出来什么,“死都死了,不知在怕什么。” “怕生前怕的东西呗。”白风禾淡淡道,她忽然停在一幢没那么破的房屋前,屋后用篱笆围了圈羊圈,里面的羊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堆白骨。 门口的台阶里嵌着些鞭炮碎屑,像是之前刚经历了什么喜事,云川止在杂草中扒拉几下,找出一只撕碎的虎头鞋。 碎片上用金色丝线绣了平安的花样,俨然出自一位慈母手中。 白风禾看了眼那虎头鞋,手轻轻一挥,钉在门窗上的木板便分崩离析,门也随之脱落,与此同时,两只青灰色的手利爪般伸出漆黑大门,狠狠刺向白风禾面门。 白风禾动都没动,两道绫带卷着袖风将那手腕缠住,嗖一声带出门框,于是一具枯尸被拖拽到天光下,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尖叫。 叫着叫着便风化了,干瘪的身体从眼球开始腐烂,最后全身都化成粉末,臭烘烘被风吹散。 白风禾用指尖掩着鼻子,黛眉微蹙,云川止眼疾手快递上张熏过精油的帕子,白风禾款款接过捂住鼻尖,面色这才恢复如常。 “从身体看,这也是位老者。”云川止则习惯了似的蹲下身,检查焦黑色的骨头。 有白风禾在,她也不再怕什么,抬腿踏入屋子,被里面的臭气熏得眼泪横流,随手拿出不用火的灯棒按下,明亮的光便充斥了小屋。 里面有两间连着的卧房,除去老人外应当也住了一对夫妻和婴孩,但他们同样不知所踪,甚至给婴儿把玩的拨浪鼓和面人儿还扔在摇篮里,昭示着屋中曾有过的幸福。 云川止和白风禾又连续打开了几间房子,大抵情形相似,屋中的尸体多是半大孩童或单身男女、老人,唯不见夫妻和婴孩。 从最后一间房屋走出时,白风禾面色已经有些青白了,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肮脏的环境,将眼睛闭了闭,靠云川止近了些。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稍微冲散了这种不适。 “先回去吧。”白风禾状似无意地挨近云川止肩头,开口道。 二人很快回到老翁的小院,这打扫整洁的院子在城中已是酒楼般的舒适场所了,二人走进堂屋,老翁仍在躺椅中缚着,而灵水坐在一旁,低头打瞌睡。 “门主。”听见动静的灵水睁开眼,直腰站起。 “他可有再说些什么?”白风禾问。 “还是方才那些,什么蜂巢,浓雾,婴儿,吃,也不知是谁吃了谁。”灵水柔声回答,“不过天黑后,他念叨的声音似乎大了许多。” 云川止看向那瞪着眼珠的老翁,开口:“我去给他拿些吃食,可别将唯一一个活人饿死。” 她说着转身,耳鼓却顿时刺痛起来,回头才发觉是老翁在尖叫,变了调的诡异声响让在场之人都皱起眉头。 “它来了!带走我,带走我……”他喊着喊着哭泣起来,“它来了,茵茵,茵茵……” 什么来了?云川止睁大眼睛,白风禾听不下去,朝老翁挥出道紫光,虽没有直接闭他言语,但仿佛将他声音罩于琉璃罩下,不再刺耳。 灵水也震惊地抬眸:“茵茵是他消失的女儿么?那它指的是……” “想必是城外的浓雾了。”云川止说,“看来这浓雾并非没有吞噬拾玉城,而是定期会向外蔓延。” “这蔓延的过程并非吞噬,而是筛选,不符合条件的杀死,符合条件的带走。”云川止快速道,“至于什么人带进去,如何带进去,带进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风禾忽然开口:“浓雾来了。” 她修为高,神识此刻已探出门外,注视到了滚滚黑云般爬行的浓雾。 “门主,我掩护你逃走。”灵水白皙的脸紧张得泛红,她捏紧手中长鞭,坚定地望向已经开始嗡嗡颤动的大门。 时间所剩无几,白风禾却懒懒出声:“逃不掉了,浓雾已逼到门外,灵水,你去将门窗关严。” 灵水闻言疾步离开,许是因为屋主是位偃师的缘故,门窗的缝隙处都加了胶制的封条,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翁才能存活这么久。 但如今许多日夜过去,那些封条已不算严密了。 云川止也准备去帮灵水,一根绫带却不知何时悄悄缠住她腰肢,将她拽得趔趄后仰,跌入女人臂弯,而后温软的躯干从背后紧贴上来,香味浓郁地蔓延。 云川止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你不必去。”白风禾在她身后道,声音含着笑,温柔而狡黠。 “你今夜得同本座,做一夜新婚眷侣。” 第50章 云川止还未说话,掌心便钻入根灵活的手指,凉凉指腹滑过掌心肌肤,云川止却仿佛被人摸了背脊,从头到脚哆嗦了一遍。 白风禾若不是仙修,倒真像个天生的妖孽,云川止心里道,只需一根指尖就能逗得人心神荡漾。 绝不能乱了心神,云川止咬了自己舌尖一口,方才随她力道转身,抬眼对视。 “门主是说,我们装作一对?”云川止大概懂了白风禾的意思,那些死去的人唯独少了夫妻和婴童,虽不知所为何故,但可以借此一试。 “可是,要怎么装呢?”云川止问,“若是用仙术幻化,进去后会否引起大妖注意?” “不会。”白风禾回答,“本座隐约能查探到大妖的气息,并不在浓雾之中,倒是有些小妖,但不足为惧。” 于是一阵紫烟弥漫过后,二人都换了副面貌,白风禾化成个清俊男子的模样,长发束起一半,笼入个银光灿灿的发冠之中,而她眉骨本就深邃,所以五官并无改动,只将裙衫换作深紫色直裰,领口绣着玉白色花纹。 即便换了装扮,看着仍有种妖魅气质,云川止移开眼神,寻了面铜镜打量自己。 她的变化倒是大,原本的青色短衫长裤换成了杏色广袖深衣,头发盘成发髻,眼尾涂抹淡淡的红色胭脂,从眉目清朗的少女成了温婉的女子。 还行,不错,云川止摸着脸蛋点评。 “莫端详了。”白风禾抬手夺了她铜镜,“过来。” 白风禾灭了几盏灯,只剩下床边最昏暗的一盏,然后拉下床头帷幔,弯腰坐了进去,还不忘抬手挡着,示意云川止上前。 虽不是第一次和白风禾同榻,但这般正经的邀请却是头一次,云川止在脑海中念了几遍“这是做戏”,这才平息心中的异样,脱掉鞋子滚入床帐。 外面风声呼啸,风沙撞击窗棂的声响大了不少,那些细小的沙砾汇聚在一起,竟如同饥饿的巨兽,撞得房梁隐隐颤动。 尤其当屋中安静后,这样的声响便更具有压迫感,仿佛巨兽在啃食墙壁,沙沙作响。 “我们要怎么做?”云川止盘膝坐在床尾,这床榻是老翁女儿和女婿的,如今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被褥枕头都是新做的,散发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寻常夫妻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白风禾长长的睫毛覆盖眼睑,她嘴角扬起,展开被子,合衣躺下。 朝云川止伸手:“过来。” 寻常夫妻做什么,她云川止怎么知道?云川止默默腹诽,然后僵硬着腰肢,躺进白风禾怀里。 倒是也没那么抵触,云川止枕着女人柔软的手臂*想,周围萦绕白风禾身上的香气,香味不烈,但闻得人头脑昏沉。 “浓雾漫进来了。”白风禾低声道,她臂弯搂紧了些,云川止的脸不由自主贴上她胸口,像埋进了刚醒好的面团。 “你身体没变啊?”云川止面红耳赤地问,被白风禾一巴掌拍上背脊,疼得眉头紧皱。 “本座只是换了装束,该在的自然不会丢。”白风禾说得坦荡,“再靠近些。” “再近我就憋死了。”云川止无奈道,她索性撑着身体往上爬,最后鼻子栽进白风禾肩窝,呼吸这才畅通起来。 然后伸开腿,试探着将右腿搭在白风禾身上,又伸长手臂将人搂住,舒服地伸展腰肢。 白风禾被她这么一动,沉静的双眸乱了些许。 “是你让我抱上来的,等回到不息山,你不会秋后算账吧?”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皱眉看向她。 白风禾眼睫颤了颤,轻声笑道:“本座就算要算账,你又能如何?” 自己好像确实不能如何,毕竟命都在她手里了,云川止点头,看透一切的她索性也不再端着,手摸到白风禾腰肢,往自己这边扒拉。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贴紧,白风禾的身体软绵绵的,即使那身衣服并不柔软,抱着也很是舒服,像抱了一只巨大的白猫,让人忍不住想把脸埋进她喷香的发丝,深深吸上几口。 不行,云川止,你可莫要得意忘形了,这是随手就能要你命的白风禾,可不是什么大白猫。 云川止在心里指着自己鼻子告诫一番,这才停下动作,硬邦邦抱着。 风吹入门缝,吹开床幔,冰凉的风驱散了床榻上的热气,白风禾手揽着少女的肩膀,眼眸低垂着,看她浓密的睫毛,和高耸的鼻尖。 初见时,还是个病猫似的小可怜呢,白风禾竟忍不住嗟叹。 只短短数月,就仿佛换了个人,不过本就是换了个人,不知晓这具躯体下的魂魄,原来是什么模样。 那托梦的老头儿说她前世是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可凭着这副随遇而安的懒散性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会嗜杀成性。 又或者同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乾元界有三大宗镇守,嗜杀的恶魔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那些人都是些阴邪毒辣之辈,云川止怎么会同他们一般。 若不是乾元界呢?白风禾眼里闪过丝紧张,若不是乾元界,那么她的来处该有多遥远。 若是有一日她消失在身边,即便自己突破大乘,得道成仙,也都寻她不到了。 白风禾想到这里,不禁紧了紧手腕,她怀里的云川止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抬眼同她对视,白风禾才迅速抹去了眼中情绪。 替换成漫不经心的笑:“怎么?” “你捏疼我了。”云川止说,她叹了口气,“你这人,好歹装作眷侣,也不知怜香惜玉些。” “本座可不知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白风禾眼中映着一点微光,她将手臂张开,“你若懂的话,不如来教教本座。” “你瞧那些浓雾如今还没有动静,想来是我们还不够缠绵。”她又道。 说得也是,云川止颔首,反正装都装了,再豁出去些也没什么,于是她吸了口气,镇定心神,顺便擦了擦嘴。 然后凑上前,往那凝脂般滑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吻。 白风禾愣住了。 不过这样的愣怔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窗幔忽然像被狂风卷起,一直徘徊在床外的浓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恶虎,呼啸着翻滚而来。 刺鼻的气味冲击着天灵盖,浓雾笼罩的地方皆响起万人嚎哭声,凄厉刺耳。 若是睁着眼睛,隐约能看见那所谓的“浓雾”,竟是无数汗毛大小的飞虫,它们声势浩大地冲进房屋,撑得砖瓦房梁颤颤作响。 云川止顿时如坠冰窟,让她如坠冰窟的却并非寒凉,而是不知从哪儿涌出的恐惧,仿佛那些虫鸣声代表着巨大的未知,很快将她神魂吞噬。 白风禾亦是白了面色,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女,于是更恐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两人齐齐不省人事。 …… 云川止再醒来时仍躺在床上,被两根手臂紧紧束缚着,她喉咙抵着白风禾肩膀,差点憋断了气。 扯了好久才将白风禾的手扯开,抬头大口呼吸,睁眼却迎上一道和煦的阳光,温暖明亮地不可思议。 她回不息山了?云川止想,但她很快知晓不是,因为这阳光比起不息山的柔和很多,将周边的一切蒙上层黄色薄纱。 “喂!”她一时不知道用什么称谓来称呼白风禾,门主不行,相公也不对,索性只能道了声喂,然后去摇那双肩,重重摇了四五下,女人才幽幽转醒。 柳叶眼蒙着淡淡的疲累,红唇和脸色一样白,云川止忙去探她脉搏,被她抬手挡开。 “无妨。”白风禾说,“只是累了。” 不愧是十阶大妖,那些飞虫没入耳鼻妄图吞噬人心智,饶是她要抵御这般妖力,都耗费了许多力气,更别提还需替云川止挡着。 “你看着可不像累了,倒像是病了。”云川止担忧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搂着她腰,将人扶起后,又跳下床榻替她穿鞋。 白风禾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女,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于是低头咳嗽几声,面色变得越发孱弱透明。 “这法子还真成了。”白风禾抬头看着眼前空旷的山洞状的房间,轻声自语。 本来想潜入浓雾中不止这一个法子,她只是生了些不可说的花心思,不曾想……一击即中。 “对了。”低头穿鞋的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直着身子跳起,“灵水呢?” 这浓雾如此可怕,灵水只有一个人,该不会…… “莫慌。”白风禾拿手帕掩着唇瓣,另一只手递给云川止,示意她搀扶自己起身,“本座定比你想得周到。” 她环视周围,而后对着角落道:“喏,不是在那儿么。” 云川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一些简单的木桌木椅,桌上甚至还摆着一束白色鲜花,她又定睛寻了许久,还是没看见哪里有人。 白风禾扫她一眼,索性牵着她手往前走去,立在木桌旁,指着一藤编的摇篮道:“你眼睛是瞎了么?” 云川止没有计较她的言语,因为她已经看清了那摇篮里的东西,眼睛陡然睁大。 伸手从摇篮里抱出个包在襁褓里的婴童,拿在手里用力晃了晃,震惊问道:“这是灵水?” 50-60 第51章 一个清冷如仙的修者,变成块石头都比变成个活生生的婴儿要令人容易接受,云川止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的婴儿,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缩小了的灵水比她本人还要白,像个刚捏好的面团,摸上去仿佛没长骨头,云川止起了玩心,往她脸蛋上左戳戳右戳戳,最后被白风禾拎着脖颈拉开,这才肯罢休。 “行了,说正事。”白风禾撒手道,她转身往光芒透进来的地方看,“我们身在何处?” 云川止闻言收了笑意,她踏着阳光上前几步,本来光秃秃的洞口忽然浮现层薄膜,将她即将踏出去的脚尖截在洞内。 云川止忙踮脚后退,一截衣袖落入薄膜外,被烧成灰烬。 亏她反应快,否则就被切成两半了,好阴毒的结界,云川止惊叹。 她从桌上的花瓶里揪了片花瓣丢出去,花瓣接触薄膜的刹那,顷刻间化作烟灰,被风吹散。 透过薄膜往外看,对面是苍松遍布的山崖,除去松树外,其他树种皆是一片金黄,地上的草甸金灿灿的,被风吹得伏地时,露出头皮似的泛白的地面。 其中还有些信步闲庭的牛羊鸡鸭,远远看去,像一群蠕动的蚂蚁。 “我们应当是在浮玉山半山腰。”云川止从眼前的风景判断,她指着再往上的茫茫大山,“那是浮玉山的山峰,像一块漂浮的白玉。” 白风禾也走到她背后,轻轻颔首:“不错。” “你能打开这结界吗?”云川止问。 “不能。”白风禾回答得十分干脆,丝毫没有难为情之意。 云川止失望地扫了一眼白风禾,回首叹息。 “你这是什么眼神。”白风禾被她气笑了,“本座就不能打不开么?信不信本座将你眼睛剜出来。” 整日不是拔舌头就是剜眼睛,也没见她真的动手,云川止冲她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抱灵水去了。 只留满眼不悦的白风禾立在原地。 “乖孩子,快叫娘亲。”云川止抱着婴儿左摇右晃,最后怀里的婴儿实在忍无可忍,抡着圆滚滚的拳头给了她鼻子一拳。 苦中作乐地闹了一会儿,洞外忽然传来窸窣声响,云川止闻声放下灵水,迅速翻身回了床榻。 白风禾亦是反应极快地坐回她身边,将她腰肢一揽,两人倒头睡下。 “人、妖?”云川止在被褥下拉过白风禾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字,白风禾感受到酥麻的触感,呼吸错乱一瞬。 但她很快恢复镇定,凝眸凑过去,在云川止耳边道:“是妖。” 云川止屏息等待着那簌簌声接近洞口,因为太过认真,并未发现自己双手还下意识抓着白风禾的,并沁出薄薄的汗水。 白风禾垂眸看了眼,却未作反应。 泡沫破裂般的噗噗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云川止微微低头,透过白风禾脖颈下的空隙看去,只看见一个走动的人影。 窸窸窣窣声更为明显,风掀起那人的衣角,云川止这才发现走动的并非是腿,而是数百根密密麻麻的条状物,如同章鱼的触须,快速蠕动。 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哪怕是早已对妖物司空见惯的云川止,都忍不住阵阵反胃。 窸窣声停在了灵水的摇篮附近,云川止下意识动了动,被白风禾抬手按住腰肢,腰上顿时如同压了座大山,再挪动不得。 妖物又“走”到床边驻足了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等再听不见那声响时,云川止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么怕么?”白风禾勾唇讥讽。 “不是。”云川止无力地摇头,“你手没拿开。” 白风禾闻言抬起手腕,垂眸看着被她压得面色苍白的云川止,红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发丝一甩,施施然下床。 云川止喘息片刻,起身去看灵水,却发现摇篮里的婴儿此时已消失无踪,她惊讶地看向白风禾:“灵水呢?” “被带走了。”白风禾淡淡道,她理了理头顶发冠,负手站在薄膜前,“本座在她身上留了一缕仙息,能够觉察到她的方位。” 灵水定是被大妖带走了,只是不知那妖物绑这么多婴儿去做何,难不成…… 云川止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答案,她将头摇了摇,不敢再细想。 乾元界多得是修者,寻常妖物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便会被那些历练的仙修捉捕,所以不同于妖物肆虐的无间城,这里妖魔很少。 就算有,也多半隐藏在无人踏足的深山中,从不敢作乱,可如今这只大妖不仅横空出世占据凡人地盘,还残害众多百姓,就不怕被修者们围剿吗? 云川止正垂眸细思,忽闻清脆的风铃声响起,近得如同贴着耳畔,她抬眼一看,方才还严密的薄膜从中间裂开,薄冰般融化在空气里。 风铃声再一次响起,云川止顿觉一股吸力迎面而来,脚步不由得踏出洞口,她正心惊胆战害怕坠落山崖,脚下却踩中块硬邦邦的砖地。 定睛一看,她所在的山洞外竟镶嵌着排排石阶,石阶长长蔓延,通往山崖顶端。 白风禾也已经走到她身边,云川止回头看去,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山崖上并非只有她们一处山洞,而是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洞口,整个崖壁好似巨大的蜂巢,每个洞口都有两人蹒跚走出。 好像出门放风的马蜂,一对一对,蔓延无边。 云川止忍不住叹了声老天,身侧的白风禾朝她伸出手来,云川止会意,她将手放在衣衫上抹了一把,这才将白风禾的手挽住,同她十指相扣。 这种事情做多了,她都有些习惯了。 虽然牵着白风禾时,一分力道都不敢使,心头那种异样的跳跃感越发激烈,但只需转移注意力,便能短暂忘却。 山崖上那些人都同她们一般成双成对,看着都是恩爱眷侣,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踏上石阶,四目相对,满含爱意。 怎么看怎么诡异。 先不说爬石梯时还要四目相对,就说他们彼此依附的姿势,仿佛两个连体人,紧紧贴着,怪异扭曲。 山崖上趴着无数灰绿色的藤蔓,此时蛇一样扭动着身体,蜿蜒爬向二人脚背。 白风禾见状,忽然左踏一步靠近云川止,二人紧紧相贴的刹那,藤蔓便悄声手了回去。 “它们在监视我等。”白风禾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 “太变态了。”云川止骂道,索性低头抱住了白风禾的腰,将脸搁在她胸口,“这下够近了吧。” “勉强。”白风禾面色微红,冷声道。 维持着这么个难以保持平衡的姿势,二人终于踏上崖顶,此处空旷开阔,已有许多对同她们一样的凡人也登上崖顶,正恩爱地散步。 “他们眼神空洞,是被控制了吧。”云川止蹙眉道。 人在这里成为了被饲养的宠物,关在蜂巢般狭小的笼子里,一举一动都被那些藤蔓监视,成为活的傀儡,终日不得安宁。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眼底却是无底的空洞。 “这妖物甚是有趣。”白风禾却忽然道,她扫视着那些双目无神的男女,眼中若有所思。 “你不会想效仿吧?”云川止看着她打了个寒颤。 白风禾含笑不语,云川止叹了口气,收回眼神:“如若要养我,记得每日多放些红豆冰烙。” 白风禾冷笑,不作回应。 “灵水有消息了。”白风禾忽然开口,她长袖罩着云川止转了个圈,状似同她相拥,却是低头道,“抱紧我。” 云川止忙张开双臂,整个人都埋进了她怀里,与此同时,周边狂风大作,一股令人扭曲的力道挤压周身,无法反抗的妖力泥沙般灌入耳鼻,又被一阵清新的花香逼退。 眼前如同昼夜更迭,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云川止睁眼时已经身处一片暗无天日的丛林中,身旁尽是缠满藤蔓的参天大树,树冠遮天蔽日地铺展开,挡住稀薄的日光。 云川止双手还抱着白风禾的腰,恍惚间怀中躯体往下滑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捞,将人捞回臂弯。 “你怎么了?”她忙问,然后寻了块鸟屎还不算多的石头让她靠着,伸手摸她额头。 薄薄的汗水附着其上,像一块寒涧中捞出的玉,冰凉滑腻,云川止试图将灵力探入她身体,被白风禾抬手抓住手腕。 “等会儿还要面对大妖,你最好保留些灵力。”白风禾面色苍白,“否则等会儿妖怪要吃你,本座可不管。” “就我这点灵力能管什么用,你若是死了,我就同你一起死。”云川止说得极为坦荡,然后不由分说地将灵力按入白风禾眉心。 白风禾闻言,垂眸微笑,没再制止云川止。 属于她的温和的灵力在白风禾体内转悠,所到之处皆一片狼藉,血气亏损,寒气附体,经脉再次逆流。 云川止身为炼器师,其实不太擅长疗伤之道,最后只得在她灵台内按下一道阵法,替她平息了那些横冲直撞的寒气。 白风禾前几日本就犯了旧疾,加之今日两次对付十阶大妖的妖力,精疲力尽,想必因此才受伤严重,云川止想。 这时,女人忽然从鼻息间挤出声轻吟,蹙眉往她肩头倒去,云川止僵硬着身子接住了,肩头洇开湿润的温热。 “你且宽心,有我在你死不了的,莫哭啊。”云川止出声安慰。 “本座没哭。”白风禾冷笑一声,幽幽开口,“本座只是在吐血。”—— 作者有话说:小白:栓q 第52章 云川止心弦一颤,握着她肩头将人托起,苍白的脸上果然沾着丝丝血迹,唇瓣上残留了一些猩红,看着触目惊心。 居然严重到了吐血的地步,云川止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抬手帮她擦去鲜血,谁知这么一擦,却有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滴滴答答沾湿地上的草叶。 “白风禾。”云川止忍不住叫她名字,然后敛眉找出疗伤的丹药,喂进她口中。 白风禾也难得乖巧,唇齿微张,用舌尖将圆溜溜的丹药卷进口中,顺便粘走一点血迹。 染在舌尖上,红艳艳的,云川止心里生出些别样的感觉,但她很快将之忽略,又抬手召出灵力,被白风禾阻止。 “行了,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内伤,如今吐出淤血反而好些。”白风禾将她手腕按下,面色虚弱,眼睛却弯弯的,“怎么,你担心我?” “那是自然。”云川止回答,她眉头仍拧着,“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不是也活不成?” “只是这样么?”白风禾眼里的笑意淡去。 “也不全是。”云川止思忖,她眼神落在女人疲惫的脸上,“你这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平日里强大骄横的女人,如今面色惨白地窝在她怀中,弱小得像一片离群的落叶,簌簌颤抖。 白风禾顿了顿,恍惚道:“可怜,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觉得本座可怜。” “你生气了吗?”云川止问。 “不曾。”白风禾摇头,“只是有些新奇。” 丛林里的光越发黯淡,远处无名的灌木时不时发出声响,像是有什么野兽经过,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儿,白风禾忽然开口:“我饿了。” 渡劫期的修者一般来说早有了辟谷的能力,不过白风禾平日里便有进食的习惯,如今馋了也不一定,云川止颔首。 她左右看看,犹豫道:“此处定有野兔山鸡等吃食,不过我若离开,你一个人……” 白风禾笑笑:“本座只是受伤,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怕什么。” 说得也是,于是云川止起身,她又不放心地问:“那灵水……” “不急,她还在路上。”白风禾说,“若非要等她消息,本座岂会同你在此处唠嗑。” 那便好,云川止松了口气,转身钻进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往丛林深处走去。 这里土地肥沃,到处是蛇虫鼠蚁,云川止很轻易地便捉了两只山鸡,拧断其脖子,一手一个拎着回来,天色已晚,钻过野草们组成的天然帘子,暖融融的火光映入眼中。 白风禾已经擦干净脸颊血迹,正垂首坐在火堆前,斑驳的火光在她眉目间跳跃,云川止对着这场景立了一会儿,方才大步跳到她身边。 笑眯眯道:“我回来了。” 白风禾休息了片刻,脸色恢复些许,她扫了眼云川止掌心断气的山鸡,“你倒是熟练。” “寻觅吃食,我最在行了。”云川止笑笑,仗着灵力加持,大力出奇迹,徒手拔了山鸡的毛。 白风禾看着这凶残一幕,啧了一声,用衣袖挡住余光。 “这不比杀人美观?”云川止不解。 “本座可不弄得这样鲜血淋漓。”白风禾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抖抖衣袖。 罢了,说不过她,云川止继续低头拔毛,又用寻到的山泉水清洗一番,用树枝穿了,架在火堆上烤。 白风禾拧着眉看她,缓声道:“本座记得你初来逢春阁时,便带着只烤鸡。” 她垂眸看那黑黢黢的鸡肉:“如此模样,你竟能吃得下去。” “怎么吃不得。”云川止不怕烫地撕开一块焦炭似的鸡肉,向她展示里面的滑嫩,“我不比你们做仙修的锦衣玉食,往常有这种吃食已是上天开恩了。” “东竹山如此贫瘠,竟连野鸡都没有?”白风禾翘着唇角问。 云川止心中一震,而后慢慢收回双手,笑道:“毕竟是深山里,土地贫瘠,家中人口又多,分不到也是常事。” 白风禾定定看着她,最后收回眼神,不作回应。 白风禾这厮又提这茬做什么,莫不是又心生怀疑,云川止一颗心吊了起来,担忧间,却见女人伸手拿下黑漆漆的烤鸡,从中撕了一条下来,放进口中。 那味道显然不甚美妙,因为她眉头很快蹙起,但却没有停止动作,仍优雅地细嚼慢咽,最后吃了一整只鸡腿,这才放下。 “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这种东西了。”白风禾忽然道,她看着手里还带着血丝的骨头出神。 闻言,云川止的心又震了震,这次却并非因为担忧。 奇怪的氛围在高昂的火苗上方蔓延,两人又沉默许久,白风禾才挥手灭了火堆,对着云川止伸出柔荑:“走罢,我们去寻灵水。” 云川止搓了搓掌心,起身将她手扶着,然而白风禾站起时脚步虚浮,她便只能被迫搂住她腰,仿佛将其环抱在了怀里。 “你好像变得有点高了。”云川止费力地抬头苦笑。 “是么?”白风禾柔若无骨般靠在她肩头,随后化为本来面貌,这下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缩短。 云川止虽还得仰视,可好歹趁手很多。 二人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跋涉,眼前是接连不断倾倒而来的树枝灌木,云川止手中的光被无数叶片截断,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时不时有黏糊糊的蛇虫鼠蚁爬上脚面,白风禾看着那些东西脸色越发煞白,云川止最后只得用灵力凝结为随身的结界,这才将之驱散。 “好恶心。”白风禾无力道,她整个人缩在了云川止臂弯,软得像没有骨头。 以白风禾的实力,即便受伤了也不该是这般虚弱啊,云川止心里不解,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人抱紧。 轻声安慰:“这些都没有毒,就是长得丑了些。” “本座最烦长得丑的东西,看着伤眼。”白风禾冷冷道。 云川止忍不住摸了摸脸蛋。 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白风禾忽然抬手拦住云川止,云川止顿住脚步,伸手拨开眼前遮挡的树叶。 黑暗中,一个扭曲的宫殿映入眼帘,尖刀般的尖顶直冲云霄,墙面是用石头累积成的,像一个扭断了腰的老人,阴森森站在夜空下。 表面覆盖着满满的藤蔓青苔,黑洞洞的眼睛俯瞰丛林,令人后背发凉。 “这便是那大妖的住所?”云川止悄声道,“我怎么感受不到妖气。” “你修为太低了。”白风禾说,她沉着面色看那宫殿,“本座都只能察觉一二。” “这整座山都遍布着大妖的痕迹,所以我们一路走来都有妖气弥漫。”白风禾轻轻说,“但因为浮玉山太过庞大,即使我们在山中动用灵力,大妖短时间内也无法察觉。” “可等会儿进入宫殿后,便距离它本体十分接近了,届时再有灵力波动,很容易会被其发觉。” 云川止闻言颔首,那便是尽量不用灵力的意思。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整座山都是大妖的痕迹,那我现在不会踩在它鼻孔里吧?” 白风禾扫她一眼,淡淡道:“我不知它本体是什么,可能是那些蛇虫鼠蚁,也可能是地上石头或漂浮的水汽。” 白风禾示意她放下抬着树枝的手,待那些枝条再次垂下,遮盖她们的身形时,白风禾又摊开手掌,指了指脚下坑洼不平的土地。 “挖吧。”她说。 云川止顿了顿,指向自己,愕然道:“我挖?” “还能是本座挖么?”白风禾睁着美丽的柳叶眼看她,而后幻化出一把锄头,放进云川止掌心,“喏,此处土地松软,最好不过。” 云川止立在原地,无言半晌,最后从袖口掏出黑蛋儿,把于它而言无比庞大的锄头扔进它怀里。 “挖吧。”她含笑道。 黑蛋儿石头做的脸蛋上竟浮现了一丝苦相,最后身体膨胀成一人高,认命地抓起锄头,咚一声砸进地里。 黑蛋儿毕竟是个石头傀儡,力气自然比人要大上数倍,速度又快,铁质的锄头在它手里抡成了莲花状,挖出的土一会儿便没过了头顶。 待泥土堆成小山时,黑蛋儿终于从里面爬了出来,生气地扔掉锄头,嘭一声缩小,钻回云川止衣袖。 云川止并不介意黑蛋儿的脾气,她将头探入漆黑的洞口,估摸隧道约有几丈高,于是从木匣子内掏出绳索捆着树上,握着绳索滑下洞内。 脚踩到地面后,云川止拿出灯棒照亮四周,只见她正立在一棱角分明的甬道内,甬道乃青砖砌成,没有任何照明的灯台。 脚踩着的地方十分黏糊,布满了透明的黏液,像是刚刚爬过一只巨大的蜗牛,云川止嫌恶地啧了一声,努力忽视那种触感。 白风禾也轻盈落地,她显然察觉了地面的湿滑,白皙的脸色略微泛青,抬手握住云川止肩膀,身子摇摇欲坠。 “你又头晕了?”云川止扶住她,感受那柔软腰肢的飘摇不定,女人的身体顺着她臂弯滑进怀抱,眼睛闭上。 道了声嗯。 今天的白风禾实在柔弱得过分,定是伤势严重,云川止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竟觉察到丝丝的疼,最后只得叹息:“我背你吧。” “只能如此了。”白风禾沉声说,长臂滑过云川止肩膀,低头俯身。 云川止顺势屈膝,摇摇晃晃背起女人,手里拿着灯棒,顺着甬道蹒跚走去。 白风禾的发丝时不时垂到云川止的胸口,呼吸又时不时扫过脖颈,云川止被她弄得浑身发痒,只能不住言语,转移注意。 “这地上的黏液,像极了白日带走灵水的妖物。”她低声说,“灵水应当就在前面。” “嗯。”白风禾说。 “你觉不觉得有些燥热?”云川止热得红了脸颊。 “嗯。”白风禾又说,她看向曲折的甬道尽头,眼神晦暗不明。 两人行走至炎热处,头顶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几乎划破耳膜的尖叫。 云川止心下一惊,忙停下言语,侧身闪至墙边,与此同时,头顶砖石忽然分崩离析,一个人影从砖石内掉落,狠狠摔在她方才站立之处。 一时间烟尘弥漫,云川止掩着鼻息看去,只见那人长发披散,灰扑扑趴在地上,诶呦呦直呻吟。 “莫流筝?”云川止惊诧道。 莫流筝胡乱吐掉口中砖石,抬眼看向她,失声叫道:“云川止!” 又将头一转,顿时满眼热泪,大叫:“白门主!救命!” 白风禾不是在她背上么,她为何朝着那边喊,云川止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身上的轻盈,旋身一看,只见白风禾不知何时早已踩到地上,此时正长身玉立地站在远处,判若两人地垂着双眸,尽显仙人之姿。 “发生了何事?”她负着双手,傲然冷声—— 作者有话说:小云:6 第53章 云川止了然地弯下眸子,站在原地伸展酸痛的肩背,然后摸了摸鼻子,遮挡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莫流筝俨然是受了伤,下巴处附着着干涸的血迹,来不及擦拭。 白风禾声名虽差,但好歹是不息山仙修,她看见她便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扑来:“门主,那大妖在用凡人化丹药,如今就快要下锅了!” 闻言,骇然之意顿时涌上云川止心头,白风禾亦沉了面色,开口:“带本座过去。” 莫流筝刚摔了个七荤八素,如今却丝毫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地起身,领着她们顺着甬道疾步奔跑,边跑边声音沙哑地讲述。 “我们几日前被派到浮玉山打探妖孽踪迹,不料入夜便起了浓雾,浓雾中的飞虫皆是大妖妖力所化,能够涌入七窍,夺人心智。大妖的力量十分可怖,我等与毕门主一同抵御却仍是不敌,情急之下毕门主撕出道裂缝,要我等逃走报信。” “可我们的抵抗惹来了大妖的注意,它派出无数小妖纠缠我等,那些妖孽如同茫茫之海,我等还是没有逃过,皆受了重伤,醒来便被绑在了一处地下洞穴内。几位同门用最后的力气破了我身上枷锁,放我逃出此地,回到不息山报信。” 莫流筝头发都断了许多,许多枯枝草叶掺杂在她发丝里,显得整个人更是形容枯槁,仿佛受了巨大折磨。 眼前的甬道好似无穷无尽,地面遍布滑腻的黏液,云川止几次险些摔倒,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抬眼看走在最前面的白风禾,女人衣不染尘,如履平地,若不是露出的半张侧脸还惨白着,根本看不出有伤在身。 白风禾沉静地听完莫流筝的话,开口:“毕门主现在在何处?” 莫流筝摇头,“有两名第二峰的师弟伤势过*重,死在了洞穴中,如今活着的只剩我、戚玉容,还有其它两位仙修。毕门主在送我们离开的那一刻就与我们分散了,不知踪迹。” 她似乎想说不知死活,说到最后却改了口,眼底隐约沁出泪花。 白风禾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甬道中时不时出现许多条岔路,黑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必有什么妖物经过,但白风禾却仿佛早便知道路似的,领着她们避开了那些地方。 所以直到几人踏进莫流筝所说的洞穴内,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到了!”莫流筝紧张地开口,拐过个弯道,面前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门,大门漆黑高耸,光照上去,能看见无数暗纹,门中央嵌着道厚重铜锁,此时锁扣正紧紧闭合。 “这道门打不开,我是挖地道出来的。”莫流筝说,她指了指旁边被草草填埋平整的洞口。 云川止用手掌虚虚放在大门之上,玄铁制的门不断冒出滚滚热气,仿佛里面正燃着大火,烘得人有些昏眩。 几人沿着地道进入门内,云川止先一步爬上地面,看见门内场景,头皮顿时如无数蚂蚁爬过,冰冷酥麻。 白风禾从洞内伸出一只手,云川止俯身握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出来。 莫流筝还未冒出头,白风禾便往云川止身上靠了靠,只是那重量转瞬即逝,等莫流筝站上地面时,她便只剩手虚搭在云川止掌心了。 “这是什么。”即便是白风禾都有些许惊讶,张口问。 只见洞穴宽敞庞大,墙壁上偶尔有突出的岩石,像是直接凿空的,未作修饰,她们面前立着块断了一般的巨石,勉强挡住几人身形。 而巨石那面,无数藤蔓从高高的洞穴顶部垂落,像是从地面上伸下来的树根,但与树根不同,它们无风自动,时不时如触手般卷起。 “太骇人了。”云川止轻声道,她指了指藤蔓上密密麻麻挂着的黑影,“那些不会是人吧?” “没错。”莫流筝说话时,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恐惧,还在流血的双手紧紧扒着巨石的缝隙,“我便是从那些怪东西手里逃出来的。” “其他几位同门还在上面。”她声调低沉,“那些藤蔓可以吞噬人的意志,我下来时,已经有人昏过一次了。” 云川止挤了挤眼睛,趁着视线最清晰时往藤蔓中看,握着白风禾的手忍不住攥紧:“门主你看,被缠着的皆是婴童。” “大妖要这些婴儿竟真的是用来吃的。”云川止道,“怪不得只捉年轻夫妻关在崖壁上。” 那妖物还有些脑子,知晓一时饱腹不如日日有得吃,如人类圈养牲畜般圈养人类,好吞食他们产下的幼崽。 “这洞内炎热难耐,是因为浮玉山下藏着条熔岩河,此处距离熔岩河十分接近,而炼化那些婴童的熔炉就在熔岩河内。” 莫流筝有些支撑不住,紧贴岩壁蹲下:“我等到来时,已有一批婴儿被带入了熔炉,想必马上便会带走剩下的。” “到时候,那些还被束缚着的同门也会被扔进熔炉中殒命。”她打了个寒颤。 事态刻不容缓,白风禾要莫流筝指了个大概方位,而后低声命令:“跟着本座来,没有本座允许,不得运用灵力。” 她们须得在大妖察觉之前尽可能将人救下,不到最后关头,万万不能暴露踪迹。 “可是门主,这么多孩子,我们怎么带得走?”云川止问。 “说的是。”白风禾回头看向她,忽然勾唇,“你可有建议?” 事发突然,云川止再造什么都来不及,她埋头急匆匆翻找,直找得脑袋都险些塞进去,这才咬牙掏出个铜葫芦。 “葫芦?”莫流筝一怔。 “这本是我为了装财宝所制,看着虽小,内里却有着浩瀚乾坤,莫说是装婴儿,就是装下整个逢春阁都够了。”云川止避开白风禾的眼神,低声讲解。 “不过我灵力不足,这东西装死物尚可,若是装活物,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活物会抵不住重压,血脉寸断而死。” 莫流筝闻言连恐惧都忘了,震惊地抬手摸那葫芦,喃喃道:“乾坤袋这种东西我只在师祖的书房见过,你一个小仙仆,怎么竟会做这种东西?” “能行么。”她沉默了会儿,又出声确认,显然是对云川止并不信任。 “可以。”白风禾却毫不犹豫地开口,只是眼神有些探究,深深看了云川止一眼,“为了装财宝?” 云川止又把头低了低,不做回应。 她断然不敢告诉白风禾,这葫芦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不息山时,能偷偷顺些白风禾屋内的灵石珍宝。 当是她辛辛苦苦做下人的工钱。 白风禾都同意了,莫流筝自然不敢多言,她默默接过云川止递来的葫芦,三人一起走出巨石。 那些藤蔓似对活人有感应,三人刚刚走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之下,“根须”们便躁动地扭了起来,远看像无数巨大的蜈蚣,对着她三人摇晃腿脚。 云川止今日恶心二字都说腻了,如今只是压下胃部的翻涌,而后掏出两把长刀,递给白风禾一把。 莫流筝本就修的是剑道,随身携带佩剑,便用不上刀。 “救下来的人都收进葫芦,等会儿本座会竭尽全力撕开一道虚空缝隙,送我等直接离开浮玉山。”白风禾话语越来越快,“尽力即可,救不下的便是命里该有此劫,切不可恋战。” 白风禾特地在云川止肩上捏了一把,目光幽深。 云川止漫不经心地抿唇,世上如此多美食都未尝过,她怎么会为了不相干之人恋战。 白风禾话音刚落,便有道一人粗的藤蔓自头顶而来,转瞬间便刺入三人站着的地面,三人同时闪身离开。 莫流筝的身影被遮盖在了扬起的灰土后,白风禾却忽然换了神色,玉手握着云川止腰肢,将她往角落推去。 声音柔滑低沉:“你修为低,寻个地方藏好。让你那丑傀儡护着便是。”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人按入两块堆叠的巨石内,夺过她手里弯刀,随后旋身跃起,双刀齐齐飞入堆叠的藤蔓。 呛人的血腥味迅速充斥洞穴,被割断的藤蔓疯狂左右旋扭,好像断裂的蛇尾,从扭动的形状便能看出其痛苦之至。 “白风禾!”云川止刚开口便被沙尘糊了一脸,再看不见白风禾身影,只能隐约看见无数藤蔓被砍断,扑簌簌落到地面。 墨绿色的“血液”汇聚成河流,又渗入松软的土地,一时间满地泥泞,难闻的气味熏得云川止不住流泪。 她被白风禾按在角落躲藏,按理来说如她所愿,但云川止抬眼看着无比混乱的洞穴,心里竟生出许多焦躁。 眼前似乎冒出嗡嗡的蚊虫,在视线里飘来飞去。 这边动静太大,显然惊动了什么,她能隐隐感觉到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逐渐靠近,强大到她虽无法察觉,但心脏有如被人团起揉捏,几乎要窒息。 白风禾还有伤在身,哪怕她没有伤,也是对付不了十阶大妖的。 云川止缩成小小一团蹲在阴影里,低头看向自己手脚,它们虽健康,但同其他人比较,可以称得上纤瘦羸弱。 这是崔二狗的身体,可她不是崔二狗。 越来越多的藤蔓打着卷落下,被捆缚的婴童死尸般沉睡,幸好沉睡了,云川止想,否则若是一洞的婴儿嚎哭起来,应当比任何妖法都令人崩溃。 她正在走神,一声尖叫却落入耳中,云川止本以为是白风禾,紧张地朝那处看去,却恍惚想起白风禾从不会惊叫。 尖叫的是几个被吊在顶端的人,破碎的衣衫能辨认出是不息山的仙修,云川止这才发觉扭动的藤蔓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蠕虫,碧绿的身体与藤蔓融为一体,却长着两排锃亮的尖牙。 嘴巴张开,足以吞掉半个成人。 那些人正在被几个蠕虫缠住腿脚,费力踢掉一些,又有其余的蜂拥而来。 “救命!”有人大声哭着,云川止没再多想,从袖中掏出黑蛋儿甩出去,石头傀儡瞬间变大,高举双臂将她送上洞顶。 云川止又摸出把弯刀,眼疾手快斩断一条藤蔓,上面被束缚的女子顿时掉落,云川止伸手将她拉到黑蛋儿头上,女子泪流满面,吓得抖如筛糠。 “云,云川止……”哭泣的女子正是戚容音,她此时吓得身子都僵了,透过泪目,呆呆地看着将她救下的少女。 云川止来不及同她寒暄,只将人安稳放好,便又砍断了另外两名仙修周身的束缚,他们同样惨白着面色掉落,被黑蛋儿躬身放至地面。 几只蠕虫顺着掉落的藤蔓一起落在脚边,此时不死心地张开巨口,戚容音最怕虫子,捂着嘴巴躲避,被云川止死死拉住。 在三人震惊的眼神下,云川止仿佛捏面团一样捏起整条手臂长的巨大虫子,将其随手掷到一旁。 无间城什么妖物没见过,这虫子虽长得恶心了点,但性情已经算是十分温和了。 “可还有力气?”云川止拉住戚容音问,戚容音咽下震惊,点头如捣蒜,另外那一女一男两名仙修也连忙点头。 “莫师姐她……”男仙修声音都哑了,担忧地嘶哑开口,被云川止打断。 “她无妨,我们正在砍断藤蔓,救下那些婴童,你们若还能行动,就去找莫流筝帮忙,尽量不要使用仙术,待大妖出现后再使用不迟。”云川止低声道。 另一位女仙修鼻梁十分高耸,看着像异域之人,又开口问:“多谢相救,那你呢?” “快去吧,莫要管我。”云川止朝他们摆摆手,又推了眼泪横流的戚容音一把。 待她们同样隐入尘埃后,云川止叫过黑蛋儿,此时的黑蛋儿似乎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十分温顺而听话,将云川止举到头顶。 云川止则咬破手指,迅速在黑蛋儿头顶画出法阵,随后将满身灵力注入法阵,黑蛋儿顿时又膨胀了一倍,抬手便能触碰到洞穴的顶端。 未等云川止开口,它便伸着手,如同摘菜一样扯断那些藤蔓,粗犷的五指小心翼翼,竟没弄伤一个婴儿。 摘下来的婴儿便放在另一只手掌心,很快放满了,便挪动身躯,地动山摇地走向莫流筝。 莫流筝几人抬眼看见傀儡,皆是一副惊骇之色,不过待看清傀儡头顶的云川止后,便收了眼底震惊,将那些婴童收留妥当。 云川止刚准备操纵黑蛋儿转身,耳畔却忽然响起白风禾的声音。 “大妖来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令每个人心头一震,白风禾话音刚落,云川止便忽如坠入深潭,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冰冷的潭水束缚,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刺骨的寒冷代替炎热包裹一切,嘈杂的声响尽数消失,耳边只能听见簌簌风声。 好强的妖气,这便是十阶大妖的力量?云川止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七窍仿佛有什么东西往外冒,她强行运功,才没从鼻子里喷出血来。 就连身为傀儡的黑蛋儿也受了影响,膝盖咣当跪在地上,不过它还死死抓着云川止腰身,没将她扔在地上。 这样难受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此时一阵紫光忽然从身后迸发,属于白风禾的灵力犹如江水决堤,磅礴驱散妖气,带着花香的暖风代替寒冷,源源不断渗入骨髓。 “逃。”白风禾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低沉柔滑,有如从天而至的天籁,莫流筝第一个从痛苦中挣脱,拉起戚容音,踏入不知何时撕开的裂缝。 白风禾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无以修饰的长发猎猎飞舞,长眉微敛,妖冶面容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云川止双目睁大,半晌没有动。 其他两名仙修也陆续飞入裂缝,黑蛋儿恢复本来大小,云川止无意识地落地,迈动僵硬的腿脚朝那道光芒跑去。 一只脚踏入裂缝内,对面传来露水下青草甘甜的香气,云川止埋头正准备钻进去,却忽闻一道微弱的破风声。 有人在对面喊她的名字,同时也呼喊白风禾,云川止却忍不住回头,正巧看见一根藤蔓不知从何而来,贯穿白风禾肩头的同时,将她肩膀死死缠住。 白风禾抬眼看向她,眼神仍倨傲漠然,红唇微微勾起,朝她微扬下颚,要她快走。 她无法动弹,且显然已经力竭,方才还有半人高的裂缝仅剩一道月牙般的缝隙。 云川止垂下双手,忽然无奈地叹息,她收回脚,抬手掷出一柄弯刀,灵力裹挟着弯刀砍断白风禾背后的藤蔓,与此同时,她俯身抓住白风禾,将她用力塞入月牙。 最后一刻,她看见白风禾漠然的神色分崩离析,然后紫色身影被人拉入散发香气的草甸。 而她却被另一道藤蔓扯回原地,缝隙彻底消失。 云川止孤身一人,踉跄两步,狠狠跌落在腥臭的泥泞里。 第54章 方才的喧闹声随着缝隙的合拢消失无踪,耳畔只剩那些藤蔓拂卷的窸窣声,就连风都不再流动,安静得吓人。 果然不能与人产生太强的联结,云川止脑中冒出一句话,她忍痛苦笑,跌跌撞撞起身。 缠着她的藤蔓迅速收拢,云川止经不住那样强的力气,血气猛然上涌,几乎要从眼球喷涌而出。 死就死了,怎么还死得这般难看,云川止忙将眼睛闭上,这样就算是眼睛爆开,好歹也能被眼皮遮盖,多少体面一些。 她随着藤蔓的力道重新倒地,弓着身子等待死亡,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她身侧。 想必这就是那大妖本尊了,不知长相丑不丑陋,云川止斗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暗绿色的裙摆,和一头蛇尾般摇曳的,碧绿的长发。 几根藤蔓长鞭般卷着疾风而来,云川止闭眼扛下剧痛,然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 云川止没死,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虚汗,眼睛仿佛蒙了层雾气,迷迷糊糊看不清。 她吸着冷气翻了个身,身下是冰冷的石砖地面,硌得人哪哪儿都疼,云川止原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半坐起来。 挤掉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进去的血,视线这才清晰。 四面是灰色砖石垒成的墙壁,她正瘫坐在一处半人高的石台上,石台四周是静止的水池,水池中的水呈现脏污的绿色,仿佛布满腥臭的水藻。 正对着的方向有道石门,石门上凿出方块状的通风口,道道阴风从中吹来,吹得人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云川止收回视线,抖了抖四肢,发现手脚都被藤蔓绑住,四根结实的藤蔓从石台内伸出,仿佛玄铁似的,一动便哗啦啦响。 大妖居然没杀了她?云川止十分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昏倒前的破烂衣衫,但腰间装满器具的小木匣和袖中的黑蛋儿都不见了踪影。 “有人吗!”云川止扬声呼喊,她不停晃动手上的藤蔓,封闭的石室骤然吵闹起来,“有人吗,我饿了,来人!” “我要如厕!” 许是她喊得动静太大,石门忽然朝一侧移开,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往石台山扔了些什么,于是几个干瘪的包子咕噜噜滚落在脚边,石门再次闭合。 那些包子看着就不像人能吃的东西,上面布满霉斑,甚至有一个都发绿了,云川止抬脚把它们踢进水池,仰面躺下。 也不知白风禾此时在哪儿,有没有回到不息山,会否会找人来救她。 应当会的吧?云川止想着想着翻了个身,就算白风禾不来,灵水总会担心她的安危的。 不对,灵水当时与那些婴童一起被捆在藤蔓上,从始至终没见她恢复原身,也不知有没有随着白风禾她们一块儿逃出去。 若灵水已经死了,那自己就真的无人在意了。 虽然她救了白风禾,可她终究只是个小仙仆,对于那些仙修来说可有可无,白风禾真的会为了她,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浮玉山吗? 对了,白风禾还受了伤,又耗费全身灵力行传送之法,哪怕她想回来,也是有心无力。 想了许久,云川止为自己的命运下了结论:必死无疑。 既然都必死无疑了,她便也不再挣扎,复又躺平,阖眼休息。 她是真的精疲力尽,又饥寒交迫,连暗自伤神的力气都没有,闭上眼就再次睡着,浑浑噩噩做了许多个梦。 梦到最后,连肌肤的触感都十分真实,她行走在悠长黑暗的甬道中,熟悉地拐了几个弯儿,走上足有整整一百级的长长台阶。 台阶尽头隔着台冰棺,冰雨落下,寒意四起,雨水冲刷掉冰棺上覆盖的灰尘草叶,一个女人的面貌出现在剔透的棺盖内。 女人双目紧闭,左眉眉尾有道莲花状的疤痕,面色像冰晶一样白得透明,她仿佛在棺中沉睡了百年之久,发丝垫在身下,却仍光泽浓密。 云川止睁开眼,几声急促的吐息后,这才压下心中惊骇,不解地起身,摸向自己的脸。 脸上还残留新鲜的伤口,刺痛感将她从恍惚中唤醒,她为何会梦到自己从前的模样呢? 若梦到上一世倒也正常,可方才的视角是从棺梏上方俯瞰,仿佛一个局外人,又或是灵魂出窍。 从第三者的角度端详自己前世的面容,倒是稀奇。 不过她来不及再想那古怪的梦了,因为此时胃部的烧灼感山火般蔓延起来,连带着心口都隐隐作痛,云川止将腰弯下,感叹自己真是凄惨。 从饥饿的程度来判断,从她昏迷过后,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两日。 石门在此时开启,云川止顿时防备地抬眼,只见门口黑影此时往两边闪躲,一个矮胖女子从门外踏入,双目无神,朝她道:“妖王有令,带囚犯。” 这大妖还给自己封了个王,云川止腹诽,随后手上藤蔓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 手腕脚腕都被缠出一圈淤血,云川止忍着痛揉了揉,小心地淌过污水,走出石门。 石门咣当一声合上,云川止假意低眉顺目地跟着矮胖女子,沿着一条石砖铺就的廊道走。 廊道顶上嵌了些夜明珠,提供微弱的光芒,云川止借着光偷偷四顾,发现两侧皆是与关押她的地方一样的石室。 透过石门上的孔洞偶尔能看见里面锁着的“囚犯”,偶尔有啼哭声凄厉响起,令人听着惴惴不安。 即将走出廊道时,云川止眼中忽然闪过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她猛地停下脚步,引路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枯黄的面容死死朝着她。 女子穿着下摆很长的裙子,将腿脚遮盖得严实,此时裙摆被撑得如水桶一般,下肢看起来出奇得肥胖。 “怎么不走了。”女子开口,她上前一步,眼珠暴起,“莫要让妖王等太久。” “走,我腿疼。”云川止做戏去摸自己腿,一瘸一拐上前。 等女子缓慢地转过身后,她忽然从头发上扯下根发簪,发簪在她手中瞬间摊开,成了把寒光闪闪的短刀,云川止手起刀落,那女子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咕噜噜滚到一旁,凸起的眼珠仍直视她,云川止丝毫没有畏惧,上前一脚踩爆了她的头颅,顺便飞起一脚,将那沉重的身躯踹飞到黑暗中。 当咸鱼久了,这些杀人的功夫都有些生疏,云川止看了眼短刀上留下的血迹,是鲜艳的蓝色。 云川止捏着刀跑到其中一道石门前,摩挲到机关打开,侧身钻了进去。 “程锦书!”她轻声叫道,而后几步跑到石台上,石室顶端垂下两根藤蔓,死死束缚着女子双手,将她吊在半空。 被吊着的人杏眼紧闭,凌厉黝黑的眉毛被乱发遮盖,身上橙黄色劲装已被血色浸湿,成了斑驳的暗红。 云川止挥刀便割向那藤蔓,可惜她的短刀太过轻薄,根本无法将藤蔓砍断,最后云川止咬牙将灵力汇聚于手掌,这才将其震碎。 过度运用灵力让她有些力竭,云川止无比怀念自己的小木匣子,她抬手扶着程锦书倒地,用手掐她人中。 直到人中被她掐出血丝,程锦书才幽幽痛醒。 “云川止?”她捂着心口咳嗽,待发现自己并未做梦时,一边用手去掐云川止脖子,一边俯身咳得地动山摇。 “谁让你来的?”程锦书灰青着面色,手上却没什么力气,“我师尊呢,姑姑呢,灵水呢?” 她一边询问一边期待地往云川止背后看,然后却被云川止掰正了脑袋。 “让你失望了,确实只有我。”云川止苦笑道。 程锦书闻言,笑得比她还苦。 她二人皆是一副被折磨过的模样,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如今这般对望,竟生出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发生的事等会儿再细讲。如今那大妖唤我前去,我杀了她座下小妖才寻到你。”云川止速速道,“你可知晓怎么逃出去?” 程锦书无力摇头:“这座宫殿守卫森严,加上整座浮玉山都是她的地盘,凭我们两人定是逃不出去的。” “那你来此又是为何,这只大妖可是二十年前,害你被逐出师门的那只?”云川止又问。 程锦书眼神躲闪,最后道了声是,她低着头,面色更加灰败:“可她似乎,与往日的良善大相径庭。” “你竟相信一只妖会良善。”云川止张口想骂几句,最后看她面色太差,还是忍住了。 “但我未曾想你们会来此,我……” “算了,不说这些,来都来了,还能走不成。”云川止嗤笑,她手一松坐在地上,“罢了,咱俩一同上路,好歹能做个伴儿。” 程锦书看着云川止,眼眶湿润了些,但她很快抬手抹了,笑着从衣襟里摸出一个还算新鲜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云川止。 “饿了吧,我昨日偷偷留下当干粮的。”程锦书说,“你吃得多,大的给你。” 云川止惊讶地接过馒头,捏着咬了一口。 她二人正沉默地吃着,又是阵窸窣声传来,方才被她砍头的那矮胖女子慢慢走过石门,看了她们一眼,又开口:“妖王有令,带囚犯。” 这一幕着实将云川止惊了一跳,她看了程锦书一眼,拿着馒头上前捏女子脑袋,发现她脑袋小了一圈,还软绵绵的,仿佛没有头骨。 云川止又伸手扯起女子裙摆,只见本该是腿的地方长满了软踏踏湿哒哒的触手,上面的吸盘还在缓缓蠕动。 她转头惊喜地看向程锦书:“你瞧,山里居然有八爪鱼精!” 第55章 程锦书闻言亦是睁大眼睛,一瘸一拐上前,同她一样伸手揉捏女子的头,呵呵笑了:“还真是八爪鱼精,此种精怪只有东方沧溟之界有,我从前历练时见过。” “不过这八爪鱼精只是只刚化形不久的小妖,因为是八爪鱼所化,所以有断肢再生的本领。”程锦书说。 八爪鱼精被她们两人当稀罕物摆弄来摆弄去,终于恼了,粗长的触手用力点了点她二人肩膀,云川止和程锦书就被那推山撼石般的力道撞得连连后退。 随后触手伸长将她们牢牢卷起,拖着往石牢外走去。 石牢外是一汪幽潭,潭水浩荡广阔,漆黑深邃,水面平静无波,八爪鱼精偌大的身子没入水中,水面却仍光滑如镜。 八爪鱼稳稳朝着岸边游,云川止被绑在半空,她伸手摘了根头发扔入潭水,轻飘飘的发丝接触水面的刹那,却如同石子一样迅速沉没。 与云川止背靠背的程锦书此时开口:“这是传说中的黑月潭,状如黑色弯月,可吞没万物,哪怕是鸟儿飞过上空都会跌落潭水。” 云川止了然点头:“怪不得山里竟会出现八爪鱼精,想必她本就是生于潭水中的妖灵,被大妖收于麾下,还借着黑月潭造了监牢。” 也怪不得石牢守卫并不森严,除去八爪鱼精外,根本无人能逃出潭水的包围。 “闭嘴。”八爪鱼精听烦了,忽然扬声怒吼,粗壮触手在水下狠狠搅动,身边潭水忽得溅起几丈高。 云川止被它吼声震得头晕目眩,这才把嘴闭上。 八爪鱼精沉默地游到岸边,触手们恢复正常大小,无声在裙摆下蠕动,看着疾步如风。 走过一片开满蓝色荧光花朵的花田,登上盘旋的石阶,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廊道内行进片刻,眼前终于出现两道高耸入云的廊柱,廊柱上盘旋着无数藤蔓,将其包裹为墨色掺杂的绿。 远看藤蔓上长满鲜花,待走近后,程锦书忍不住发出惊叫,随后叫声戛然而止。 “你看见了吗。”程锦书偏头对云川止耳语,云川止点头。 那些“鲜花”实则是一个个悬挂的人头,有些早已成为森森白骨,有些却依稀能看出生前样貌。 这妖物的品味真是别具一格,云川止将眼神移开,不愿再细看那些人头。 穿过人头廊柱,脚下出现曜石铺就的粗糙地面,淡淡洒在黑曜石上,好似被湖水揉碎的月光般波光粼粼,两侧分别蜿蜒着两条白色龙骨,龙头在大殿尽头昂起,像在对着宝座上的人朝拜。 “妖王殿下,囚犯带来了。”八爪鱼精矮胖的身体匍匐在地,轻声说。 它开口后,云川止才发现宝座上坐着个人,那人与身下宝座仿佛融为一体,露出的肌肤莹白得像陶瓷烧制的娃娃,头发也淡如月华,流泻于肩头。 触手松开,云川止和程锦书从半空滚落在地,云川止离那宝座骤然近了,这才发觉其竟是由无数婴儿骸骨堆积而成。 四肢短小,头颅也只有掌心大,打磨得光可鉴人,若不是靠近细看,活像是月白色的宝石。 不知这大妖修的是什么魔功,竟如此惨无人道,云川止将头低着,心里忽又冒出个念头。 她两日前昏迷之时,所见大妖分明是身着绿裙,也是绿色长发,如今怎么成了白色? 云川止抬眼偷偷端详,只见女人身子微微向前,雪花一样雪白浓密的睫毛耷拉着,眼中无悲无喜。 女人的视线落在程锦书身上,程锦书同她对视后,眼睛骤然垂下,双唇紧抿,捏紧了拳头。 “何人闯入浮玉山,报上名来。”女人开口,声音婉转悦耳,她视线并未在程锦书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云川止,沉重的妖力顿时如大山倾倒,压得云川止喉头腥甜。 云川止自知自己如今任人宰割,便老实回答:“云川止。” “你呢。”女人对程锦书道。 程锦书沉默许久,才道:“程锦书。” “尔等仙修不好好在你们仙门的地界待着,非要来送命。”女人仿佛叹息,她缓缓站起身,话说一半,方才徐徐清风般的嗓音顿时变了调子,宛如厉鬼般喧嚣刺耳,尖声叫道,“杀了,都杀了!” “本王最恨你们这些臭修仙的,看见你们便恨不得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将你们头剁了挂在门上打鸣!” 她语调转变太快,诡异的声音涌进耳朵,仿佛要将头皮掀起来,云川止忙捂住耳朵,抬眼看去。 瓷白色的皮肤藏满爆裂的血管,狰狞可怖,脸色一瞬变得青灰枯败,头发蛇尾般卷起,愤怒地缠绕,与方才判若两人。 程锦书受了惊吓般僵直了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大妖,一道粗长的藤蔓从大妖口中呼啸而出,直刺向程锦书面门。 云川止来不及细想,她猛地拔下发簪扑上前去,拦腰将程锦书拖至一旁,挥刀砍向藤蔓,藤蔓犹如钢铁,震得她虎口生疼。 但好歹也是挡下一击,可大妖显然起了杀心,无数条藤蔓冲破衣衫,像攻城利箭般密密麻麻射来,妖力再次挤得云川止七窍刺痛,口中淌出热乎乎的血来。 这时原本呆滞僵直的程锦书忽然反扑向她,用身体将云川止护在身下,那些藤蔓即将刺破她躯干的刹那,骤然停住。 有些尖端已经割破了程锦书本就破烂的外衣,鲜血从那些裂缝内渗出,红艳艳的醒目。 云川止十分惊诧,她透过程锦书衣衫模模糊糊睁眼,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藤蔓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云川止忙抬手推开程锦书,扶着她坐稳。 还好都是外伤,最深的窟窿也不过半个指甲盖深,血流了不少,却未伤及要害。 云川止没想到程锦书会扑上来保护自己,此时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她防备地看向大妖,女人此时已经恢复瓷白的面容,正垂着双手,静静站在宝座前。 她忽然坐了下去,开口,声音仍是悦耳空灵:“望潮,拿我的碧玉丹来,喂她吃下。” 被唤作望潮的八爪鱼精扭着触手走上前,俯身将一枚丹药放在地*上,丹药表面翠绿欲滴,散发着腥苦之味。 云川止不解这大妖到底为何如此反复,但此时程锦书疼得面色发白,她便拿起丹药闻了闻,确认无毒后,喂给了程锦书。 那丹药竟出奇得有效,只一眨眼的功夫,程锦书身上的伤口顿时愈合,青绿色的黏液从她身上冒出,又很快消失。 “左右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仙修,不过样貌不错。”女人再次开口,她视线扫过二人,“望潮,将那姓程的带到荼蘼园,好好梳洗,寻间房子关着,等我三日后宠幸。” 听清那两个字后,云川止和程锦书齐齐睁眼,程锦书下意识后退,却被章鱼精的触手卷了,动弹不得。 “什么?”程锦书仍一脸不敢相信,她张嘴想叫嚷,奈何嘴巴也被封住,只能呜呜地挣扎。 云川止亦是十分震惊,她昂头看向宝座上的女人,大妖此时正凝眸望着她,像在纠结思忖,最后用透明的指甲朝她一点,勉强道:“这个年纪小了些,但还算清秀。” “望潮,把她也带去吧,寻间偏的屋子给她,三日后,一同宠幸。”女人道。 云川止还未从惊骇中挣脱,恍惚间人已经被触手卷起,走出宫殿,重新穿过冒着微光的蓝色花海,沿着条石桥往浮玉山另一端走去。 因着被大妖占领的缘故,此处看不见星辰云海,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身侧似有什么花草在摇摆翻涌,看不清晰,时不时有怪叫声从中传来。 云川止在一片黑暗中随着触手浮浮沉沉,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又穿过两道人头廊柱,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的是数百间藤编的房屋,像是被藤蔓串联起来的数百个花苞,树冠般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高低错落。 有些房屋内灯光闪烁,有些则悄无声息,不知是里面无人,还是人已睡了。 云川止没看见程锦书的去向,她被捂着嘴塞进了高处的一间房屋,藤编的门猛然关合,无数藤蔓冒出打结,将大门锁死。 云川止踉跄着站稳,回首门已关上,她长长叹了口气,拖着到处酸疼的身体,蹒跚寻到床榻坐下。 床亦是藤编的,像拴在两堵墙上的一张大网,坐上去倒是柔软舒服,云川止只觉得自己上辈子都不曾这么累过,缓缓躺下,吊床随着她的力道打晃。 从醒来后,事态发展甚是诡谲,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不仅活了下来,还和程锦书一道,被那妖王收进了后宫。 实在荒唐。 虽说三日后等着她的不知是什么命运,但至少如今暂时安全了,只是这浮玉山内疑团重重,她有些思忖不清。 性情跌宕起伏的大妖,被用作炼丹的婴儿,种种谜团萦绕着云川止脑海中。 绕着绕着,她胃里又是一阵喧嚣,于是云川止起身围着房屋转了一圈,屋子里陈设简单,桌上摆着不知什么茶泡的水,并无吃食。 屋子无窗,她又召出灵力触碰墙壁,灵力刹那间被吞噬无踪。 看来暂时难以出去,云川止又回了吊床上躺着,许是饥饿作祟,她冷不丁思念起了不息山。 当初还觉得不息山百般不是,如今想一想,山中钟灵秀丽,吃食又多,和这些妖物对比,就连那位难伺候的门主都温柔上百倍。 这么一想,她都有些思念白风禾了,云川止无声嗤笑,翻转身子,直叹自己小仙仆做太久,沾了不少人气儿。 哪怕独自被留在妖怪巢里,关在石牢中,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小事,生死而已,到不了伤感的地步。 可如今想着白风禾,云川止却生出几分惆怅,这么久没动静,不知白风禾是不是已经将她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白风禾身上的伤有没有好转,她如今没有自己守夜睡得都不安稳,若睡不好,伤好得更加缓慢。 ……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正在走神,忽然传来叩门声,门上充当锁扣的藤蔓慢慢撤退,云川止顿时将思绪抛在脑后,无声起身。 她背对墙壁站在门边,握紧手中短刀,侧头望向门缝。 门开了,一个罩着黑衣的身影抬腿踏入,云川止操起短刀上前,来人却仿佛料到了她会如此,并不做防备,只反手将门关紧,猛地拉下面纱。 云川止短刀近了那人咽喉,却冷不丁看清她面容,那张脸平凡而陌生,唯有一双柳叶眼被雨淋得湿润,眼尾染红,夺目漂亮。 云川止反手将刀握在掌心,停步避免同她相撞,愣怔呢喃。 “白风禾?”—— 作者有话说:是卡着章末赶回来的门主大人。 淋了雨有点发烧,昏昏沉沉写得好慢T-T,先发出来,有错字明天醒来再修文叭 第56章 云川止震惊万分,又不敢相信,于是伸手想去撩开她挡眼的碎发,手腕却被人冷不丁握住。 “别动。”来人道。 那声音沉静而轻柔,但比往日低沉许多,俨然隐忍着不悦,握着云川止手腕的五指再次攥紧,不由分说地推着她,连连后退。 “你若真的想找死,本座大可以直接杀了你,何苦费这样的功夫!你不过一个连仙修都算不上的仙仆,好好埋头保命便是,做什么出头鸟,指望本座感谢你?” 白风禾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云川止已经被她推得穿过狭小的房屋,后背抵上了墙,白风禾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双双反剪在她身后。 陌生的气息萦绕身周,手腕被攥得发麻,云川止眨了眨眼,不理解白风禾为何会气成这般。 不过哪怕再气,白风禾也真的来寻她了,云川止想着想着勾唇,被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一瞪,只能强行压下嘴角。 “你以为本座没有法子出去么?何须你来逞能。”白风禾脸颊上的水还未擦干,发丝打着卷黏在脸侧,眼底分不清是水雾还是泪幕,映出跳跃的灯火,“你可知那日……” 她气息忽然紊乱,没再说下去。 “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云川止被她劈头盖脸指责一同,却不气不闹,反而冲她笑,“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我还以为我一个人微言轻的下人,你不会来救我。”她又道。 “谁说本座是来救你的。”白风禾将她手松开,转过身去,用潮湿的衣袖擦掉脸上的雨水。 云川止掩不住心中雀跃,她往前走了两步,熟练地伸手摘掉白风禾身上被淋湿的斗篷,叠好放在一边,又拿起桌边干燥的手帕呈给她,示意她擦脸。 忙忙碌碌做完一切,又回身沏茶,茶壶里的水是冰的,她便画了个阵法,将茶壶放上去加热。 云川止背影欢快忙碌,淅沥沥的雨滴不断敲打屋顶,奏出令人困倦的旋律,同外面山雨弥漫的寒意不同,屋内因为有了法阵,仿佛春日般和煦温暖。 白风禾抖了抖睫毛,抖下小小的雨滴,她用手帕吸去水渍,顺便擦掉了眼角的温热水汽。 自师尊去世后,她便再无亲近之人,更不会因为旁人心焦,可那日云川止随着虚空裂缝消失在她眼前时,她竟惊慌到了无措的地步。 哪怕是年少时,她都未曾体会过这样的慌乱,脚下清香绵软的草甸,脸颊吹拂的凉风,在那一刻都仿佛化作恶鬼,张牙舞爪地夺她理智。 肩上伤口的疼痛似乎随着慌乱消弭,向来处变不惊的她险些重新撕开虚空缝隙,却被几个晚辈死死拦下。 白风禾后来想过缘由,因为她不信,不信有人真的会为了她这般的人以命换命。 自那日众仙问罪,被关入涤罪天牢起,她便再也不信所谓的人间情意,可当少女拖着羸弱身躯,不顾性命将她推出妖域时,她多年来炼化的甲胄彻底崩溃。 幸好,幸好云川止没有死。 “来,喝点热茶。”轻快的话语将她从思绪中唤醒,云川止捧着个白瓷的茶杯向她走来。 白风禾眼神落在少女飞扬的鬓发,弯起的眼角,此时的云川止已经化为原来的模样,脸上还残留猩红伤口,衣衫褴褛破烂。 白风禾眼底潮水掀起又褪去,最后垂眸接过茶杯,低头喝了。 “云川止,本座有点累。”白风禾忽然说,于是少女接过她手上茶杯,上前搀扶,白风禾便假意站不稳,放松双肩靠入她怀里。 泥土味混着血腥味,本该不甚好闻,但白风禾却恍若不觉。 “对了,你伤口如何?”云川止扶着白风禾,忽然想起她走时所受的那道伤,于是将她扶上藤椅,半跪在她脚边,抬手掀起衣襟。 白风禾嘴唇微抿,抬手阻拦:“无妨。” 但她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无碍性命,只是大妖的藤蔓附着了妖邪之力,只以灵力疗伤无法恢复。” “但莫流筝精通药学,制了些克制妖力的药粉,每日涂抹,不日便能痊愈。” 寻常外伤对仙修而言都不过尔尔,修为高者只需念几句口诀便能恢复原状,然而这大妖造成的伤口竟只能靠药粉救治,可见伤势之重。 云川止掩不住忧心,问白风禾要了药粉上药,白风禾起初还呵斥她胆大妄为,但耐不住云川止请求,还是“勉为其难”递给她。 装药粉的是个油纸折成的药包,云川止小心翼翼褪去白风禾的外衣,里衣则扯了一半,当那凝脂般的肌肤大片露出时,云川止面颊燥热,不敢再扯。 白风禾却泰然自若,轻拉腰间衣带,整个肩背便暴露在灯火下,火光在滑腻平整的身体上流淌。 看来白风禾只变换了面容,身上没有变,这样玉骨冰肌的身体同那张脸很不适配,云川止不敢移动视线,只盯着扯掉裹帘的狰狞伤口。 说是伤口,倒不如说“洞口”,因为这道伤完全贯穿了左侧的肩膀,猩红的血肉从中翻出,已经过去两日,却仍在渗出血迹。 云川止心尖一拧,轻柔地将药粉倒在流血处,白风禾从嘴角溢出声轻嗯,听得云川止手掌发软。 “疼吗?”云川止开口问,白风禾蔑然看了眼伤口:“些许。” 怎么可能只是些许,云川止咬唇叹息,小心上完药,把她衣衫合拢。 如今内伤外伤堆叠,白风禾的身子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下去,云川止细心给她系好衣带,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伤。 白风禾则垂眸看着她,眼中若有所思,少女同刚来不息山时亦是判若两人,往常叫她做点什么都要偷懒,可如今面对自己,竟这般无微不至,叫人受用。 对待心软之人,果然只需示弱便可。 云川止将她衣衫理好,这才问:“你如今受了伤,是怎么进来浮玉山的?其他人呢,灵水呢,她……” “灵水无碍,本座将她混在那群婴童中带了出去,据莫流筝所言,那日所救的婴儿共有二百八十六个,如今已送到附近城池,请人妥善放置。”白风禾说。 “灵水同莫流筝、戚玉容等人一起赶回不息山,将发生之事尽数告诉师姐,师姐已联络其余宗门,准备一同赶往此处,收服大妖。” 听到这里,云川止放了心,她恢复笑意:“你就是单独来救我的。不过浮玉山重重封锁,你如何混的进来?” 白风禾面色红了红,不置可否,而后回答:“我昨日在浮玉山山脚下徘徊,忽然撞见几个溜出山作恶的小妖,于是杀了一只,取其妖丹吞下,用妖力掩盖灵力,躲过了那些飞虫。” “食用妖丹?”云川止起身道,“那不是被三大宗禁止了吗?” “本座又不修妖魔道,管他禁不禁。”白风禾说得漫不经心。 也是,云川止想,三大宗禁止仙修做的事多了去了,白风禾都没少做。 “反正少用灵力,不靠近大妖,大抵是不会被发现。”白风禾从怀里取出几颗丹药,递给云川止,示意她吃下,疗愈外伤。 “脸上的血也可以擦一擦了,脏兮兮的,甚是难看。”她又道。 云川止按她说得吃下丹药,又用帕子沾着茶水擦脸,屋顶雨声渐歇,白风禾忽又开口:“你呢,大妖为何没有杀你,又为何将你关在此处?” 云川止擦脸的动作缓缓停下,她从睫毛缝隙看了白风禾一眼,装作平静地开口:“我寻到程锦书了,大妖将我二人带去,想来是我二人太过貌美,惹她起了歹心。” 白风禾将手搭在桌上摩挲桌角,等她继续。 “这才命人将我们关到此处,说三日后,宠幸。”云川止道。 话音刚落,桌角吧嗒一声断了,白风禾捏着那一截桌角微挑眉梢,凝视着她,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白的杀人名单上再添一名大将~ 今天少更点,明天多更点~ 第57章 过了会儿,屋中响起声嗤笑,白风禾将掰下来的桌角放回去,紫光一闪,恢复原状。 “你们二人太过貌美?”白风禾上下打量云川止一圈,嘴角噙笑,眼神讥讽冷冽,“不过一只丑陋的山精野怪,真将自己当皇帝了不成。” “就是。”云川止附和,擦完脸后,又装作整理身上破烂的衣裳。 白风禾此时的目光有些阴森灼热,看得人浑身不自在,云川止只得自己岔开话题:“那个,三日内,我们能逃出去吗?” 白风禾总算是将眼神移开,轻声道:“默不作声出去倒是简单,但如今大妖以婴童炼制丹药,应当是要借助初生儿身上的出世精元,修炼某种功法。” “什么功法?”云川止问。 “不知。”白风禾摇头,“我自小在不息山修炼,对魔道功法知之甚少,但上次地下同大妖交手一回,它妖力磅礴无尽,妖法诡谲难防,想必距离修成功法已是不远。” 云川止一颗心闻言吊起,她蹙眉道:“如今的大妖就已如此难对付,若是待她功法修成,岂不是要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倒是不至于,但天下大乱却是必然,浮玉山山脉绵长蜿蜒,涉及到的城池村庄不计其数,如今拾玉城已成一座死城,其余两三座城池已然有百姓失踪。” 白风禾又喝了口茶水:“若等她大法修成,各地仙修必然要汇聚一堂共同抵御,到时遭殃的必是周围百姓。” “若提前要百姓们南下避灾呢?”云川止也跟着忧心起来,她拉了把藤椅坐在白风禾对面,出声道。 “你可知光拾玉城一座小城就有着数万人口,百里外还有最为富庶的云阙关、青晏镇等,百姓加起来上千万,往何处迁徙都难以容纳。加之凡人身体羸弱,老弱病残亦是有的,让他们迁城,无异于要了他们性命。” “所以本座此次前来不止要救你性命,还得在三日后牵制大妖,等待众仙包围浮玉山,内拖外攻,一同将其收服。” “为什么要等到三日后。”云川止不解。 “这三日,不息山会派出无数仙修来到浮玉山附近,劝说山中村民下山至周围城镇,再为城镇设下保护结界,免得无辜百姓受难。”白风禾说,她将头放在指尖撑着,神色很是疲惫。 云川止道了声原来如此,但很快又凝重了面色:“既然要牵制大妖,为何不再多派几个仙修过来,只你一人,又有伤在身,万一不敌……” “无妨,若只是牵制,本座一人便可。”白风禾说。 云川止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还是未将心里话说出口。大妖妖力强悍,若白霄尘等人真的赶到还好,若到时拖上个几个时辰,白风禾这条命怕是要折在此处。 但白风禾说过,白霄尘是她除了自己之外,如今最信任的人,想来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肯做这种事吧。 雨声彻底消弭,门外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世上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人。 “时辰不早了,你既疲累,就先歇下吧。”云川止起身放回藤椅,上前搀扶白风禾,缓步到吊床边。 “此处唯有一张床榻,我睡了,你又睡在哪里?”白风禾垂眼看那藤编的吊床,拿指尖晃了晃。 “我哪里都能睡。”云川止笑笑,“这妖族的地界本就不适合人居住,能有床榻已经极好了,你且忍耐两天。” 初来时还觉得白风禾娇贵矫情,如今看她要睡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云川止竟还生出几分酸涩。 自己当真被白风禾下了什么术法不成?云川止想着想着心中发笑,她扶着白风禾躺上吊床,又把白风禾带来的斗篷用法阵烤干,替她盖住肚子。 “冷吗?”云川止问。 “不冷。”白风禾道,她眼神落在云川止乱七八糟的头发上,然后偏头,阴影盖住了盈盈眼波。 不冷便好,云川止看着白风禾平静的睡颜,然后乐呵呵寻了块干燥的地板躺下,拿茶壶下的托盘当做枕头,阖目歇息。 方才服用了丹药,身上的伤痛已然褪去,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疲累,桌上的阵法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小屋香喷喷暖融融的,更令人困倦。 云川止朝着白风禾那一头蜷缩身体,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而一直平稳的吊床晃了晃,女人合衣起身。 少女乱发铺散开来,发丝打着卷,面颊微红,气息喷洒均匀,衣衫破破烂烂的,睡得很沉。 像打架打累了的顽强小兽,在哪都能睡得香甜。 身上干燥的斗篷滑落,白风禾伸手拿了,踱步到云川止身旁,用斗篷将她包住,然后弯腰抱起。 不知是自己太虚弱,还是她又长个子了,抱着沉了不少,白风禾低头将她掂了掂,少女还是没有醒。 以她这样的乐观性子,哪怕自己使些手段,将她日日囚于身侧,应当也不会生气的吧,白风禾眼眸渐渐幽深,待少女发出声嘟嘟囔囔的梦吟后,又恍惚着抬眼。 把人放在吊床一侧,然后翻身躺在她的身边。 本来难以安眠的白风禾,伴着少女的呼吸声,很快睡熟了。 大妖的地界没有日升月落,这三日无聊至极,但也转瞬即逝,第三天还未晨起,门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风禾最先察觉有妖靠近,她翻身跃下吊床,对着睁开惺忪睡颜的云川止凝眸示意,而后后退几步,身体和气息都隐入墙内。 云川止也彻底清醒,但她仍然躺在床上,装作熟睡。 第一日她在白风禾身边醒来时还十分震惊,后面便习以为常了,不过往常虽也与白风禾同榻过,但那些架子床方正宽阔,两人躺着也挨不着。 但如今的吊床狭窄倾斜,两人同榻便是挤在一处,腰贴腰腿贴腿地挨着,只能背对而眠,谁都不敢转身。 至少云川止不敢,她若是翻个身,就同将白风禾从背后揽在怀里了没什么区别。 这天梦里竟也出现了这个画面,她对着白风禾的背影,侧身躺着,幽幽香气萦绕耳畔,几根发丝挠得人浑身发痒。 梦里云川止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摸上白风禾腰肢,将那柳枝般柔韧轻盈的腰拉近自己,女人并未被吵醒,反而往她怀里靠得更紧。 紧到薄薄的布料在两人升高的体温中仿佛融化不见,紧到似乎肌肤相贴,白风禾的背脊像是一块细腻的软玉,略微一动,便像妖一样勾人心魂。 …… 云川止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从对梦的回忆中唤醒。 美人果然危险,自己一个活了几十年都清心寡欲,重生后更是眼里只有吃喝享乐的人,居然会做这样旖旎的梦。 罪过罪过,云川止红了面颊,正巧这时敲门声响起,她翻身落地前去开门,微风吹入小屋,那日所见的八爪鱼精出现在门口。 柔软的触手呈上个木案,案中装着叠好的衣衫和墨玉金丝制成的头面。 “妖王有令,要你换好衣裳,入夜后前往千藤妖殿侍寝。”八爪鱼精面无表情道。 云川止接过木案,而后开口讯问:“那位和我一同来此的女子,我们可是一同前去?” 八爪鱼精没睬她,将身一转,蠕动着离开,云川止刚想往周边看看,那门又哗啦合上,被藤蔓封死。 云川止无奈地回头看向墙角,白风禾已然轻拂衣衫,从墙中走出,唇边带着讥笑:“你要去侍寝了。” “那大妖可生得漂亮?”她挑着眉尾道。 “这是什么好事吗?”云川止面色凄苦地看向白风禾,“你都说她是妖了,能漂亮到哪里去。” 白风禾挤出声轻哼,她眼中不知为何郁气满满,浑身上下透着烦躁,将藤椅撞得咯吱作响。 “你既然能进来,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想看看程锦书现下如何。”云川止双手合十,希冀地看向白风禾。 白风禾张口却仍是阴阳怪气:“你在意的人倒是多。” 这厮晚上吃炸药了?说个话都是火星子,云川止决定不再触她霉头,乖乖把嘴闭上。 见她不说话了,白风禾面色才恢复了些,漠然道:“你身上有大妖下的禁制,出不去,本座去替你问问。” 她说罢便站到门前,门上藤蔓松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云川止叹了口气,回身看着木案中的衣裳,摸着只是寻常织物,她等白风禾也无聊,便脱衣换上。 这大妖倒是大方,制作衣衫用的是天山蚕丝,穿着温暖轻薄,赤红色的衬裙穿在内,外面却还得套上层叠的胭脂色薄纱,上身亦是白色肚兜套胭脂色外衫,精裁细绣,动起来流光溢彩。 云川止两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裳,更别提那些碧玉发簪碧玉耳坠,很是不自在。 于是便将头面收入袖中,又扔了沉甸甸的红色氅衣,总算好受些许。 这时藤蔓消失,白风禾推门而入,看见云川止后,步伐顿在门外。 “好看吗?”云川止别扭地转了转裙摆,朝她笑道。 白风禾起初点头,随后又摇头,她关门入内,目光停留在云川止脸上半晌,道:“你生得素净,应穿些素彩含章的衣裳,这衣裙繁琐艳俗,不衬你。” 但她仍未移开眼睛,过了会儿又道:“不过还是好看的。” “好看便行。”云川止很满意,她在小屋中央左摇右晃,笑着问白风禾,“你会盘发吗?” “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让本座给你盘发?”白风禾嘴上虽讥讽,但还是上前薅过她脖子,玉指卷起她发丝。 她动作轻柔,如微风拂过,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云川止开口:“你见到程锦书了?” “见到了。”白风禾回答,“她就在你隔壁,也换了衣裳,说今晚侍寝。”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的衣裳比你精美许多,本座摸了摸,并非是凡人的料子,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绢丝织成,充盈着妖力。” 云川止顿觉新奇:“那大妖还区别对待,不过据说她二人在不息山便相识了,莫不是……” “本座不太清楚旁人琐事,但方才找其他关着的人询问了几句。据说这大妖十分荒淫,凡是被捉入浮玉山的仙修,都会留下来行龌龊之事。” “而且手段极为毒辣阴狠,被她带入寝殿的仙修皆衣衫凌乱,断气而亡。”白风禾道。 一般来说妖人有别,一只十阶大妖不去找妖怪□□,却对仙修情有独钟,真是奇怪,云川止沉了面色。 “那我怎么办?”云川止忽然抬眼,抓住白风禾衣袖,“我还是个黄花姑娘,你会保护我的吧?” 若真以那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死了,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自刎呢。 白风禾垂着睫毛扫她一眼:“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本座会先给你个痛快的。” 行,好,谢谢您,云川止微笑。 发丝很快被收拢在耳后,白风禾垂手看了看,少女未着粉黛,虽与红衣不搭,但因着她面色粉润,唇红齿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好了。”白风禾道。 浮玉山的夜空寂无声,没有月色的点缀,屋外的大地看上去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 两名小妖化成的侍卫抬着轿辇,平稳地穿过那日看见的蓝色花海,云川止探头看出去,只见身后蓝莹莹的花散开又合拢,想来是同样被抬着的程锦书。 为了防止被大妖察觉,白风禾并没有同她一起,而是不知躲藏在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轿辇缓缓下沉,一袭红纱落于头顶,有人用一根花枝引她走过人头廊柱,绕过层层台阶,最后石门开启,她抬腿踏入。 石门猛地关合,云川止双肩一震,她抬手掀了红纱,昏暗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入眼是大片的黑,唯有一张青色石床散发莹莹微光,像个石砌的巨大棺梏,光秃秃出现在石室中央,石室两旁是两个水池,雾气不断从中弥漫。 这雾气里仿佛藏着什么,闻了便令人浑身发软,意乱情迷,云川止伸手在心口画出道阵法,这才重新站稳。 她正往前走,耳后忽然被人吹出道热气,云川止顿觉得浑身坠入冰窟,汗毛竖起。 她猛地转身,鼻尖险些碰上大妖瓷白如玉的脸,云川止连忙后退,耳边风声呼啸响起,她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死死按在了石床上,四肢如坠大山,后背寒冷如冰。 “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鬼魅般的空灵声音在她耳畔说道,一切快得令人难以反应,大妖的嘴唇已经离她嘴巴近在咫尺。 云川止偏头忍耐,却有道清脆的重击声在她面前响起,云川止惊讶回头,看见的果然是手拿一把砍刀,满身戾气的白风禾。 “不是说让我先拖延会儿吗!”云川止忙道。 “本座,忍不了了。”白风禾手里的砍刀嗡嗡作响,眼中杀意凌然—— 作者有话说:小云:带不动啊带不动 和大家推荐一下我的下本新文《被穿书者夺舍后》,温柔谪仙师尊VS清冷病娇徒儿,如果收藏够上榜的话下本就开这个!喜欢的话麻烦点个收藏吧呜呜。 —————— 《被穿书者夺舍后》文案 时长清作为锦阳宗最年轻的长老,活了三百年,方才得知自己是一仙侠中的炮灰师尊。 即将有一名穿书者要占她身体,借她修为,将书中主角收为徒弟,助其修得通天大道。 时长清夺回身体已是八年过去,主角受她托举,已是名扬江湖的绝代天骄。 代价是原本富庶的宗门一贫如洗,债台高筑,她的修为也只剩了一半,成为一个废物长老。 这些都能忍受,然而她寻遍宗门上下,都没有寻到她八年前收下的,那名乖巧懂事的漂亮小徒儿,顾遥星。 时长清炸了。 ——— 时长清后来知晓,顾遥星的身份是魔皇之女,亦是书中的病娇恶毒女配,将来会同女主争抢男主,扰乱书中世界。 于是穿书者对主角视如己出的同时,却对顾遥星各种虐待鞭笞,最后甚至废了其仙脉,贬为最下等的药奴。 时长清找到顾遥星时,年幼的少女正饿得瘦骨嶙峋,和一众药人们抢夺地上的馊饭吃,看见她后,吓得抱头嘶吼呜咽。 时长清却不顾被少女咬出血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星星不怕,师尊回来了。” ——— 时长清不信什么狗屁的穿书与否,她还清外债,重振门风,又将那只会啃老吸血的龙傲天主角胖揍一顿,逐出师门。 她亦不信什么狗屁的恶毒女配,将如今视她如仇的顾遥星带回门中,善心感化,温柔教导。 又因为自觉亏欠,对她好得有些过了分,就寝要抱,用膳得喂,甚至沐浴搓背都亲力亲为。 后来,少女褪去仇恨与怯懦,长成了霜花般清冷的女子,不仅修回了仙脉,甚至超越主角,成为锦阳宗最为卓越的天才。 时长清十分欣慰,收拾家当准备去修无情道,然而身子一转,却看见一向清冷的徒儿举着刀跪在她脚边,刀刃抵着白皙脖颈,眼尾殷红,泪眼涟涟。 “师尊,你别不要我。” ———— 好不容易感化的徒儿往另一个方向黑化了怎么办…… 1、温柔谪仙师尊×清冷病娇徒儿(大概) 2、师徒,1v1、he 第58章 大妖毫无防备突遭重击,身子斜着飞到了一侧,俯身半跪在地,雪白长发帘幕般垂下,遮挡了她神情。 她抬手摸了下后脖颈,鲜血粘红指尖,皓玉般的指甲上亦蒙上层血迹,愣怔地放到眼前。 “仙修。”她轻声道,而后缓缓起身,白色衣裙的衣袖和腰线都匝了黑边,配着她惨白面色和半透明的双眼,实在像个凄美女鬼。 云川止惶然翻身站起,几步退到白风禾身后,压低声音道:“距离你们约好的时辰还有多久?” “小半个时辰。”白风禾说,她扬手扔*了那不知从何处夺来的砍刀,掌心握紧,灵力幻化的紫色宝剑便挣脱虚空,灿然出现。 事已至此,云川止便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她弯腰把白风禾方才拿的砍刀捡起,然后刚起身手上便空了,随后紫色剑柄抵在她心口。 “你不是她对手,滚一边儿去。”白风禾斜睨她道,她已不再需要遮掩,于是换回了原本容貌,红唇肆意勾起。 被嫌弃的云川止顿了顿,想反驳但无话可说。 大妖将白鹤似的脖子弯了弯,偏头看着她们,脖颈上深可见骨的刀口迅速被一层妖力抚平,她便又摆正脖子,眼中似有好奇。 “你是何人?”大妖上前一步,探身道,“我从未见过你。” “一个肮脏的妖孽,怎会见过本座?”白风禾忍耐数日的光剑此刻活过来一般震动,剑鸣形成的威压大山般压迫房梁,石室地动般震颤。 大妖却恍若不觉,她看了云川止一眼,道:“你无需焦急,我不会杀她,宠幸之后便会放她离开。” “放她离开?你当本座是三岁稚儿么,什么鬼话都信?”白风禾蹙起眉头。 大妖发梢在石室内无风飏动,她开口想说什么,却神色怪异,如鲠在喉。 云川止轻轻拉了拉白风禾,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从身后贴着她肩膀道:“此事十分蹊跷,这大妖性子诡谲多变,时而疯鸷,时而又懵懂天真,她说的没准儿是真话。” “真话又如何,不管她杀不杀你,那无数婴童确实死于她手。且师姐很快便会赶到,介时一场大战定是逃不脱。”白风禾说。 大妖眼睛朝石门看去,似在等待什么人,但那人终未到来,她只得收回眼神,声音仍是轻柔缥缈:“如此,那只好得罪了。” 说罢,大妖身体顿时化作一道雪白的风,迎面冲撞而来,白风禾和云川止齐齐闪身至两侧,大妖与她们擦身而过时,数道银针破风而出,直奔二人面门。 白风禾自是轻易化解银针,云川止稍微狼狈些,但也凭着道护体阵法将其挡下,不过也被震得麻了半截身子,连连后退。 一根银针滑落在地,却忽然变得尘埃般轻盈绵软,云川止捡起一看,竟是根灰白色的长毛。 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毛发沾着雪原和青松混合的清冽气味,她又用指尖碾碎毛发,仔细辨别。 是犬类的毛发,云川止讶异抬眼,大妖的身影正在同白风禾交战,一人一妖的身影仿若混在一处,只能凭着光影判定身份。 头顶震碎的石头和夜明珠扑簌簌掉落,云川止见白风禾不落下风,便弯腰躲过那些碎石,摸索到安全处。 插不上手时,不添乱便是最大的能耐,云川止冷静地看向对面缠斗的身影,心中思念她装满法器的小木匣和黑蛋儿,若是它们在,她好歹能给白风禾添些助力。 地动天摇般的动静迎面靠近,云川止抬眼便看见那棺梏样的石床泰山压顶般旋至头顶,她心道不好,连忙猛蹬右足,打着滚滚出角落。 巨响震得人心肺生疼,石床应声嵌入墙壁,石室顿时轰然塌陷,眼前烟尘弥漫,白色身影猛地撞上紫色身影,掌心狠狠拍向她心口,将人瞬间推出石室。 白风禾张开双臂稳稳落于石室外的虹梁之上,飞阁同是石砌,连接左右两座妖楼,她们方才所在的那栋妖楼正在缓缓倒塌,白风禾顿时心惊,她正欲返回去救云川止,便见少女抱着脑袋,从烟尘中不要命地逃窜出来。 白风禾见状展眉,却见对面的大妖凝视着她,温声道:“你喜欢她么?” 这大妖好好打着架却冒出着不相干的话来,若不是白风禾防备心重,险些让她引走心神,白风禾嗤声道了句你管,随后将手作刀,劈手砍向她手腕,被大妖旋身躲过。 “你杀不了我的,你们快逃吧。”大妖雪白的睫毛低垂,眼中黯淡,“带着她们,一起逃。” 白风禾本欲刺向她丹田的光剑闻言停顿,这时头顶夜空忽如水波般震荡,满山的蝉同时震鸣,尖锐的声响利剑般刺入耳膜。 饶是白风禾都有些抵御不住,她冷眼默念心诀,恢复了一瞬昏眩的心神。 脚下虹梁不住震颤,八爪鱼巨大的脑袋浮出地面,触手海藻般包围虹梁,上面的吸盘比人脑袋还大,悠悠拂卷。 “妖王,浮玉山来了许多仙修,更多的修者正在往此处赶来,我们被包围了。”八爪鱼浑厚的声音响起,蝉鸣仍然聒噪不休,无数鸟儿从林中飞起,黑压压向远方逃窜。 大妖的眼睛猛地睁大,方才雪白的脸顿时泛起青绿色,像是迅速腐烂的尸体,血管青筋皆跳动在脸皮之下,发丝变作藤蔓,从她脑后狠狠刺向白风禾。 “仙修!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心的仙修!杀了你们!将你们丑陋的身体搅碎,扔进土中喂狗!”大妖方才还轻柔低缓的声音顿时凄厉刺耳,将那报信的蝉鸣都压得听不清了。 白风禾眼中浮现错愕之色,她抬剑砍断冲她面门而来的藤蔓,那些藤蔓如同断裂的蛇尾落了一地,竟还蠕动着要卷白风禾脚踝,被白风禾挥出道火焰,将之焚烧殆尽。 “好恶心的东西!”白风禾冷冷道,她索性也不再使剑,身体纵身浮于半空,身后顿时浮现几根摇曳“狐尾”,“狐尾”与那藤蔓相撞,紫色绿色的光芒顿时迸发,左右绽开,凡是光芒所到之处,岳撼山摧,妖楼尽碎。 云川止听说仙修赶到,心中一轻,从山外赶到此处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以白风禾现在的体力撑上一会儿不是问题,待白霄尘等人来了,此事便能尘埃落定。 她伏在一块结实的石板下,心里已盘算好了回到不息山吃什么,这几日在大妖的地盘,吃得都是些干硬馒头,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那八爪鱼这时朝白风禾伸出触手,吸盘波浪状蠕动,看得云川止一阵反胃,于是她疾跑几步,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砍刀,扬手砍断了它触须。 八爪鱼精的触须绵软柔韧,被砍了也不过淌了几滴蓝色血迹,很快新的触手伸出,怒不可遏地卷起全部触手,试图捆缚云川止。 八爪鱼躯体太大,云川止一时奈何不得,于是忽生一计,翻滚至墙角,沾着蓝色血液画起了阵法。 “废物,蛀虫!”八爪鱼卷着狂风咆哮,她整个身体都从地面冒出,触手攀着虹梁的地面迅速爬向云川止。 恰好云川止阵法已成,她含笑看向八爪鱼,汇聚灵力的掌心狠狠按于阵眼,随后身体消失在原地,八爪鱼的其中一根触手暗暗闪过光芒。 “诶。”方才还凶相毕露的八爪鱼此刻愣住了,她左看右看找不到云川止,气得触手疯狂凿击地面,然而凿了两下,其中一根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钢鞭般甩向她自己。 八爪鱼精躲闪不及,圆圆的脑袋被狠狠抽了一记,顿觉天旋地转,它原地晃晃悠悠转了一圈,那根触手却仍不停歇,抽得像大雨一样密集。 八爪鱼精乱了阵脚,试图用其他触手控制发疯的那根,然而触手们远不及那一根灵巧,甚至被抽断了好几根,在地上翻滚蜷曲。 待八爪鱼精终于想到断肢保命时,她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触手都掉了好几根。 云川止的身体随着断掉的触手落下,她哈哈笑着,对于戏耍八爪鱼之事极为愉悦,虽然以她的灵力无法完全附身巨大的八爪鱼精,但只附身一根触手却很简单。 八爪鱼精知晓是她搞的鬼,触手们怒而翻涌,疯狂拍击地面,索性掰断了一整根石制的桥梁,狠狠砸向云川止。 云川止正驭风要躲,却见电光火石之中飞出个橙黄色身影,刹那间伸长的黑色长棍直直插入八爪鱼精柔软而又庞大的身体,将她死死插入地面。 “云川止!”那身影朗声叫道,随后跃至云川止身边,将一个完好无损的小木匣扔给她。 云川止顿时莞尔,接过木匣子问:“程锦书,你不是在我身后么,怎么如今才到。” “我正欲进门便听见里面打起来了,索性趁乱去抢回了你的东西。”程锦书经过这三日将养,面容都恢复了红扑扑的血气,她将黑蛋儿从袖中掏出,递回给云川止。 “有几个小妖将它们摸去玩了,我昨日才同伺候的小妖们问出来。”程锦书说。 云川止挑了挑眉毛,心道她怎么就无人伺候。 程锦书不知她心中所想,扭身看向不远处山一样的八爪鱼,又看向远处花海里,打得天昏地暗、百花凋零的白风禾和大妖:“怎么回事,门主说今日子时众仙便会前来收妖,如今也打了半个时辰了吧,人呢?”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云川止心弦一震,她记得方才白风禾说,白霄尘等人半个时辰便能赶来,而一刻钟之前众仙修已经到达浮玉山。 就算是浮玉山周围有大妖下的禁制,凭着诸位尊者以及白霄尘也定能破开,理应顷刻间便赶到才对,怎么会拖延这么久。 云川止有些不安。 “时间太久了,我们去帮帮门主吧。”云川止说道,她拉起程锦书,二人驭风而起,踏着烟尘往远处花海飞去。 蓝莹莹的花海像是覆满萤火虫的海洋,被狂风掀起层层亮晶晶的波浪,无数残花败叶四溅,落入掀起的沙土。 白风禾手持一柄光剑,身周九尾连环,白色浮光将她护在中心,她仍傲立着脊背,但从越发缓慢的动作中可以看出,白风禾已然精疲力尽。 对面毕竟是白霄尘都无法一人对付的十阶大妖,如今又修炼邪功,虽邪功未大成,但妖力到底醇厚不少,白风禾能在她手下坚持半个时辰,已是拼尽全力了。 “门主!”程锦书持棍上前,长棍飞舞,在手中织就一张黑色大网,使出“铺天盖地”的功法,俯身将大网按向大妖,无奈大妖实在强大,四周藤蔓冲天而上,将“大网”尽数撕碎。 而后藤蔓朝程锦书而来,不知何时变大的黑蛋儿跳跃上前,藤蔓无法刺破坚硬的石头傀儡,程锦书这才躲过一劫,用长棍稳住身姿,踉跄落地。 同云川止一左一右站在白风禾两侧,云川止迅速从小木匣中摸出一颗上品丹药,喂给白风禾。 白风禾呼吸已然有些错乱,她借着大妖走神的空隙咽下丹药,稍稍抚平了翻涌的血气。 “我们逃吧。”云川止在白风禾耳边道,她伸手揽住白风禾一瞬间飘摇的腰肢,眼底心疼一闪而过,“不等了。” 白风禾垂下眼睑,密实的长睫遮盖瞳孔,没有开口。 “想逃跑吗?”大妖似乎猜出她们心中所想,浮在飘摇交错的藤蔓中尖声大笑,露出满嘴獠牙,“没用的仙修!废物!奸诈!该死!” “尤其是你,方才想尽办法拖着本王,若不是你阻拦本王早离开了!”大妖身后的藤蔓忽然伸向前,将她身子托举着,高高俯身,“如今本王逃不掉了,你们想功成身退?” “门儿都没有,本王已在周围下了禁制,就凭你们三个废物喽啰,出去便会灰飞烟灭!” “你们不是想找死吗,本王就让你们死!将你们撕碎了吃进肚子,不知道多么香甜。”大妖的表情陶醉起来,仰面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身子模仿藤蔓扭来扭去,“正好助本座功法大成,灭了外面那帮仙修。” 大妖在藤蔓的包裹下哈哈大笑,云川止朝她呸了一口,正欲骂她什么,臂弯中的腰肢却忽然一沉,云川止忙回身将白风禾扶稳。 那双一向炯炯傲然的柳叶眼,此时却黯淡失色,其中的神气仿佛瞬间便消失殆尽。 “白风禾,你……”云川止轻声道,却被女人冰凉的手握住手腕,止了话语。 女人将睫毛颤动着抬起,看向云川止,声音飘忽:“师姐答应我的,她会来的吧?” 云川止心里如坠千斤,欲言又止。 白风禾心中早已了然,便又看向得意洋洋的大妖,双肩低垂,眸光一瞬冷却:“她们不会来了。” “云川止,本座等会儿会使出师尊自创的功法‘腾转乾坤’,到时天地颠倒,浮玉山的一切都会混乱失序,届时禁制失效,你和小锦借此离开,逃出浮玉山。” “姑姑,你叫我小锦了!”程锦书惊喜万分道。 白风禾没有理会她,只顾自继续:“此功法尚未完善,只能维持半炷香的时间,而且施法途中,本座不能同你们一起离开。” “死一个总比死三个划算。当是本座伤害过你们的,就此还回来吧。”白风禾沉声道。 她忽然推开二人,随后双足平肩而踏,五指交缠,又游动着移开,掌心灵力凝聚成小小的太极八卦图,随着繁杂的口诀涓涓不绝流淌而出,天地忽然开始颤动。 云川止和程锦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而后两人同大妖一起扑上前,大妖被白风禾的“狐尾”强行拦住,云川止和程锦书却一左一右,死死钳住白风禾手腕。 “姑姑,我不要自己跑!”程锦书高声喊着,红着眼道。 “我也不要。”云川止则是含着笑说,随后伸手握住白风禾手背,将她掌心的太极八卦图缓缓揉碎。 “我们陪你。” 第59章 …… 一炷香的时辰前,浮玉山脚下,拾玉城城门口,一道颀长身影迎风而立,身后披着银白披风,周身如同裹着素雪,气势亦是凌然。 她手中握着的冰剑正冒着寒气,嗡嗡作响。 “穹皇这是何意。”她杏眼敛着冰霜,扫视面前一排身着黑色蟒纹锦袍的修者,那些人皆手持长枪,胸前用金丝绣着龙的印记。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渡劫期初期的修为,显然尽是穹皇城精锐,而在他们之后,一架华丽的轿辇漂浮在半空,黑金色锦袍垂下一角,在风中猎猎飏动。 轿辇无盖,唯有一镶满宝玉的珊瑚底座,上面坐着的女人鼻骨高耸,长眉黝黑,深深凹下去的双眼不怒自威。 手里盘着个白骨似的手串,珠子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白霄尘身后亦站满仙修,最近的是毕施云、廖宗方两位门主,以及四位不息山长老,其后是数百位浩浩荡荡的蓝袍弟子,皆召出武器,屏息凝神。 “宗主,我们门主还在里面,她一人撑不了多久的!”灵水握着长鞭站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眶。 “您也听到了,我们同门为了里应外合早早潜入浮玉山,就是为了拖住大妖,以防她听到风声再次潜逃。如今约好的时辰已到,您若再阻拦下去,她恐性命不保。”白霄尘扬声道。 穹皇闻言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却仍未起身,只是张口:“白宗主,你们不息山未曾与本皇商议便派了同门入内,如今她危在旦夕,怎么能是本皇的错呢?” 白霄尘攥着剑柄的指骨更加煞白,语气也隐有怒意,昂首震声:“那大妖已经杀害了周边城镇无数凡人,同时将数百婴童强掳进山,以孩童的出世精元熔炼丹药,如此令人发指,若再不及时将其除去,大妖恐练就魔功,到时会有更多凡人遭殃!” “何况本座早已派人前往穹皇城报信,可你们守卫却重重阻拦,本座无奈只能先来捉妖。”白霄尘厉声道,“还请穹皇让开!” “就是啊,你身为一宗之主,如今却阻拦我等进去捉妖,你安的什么心!”伤势还未好全的莫流筝白着一张脸,跳起来便骂,被毕门主伸手按下。 毕门主面色也沉着,朝身后躁动的不息山仙修们摇了摇头,强行压下他们火气。 穹皇却并不为所动,瘦削的脸庞扬起微笑:“稍安勿躁,本皇并未不叫你们收妖,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烦请各位再忍耐片刻。” “我门主都要死在里面了,还要忍耐什么!”一向冷静自持的灵水都按捺不住,挥鞭冲上前,穹皇面前的修者见状持枪反击,被白霄尘一掌挥却。 “灵水,不可冲动。”白霄尘低声道,她目光越过穹皇看向她身后笼罩了整座山的大雾,眼角却也染上猩红。 “本皇自是为你们好,为整个乾元界好,你们的同门亦是本皇的同门,她若真的出了事,也是为修仙界而死,乃是济世安民的无上荣光。”穹皇说得情真意切,她瘦削的身子慢慢站起,被掩藏在宽大锦袖内的乌木拐杖得见天日。 不息山一众修者中顿时响起议论声:“大名鼎鼎的穹皇居然是个残废,竟要拄拐么?” “我也不甚知晓,穹皇自百年前就不再现身过,许是年岁大了,腿脚不便了?” “胡说,修仙之人哪有年纪大一说,我们毕门主一千三百高龄,都快活成文物了,看着不还是中年模样。” 毕门主听见了他们议论,薄唇抿了抿,手里弹出一颗弹珠,将方才说话的弟子崩了个人仰马翻。 “孽徒,休得胡言。”她低声呵斥。 众仙修低着头不敢再多嘴,不过这片闭嘴了,那片又窃窃私语起来:“你听说的不假,如今被困在浮玉山的真是那人渣门主,白风禾?” “宗主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白风禾?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腌臜事吗?她会以身犯险去捉妖?我怎么不信呢。” “闭嘴!”急火攻心的灵水再忍耐不住了,挥鞭破口大骂。 …… 无数目光涌向穹皇的拐杖,穹皇深陷的眼珠中羞恼闪过,轻抖衣袖将拐杖盖住,又看向白霄尘,女人神色幽深,忽然道:“穹皇莫不是为了大妖吞噬数百婴儿所修炼出的,那颗极品妖丹吧?” 穹皇藏在袖中的手抖了抖,最后颔首微笑:“不错,可本皇要那妖丹也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整个乾元界。” “关乾元界什么事!”白霄尘再掩不住气恼,她上前一步,“我同门的命,都不比一颗妖丹重要?” 穹皇闻言,长长嗟叹:“穹皇城倾尽全城之力建造的混元宝塔,只差一颗极品妖丹为引便可建成。” “只要混元宝塔建成,到时候这天下所有的妖魔都会被收入其中,凡人再不会受妖魔烦扰,妖魔伤人的情况也再不会出现,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讶异,白霄尘都停下了脚步,面色复杂。 “如何,再忍耐半个时辰,本皇感受得到那妖丹即成。”穹皇俯身微笑,“成大事者,总有牺牲。” “牺牲一人便能换得河清海晏,何乐而不为呢。” 翻涌的云雾下,气氛紧张沉默,仙修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白霄尘亦垂着双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唯有灵水眼泪夺眶而出,她连连摇头,朝着白霄尘扑通跪下,双膝深陷入泥:“宗主,不要,门主还在里面,妖丹还会有的,我去找,我们一同去找!” “不要牺牲门主,您是她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了。” “她是你的师妹啊!”灵水呜咽道。 “起来。”白霄尘开口,她反手虚浮,一道灵力裹挟了灵水双肩,将她强行扶起。 “听见了吗,穹皇殿下。”白霄尘握紧手中长剑,昂头朝她望去,“里面守着的人,是本座的师妹啊。” “既然您执意不放行,本座只好,失敬了。”白霄尘轻声道,随后长剑翻转横至身前,一声令下,身后仙修们顿时如飞鸟般跃起,浩浩荡荡凌空而来。 穹皇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反抗,于是摇头笑了笑:“屠雨屠云,去吧。” 她看着听命飞起的两名部下以及一众修者,蓝色和黑色两团云雾在半空相撞,昏暗的天空顿时布满斑斓的光,数不清的气流从中飞出,横扫远处密集的松树林。 “不自量力。”她又道了一句,而后掌心骤然翻转,浑厚的灵力从地下乍起,掀得泥土四溅。 灵力化成长风涌向白霄尘,白霄尘同样以灵力抵挡,二人平视对方,衣摆不再摇曳,外人看来仿若平和静止。 唯有大乘期以上的修者方能知晓此乃强者的交手,摒弃了其他所有招式,只以灵力搏斗。 两人沉默对抗,灵力相交之处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平静光滑,而边缘处隐约震动,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白宗主,本皇修为早已在大乘之上,你斗不过我的。”穹皇轻声叹息,“与其我们宗门内斗,倒不如你听本皇一句劝,等待妖丹成形……” “恕晚辈不能听从!”白霄尘咬牙开口,她再次召唤灵力,可眼前穹皇的力量仿佛深海,深不见底,源源不尽。 这时穹皇却忽然打岔,含笑道:“本皇同你师尊是多年老友,本皇记得她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你那位师妹么?” 白霄尘闻言手臂软了一瞬,穹皇的灵力如山般倾倒,她险些没有压住,喉头一片腥甜。 远处浮玉山内忽然传来一阵震荡,妖力的波动掀得浓雾海浪一样翻滚,无数树木簌簌摇动,山中鸟兽凄厉惨叫,奋力奔逃。 不好,白风禾!白霄尘急白了脸色,她咬得口中血味弥漫,正欲脱手再寻他法,却忽闻身后的天边,有袅袅的乐声传来。 穹皇的笑容淡去,白霄尘则是松了口气,只见暮霭尽头的光亮处,有一众仙衣荡荡的清丽女子踏云而来。 领头那人脚下踩着的是朵祥云,盛开的花朵缀于鹅黄裙摆,云鬓之上垂下几串鲛人珠,眉心花钿熠熠生辉,所到之处皆是花瓣环绕。 “浮然君!”白霄尘回头喊道,放下心来。 …… 山林震荡之时,白风禾终于不敌大妖,被藤蔓挥出的气流狠狠甩于心口,身体如离弦之箭弹向远处,那里无数荆棘迅速涌出,谋划着要将白风禾扎成碎片。 云川止震声呼喊,黑蛋儿打着滚压碎荆棘,而程锦书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跃上前,拼死将白风禾身体拦下,两人齐齐坠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白风禾一向不染纤尘的衣摆此刻脏污不堪,玉白色的脸蛋也被血泥玷污,滚了几圈才停下,云川止连滚带爬跑过去,将她上半身扶起。 “云川止,不行,我打不过它!”程锦书手臂不知何时折断了,灵力无法完全将其恢复,只能用布条缠绕着,吊在脖子上。 她哭丧着脸蹲在白风禾身边:“要不让黑蛋儿刨个坑,给咱仨直接埋了吧,还免得受罪。” 云川止头一次不觉得程锦书的笑话好笑了,这时更多藤蔓长鞭一样肆意挥甩,那大妖似乎不急着杀她们,而是用她们玩个痛快。 “仙修,恶心的仙修!”她的声音在天边刺耳地震颤,云川止听得心肺难耐,只得扯了块布条塞住耳朵。 “白风禾,你还能动吗?”云川止尽量冷静地问,怀中的身体软得像醒过头的面团,扶起肩膀,手臂又掉了下去。 鲜血从她口中汩汩涌出,胸口紫色的衣衫大半染成了红的,云川止抬起颤抖的手往她体内注入灵力,灵力所到之处,经脉俱损,一片狼藉。 云川止再探索不下去了,她收起掌心,垂眸看着白风禾微阖的双眼,身体陷入僵直,脑中一片混乱。 白风禾口中的血越吐越多,云川止忙伸手去捂,然而那些滚烫的血甚至漫出她指缝,顺着手臂蜿蜒地流。 云川止只能将手拿开,不知所措。 白风禾会死吗。云川止不知道,她知晓自己不惧怕死亡,可如今看着女人越发苍白的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将她包裹。 嚣张倨傲的女人软绵绵躺在她臂弯,不同于往日的乔装谋略,这次是真的受了重伤,羸弱无力,奄奄一息。 云川止还是喜欢她噙着坏的妖冶样子,红唇勾着,眼底珠光闪烁。 怎么办,云川止剩下那只手抵在头上,用力攥紧,她看着眼前那些乱甩的藤蔓,无数泥点往她脸上落,洋洋洒洒阻碍视线。 真的只能等死吗,云川止忽然头疼得要命,她弯腰下用脊背护住白风禾,轻声问程锦书:“你觉得你师尊,会来吗?” 程锦书看向她,嘴唇半张:“我觉得会,师尊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是个及其负责的好宗主,虽然行事不留情面,但不会食言的。”程锦书认真道。 那么就只需要再等一会儿,云川止眉心越发抽痛,她感知到了大妖的靠近,却仍俯身将白风禾圈在怀中,背对大妖。 若是原来的云川止在便好了,云川止闭上眼,脑中思绪繁杂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大妖越来越近,夺命的藤蔓就悬在头顶,云川止将白风禾温热的脸颊按在胸口,无意识般轻抚她发顶。 程锦书被飞起的藤蔓击中胸口,闷哼一声倒下,橙黄色衣角滚离她视线的刹那,云川止忽然从茫茫记忆中,搜寻到了尘封已久的东西。 有了,她轻声自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忘了的岁月里,毁了容的女子用她那唯一完好无损的美丽眼睛笑着,递给她一张字迹密集的宣纸。 “这是什么?”彼时还不爱笑的云川止接过宣纸,漠然问。 “这是武器。”归人姐姐抬手,粗糙的掌心在她发顶摩挲,“待你有朝一日危在旦夕,就使出这个功法。” “又是你自创的?上次把我娘的坟都炸了,如今还不死心?”云川止道。 “不一样,这次是给你保命的。”归人莞尔,“待有朝一日,你开始怕死了,或是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便可以用它。” “等你死了,我也就死了,我要它有什么用。”云川止皱眉要扔了宣纸,却被归人拦了回去,牢牢攥住她手。 她眼底的笑容淡去,只剩下满满的认真,甚至那一向淡然的眼眸里,隐现了几分偏执。 “有用的,云儿。它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武器。它会篆刻在你的魂魄,哪怕有一日你不再是云川止了,它仍是你最后的希望。” …… 回忆电光火石间在脑海走了一遭,云川止睁眼时,她扔跪在灰扑扑的土地上,花汁草露沾湿衣襟,白风禾呼吸缓慢,委顿在她怀里。 云川止没再犹豫,迅速念出心诀,待助力功法的阵法成形后,一个缥缈的身影出现在阵法中央。 那身影唯有她能看见,修长高挑,凤目低垂,钢制的半甲护着双肩,手腕上造型奇怪的腕钏流淌着光芒。 那身影朝她笑了笑,弯腰伸出粗糙的手。 那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明天应该能把这一part写完……吧…… 第60章 云川止惊讶之余,当机立断地将五指放入“她”掌心,暖流顺着相交之处流向四肢,缓缓汇进心田。 灵台忽然变得滚烫,云川止低头看去,只见淡蓝色的光正在她心口处闪烁,随后光芒花朵般绽放,光芒所到之处,火红衣衫被蓝色布料覆盖,流光似的钢甲包裹肩膀和手臂,身体顿时高了数寸,体内力道充盈。 此时一根粗壮的藤蔓掀翻地脉,卷着泥土碎石抽向她天灵穴,云川止下意识挥手,钢制的甲胄包围人类柔软的手掌,将藤蔓稳稳攥在掌心。 自己的力量真的回来了!云川止惊喜交加,她轻松地抱起白风禾,又把暂时昏迷的程锦书拎起,寻了块平整地面放下,吩咐黑蛋儿将她们护住。 黑蛋儿眨巴着大眼睛,面对忽然变换容貌的主人十分震惊,但它还是听话地跳到白风禾身侧,用傀儡宽厚的臂膀替她们挡住藤蔓泥沙。 女人背影飒然挺立,余光闪烁间,白风禾的双眼彻底闭上,陷入沉睡。 “什么东西!”大妖的声音从半空响起,她已漂浮在云川止头顶,几根藤蔓从她血肉中长出,翅膀一般挥舞,“恶心的仙修,你使了什么奸术!” “你这妖怪才恶心呢!”云川止扬声道,说着蹬地跃起,同她面对面而立,这时雾霭之外忽然响起雷鸣之声,五彩斑斓的电光闪烁,隐隐穿透厚重的阴云。 外面应当是仙修在激战,云川止呼出口气,她只需抵挡到白霄尘赶来便可。 她走神之际,无数藤蔓再次从地下伸出,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结成一张大网将她包围,又铺天盖地地压下。 云川止看着黑压压的藤蔓,忽然抬手掷出腕上腕钏,腕钏顾自抻长压扁,竟化作把锋利剪刀,咔嚓咔嚓把藤蔓剪了个粉碎。 绿色汁水暴雨般洒落,云川止闪身退到大妖身后,大妖猛地翻转身体,暴突的眼珠血丝缠绕。 “你修的什么功法,诡异至极!”大妖破口大骂,索性直接张开巨口,无数飞虫从她口中嗡鸣飞出,黑压压扑向云川止面门。 云川止挥掌召出灵力,浑厚的力量从她掌心喷涌而出,然而飞虫却好似无惧灵力,反而在灵力的滋养下不断衍生,云川止果断收起灵力,抬手唤回腕钏,旋身躲避。 湛蓝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什么东西从衣摆中洒出,雪白如云雾,落入那些飞虫之中,云雾所到之处飞虫顿时化作血水,于是又一场血雨瓢泼。 这是她为了灭蚊蚋研制的化蝇水,为了不被叮咬随身携带,没想到此时用上了。 大妖见自己精心培育的妖虫没了,气得嘶声尖叫,索性直接挥出妖力,暗绿色的瘴风一个接一个劈向云川止,云川止连连后退,难以招架。 无间城灵力稀薄,难以修炼,若只论修为她亦敌不过大妖,可如今那些炼造的傀儡和法器也不在身边,云川止只能躬身以手臂抵挡,暗自思忖。 又一道瘴风将她腰肢压弯时,云川止忽然在那腕钏上摸了一把,流光闪过,她的身体随流光一同消失。 接下来的无数瘴风都穿过她身体砸向身后山林,树林顿时化作数个深坑,草木则烧成焦炭,随风散了。 “人呢!”大妖本就暴躁,如今更气得邪火直冒,她一面啊啊啊地尖叫着,一面抬手攥住两道藤蔓,卯着劲儿到处挥打,誓要将云川止抽成两半。 这边地动山摇,那边被打晕的程锦书悠悠转醒,折断的手臂仍钻心地疼,她无力地呻吟一声,拽过发辫咬在口中,忍痛将灵力压入手臂,暂时禁锢住折断的臂骨。 “姑姑!”程锦书晕乎乎晃了晃白风禾,白风禾还昏迷着,不知为何,一身冷汗。 程锦书喊不醒白风禾,又转身去叫云川止,喊了几声都没有回音,吓得僵直了身体,颤抖道:“黑蛋,你主人呢?” “主人她……”黑蛋儿话没说完,忽然被一截树干粗的藤蔓抵到腰部,庞大的身体掀翻出去,大妖似乎怒火攻心发了狠,一时间到处都是迅速窜出地面的藤蔓,仿佛参天密林,林中泥沙飞溅。 程锦书在乱窜的妖力下晕头转向,她忍着吐血的冲动,把白风禾紧紧护在怀里,仰头大喊:“云川止!你还活着吗!” “完了,她修为低难以自保,如今断然已遭毒手。”程锦书说着说着哀恸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姑姑,我们仨等不到师尊,要一同葬在这浮玉山了。” 一根藤蔓扭曲着找到她们,无声朝二人心口钻去,程锦书咬牙挡在白风禾面前,她还是怕死的,临了抱头惊声尖叫:“啸月!” 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藤蔓腾空停在她面前,尖利的顶端长着根翠绿的草叶,在风中扑簌簌颤抖。 程锦书抱头蹲了半晌,这才疑惑抬眼,惊惶地看着藤蔓。 “啸月,我们好歹主仆一场。”程锦书喉咙滚动,颤抖开口,“我虽没能护得了你,却也没伤害你啊。” 藤蔓仍没有动,草叶孤零零晃着,竟生出几分萧瑟。 就在这时,另一道藤蔓排山倒海般扫来,所到之处,石块树木皆被砍作两段,大妖的骂声近在咫尺地响起。 程锦书绝望抱头,千钧一发之际,又一股凉风扫过背脊,藤蔓轰隆一声同什么东西相撞,产生的气流轰然炸开,但却被什么人尽数挡下,没能将程锦书掀飞。 程锦书经过连环的惊吓,抱头的手都软了,她隔着衣袖睁眼,入眼的是一小节锃亮的钢铁。 只见一个巨大的机械手臂从头顶伸出,牢牢将那藤蔓握在手中,又反手拖拽,树干粗的藤蔓顿时被拽成两截,软趴趴滚在地上。 “这什么鬼东西?”程锦书骇得面如土色,她向后跌倒,机械手臂轻盈消失,一个颀长的女人落在她身前,反手将软绵绵的她拽起来。 女人的面貌大半笼罩在银色的钢铁面具下,只露出嘴唇和褐色的双眼,她着装怪异,肩头背着甲胄,手腕上的腕钏流动着光芒,不像乾元界的人。 从头到脚都十分陌生,唯有眼神莫名有些熟悉。 大妖再次咆哮而来,女人没来得及开口便再次迎上,两道身影冲至半空,轰隆隆炸起了天雷,程锦书不敢再看,她半跪着抱起白风禾,跌跌撞撞将她带至空地。 雾霭外亦火光阵阵,程锦书感受得到众仙的灵力在靠近,她抹了把额头汗水,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不知方才救她的是何人,此人招式神秘,着装神秘,想来是什么隐居的高人,日行一善来此相助。 若此次和白风禾真能活着出去,定要当牛做马,报答于她。 罢了,姑姑一向倨傲,说谢谢都是难事,怎会愿意当牛做马,那么自己就将姑姑那份牛马当了,只盼她能多撑片刻罢。 这边程锦书在默默祈祷,那边大妖亦感受到了灵力翻涌,她看向身后不再厚重的雾霭,神情越发疯鸷,从她皮肉中钻出的藤蔓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坚韧。 妖力滋滋不断从中冒出,绿色烟雾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脚下山头开始颤动,头顶雾霭像海浪一般翻滚。 不好,恐怕她功法要成了,云川止心中惊惶,她亦感觉到周身力气在消散,归人姐姐留下的功法总有时限,如今只盼白霄尘来得再快些才好。 云川止震声大喝,而后机械臂从甲胄中伸出,机械手臂全然听从她手臂的指挥,于是云川止俯身挥拳,偌大的钢铁拳头便从天而降,大妖也惶然躲避,两根藤蔓被齐齐斩断。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无边的绿色罡风从大妖体内涌出,诡异的鸣叫声响彻天际,大妖仰头鸣叫,原本还能看得出人形的身体开始逐渐伸展,皮肉被抻开撕裂,像一株长大的藤蔓,从中爆裂开来。 云川止被罡风吹得摇摇欲坠,只能伸开钢铁手掌抵挡一些,又是一声巨响,耀目的绿光如一根迅速抽条的藤蔓,一端插入地面,另一端遥遥刺入天际。 与此同时,无法抵抗的妖力越过机械臂,险些震碎了云川止的心肺,幸好她提前以灵力相护,只呕出口鲜血,眼前模糊不清。 她身子摇晃着落下,这时地上急得直跳的黑蛋儿高高膨胀,伸手将她托在掌心,云川止有了依靠,这才缓缓跪地,身上甲胄若隐若现。 时间不多了,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忍着昏眩,震声高喊:“狼妖!” 她的声音用灵力放得很大,大到暮霭外的仙修们都听得到,女人清冽沉静的声音响彻山林:“她都要修成魔功了,你还是脱离不了她的掌控吗?” “你胡说什么!”大妖破碎的身体朝她嘶吼,声音断断续续,“本王是千年藤妖,待本王功法大成,第一个灭了你!恶心的仙修!” “啸月!”云川止又道,她的声音缥缈又坚定,“修成功法的那刻,这具身体最为薄弱。” “闭嘴!”大妖暴怒嚎叫,尖刀般的罡风更涌出百倍,于是云川止再抵不住,身上铠甲尽数消失,面容也恢复了原来模样,俯身栽倒。 昏迷前一刻,她透过泪雾迷蒙的双眼,看见大妖体内另有一道光芒涌出,雪白的光如星如月,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雾霭中冲出许多仙修,白霄尘的身影手挥长剑一骑绝尘,冰霜之气逼退了烟尘,另有涓涓乐声淌过耳畔,抚平心绪,教人慰藉。 听着耳畔仙乐,云川止彻底不省人事了。 60-70 第61章 ———— 流沙的簌簌声萦绕在耳畔,昏迷前的仙乐此时还在鸣奏,比初听更为舒缓。 云川止半梦半醒地听那仙乐,正入迷时,又有说话声插了进来,你一言我一语,盖过了乐曲声。 好吵,云川止皱眉翻了个身,觉得身前拥挤,她疑惑睁眼,正对上双放大数倍的眸子。 “啊啊啊……”她和对面的人同时发出声惊叫,云川止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而程锦书却因为靠着床边,咚一声滚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程锦书捂着肩膀呻吟,疼得许久没能爬得起来,“我的手臂刚接好,等会儿又摔断了怎么办?” 云川止惊魂未定地靠着身后木制的窗棂:“是你趁我昏迷躺在我的床榻上,还来质问我?” “看在你因为我受伤的份儿上,不同你争执。”程锦书牙尖嘴利,她面色红润,手臂自如,看来身体早已大好。 身穿白衣的女子从门外踏入,深秋入冬的季节,她光洁的额头蒙了层细汗,衣袖用一根攀膊束起,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汤。 看见云川止后,惊喜地弯了眼眸,快走几步:“云川止,你醒了?” “灵水姐姐。”云川止笑眯眯唤她。 程锦书从地上一跃而起,从灵水手里接过汤药,往云川止面前一放,张口命令:“快喝,这几日给你喂药甚是麻烦,如今你醒来了,终于能自己张嘴了。” “几日?”云川止有些愣怔,“我又没受什么伤,怎么会昏迷几日呢?” “整整四天半,我们都很纳闷儿,明明脉搏正常,脏器完好,灵台也没有受损。”程锦书掰着手指头数,然后将手一摊,“可你就是昏迷不醒,连云阙关最好的医仙都找来给你瞧了,都说不出所以然。” 怪哉,云川止看了眼自己,她也记得自己并未受伤太重,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难不成是归人姐姐自创的功法会反噬身体,不能多用? 云川止正思忖着,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抬手握住程锦书手腕:“门主她……” “门主她没有大碍。”灵水上前端起药碗,盛了一勺放进她嘴里,“方才还坐在床边看你呢。” “当真?”云川止咽下那口苦药汤,她记得白风禾接连几次受了大妖重击,吐血跟泄洪似的,怎么会没有大碍? 灵水睫毛垂下,低头翻搅碗里的药,言语吞吐:“门主受了十数位医仙一同诊治,如今确实没有大碍,但是过多地耗费灵力引得旧疾爆发,寒气入了骨髓,身子愈发虚弱了。” “医仙们告诫她短期内不得再动用灵力,否则有可能断了灵根,此生不能再修仙。” 这么严重?云川止心弦一颤,她翻身想要下床,被灵水握住肩膀,沉声道:“你以为你的身体就很好么?如今外面天凉,你得先将这些药喝了,否则不得踏出门一步。” “这是门主说的。”灵水又补充。 罢了,左右也已经尘埃落定,云川止叹了口气,从灵水手中接过药碗,自己一勺勺喝下。 程锦书这时搭腔:“你倒也是命大,我中途醒来时还以为你一命呜呼了,都想好将你埋在哪儿了呢。幸好黑蛋儿护住了你,这才没让你被那些藤蔓抽成肉泥。” 云川止看了她一眼。 “对了,你不知晓,我们三个都受伤时,是一位女侠出现救了我等,那女侠穿着怪异,使的法器也怪异,竟是好大个拳头。”程锦书说起那日的事便眼神发亮,“若不是她我们断然撑不到师尊前来!” “你那女侠的事情讲了百遍,女侠在哪儿呢?”灵水噙着笑逗她。 “我说的是真的!”程锦书抬高了声音,“我猜她是什么隐士高人,乾元界避世绝俗之人极多,想来是游历时恰好经过浮玉山,便出手相助了。” “只可惜她走得太快,无人瞧见她样貌,我也只看见了她的眼睛。”程锦书指着自己的左眼上方,“此处好像有一块红色胎记。” 云川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喝药,最后仰头咕咚咕咚几声,连药渣都喝了进去。 “不过她确实救了你们,若有朝一日能见到她,我们定要百倍酬谢。”灵水叹息。 “对了。”云川止毫不怕苦,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药汁,岔开话题,“大妖呢?死了吗?还有那些被大妖囚去的百姓,救回来了吗?” “自然是死了,说来也怪,大妖修成魔功之时,有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她体内迸发,我当时冲在前面,亲眼看到大妖身体撕碎,只剩藤蔓形状的妖魂。” “那股力量将她自己反噬,大妖因此受了重伤,若非如此,修成魔功的十阶大妖,怕是要倾尽整个乾元界的力气,打上个三天三夜的。” “于是趁着她虚弱,宗主和浮然君合力抵御了她的妖力,将其妖魂当场击溃,未曾让她炸毁浮玉山脉,影响到周围百姓。” 程锦书此时接过灵水话茬,继续讲述:“被圈养在浮玉山的那些夫妻已经被救回,他们当时被妖力剥夺了心智,好在身体皆无大碍。不过其中大部分人都失去了亲人孩子,到底是十分悲恸的。” “希望年岁能抚平他们心中的悲恸和恐惧吧。”程锦书叹了口气。 云川止颔首叹道:“那大妖死不足惜。不过还有一事,你为何会跑到浮玉山呢?” 程锦书脸上笑容僵硬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我心里总有个心结,想着去解了它,没想到牵连了你们……” “这种生分的话不必说。”灵水也坐了下来,她清澈的眼睛看了眼程锦书,又看向云川止,“你应当不知晓,那大妖竟是只双生妖,体内有两个魂魄相生相依。一个魂魄撕碎了,还有一个。” 云川止假意点头,实则并不惊讶,她昏迷前对那大妖喊话,便是猜测大妖有两个人格,最后试探一下。 起初她也只觉得大妖是性格诡谲,可后来思来想去总觉怪异,尤其是看到大妖曾两次在紧要关头放过程锦书,像极了两股意识在打架,便生出了大妖体内还有一个人的猜想。 如今看来,猜想不错,只是不知一只藤妖和一只狼妖,是怎么寄生进同一具身体的? “你猜到了吗?”云川止忽然问程锦书。 程锦书眼神闪烁不定,最后点头:“我起初只觉得她骗我,但如今我反应过来了,她从未骗过我。” 提起狼妖的事,程锦书方才的灵动全然无踪,她长长叹息,终于开口道:“她是我数十年前下山历练时,在极北之地的一片白桦林中捡的,我瞧她生得雪白漂亮,又是只巴掌大的幼狼,便起了恻隐之心,把受伤的她塞进衣襟暖着,带回了不息山。” “我起初根本不知道她是妖,因为她身上没有半分妖气,甚至还有些隐约的仙气,我便以为她是只离群了的灵兽,当灵宠养着。” “但是因为我师尊不喜欢灵宠,我就没敢让她暴露在师尊和同门面前,睡觉时藏在被窝,吃饭时便藏在袖子里,扔些吃食进去喂养,她又乖巧懂事,极其通人性,我久而久之便有了感情,因为她常对着月亮长啸,我便给她取名为啸月。”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晓她是妖的?”灵水好奇地问。 程锦书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是一年中秋,我带她在游机城看灯会吃月饼,不料闯出群黑衣人,修为个个都比我高,追着要杀我,我实在不敌,又因为是偷跑下山的,无人求助,啸月为了救我这才暴露妖身,咬断了那些黑衣人的喉咙。” “我从没同妖有过这般接触,当时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啸月化成人身,生得冰雪一样纯洁漂亮,像小狼一般趴在我膝头呜咽,我心一软,就没赶走她。” “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晓了。”程锦书抿了抿唇。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遗憾,而后云川止跳下床,拍了拍程锦书的肩膀:“藤妖被杀了,那啸月呢?” 程锦书摇头:“她理应还有妖魂在,但不知去向。我本来想去问师尊,可这几日师尊一直忙着安顿百姓,未曾搭理我。” “你若能问出来,就帮我问问姑姑吧,若是你问的话,她一定会说的。”程锦书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云川止。 “自然。我去给门主请安,你们先聊。”云川止说着,推开厢房的门。 和煦的阳光照射在面中,眼底一片橙黄,几日没见过太阳的云川止伸了个懒腰,沐浴在难得的晴空之下。 眼前是一座府邸的内院,整体四四方方,比起曲径通幽的南方宅院要开阔许多,一汪池塘结了薄冰,金灿灿的芦苇生在水边,头顶丝绦垂向池面。 几只鸭子试探着往水里放入鸭脚,又被冻得嘎嘎大骂,展翅飞起。 池塘后立了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四角飞檐的亭子,亭中有两人相对交谈,一人裹着淡紫色的厚厚斗篷坐着,另一人穿着鹅黄衣裙,迎风立在她身边。 “白风禾!”云川止含笑喊道,随后踏着薄冰飞起,直接跃入亭中,白风禾闻声转头,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停下了险些弹起的双膝。 缓缓坐了回去,拂衣咳嗽,嗔怒抬眼:“逆仆,怎可在浮然君面前放肆,直呼本座名讳。” 第62章 浮然君?云川止看向方才被她忽略了的女子,女子容貌乍看不算起眼,就像一汪温润的池水,浑然天成。 可一旦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便会觉得难以移开,她裙摆上缀了许多明艳黄花,耳垂晶坠玲珑剔透,含笑时眉宇柔和,好似神性。 云川止看得呆了眼,直到听见耳畔重重咳嗽,这才如梦方醒,福身行礼:“见过浮然君。” “免礼。”女子抬手将她扶起,莞尔道,“我知晓你,乃风禾座下亲近,听闻自打你来到绲丹门,她的脾性都收敛许多。” “那可不敢。”云川止忙摆手,这话让白风禾听了定要恼羞成怒,又要找她麻烦,“在下无名小仆,岂敢邀功。” 果不其然,白风禾掩唇笑道:“不愧是浮然君,我这逆仆从不向人行礼,今日是本座大开眼界了。” 她虽笑着,说的话却是尖酸刻薄,云川止不知自己哪儿又惹到她了,拽着手指站了会儿,忽然瞧见白风禾肩上斗篷滑落,便自然地上前拎起斗篷,弯腰替她理好。 如此这般,白风禾脸色才和缓了些,抬眼问她:“你伤好了?” “我并未受伤啊。”云川止伸开双臂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许是修为低,身体弱,这才昏迷得久了些。” 白风禾双眸定定看着她,直看得云川止脊背发毛,这才流转眼波。 “那便好。”白风禾道,她白着面色,用手掌指向身侧女子,“这位是掌管木里神峰的神女,浮然君。此次多亏她及时出山,这才将大妖拿下。” 云川止早已听说她名讳多次了,如今见了真身,确实当得起神女这个名号。不过她记得木里神峰一向避世清修,其上都是女子,轻易从不面见世人。 浮然君负手走到一张木色古朴暗沉的七弦琴旁,坐下轻抚,袅袅琴音便从她指尖流淌而出,便是云川止半梦半醒时听见的仙乐。 “风禾,你也莫要再责怪你师姐了,我从小看你二人长大,你们两人性子看似不和,一个像高山冰雪,一个似烈火骄阳,但实则都是心口不一的执拗之人。” “她已经不在了,你们二人便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何必再如此水火不容呢?” 仙乐像小雨浇灭心火,云川止听得陶醉,白风禾也散去些许郁气,低声开口:“放心,我知晓此次是穹皇城从中作梗,不会因此置气。” “那便好。”浮然君低眉奏乐,一曲奏罢,翩然起身,笑道,“我去歇息了,你们主仆几日不见,定有许多话说。” 说完不等白风禾反驳,身子便化作花影消失,那张七弦琴也随她不见,耳畔只剩深秋鸟鸣。 云川止旋身坐在白风禾对面,拿起桌上金黄的梨子咬了一口,满意颔首:“昏迷了几日,饿死我了。” 白风禾本想指责她吃相,但看着少女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最后还是咽下责备,冲空中招手,灵水便从虚空中踏出,福身道了声门主。 “灵水,去找厨房要些清淡吃食端来。”白风禾吩咐。 云川止总算没忘了自己身份,见状起身:“我自己去拿。” 却被白风禾一个眼刀制止,最后冲灵水笑笑,讪讪坐回远处。 “无妨,我去去就来。”灵水温和地笑着,转身走下阶梯,云川止又咬了口多汁的梨子,甜蜜的汁水冲淡了口中药渣的苦味。 云川止吃着东西,眼神却止不住往白风禾身上瞟,越看越觉得心疼,经历了这一遭,原本丰韵曼妙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如今裹在毛茸茸的宽大斗篷里,好像撑不住落雪的枝叶,看不住便会凋落似的。 “你很冷吗?”云川止看着白风禾藏在袖中的,泛青的手背,上前一步蹲下,将她双手拽出衣袖,放在掌心暖着。 果不其然冰得刺骨,云川止叹了口气,白风禾如今轻易不能动用灵力,也就意味着不能以灵力护体,感到寒冷是必然。 白风禾被她大喇喇牵着手,苍白的面色泛起红晕,她低了低头让兜帽垂下,却没阻止。 “嗯。”白风禾沉着声音回答,“浮玉山附近本就寒冷,加上明日便入冬了,本座还……怕冷。” 她说着心弦砰砰跳了起来,垂眸看了云川止一眼,不见她表现出异样,这才放心。 玩弄人心是一回事,真的言明弱点又是另一回事,幸好云川止愚笨,听不出区别。 灵水走上台阶,眼神正好落在二人相交的手上,她面色绯红地假意忽略,将装满热菜的食案放上石桌。 白风禾亦是觉得不自在,抬手便要挣脱,无奈云川止握得紧,她又不想真使劲儿,抽了两下都是无用功。 “对了,灵水姐姐,你能否帮我个忙。”云川止看出了二人的别扭,但却并不在意,仍甜甜笑道,“帮我把床榻边的小木匣拿来。” 灵水巴不得抓紧溜走,闻言自然答应,身子一闪便将木匣取来,告辞逃了。 “这是什么。”白风禾终于趁着云川止低头翻找的空档将手拿回,蹙眉看着云川止手里薄了许多的白色斗篷。 “你把它披上。”云川止替她解开身上的带子,白风禾抬手将她手背抽得脆响,不悦道:“你要冻死本座?” “不是。”云川止连忙辩解,“这是我给自己织的雪兔毛斗篷,里面蕴藏着雪兔的灵力,穿着便能终日温暖。” 她不由分说解掉了白风禾身上的斗篷,振臂换上自己的,两下扣好子母扣:“喏,是不是暖和了?” 白风禾动了动肩膀,后知后觉点头:“倒是不错。” “多谢。”白风禾勉强道,她裹紧身上暖烘烘的宽大斗篷,柔软的白色兔毛堆在耳后,妖魅冷厉之气少了,增添了许多清新柔和。 毛茸茸的有点可爱,云川止一边咬馒头一边看她,被骤然发狠的柳叶眼一瞪,这才埋头用膳。 白风禾终于甩去了身上那道目光,这才慢悠悠拿出本书册,沉心翻看。 “你看的是什么?”云川止问。 白风禾没抬眼:“灵兽图册。” “你想养灵兽了?”云川止又问,白风禾终于忍耐不住,冷笑看向她:“云川止,到底你是门主还是我是门主,本座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探听?” “我就问问。”云川止自知理亏,小声嘀咕。 白风禾又瞪她一眼,抬手揉搓眉骨,心中愠怒,今日瞪眼次数太多,害得她眼睛都有些刺疼。 云川止吃了个半饱,忽然想起程锦书交代的事,慢慢抬手:“我还有一事想问。” 白风禾捏了捏掌心:“说。” “与大妖同体的那只狼妖,众仙如何处置的,杀了吗?”云川止放下了筷子。 “据说是失踪了。”白风禾说着说着摇头,“我看不然,那样一只十阶大妖,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呢,何况藤妖的妖丹也一同不翼而飞。” “本座觉得,只是有人想要它们消失而已。” 云川止闻言敛眉:“你是说,穹皇城?” 白风禾不置可否,她推开那图册,眼睛越过外墙,看向远处层叠的屋檐和枯黄的树影,这个宅院坐落于半坡之上,位置极好,坐于高处就能将整座云阙关的城景收入眼中。 “云阙关往东走都是穹皇城的地界,云阙关也遍布穹皇城的耳目,他们若想藏起一只妖,再容易不过。加上大难刚过,众人忙着安抚百姓,没人去查一只只剩妖魂的妖物的下落。” “本座劝你也不要插手此事,老老实实做你的小仙仆,偷你的懒。”一阵寒风涌入凉亭,白风禾手抵在唇边,忽然咳得地震山摇。 云川止忙上前递给她一张手帕,伸手摸她额头。 她动作亲近不避讳,白风禾也没有阻止,反而觉得少女身上温暖宜人,于是抬手握她手腕,无力地将身子抵在她胸口,蹙眉忍耐。 “我去请医仙来吗?”云川止叹息道,白风禾好好一个修者如今不仅疾病缠身,还轻易不能再动用灵力,怎能不叫人难过。 白风禾摇头拒绝,她抬起咳得冒出眼泪的眸子,轻轻摇头:“医仙早来过了,本座这病总有这天,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真的不能治了?”云川止不死心。 “或许可以,但不是现在。”白风禾将手递给云川止,“这里风大,扶本座下去吧。” 云川止听话地将她扶起,然后上前整理斗篷兜帽,左掖掖右塞塞,直到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脸,这才将人带下假山。 经过院墙时,隐约听见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白风禾往红色的院墙上看了一眼,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墙上一只灰雀发呆。 云川止不知道白风禾为何忽然停下,她看看鸟儿,又看看白风禾,问:“怎么了?” “无事,只是记起明日立冬,今天云阙关定有花车与市集。”白风禾垂下眼帘,回身走向厢房。 她腰肢都清瘦许多,原来的衣裙甚至有些拖地,走路也不甚平稳,云川止看着看着,生出上手揽住她腰的冲动。 但她到底忍下来了,即将踏过门槛的刹那,她忽然扯住白风禾衣袖,白风禾被迫顿住脚步。 “做何?”白风禾不悦抬眼。 “明日就入冬了,天气定会料峭许多,不如趁着今日温暖些,我们收拾收拾,出门逛逛?”云川止问。 “本座才不爱同那些凡人挤在一起,看那些幼稚的花车彩灯。”白风禾轻嗤,然而紧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你没见过什么世面,云阙关又是通衢之地,连接数座城池官道,最为富庶。如若你想去,本座也能带你去开开眼。” 云川止同她相处一年之久,早已摸透她脾性,也懒得戳穿她的心思,便笑眯眯道:“那门主能否带小仆前去,见见世面?” 少女笑得好似春风洋溢,白风禾眼底却浮现了那日昏迷前一瞬变换样貌,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高挑飒然,甲胄傍身,俨然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这几日都在担心,担心云川止再醒来时,已经不再是云川止了。 幸好没有。 “嗯,本座带你去见见世面。”白风禾垂眸道。 第63章 一炷香的时辰后,云川止已然换下了身上穿着躺了数日的衣衫,穿着清清爽爽的湛蓝色罗裙立在房檐下,腰间围了圈鹿皮的革带,肩上一如既往挎着那小木匣,变小了的黑蛋儿跨坐在木匣子上,眼睛滴溜溜地转。 程锦书和灵水从门中踏出,笑眯眯揶揄:“云小仙仆今日怎么肯打扮了,往前从不见你穿蓝色啊?” “不息山的仙仆得穿仙仆的衣裳,你怎么不同门主说去?”云川止含笑与她拌嘴,灵水则塞给她枚丹药,扬颚示意。 “还吃?”云川止舔了舔清苦的嘴唇。 “这是医仙昨日嘱咐的,须得按时服用才行。”灵水认真道。 行吧,也亏了灵水操心,云川止虽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大毛病,但还是接过来吧唧吧唧嚼了。 丹药不难吃,草药的苦涩下有淡淡的花香味。 更浓郁的花香从身后弥漫,云川止转头看向迟迟出现的白风禾,她并未更换什么,仍穿着那件兔毛斗篷,兜帽上绵软的兔毛兜*帽在脑后飘曳。 “门主。”云川止朝她挥手,白风禾却隐隐有些不快,眼神扫过程锦书和灵水。 “她们也未见过云阙关,我便拉她们一起了。”云川止看出白风禾的不悦,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解释。 而且云阙关来往闲人极多,白风禾又不能轻易动用灵力,有灵水和程锦书在,好歹多两个打手。 毕竟以白风禾的性子,不同旁人起冲突,是及其不可能的。 好在白风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头点了点,便顾自走下台阶,云川止三人轮流对视一眼,一窝蜂涌上前,搀手的搀手,拎衣摆的拎衣摆,殷勤又狗腿。 白风禾的不悦也很快消失,伸手把斗篷从程锦书手里扯出来,横着眉毛道:“本座又不是残了,要你们这般照顾。” 这座宅院是白霄尘为了给白风禾养伤专门租赁下来的,本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游仙的住所,宅院坐落得高,内里如同寺庙似的,随台阶层层往上,几人方才所在的便是最高的一层。 而沿着台阶下山后便是出了宅院,大门外是种满枯柳的清幽小巷,走出巷子后,车水马龙的云阙关便霍然展开在眼前。 足够容纳十数架马车并行的长街蜿蜒向远处,两条长街交叉之处汇集着无数来往的人流,走进去便是摩肩擦踵,有背着包袱远道而来的凡人商贾,亦有背着长剑历练途经此处的仙修,大声交谈,包容万象。 “门主,你当心被人挤着。”混进人群的云川止说话都得大声地喊,否则她的声音便被嘈杂的人声完全淹没了。 她话刚说完,眼前密密麻麻的大腿下便突然窜出了几个垂髫的孩童,尖叫着“花神来了”,一窝蜂地撞开人群,往长街的一头跑去。 白风禾冷不丁被他们撞个正着,踉跄往后倒去,云川止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腕,用力把人拽回臂弯,程锦书则跳起来拍那群顽童的脑袋,震声骂道:“一群泼孩儿,知道你们撞的是谁吗!” “算了。”白风禾难得没有计较,只是蹙眉呵止程锦书,低头一看,她手还搭在云川止肩上,于是苍白的面色红了红,猛地将手抽回来。 “我等既然出来游玩,就莫要节外生枝了。”白风禾说。 然而她话音未落,被程锦书打到了的孩童便回身冲她做了个鬼脸,白风禾话语停顿一瞬,忽然从程锦书背上抽出长棍,扬棍砸向那顽童的脑袋。 “别别别别……”云川止和灵水见状大惊,一拥而上,夺棍的夺棍,抱腰的抱腰,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拦住。 顽童眼看不好,弯腰挤进人群中遁逃,白风禾冷冷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垂手扭身盯着云川止。 云川止这才松开抱紧她腰肢的手,怀中香味还未散去,她耳朵里忽然冒出滚滚热气,将手背在身后藏了。 “也就是在云阙关,不便惹事,若是身处不息山,本座定把他耳朵揪下来。”白风禾企唇轻骂,然后裹紧斗篷,继续往前。 云川止也长长叹息,快步跟上。 前方人头攒动处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乐声,然后人群自发地左右散开,云川止四人亦随着人流站在两侧店面的台阶上,翘首四望。 只见随乐声一同出现的是一座庞大的轿子,抬着轿子的是四只白尾金身的狮头灵兽,金灿灿的鬃毛在日光下威风凛凛地摇摆,轿上立着一足有寻常人三倍大的“花神”,慈眉善目,满头簪花,伸手便降下一片花雨,随花瓣落下的还有五颜六色的饴糖,孩童们顿时兴奋地尖叫起来,上前哄抢。 “这便是花神?”程锦书双手遮着阳光,仰头端详,“我怎么一丝灵力都感觉不到。” “祭花神是云阙关的习俗,所谓的花神也只是个信仰,怎么可能真的请神仙来撒花呢?”灵水温声解释,“那花神的脸和四肢都是套子,里面是叠站的三个人。” 一枚裹着彩色油纸的饴糖朝云川止头顶砸下,云川止抬手将它捏在掌心,低头闻了闻,递给白风禾:“这是红糖味的,你喜欢。” “本座不爱甜腻之物,你自己吃吧。”白风禾摇头拒绝。 云川止抿了抿嘴,失望地剥开糖衣放进嘴里,厚重的甜味流动在唇齿间,她嘴唇同饴糖同是烟粉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白风禾垂眼看着,不由有些失神,而云川止又接到了一块,低头嗅了嗅,开心地打开塞进了白风禾嘴里。 “这是梨膏糖,这个不甜!” 白风禾被强行塞了一嘴,清新的甜味猝不及防遍布唇齿,白风禾来不及愠怒,火气就已然散了。 “还可以吗?”云川止笑。 “尚可。”白风禾勉强说,她嚼了几口咽下糖果,犹豫了下,命令道,“给本座接个红糖味的。” 云川止愣了愣,然后飞身跃起,精准地抓住一枚裹着红色糖纸的糖块,打开一看,满脸失望:“诶呀,是酥糖。” 花神车热热闹闹远去,分散的人们又汇聚到一起,白风禾出神地望着远去的花神背影,直到程锦书叫喊,她才回过神来。 “无妨,酥糖便酥糖吧。”她轻声说。 程锦书自从被剥去修为后便极少下山,就算下山也只去近在咫尺的游机城,如今进了同游机城完全不同的云阙关,顿时将所有都忘在脑后,看什么都兴高采烈。 云川止亦觉得很新奇,游机城机关之物繁多,阴沉恢弘,于她而言不甚新鲜,而云阙关却是充满着人气的繁华,到处都是雕栏画栋,琼楼宝刹,看向哪里都是风景。 “门主,那是什么?”云川止指着右侧一桩挂满书册的建筑,里面墨香弥漫,来往人流络绎不绝,门口旗帜上写着几个古字,云川止认不得。 “书嗣。”白风禾淡淡道。 “门主,那又是什么?”云川止继续惊奇。 “胭脂铺。”白风禾压抑着不耐。 “那这个……” “炼器摊子。”白风禾道,她斜睨向身侧少女,笑得邪魅,“云川止,你不是说你在炼器铺做过丫头吗,怎么连这个都认不得?” 云川止顿时噤声,她看着眼前鸡立鹤群,门可罗雀的铺面,心里五味杂陈。 “此处毕竟是穹皇城的地界,以穹皇城为首的仙修们都是不屑于修习炼器的,他们认为‘胸中有器,掌中无器’才是大成。”灵水在一旁好心解释,“但实际上那些已成了仙的仙修亦离不开法器,所以不必在意。” 云川止转身朝她笑笑,道了声无妨。 “对了。”云川止心中忽然生出疑问,回头询问灵水,“乾元界除去三大宗以外,便没有别的势力了么?比如,一些遍布妖魔的下界之类的……” 她很久之前便产生了疑问,无间城同乾元界到底是否处于同一片天空下,她在无间城听过许多乾元界的事,但从未在乾元界的人口中听过无间城。 “势力?”灵水搓了搓衣袖,沉声道,“有些稍小的宗门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比如只收剑修的七剑飞仙宗和只修无情道的素心门。另外还有遍布乾元界的灵械商会以及神出鬼没的来往阁,应当都算势力。” “没有其他的吗?”云川止不死心。 灵水正欲摇头,便听一直沉默的白风禾冷声开口:“自然是有,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就,随便问问……”云川止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没有旁的意思。” “哦,本座还以为,你嫌弃我绲丹门地方小,想另寻他处了呢。”白风禾俨然心情不好,手也离开了云川止的掌心,顾自向前。 只是她脚步虚浮,腰肢不稳,让人很快忽略了她话语中的威严。 “那怎么会?”云川止笑笑,“我再寻不到比不息山更好的地方了。” 她上前捧起白风禾冰冷的手掌,用掌心替她暖着,白风禾低头轻咳,腰肢软软倒向云川止,云川止感受到胸口温热的沉甸,心急促跳了几下。 跟在后面的程锦书和灵水下意识将眼神移开,一左一右瞧起了长街两侧的店面。 “有自是有的,只不过不被寻常人知晓,我也是听师尊在世时讲过,说当初钟灵期时百家争鸣,众仙激战,曾因杀戮太多引发天地浩劫,浩劫惩戒了一部分犯下罪孽的修者,将之囚于罪恶丛生的下界炼狱。” “传说罪孽深重者便会被天地惩罚,堕入无边下界,只是如今时光更迭,并无人真的见过何为下界,此事就变作一个传说了。”白风禾道。 云川止若有所思地颔首,这个下界听起来,倒是像极了无间城。 只是这罪恶丛生有待考究,毕竟她爹娘都是柔弱凡人,而归人姐姐心地善良,怎么也不像是犯下过罪孽的仙修。 两人谈话间,前方的路陡然转向,此处比起方才的车水马龙来要空旷些许,因着长街中央站立着几个骨具覆面的劲装守卫,皆脚踏兽皮靴,身上兽皮所制的衣裳漆黑发亮,手握精钢大弩,威严丛生,路过的寻常人都加快了脚步。 灵水拍了云川止一下,悄声道:“这便是我方才同你说的灵械商会,云阙关有其最大的一处所在,听说深藏于地下,覆盖了整整半座云阙关。” “当真?”程锦书倒是来了兴致,“我也听师尊讲起过,但从没机会来此看看。” “你有机会恐怕也进不去。”灵水微笑,“灵械商会只许那些名门大户或富甲一方的商贾进入,若没有通行文书,是万万混不进去的。” “好吧。”程锦书十分失望。 几人快步经过,白风禾却在中间顿下脚步,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下,她冷静地掏出张泛着金光的纸,一旁的几名守卫看了,顿时蜂拥而上。 狰狞的面具下,是极为谄媚的声音,几个人争先恐后弯着腰:“原是白姑娘,失敬失敬!” “白姑娘许久未曾光顾过我们灵械商会了,今日怎么有空赏面!” “白姑娘……” 守卫们一屁股将云川止三人顶出了半丈远,云川止踉跄站稳,看向程锦书和灵水时,两人皆是震惊之色。 云川止喃喃问:“不息山的仙修还有空逛商会么?” “按理来说,修者清修,即便怀揣千万灵石,也是不会有空来此闲逛的。”灵水沉静些许,“不过既然是门主……” 既然是白风禾,逛鬼市都应是寻常事。 于是三人云里雾里地被一群人迎进了道不起眼的矮门内,门内空荡荡挂着一幅山水画,白风禾将掌心覆于画上,清雅的山水画便瞬间染上浓墨重彩。 红的白的绿的彩墨泼水般晕开,眼前景物斗转,天地颠倒间,灯红酒绿出现在眼前。 “哇。”程锦书看呆了眼,慢慢往前走去,脚下是黑色砖石,头顶不知是顶盖还是天穹,漆黑之中挂满明亮的灯笼,照亮蜿蜒的街道。 街道两边是同外界一样的商铺,然叫卖之物却截然不同,尽是些珍奇的药材法器,妖丹灵兽,还有些诡异奇特的摆件,比如兽骨雕成的人偶,手臂粗的巨大青虫,和里面无人却呼吸起伏的甲胄。 云川止甚至看见了一颗青黑色的人类头颅,正摆在张托盘里,张嘴噼里啪啦地与路人聊天。 “这地方怎么这么邪性?”程锦书抖了抖双肩,几下挤到白风禾身后,“我还以为是什么贵人云集的地界呢。” 跟随她们进来的一守卫连忙解释:“客官有所不知,此处是我们灵械商会的黑市,魔道、妖道、仙道的物什应有尽有。您若是想去风雅些的,穿过黑市往前是唱衣楼,那里拍卖的都是宝贝,定能叫您满意。” 白风禾忽然开口:“近日可有到什么有趣的?” “白姑娘。”守卫点头哈腰道,“近日新进了一批生长在海底的美人骨,到了傍晚便化身成各色美人,女子男子都有,您……”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白风禾蹙眉看向守卫,守卫虎腰一抖,忙改口:“呃,财宝如何?我们在昆仑山下挖掘了一座几万年前的神墓,里面有不少神器宝贝……” “本座不感兴趣。”白风禾凉凉道。 守卫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卷着衣袖盘了许久,忽然灵光一闪:“对了,近日有一只千年大妖。” 他掩着嘴唇,压低声音说:“是我们暗中得来的,虽然只剩了魂魄,但到底是一只大妖,身上全是宝贝,无数人争先开价,买主还未落定呢。” 程锦书闻言变了脸色,她脚步一动,被白风禾视线扫过,默不作声低头。 “大妖,这倒是稀奇,在何处?”白风禾裹紧斗篷笑道。 “请随我来。”守卫做出嘘的手势,而后上前带路。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拉过程锦书,快步跟上守卫,经过那人头摊子时,人头忽然冲着云川止大叫:“鬼啊啊啊啊……” 云川止被骇得后退两步,白风禾的手顿时抵住她背脊,云川止借力站稳,扭头看向那面色青灰的人脸,脸上惨白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惊恐万状。 1 “这人头疯了,我们好好的人,哪里像鬼?”灵水上前想触碰人头,摊位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枯树皮般的手,猛地捂住人头的嘴,将其拽入怀中。 摊主老妪的眼睛被松垮的眼皮挡得只剩条缝儿,她警惕地看着云川止,默不作声。 “快走吧,我瞧这老人也邪性得很。”程锦书轻声道,她似有心事,于是几人没再逗留,跟着守卫走出灵市。 唯有云川止总觉得有些不对,远远回首,只见在一堆狰狞的法器中央,老妪仍看着她背影,眼睛只剩条小缝。 守卫所言不假,走过黑市,又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绕了半晌,眼前忽然喧闹起来,编钟巨大而空灵的声响规律地淌过头顶,许多遮掩面貌的人在不同的守卫带领下走过空地,进入一扇漆黑的大门中。 那些人有的身着破烂兽皮,身上挂的却尽是金银珠宝,有的身着华贵锦袍,一看便知是富贵商贾,还有些背着各样法器,应是些游历四处的仙修。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戴着兽骨磨成的面具,有的是各种动物形状,有的则只凿出五个孔,看着像黑白无常。 “白姑娘,进入唱衣楼须得佩戴面具。”守卫取出四个面具递给几人,云川止拿到的是三角蛇,白风禾是白老虎,程锦书是花脸猫,灵水稍微不同些,是个丑陋的鬼脸。 灵水显然很不满意,但她一向平和,只皱了皱眉头,便拿起来戴上了。 白风禾带头走进唱衣楼,入目的是一团漆黑,唯有她们经过的地方亮起光点,几人顺着光点前行,走上长长阶梯,踏入道极高的门槛。 这商会倒是守卫严密,生怕她们知晓了其中构造,连路都不让客人看清,云川止正思忖着,面前烛火摇曳着亮起,四把对向而立的漆木大椅出现在眼前,椅子中间是一半人高的小桌,桌上摆满糕点茶水。 竟还是贵客雅阁,云川止十分惊讶,她只知晓白风禾是不息山门主,竟不知她在不息山外还有这般身份地位。 见云川止的眼神震惊地望向自己,白风禾嘴角忍不住勾起轻笑,她借着面具挡了得意,指了指椅子:“坐吧。” “云川止,你坐本座旁边。”她又道。 四人落座后,身后的门便关上了,本是墙壁的一侧忽然退去墙壁,凉爽的风吹进雅阁,编钟的乐声变得清晰无比。 越过消失的墙,云川止发现她们正立于一个巨大坛场的顶端,四周还有数十个同她们一样的阁子,沿着圆形的坛场漂浮在半空,而雅阁下亦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每束灯火下皆有一人坐着,凝眸看去,偌大的坛场内起码容纳了数万人,众多的面具如同万妖集会,甚是壮观。 “这么多人?”程锦书面色有些苍白,她站在墙边往下望,“都是来抢夺妖魂的么?一只妖魂,何至于被如此争夺?” “妖魂自然不会,可若是十阶大妖,那便有的是人争抢了。”白风禾垂眼看着空荡荡的唱衣高台,轻声道。 程锦书握紧了拳头,她回身看向白风禾,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云川止方才早有猜疑,如今彻底明晰,怪不得白风禾会想着出门闲逛,原是为了啸月而来。 可啸月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被带到这唱衣楼拍卖?云川止想去安抚一下程锦书,被白风禾死死按住肩膀。 方才还病恹恹的女人这时力道大得像一座山,云川止怎么都挣脱不掉。 “坐下。”白风禾轻声命令,程锦书起初没有动,直到白风禾语气中威胁加重,灵水才连忙将其拉到身边,按坐在椅子上。 “本座本来没打算带你来的,是你自己要跟着。”白风禾喝了口茶,“不过你跟着也无妨,正好练一练你心性,让你心硬些。” “若你一开始就不被那妖物蛊惑,又怎么会惹得师姐大怒,将你逐出师门。” “可是姑姑,啸月她……” “她是妖。”白风禾轻声道,“就算本座不杀她,待她到了这些唱衣客手中,只会落得比被本座拿来入药还要凄惨的下场。” “你既没有坚定的立场,亦没有救她的本事,就不要干涉本座。” 程锦书指尖深深剜进椅子上的软垫,方才的欢声笑语如坠深渊,她捏得浑身都在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白风禾……”云川止隐隐约约看出了即将发生的事,她下意识开口相劝,却对上了白风禾冷峻漠然的双眼。 “云川止。”白风禾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只有她二人能听见,落于肩上的手软软下滑,滑进了她掌心,那只手依旧冰冷瘦削,仿佛期待着她掌心那一点温暖的慰藉。 “当是本座求你,不要阻我。” 第64章 往常遇到这种事,白风禾只会冷硬地命令,如今却放软了语气,甚至用上了请求这种字眼,云川止就是有千般心思也说不出口了。 见云川止闭上了嘴,白风禾终于移开眼神,她现在已知晓了少女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故而才会请求她不要开口。 因为程锦书求她还好,她尚且能冷下一条心,可若云川止亦觉得她做得不对,她便再不能一意孤行了。 被人牵绊果真不是好事,白风禾指尖摩挲着柔软的兔毛,微微阖眸。 唱衣还未开始,阁子下仍是黑漆漆的,底下的唱衣客们都是江湖中有头脸的人物,坐着也不甚喧闹,偶尔与同伴商讨什么,也是低声细语。 雅阁内也鸦雀无声,程锦书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白风禾在闭目养神,唯有云川止和灵水两个局外人面面相觑。 左右无法插手,云川止索性拿起了桌上金黄的橘子,慢悠悠地剥开吃了起来,清甜的汁水抚平了心中燥气,云川止便捏了一瓣,递到白风禾嘴边。 “做何。”白风禾皱眉。 “你尝尝,很甜的。”云川止不由分说将橘子瓣塞进她口中,白风禾又被迫吃了东西,心里却没什么火气。 确实清甜,带着秋末的冰凉滑进脏腑。 方才停下的编钟声忽得再次响起,空灵的声响盘旋在坛场上空,却只有短促的一声,人群中喧闹声渐渐作响,坛场中央的高台忽然亮起灯火。 无数夜明石围绕高台,照亮其上的一张漆黑矮几,矮几旁放着块惊堂木,坐在矮几后的唱衣师捏着木块一敲,比编钟声更为浑厚的声响便响彻耳畔。 “灵器宝械,尽在一堂。盛秋之末,贵客云集,深感涕零。今日唱衣会奉上乾元界最好的奇珍异宝,蒙诸位不弃。” “唱衣,始。” 话音刚落,惊堂木又是一震,潺潺丝竹声随之响起,头戴兽骨面具的黑衣守卫端着宝匣上场。 “四方精工宝匣,东海珊瑚所制,长五寸,高四寸,内里广博,海纳百川。底价,三百上品灵石。” 惊堂木又是一敲,便不断有流光化作的字迹出现在坛场上空,字迹随着出价高低不断更迭,最后停滞在七百灵石。 “云阙关,宋公子得四方精工宝匣一个。” 因为台下唱衣客大多是为一睹大妖样貌而来,对于其他珍宝并不在意,所以基本出价便得,哪怕争也争不过三轮,于是珍宝上得飞快。 “云阙关,刘姑娘得碧玉头面一套。” “青岩镇,涂员外得金角白尾异兽一只。” “穹皇城,得万灵宝剑一把。” “震天弩,无人竞价。” “天元洗髓丹,无人竞价。” 而云川止所在的雅阁内,四人对其他珍宝皆无兴趣,依旧沉默地等待大妖的出现,直到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底下忽然沸腾躁动起来。 伴随着唱衣客们的激动,唱衣师震声喊出:“十阶大妖妖魂,修行一千三百年,原身为一只雪山白狼,底价,三千上品灵石!” 还未等云川止震惊三千灵石的高价,坛场上空的字迹便烟火似的变幻起来,各色的光芒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见所出的灵石数量不断暴涨,眨眼的功夫便突破了一万灵石,甚至还在成倍上涨。 “乾元界的人都这般富有?”云川止看得都快立起来了,她伸手去牵白风禾衣袖,担忧道,“门主,这可是几万灵石,你……” 她刚想说你哪里拿得来这么多,便见白风禾提起一旁玉笔,挥袖在半空写了什么,于是坛场上空不断变幻着的字迹骤然停滞。 与此同时,唱衣师难掩激动,扬声念道:“朔州,白姑娘,两百万上品灵石!可有人竞价?” 底下先是沉默一阵,而后议论声如泄洪般爆发,密密麻麻的面具不断抬起望向半空的雅阁,云川止险些同他们一同跳起,只得咬着嘴唇压了震惊,这才稳住动作。 无间城一向清贫,来了不息山也是为奴为婢,她连十个灵石都当做宝贝,白风禾怎么挥手便能掷出两百万个? 仿佛早便猜到云川止的震惊,白风禾将一盘米糕搁在她面前,以做安抚:“吃你的,莫要碍事。” 云川止这厢惊讶未消,那厢又有人抬价,半空的两百万顿时成了三百万,于是那唱衣师的嗓子都喊劈了:“云阙关,宋公子出三百万灵……” 他话音未落,白风禾便又提笔,唱衣师急急改口:“白姑娘,出价五百万灵石!” 白风禾懒得同他们纠缠,索性再次提笔将字迹改作了八百万,顿时台下轰然热烈起来,无数人起身行走眺望,似乎想看清暗中的出价者是何许人也。 此下再无人敢同白风禾叫板,唱衣师惊堂木一拍,恭敬起身:“朔州,白姑娘得十阶大妖妖魂一只!” 唱衣会结束,众人再无一开始的安静,纷纷吵闹着起身离开,更有甚者想跃上雅阁一睹白姑娘面容,却被暗中飞出的数名守卫按下,强行请出坛场。 方才的人潮如流水般很快散去,白风禾则懒懒靠坐在宽大的圈椅上,低头品起了香茶,这时有人轻轻叩门。 “进。”白风禾道。 进来的是引她们来此的那名守卫,他点头哈腰地问好:“白姑娘,请问您要现下取走珍宝,还是我等将其送到您住所呢。” “带到清风阁吧,寻间结实的厢房于我,切记不许任何人打扰。”白风禾吩咐。 “是,请随我来。”守卫躬身回答。 清风阁乃是供贵客休憩的场所,进入须得通过层层封锁,十分清净隐秘,云川止几人随着守卫七扭八拐进了厢房,厢房装潢多用竹木,清香雅致。 踏入门槛,地上已然放上了一只半人高的精铁笼子,笼中趴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小狼只有魂魄,不能化作人身,此时听见人声,便将头埋在肚皮里,尾巴蜷曲环绕自己,瑟瑟发抖。 灵水见不得这场景,她眼底闪过同情,不忍多看。 程锦书眸光黯淡,她向前走了几步,被白风禾轻念名字,脚步便猝然顿住。 “要本座请你离开吗。”白风禾柔声说,眼神却并不柔和。 “姑姑,你要啸月做什么?”程锦书低声道,她又看了眼蜷缩的小狼,眼中神色不明。 “本座方才说过了,入药。”屋中温暖,白风禾脱下斗篷递给云川止,裙摆拖曳地绕着笼子走了一圈。 小狼似乎极为惧怕她,她走到哪里,小狼便将屁股转到哪里,白风禾居高临下踢了笼子一脚,震耳的声音响起,在场三人皆抖了抖。 “门主,您要以妖丹入药?”倒是灵水先出声,她面色担忧,“可是仙修的灵根若被妖力蚕食,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放心,本座知晓怎么做。”白风禾说着将手放在笼子上,铁笼顿时消失,小狼飞身想逃,却被一道缎带缚住后退,软绵绵栽倒在地。 “十阶大妖的妖丹稍加炼化,便可助本座治调理旧疾。”白风禾低头抚摸小狼的头,白狼浅色的眼眸干净如水,睁眼静静望着她。 “如今我旧疾复发,若不尽快治疗,恐怕此生再不可修仙了。”白风禾说得坦然,她掌心化出一把尖刀,刀刃假意划过小狼咽喉,白色毛发便断了数根。 云川止指尖一颤,她下意识看向程锦书,只见女子发丝遮掩了眉目,唯有那双手紧攥衣袖,似在踟躇。 云川止一直看不太懂程锦书和啸月之间的关系,若说是友,可程锦书在啸月失踪时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依旧谈笑风生。 若说是敌,可她孤身一人闯入浮玉山,又在白风禾要杀掉啸月时露出这般神色,实在是难懂。 白风禾眼底寒光闪过,她忽然振臂挥刀,眼看刀刃即将划破小狼咽喉,此时一根黑棍忽然破风而出,铁器相击的脆响迸发,白风禾手腕一抖,尖刀掉落,她人也往一侧歪去。 “白风禾!”云川止闪身上前扶起白风禾,灵水也急切地踏出两步,然左顾右盼,难以抉择。 白风禾扶着云川止的手站稳,她目光凌厉地看向程锦书,女子正半蹲在小狼身前,拎着长棍,嘴唇都咬出了血。 “程锦书,你要像百年前为了一只妖物冲撞你师尊那样,如今也冲撞本座么?”白风禾扯着红唇笑了,她下巴对着小狼轻轻一指,“是这妖物害得你突破之际却被废了一半修为,逐出师门。” “众仙敬仰的宗门大师姐,如今成了一个流离失所的废物,你不恨吗?”白风禾说,她语气陡然狠厉,“你不恨吗?” 程锦书被她问得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眼角隐隐渗出湿润,过了许久,她垂眸抱起小狼,轻声说:“可是姑姑,啸月她没错啊。” “她装作灵宠待在我身边养伤,从未伤人,哪怕是被揭穿身份逼至死处,她也从未伤过一个人。”程锦书抱紧了怀里发抖的小狼妖,抬眼看向白风禾。 “在浮玉山我见到她时,她一副残忍嗜杀的模样,我便以为她变坏了,可后来你们不是知晓了吗,杀人的是藤妖,同啸月没有干系。” “师尊剥去我修为时,不由我辩解,你们要夺去啸月性命时,也不由她辩解,她为何才被藤妖附身,她一只十阶大妖为何会受伤被我捡去,你们也不由她言明。” 白风禾忽然发出声冷笑,云川止扶着她腰肢看她侧脸,却冷不丁从她眼中瞥到一瞬散去的苍凉。 好像很多年前,白风禾被按在天牢中,因为弑师之罪受刑时,也无人听她辩解过。 这个世界好像总是这般,冤假错案,不由分说。 “本座不是来听她伸冤的,亦不管她有罪与否。”白风禾站直腰身,掌心紫色光剑缓缓抽长,杀意按捺不住,“本座只是要取她妖丹。” “程锦书,你当真不让开么?” 第65章 屋内气氛冷得几欲凝结成冰,小狼呼吸急促,发出低低呜咽声,程锦书用整个怀抱护住啸月,掌心放在啸月头顶,柔弱的小狼仿佛骨头都是软的,抖如筛糠。 “姑姑……”程锦书带着哭腔道,而后白风禾的光剑嗡的一震,她便也随之一抖。 “让开。否则本座连你一起杀!”白风禾好似全然没了耐心,她伸长手臂,光剑径直朝着程锦书刺去,灵水吓得扑通跪倒:“门主!” 云川止全程盯着白风禾被睫毛挡去一半的眼神,看到此景此景却并未动作,*只是眉心蹙着,眼中有着看透一切的不忍。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白风禾不会对程锦书下杀手,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光剑在斩断程锦书一截鬓发的同时,在半空猝然停下。 白风禾的手腕不住颤抖,几乎捏不稳薄如蝉翼的光剑,云川止忙上前握住她手腕,肌肤相接的刹那,光剑散去,白风禾的手臂颓然垂下。 而程锦书仍旧抱着小狼蜷缩在原地,她将头埋在膝盖上,用脖颈对着白风禾,没有动,也没有挣扎。 身体僵直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你旧疾复发,不能轻易动灵力。”云川止忽然开口打破沉默,她神色自如地抖开怀里的斗篷,张开双臂给白风禾披上。 因为白风禾佝偻着臂膀,缩短了二人身形的差异,所以云川止好似从后面将白风禾圈在怀中,冰冷的寒气被温热的斗篷驱散,白风禾抬手攥住斗篷边缘,用肩膀推开云川止,顾自走出厢房。 云川止呼出口气,她从地上拉起灵水,示意她陪着程锦书,然后小跑着出门,面前昏暗阴湿的巷子里,那毛茸茸的身影已经走出老远了。 喊打喊杀的时候凶得很,一到这种时候却又莫名可爱,云川止忍不住勾勾唇角,几下跑到她身侧,从怀里掏出个橘子晃晃。 “吃吗?很甜的。” “本座不爱吃甜。”白风禾冷冷道,她抬手戴上兜帽,用宽大的帽檐挡住了云川止的视线。 地下的巷子蜿蜒漫长,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云川止跟着白风禾兜了几圈,待她气消了,二人又回到了那厢房门口。 门外放着两把竹椅,云川止将白风禾扶过去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脚边,抬手给她捏腿。 捏了两下白风禾便不愿她捏了,不自在地将腿移开,劈手将她拎起,冷声道:“坐下。” “气消了?”云川止含笑问。 “本座还不至于同她置气,不过想起了往事,心里燥郁,便想出来吹吹冷风。”白风禾淡淡道。 “程锦书方才抱着那妖物时,我忽得想起了师尊,想起当年若是她还活着,便也会是这般,不许旁人那样诬陷欺辱我。” 这是云川止头一次在白风禾口中听到她说自己的事,不禁挺了挺脊背,生怕错过她言语。 “你师尊是怎样的人?”云川止轻声问。 “她是叱咤乾元界的强者,潇洒,慈爱,也极其护短。”白风禾说起谢存时眼底温柔几分,“她老人家在世时,哪怕旁人多说我几句,她都会不悦。” 既然这般,那白风禾养成这般脾性也有迹可循,云川止颔首。 沉默了会儿,云川止终于开口:“程锦书和啸月的事……” “无妨,本座的病需要十阶大妖的妖丹炼药,可仅凭十阶妖的妖丹也是不够的。大妖毕竟曾是程锦书的灵宠,本座早知她会反对,原本也是想着若她不甚坚定,便杀了大妖取丹。若她誓死不从,便由她去吧。” “本座不屑夺人所爱,往后再寻一只妖便是。” 白风禾说得轻松,但云川止知晓十阶大妖并非唾手可得,加上还要杀其取其妖丹,凭着白风禾现在的身体,简直难如登天。 正当云川止为之发愁时,白风禾忽然拢着斗篷站起,轻飘飘道:“不过程锦书的话倒是提醒本座了。进去吧,本座还有话要问。” 厢房之中气氛仍低落,程锦书抱着啸月坐在圈椅上,看见白风禾进来,忐忑不安地起身。 白风禾却掠过了她的目光,缓步走到厢房中央,灵水忙替她搬过张椅子,白风禾低咳落座。 “把她放下。”白风禾对程锦书道,而后又补了一句,“本座不杀她。你不是说无人听她言明真相么,本座正巧有些问题想问。” 程锦书闻言垂首,小心地把小狼放在地上,小狼害怕地往她衣裙下面钻,却被一根缎带缠住,拖拽出来,在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爪印。 “她肉身消散,魂魄受损,这才变成一只小狼。”白风禾接过云川止泡的热茶,喝了一口,面上恢复些血色,“等会儿本座会用灵力给她重塑肉身,虽不像真正的肉身一般结实,但够她开口说话了。” “我来吧。”灵水开口道,她担忧地看着白风禾,“门主还是少用灵力。” 白风禾惊讶地看她一眼,而后下巴微扬:“你试试。” 灵水有些紧张,她用力地抿了抿唇瓣,而后上前施法,随着她指尖一指,趴着的小狼上空出现淡淡的白色光芒,随着光芒越发浓郁,一个女人的身形隐约出现。 正是在浮玉山所见到的那样,长直的雪白发丝垂至脚面,女人以狼的姿势匍匐在地上,白得透明的睫毛动了动,浅色的眼仁儿环视四周。 灵力化作的身体不甚真实,像琉璃般透明,女人低头看了看,眼中一如既往,清澈懵懂。 “啸月?”白风禾开口,女人听见她声音吓得连连后退,防备地盯着白风禾。 她又看见了云川止,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上前嗅闻她衣角。 白风禾见状将云川止推到身后,蹙眉盯着女人,眼神尽是不悦,似是想起什么。 对了,这大妖当初说要宠幸自己来着,云川止摸了摸鼻子,尽量把自己缩得再小些。 不过她忽然凑近,是不是还保留着与藤妖一体时的记忆,记得自己曾变化过模样?想到这里,云川止心登时提起。 好在女人没有看她太久,很快移开目光。 “啸月,本座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老实作答,本座便放过你,如何?”白风禾俯身看向她,沉声道。 啸月回头看向程锦书,见她没说什么,便回身点头:“你问。”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不像浮玉山时那样悦耳空灵。 “你一只千年大妖,当年为何会落入程锦书手里,又为何会与藤妖共生一体?” 啸月眨了眨眼,半透明的眼中哀伤流露,娓娓道来:“我生于极北之地,是白狼族的一只白狼。白狼一族自洪荒而来,生来便是妖,且世代汲取雪山之力,周身至宝。” “五百年前,几个仙修忽然闯入了我生存的浩瀚雪原,我族人誓死顽抗,却被他们尽数屠杀,唯有我年纪尚幼,无法抵抗,被带回了你们仙修的地界。” 在场几人闻言皆面色微变,白风禾开口:“你可知你被带去了何处?” “我听得守卫议论,好像是,穹皇城。”啸月轻轻道。 灵水立在一旁忿忿开口,清隽双目满是怒意:“又是穹皇城,上次阻拦我等进山救门主的事我还没忘,为了区区妖丹不顾同胞性命,罔称三大宗之一。” 白风禾放下了手中茶杯:“然后呢。” “我被关在一处四四方方的铁笼中,铁笼四角贴了降妖符,触碰便会割伤。每到月圆之日,便会有人进入笼中,剔去我的毛发,割开我的皮肉,取背上一根狼骨。” “活生生剔骨?”灵水惊诧道。 啸月点头,云川止亦是惊骇无比,一旁的程锦书则眼中湿润,似乎不忍再听。 “我不知他们取我狼骨有何用处,只知晓每到月圆之夜,我便会活活痛晕,再醒来时,他们便会喂我许多上好的丹药,助我修炼妖力,许是我妖力越强,取出的骨头便越是坚韧好用。”啸月说。 灵水已经攥拳攥得掌心泛白了,这下云川止都忍不住骂了一句禽兽不如。 “后来我想逃离那里,便假意顺从,潜心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冲破那牢笼。终于有一日,我借着他们开门取骨的机会,趁其不备重伤守卫,化成原型闯出牢狱,一路往北想回家。” “可惜距我被带走已经数百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家在何方,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在树林里,醒来,便被一女子抱在怀里。” 啸月偷偷看向程锦书,纤长的睫毛颤着:“我起初以为人都是坏的,修仙之人坏得更甚,便想养好伤后,趁她不备将她杀掉吃了。可她并不曾亏待我,每日为我疗伤换药,偷来许多肉喂我吃,久而久之,我便留在了她身边,不再想着逃跑。” “不息山无人虐待我,也无人取我脊骨,是个良善的地界,我本想好好装作一只灵宠,不料身份被发现,不仅被赶入山林,还连累了收养我的主人。” 啸月说起来眼中尽是愧疚,她想靠向程锦书,但最后停下了动作,小口叹息。 “她替我拦住了追杀的仙修,自己却因为我触犯门规,被剥去修为,我后来知晓了此事,本想偷偷溜回不息山看望她,可是……穹皇城的人又追来了。” 啸月说起穹皇城便难掩惊恐,灵水上前给她披了件氅衣,她这才定了定心神,有力气说下去:“他们追我至深山之中,我身负重伤无法抵挡,也幸而遇见了正欲化形的藤妖。” “藤妖本就憎恨人类,又听闻我是受了伤的十阶大妖,便在化形之际寄生在我体内,她要借我妖力巩固修为,也承诺帮我抵御仙修,保护我不再受到伤害。” “她也确实做到了,她吸取了我的妖力,帮我击退了追杀我的仙修,又带我躲进人迹罕至处,安心养伤。我本以为生活会这样过下去,但过着过着,日子就变了。” “藤妖憎恨人类,野心磅礴,她知晓留在山中永远无法修成妖王,便设法将我封在体内,借用我的妖力来到浮玉山,吸去人类婴儿的精元修炼妖功。我无法阻拦,但又不想杀害无辜,所以才装作风流邪妖,企图能多救下几个闯入浮玉山的人。” 听到这里,云川止恍然大悟,她戳了戳白风禾,在她耳边失望开口:“原来并非因为我生得貌美。” “闭嘴。”白风禾道。 “我说完了。”啸月开口,她眼神纯洁澄澈,往白风禾身边爬了几寸,小声道,“你要杀我,取我妖丹吗?” “本座倒是想,无奈有人拼死护着,算了。”白风禾借了云川止的力气,慢慢起身,听完啸月所言后,她面色依旧如常。 “这次是本座懒得计较,希望往后别人再觊觎你的灵宠时,你能有能力真的将她救下。”白风禾路过程锦书时,昂着下巴说。 她抬腿踏出门槛,打了个哈欠,湿淋淋的目光看向黑暗的头顶:“如今地上早已入夜了吧。” 明明就是不忍心,却不肯承认,云川止低头浅笑,抬手替白风禾裹好斗篷:“是的,我们快些回去歇息吧。你如今身子弱,熬不住的。” “你若想要程锦书打起精神好好修炼,好好说便是。” “什么?本座可不曾说过。”白风禾眼睛都快闭上了,“快带本座回房。” 云川止正要应下,却听见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扭头,只见变回小狼的啸月正蹲在她脚下,雪白的尾巴狗一样哗啦啦摇摆。 “狼还会摇尾巴呢?”云川止笑了,她蹲下身子想抱她起来,然后冰冷的狼爪忽然搭在她掌心,再收回去时,在她掌心留下一枚闪闪发亮的丸子。 云川止愣了愣,语气骤然颤抖起来,抬手去拽白风禾衣摆:“白风禾,你看……” “这是藤妖的妖丹!” 第66章 白风禾闻声睁眼,转身从云川止手里接过丸子,那丸子呈半透明的琉璃状,薄薄的外壳下星河涌动,翻涌着属于藤妖的力量。 “你从哪儿弄来的?”云川止惊喜地去摸啸月的头,啸月咧开嘴,同人一般摇晃着站起,用两只前爪比比划划。 云川止根据她的动作猜想她意思,张口转述:“藤妖死去时,我捡到了她的妖丹,当时穹皇城的坏人正在寻找它,我不想被他们发现,就把妖丹藏进了肚子里。” “藤妖已经修成魔功,妖丹十分珍贵,其中妖力非比寻常,我刚才听你说要治病,你们应当需要它。” 云川止转述完,自己又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为何不留着?” 啸月一只狼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嫌弃。 对于妖族而言,吞食同类的妖丹或许和吞食同类没什么区别,云川止笑笑,这时啸月指了指白风禾,又用爪子比划。 “你们救了我,你们是好人。” 啸月肯定地点了点头颅,然后轻盈地跑开了,雪白的身体在风中像棉花似的蓬松,云川止摸了摸脸颊,她极少听到好人这样的赞美。 白风禾显然更少被这样夸赞,被兜帽遮掩的耳朵肆意地红润,眼神却不曾波动,她眼中映照着妖丹的光芒,流光溢彩,意味不明。 事情峰回路转,不知怎的,云川止比白风禾还要喜悦,她小心地拿起小木匣,把妖丹放入其中:“那我们快回去,早日将你旧疾医好,早日放心。” “哦?本座的病,你怎么这样在意?”白风禾周身放松,便又似笑非笑道。 云川止被她的话噎了一瞬,心里激起千层波浪,对啊,白风禾的病,她为何这样在意? “我毕竟是你的仙仆不是?”云川止打了个哈哈,她细心地放好木匣子,上前搀扶白风禾。 “如此说来,你除了没什么修为外万事精通,倒也是个不错的好仆人。方才狼妖比划的那些本座一句话都看不懂,你却一眼便能明晰。”白风禾话中有话似的,“还有,买下她的是本座,你何时也救了她?” 云川止嘴唇微张,想说点谎话敷衍,又不愿再扯什么慌。 言语踌躇间,还是白风禾递了台阶,她忽然身子摇晃,肩膀抵着云川止胸口,懒懒倚靠:“本座不想走了,你去寻个灵械商会的人,给本座要台软轿。” 她靠得那样自然,自然地云川止都快当成寻常了,于是扶她落座,转身往巷口跑去。 这夜月明星稀,秋高气爽,待秋叶结了晨霜,日头再升起时,料峭的冬日便悄然而至。 云阙关家家户户煮起了馄饨,云川止所处的府邸虽在高处,却仍能闻得到满城热腾腾的香气。 她这日心中有事,起得便早,却没想到推开门时,庭院里已有人在了。 “云川止,来吃馄饨。”灵水笑眯眯招呼她,池塘边不知何时多了张木桌,桌上摆了数个碗筷,“今日入冬,传闻说今日吃了热馄饨,整个冬日都不会冷。” 云川止见了吃食便愉悦,她几步走到桌前,惊叹道:“这么多,是你做的?” 灵水摇头,她指了指一旁架着锅忙碌的程锦书:“程锦书做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寻常比我还懒。”云川止负手望向柴火灶前烤得脸通红的女子,正欲唤她,却见庭院木门被推开,一身晨露的白风禾和浮然君从门外走入。 她们似乎在聊什么,浮然君面带笑意,白风禾则略有愁绪。 “浮然君,门主。”灵水连忙上前行礼,被浮然君抬手虚扶起来,摇了摇头。 “木里神峰之上不曾有尊卑之序,不必行礼。”浮然君浅笑道,她又看向白风禾,“风禾,你确定如此了么?” “依我看还是不要心急,藤妖的妖丹妖力太过磅礴,你以其驱散体内旧疾寒气,一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就算顺利疗伤,妖力亦会在你体内留下痕迹,此事若是被其他人知晓,恐有后患。” 白风禾摇头,她眉头紧锁:“浮然君不必劝我,我已打定主意了。” “我师尊当年的事始终是个谜团,这些日子又怪事连连,矛头直指向我。若我再像这样缠绵病榻不能修炼,若有一日真出了事,便真的再无人护得住我了。” 浮然君闻言嗟叹:“罢了,你既铁了心,我也不劝你什么。” “百年不见,你性子看似截然不同,但实则一点儿都未变。”浮然君怅然地看着她,而后指向庭院二楼的一间厢房。 “以妖丹炼药,重塑筋脉,驱散寒气,须得整整七日,这七日我会伴你身侧,替你护法,但你身体能否承受妖力却是未知,我能助你一些,但不能助你全部,你可知晓了?” 白风禾颔首。 看来这以妖丹疗伤是件生死一瞬的事,云川止听着忽觉胆战心惊,灵水亦双手交握,眼神不安。 “云川止,江灵水,你们二人身为风禾的贴身仙仆,这几日须得一同在门外镇守,不许任何人闯入宅院,此事也不准同任何人透露。”浮然君又叮嘱。 “您放心,我们会等门主出来。”灵水柔声道。 云川止看向白风禾,白风禾此时也看着她,二人对视许久,最后白风禾先垂下了睫毛,负手向台阶走去。 灵水的手搭在云川止肩上,小声安慰:“门主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我知晓,这七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权当沐休了,想想便惬意。”云川止像往常一般笑着伸了个懒腰,吊着的心却并未放下去。 来乾元界一遭,越发多愁善感,云川止眼眶有些发热,白风禾却在此时经过她身侧,于她擦身时,指尖轻轻扫过她手臂,温热的指腹与她小指勾了勾。 像是安慰,云川止回身看她背影,半晌没回过神。 白风禾感受着身后少女灼热的目光,唇边卷起得逞的笑意,她正欲踏上台阶,一个橙黄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飞身过来,扑通跪在她面前。 “程锦书,你这是做什么。”白风禾垂眸道。 “姑姑……”程锦书眼眶红着,她从背上拿下那根铁棍,双手抬起,示意白风禾接过,“你打我吧。” “呦,负荆请罪?”白风禾清凌凌笑了,“本座又不是疯了,打你做什么,浪费体力?” “我昨日,知晓你有伤,还冲撞了你。”程锦书不断咬着嘴唇,“是我太心急了。” “其实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寻找她,我在浮玉山找了几日,可是杳无音讯,我便心存侥幸,觉得她定是自己逃了。所以昨日在唱衣楼看到她,我才那般心焦。” 程锦书面对白风禾还是有些语无伦次,她手臂仍高高举着:“我昨日觉得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你真的会因为我放弃治病的妖丹,放了啸月,姑姑……” “行了。”白风禾听得烦躁,她从程锦书掌心拿过那根铁棍,捏在手里转了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灵石而已,本座就当是扔了,不用你赔。” “我不是……” “再说本座就拔了你的舌头,本座等会儿还要治病,休叫我心烦意乱的,乱了心神。” 程锦书闭上了嘴,白风禾将她铁棍扔了,绕过她走上台阶,却听程锦书忽的转了个向,朝她背影道:“姑姑!” “何事。”白风禾不耐地停下脚步。 “你说得对,我这些年来心仍浮躁不定,对修炼的事却只会逃避,到头来连一只灵宠都保护不了。往后我定不再萎靡不振,我好好修炼,定要找回从前的修为。” “嗯。”白风禾懒懒向前走。 “然后,我再不听信那些人诋毁你的话,你救了啸月,放过了啸月,有朝一日,我定会报答姑姑昨日之恩的!” “嗯嗯嗯。”白风禾捂住了耳朵,加快脚步走上游廊,推门进屋。 浮然君先她一步移身进了屋子,此时正端坐在圈椅上喝茶,看见她便笑了,出声感慨:“时光一晃便是百年过去了。” “我还记得你刚拜入师门时,自己还是个少女呢,整日在不息山耀武扬威,没少给谢存惹麻烦。” “您还记得呢。”白风禾垂眸,似是也回忆起了那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自然记得,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浮然君仍含着笑,眼底却一片苍凉,“我们开始吧。” “是,浮然君。”白风禾颔首。 在浮然君磅礴灵力的护法下,整个宅院都被结界笼罩,结界内时光缓慢,一切仿若停滞,稀疏的树影艰难越过院墙。 结界之外,来来往往的人们遵循旧俗,食馄饨,煮药膳,送寒衣,祈盼隆冬瑞雪,早日春归。 距离云阙关不远的穹皇城同是立冬之日,然皇城之内处处有走地神打马巡逻,来往行人步履匆匆,传言近日穹皇不悦,故而无人敢在外庆祝什么,就连一向门庭若市的三界酒楼都稍显冷清。 穹皇宫内,金灿灿的藻井投下烨烨灯火,绘满龙纹的石椅庄严立在九层台阶之上,大殿两盘水声潺潺,似有暗河流过。 “白宗主,我们已有数十年未见了吧,怎么只来穹皇城坐了一坐,便要走呢?”穹皇穿着一身龙纹锦袍,头戴碧玉头冠,薄唇轻抿,似乎真的不舍。 白霄尘立在第四级台阶上,长眉微敛,漠然道:“借用云阙关的地界安置受灾百姓本是小事,穹皇却定要本尊亲自出面才能松口,本尊心系灾民,不得不来。” “毕竟刚刚出了大妖的事,时局动荡,百姓不安,本皇也不过小心行事,辛苦白门主了。”穹皇枯槁的手轻轻抬起,便有一黑衣守卫从虚空出现,递给白霄尘一杯热茶。 “白宗主远道而来,总得先喝上一杯热茶,否则怎好让你这样离开。”穹皇含笑道。 白霄尘看了一眼茶杯,却没有接过茶水,反而向后退去:“不息山还有要事,本尊不得不回去处理,恐怕不能同您品茶了。” 穹皇看了眼大门,原本敞开的门竟忽然慢慢关合,吹进殿的长风被大门阻碍,逐渐凝滞在半空,沉甸压抑。 “穹皇这是何意。”白霄尘眼中隐有怒色,她握紧了袖中剑柄,直视穹皇。 “宗主莫要多想,本皇只是想要待客罢了。”穹皇握着拐杖起身,宽大的锦袍在身后拖曳,她颤抖走向白霄尘,声音喑哑。 白霄尘呼出口气,她忽然松了剑柄,假意微笑:“本尊与浮然君约好未时在云阙关相见,浮然君一向守约,本尊怕是得拂了穹皇的好意,前去赴约了。” 穹皇看着白霄尘,深陷的眼窝越发深陷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发出声干瘪的笑,挥手打开殿门。 “既然如此,本皇便只能待客不周了。” 白霄尘告辞离去,穹皇拄着拐杖的手向下用力,颤抖着回到龙椅上,然后忽然砸了拐杖,巨大的声响引得一旁的男人软膝跪下。 “穹皇殿下,您莫要动怒,她……” “为什么!”穹皇低声道,她垂首盯着地上的男人,“为什么谢存可以死,她洛浮然不跟着一块儿死,她们不是最有情谊的么!?” 男人吓得匍匐在地:“穹皇……” “还有你,本皇还未质问你,叫你杀了的那只狼妖,你真的杀了吗?”穹皇颤颤巍巍起身,拐杖腾空回到她手中,轻轻拄在了男人手上。 男人却发出凄厉的喊叫,疼得满地打滚。 “穹皇饶命,饶命,我只是看那大妖珍贵,便将它卖给了灵械商会,想着能赚些灵石……您放心,它如今定是死了,当初我们对它做的事,不会有人知晓……” 他话没说完,因为一道黑色闪电已然劈在了他身上,男人身体瞬间化作一根焦炭,咕噜噜滚下台阶。 穹皇浑浊的眼睛冷冷看着男人不见的身影,而后慢慢坐下,对着空荡的大殿,长叹一口气。 “谢存,洛浮然,白霄尘……”她低声念着,沙哑的声响消弭在殿里。 ———— 七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并非很长,云川止本以为自己会日日打着瞌睡度过,然而听着二楼传来的钟声,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连往日喜爱的吃食都有些食之无味,她每日无聊得只能在池塘边刻木雕,又因为没有材料,连木材都是院中盆栽砍的。 往日还能找到程锦书打趣唠嗑,可自从那日程锦书同白风禾哭啼了几句后,便将自己闷在屋中修炼,从早到晚连个人影都不见。 灵水话又少,云川止只能每日和黑蛋儿絮叨,讲到黑蛋儿一看她便抱头就跑。 最后没有办法,她还是老老实实坐下雕刻,原本想雕一个白风禾,可怎么雕都觉得无法复刻本人的风韵,只得放弃,转而刻起了自己。 身披甲胄,凤眼长眉的云川止,大部分时间在呼呼大睡,偶尔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砍刀,又偶尔手拿锛凿斧锯,沉迷于堆叠的图纸中。 一不留神便刻了七七四十九个,当她刻到第五十个时,天色刚亮,钟声渐歇,二楼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此时灵水和程锦书都在睡觉,唯有云川止点灯坐在庭院里,寒风料峭,她披着那日给白风禾的斗篷,双眼熬得通红。 推开门的是浮然君,她亦是双目通红,同云川止对视后,朝她招了招手。 云川止手里的刻刀便落了地,她向前踏了两步,顿觉得魂魄被搅碎了似的,零零散散,飘飘荡荡。 “白风禾……”她低声念了一句,尽管手足无措,她还是稳着步子走上台阶,走到了浮然君面前。 往常遇到这种事时,她只会满心空落落地沉默,今日也应当如此,云川止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门主她是不是……” “你自己看吧。”浮然君红着眼眶,叹了口气,侧身走出门。 云川止越发昏眩,头也刺痛起来,她手指不断在掌心搅动,呆立了许久,这才推门进去。 进门的刹那,馥郁的花香涌入鼻腔,白风禾正穿着熟悉的紫色衣裙,一如既往笑得妖冶肆意,负手看着她。 “怎么了?”白风禾抿唇微笑,却见少女僵立半晌,而后忽然身子飘摇,踉跄扑进她怀里。 “云川止!”白风禾瞬间收了笑容,上前一步将她接住,腰肢被少女抱紧时,震惊地抬手摸她面门,摸到了一小滴湿润的水渍。 第67章 水渍很快在她指尖化成薄薄的潮湿,风吹来,本应感到凉意的指尖竟有些发烫,白风禾不禁愣神。 缠绕在腰间的双臂忽然软绵绵滑落,白风禾对着门外开口,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浮然君,云川止昏倒了!” 云川止确实昏迷了,这次昏迷同上次一样来得猝不及防,这回她并非在梦里看到自己,而是在黑暗之处漂浮着,双足虚软,踏不到实处。 等她再醒来时,天边已挂起晨霞,窗外的池塘彻底结冰,干枯的芦苇在冬日冰冷的日光下摇摆,屋内却是温暖安逸,药香一阵阵钻过门缝,炭盆在远处欢快地吐着火星。 她躺在里屋,屋外传来轻声的交谈。 “浮然君,医仙怎么说。”是白风禾的声音,语气虽平稳,但加快的语速昭示了她的急切。 “她的身体没有问题,脉象也康健平稳,也许真的是被我吓到了,这才急火攻心昏倒了吧。”浮然君道,她似乎有些懊恼,“我没想到她会这般在乎你,风禾。” 屋外一阵沉默,云川止听着这话一阵恶寒,她抖了抖肩膀,想抖去寒意。 她确实是吓到了没错,但也不至于被吓晕过去,被浮然君这么一说,好像她多爱慕白风禾似的。 云川止本想起身出门,但临下床时,又不想放弃这个光明正大偷听的机会,便悄没声儿钻回被窝,闭眼竖起了耳朵。 “她,会吗?”白风禾轻声问,门外传来沙沙的声响,应当是白风禾在不安地踱步,“可本座看她总是心无挂碍,不像是会急火攻心之人。” “哪有真正心无挂碍之人呢,她与你相处一年之久,又屡次不顾危难救你,依我看来,她对你早已不止是主仆之情。”浮然君轻声感叹,“只是你一向无心情爱之事,恐怕让人家一厢情愿了。” “风禾,你生得是仙界也难得一见的漂亮,本就引人注目。往后行事还需收敛些,莫要处处轻浮,到头来伤了这些难得的赤子之心。” 白风禾又沉默半晌,最后道了声是。 云川止翻了个身,心道这浮然君怎么仗着自己辈分大便胡言乱语,一帮高山上清心寡欲的仙修懂什么叫情爱吗,还她一厢情愿。 什么跟什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虽早已摒弃对白风禾的偏见,也觉得她这个人性子里确实有可爱之处,本性确实良善,生得确实貌美,可她云川止是什么人,岂会轻易动心。 “可我还是觉得她昏倒之事还有蹊跷,您……” “罢了,待她醒了,我亲自替她瞧瞧。”浮然君说,她起身踱步至门口,将门推开,两人的声响没了门的阻隔瞬间清晰,云川止便装作刚刚清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门主,浮然君。”她低声道,然后撑起身体,懵懂开口,“我怎么了?” “你昏倒了。”白风禾回答,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拿起斗篷上前,抬手要帮云川止披上。 矜*贵娇惯的堂堂门主竟亲自给她披衣服,云川止一时受宠若惊,她抬手接过斗篷,讪笑道:“我自己来。” 斗篷上还有炭盆烘烤的温度,浮然君许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态度也分外和蔼,笑眯眯地弯着腰:“我替你探查□□内可有内伤,如何?” “那,多谢浮然君。”云川止看了白风禾一眼,女人正安静地垂眸看她,晨光洒在她肩头,脸颊光辉晕染,出奇得好看。 云川止心弦跳了跳,她移开目光,专注看着施法的浮然君,和煦如春风的灵力从她眉心探入体内,顺着筋脉缓缓游走。 云川止阖目等待,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浮然君收回灵力,眉头微蹙。 “如何?”白风禾出声问。 浮然君似有什么疑虑,开口回答:“同医仙所说相同,体内并无伤痕,脉象也平和,但我灵力探查到她灵台时,却感觉到她真元不稳,神魂有一丝震荡。” “真元不稳,神魂震荡?”白风禾轻念。 “对,但她从未受过什么伤,我看着也觉得怪异。”浮然君拧眉道,她看着云川止的眼睛,忽然道:“你可有经历过什么移魂或散魂的阵法吗?” 云川止心弦绷紧,面上却并无惊慌之意,反倒是白风禾替她接下话语:“若是经历过,又该如何?” “若是经历过,便可能是因此造成的真元不稳。”浮然君说,“我不能强行帮你固定魂魄,不过若往后不再有大的震荡,倒也不算什么。” 浮然君说完便告辞了,云川止并没有太在意她的话,晃了晃脑袋觉得没事,便起身去看白风禾:“你的旧疾……” “坐下。”不料白风禾十分不悦,她以一道灵力强行按下云川止,起身从药炉上拿起煎好的药,旋身坐在床边。 用瓷勺盛了一勺,递到云川止嘴边。 “喝了。”白风禾冷冷命令。 云川止想说什么,白风禾却不等她开口,将勺中汤药倒进了她嘴里,云川止当即跳了起来,烫得眼含热泪。 “烫啊,我的门主。”云川止艰难地把那汤药咽下,无奈道,“刚从火炉上拿下来的药,怎么能直接入口呢?” 白风禾闻言愣了愣,低头搅和碗中药汤,眼下飘过红霞,她哦了一声,将药碗放下,出门倒了杯凉茶,塞进云川止手里。 “烫坏了吗?”白风禾开口,她掰开云川止的嘴巴,顺着烫得殷红的嘴唇往里看,云川止顿觉十分不自在,舌尖无所遁形。 白风禾看着少女烫得红润的舌头,喉咙有些发紧,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尴尬,轻咳一声,将手松开。 她放下凉茶,又端起药碗,这回知晓了药要吹凉,于是舀了一勺,圆着朱唇,轻轻地吹。 云川止看着白风禾认真的神情,不觉看入了神,待白风禾抬眼时才反应过来,强行压下嘴角,张口喝药。 矜贵的门主大人许是第一次伺候旁人,起初动作笨拙,药汤一半都喂给了云川止的下巴,不过喂了一半后,动作便自如起来。 倒是云川止绷紧了身体,手脚和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放,直到碗中见底,她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可以告诉我了吗,你旧疾医好了没有?”云川止笑着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放在一旁。 “有浮然君的帮忙,又有大妖的妖丹助力,自是好了个七八分,剩余还有一些寒疾,只需不受冷风,不碰冷水,便不会再犯。”白风禾回答。 “而且如今我可以修炼了,再不用次次修炼都忍着苦痛。”白风禾提起此事神情也舒畅许多,“此次下山倒是歪打正着,否则这旧疾还不知要跟随本座多久。” “那你岂不是还得感谢我偷跑下山?”云川止含笑打趣,对上白风禾满含威胁的眼神后,又老实地低下了头。 白风禾不满地看了她会儿,雅然起身:“师姐前几日已经赶回了不息山,浮玉山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明日我们便也启程回去。” “是。”云川止应下。 自己身体已无大碍,白风禾亦恢复实力,一连担忧几日的云川止心情大好,醒来也没闲着,拉着灵水在云阙关的市集里逛了又逛,买了不少当地特产装进葫芦,准备带回山中好好享用。 来时只她一人,飞得断断续续甚是辛苦,回去则一路拉着白风禾衣角,像风般跨过山峦湖海,舒服惬意得很。 清晨出发,不到傍晚便回到了不息山的地界,越过浩浩荡荡的云层,再落下云雾时,便看见金光璀璨的明存殿殿顶,以及白雪皑皑的不息山山脉。 在她们离开的日子里不息山悄然降下大雪,鹅毛般的雪覆盖了还未光秃的树梢,将一整年的泥土落叶都掩埋在寒冷下,从远处看,洁白群山首尾相衔,一时分不清其上是雪还是白云。 明存殿殿前众仙修列队相迎,想必白风禾除妖之事已然在门中传开,往日畏惧她的众仙修如今多少有所改观,此时正在几位蓝袍仙修的带领下,震声高呼:“恭迎门主凯旋!” 白风禾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欢迎,她抿紧了双唇,弯起的眼眸昭示了她的愉悦,落地时却仍冷着脸,腰背挺直,冲白霄尘颔首。 “宗主。”她声音柔滑道,眼神扫过白霄尘身后浩浩荡荡的仙修们,轻声嗤笑,“宗主这是何意,本座一向深居简出,可受不住这些。” 白霄尘负手立在人前:“师妹不必为难,你同你座下仙仆们降妖有功,又救下一城的百姓,扬我门风,理应有此阵仗。” “那本座便勉为其难收下宗主的好意。”白风禾莞尔一笑,朝白霄尘身后看去,那些仙修再次震声,白风禾面上虽捂住了耳朵,实则心里颇为受用。 见过白霄尘后,云川止便跟随白风禾回到第五峰,出走半月,门中仍井井有条,那些硕红的灯笼被白雪映照着,更显得火热气派。 门中道路已被清扫干净,程锦书先一步告辞离去,只剩云川止和灵水跟在白风禾身后。 停在逢春阁门前,白风禾忽然回身,对灵水道:“灵水,本座有些心法教你,你先去芜崖顶等待本座。” 灵水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刚想福身应下,却忽的嗔目抬首:“门主,您说……” “莫要高兴太早,本座还没说收你为徒,只是看你天赋不错,又肯上进,想着不能荒废了好苗子,随便教你些罢了。”白风禾淡淡道。 “多谢门主。”灵水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一向沉稳的她竟原地跳了两下,欣喜地看向云川止,得到云川止鼓励的握拳后,方才提着裙摆,激动地大步跑开。 云川止笑眯眯看着灵水雀跃的背影,再回首时,白风禾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她面前,花香馥郁入怀。 “怎么,你想收我为徒吗?”云川止的心被那花香引着震了几下,她抿唇笑着,开起了玩笑,“我的天资也很不错呢。” “痴心妄想。”白风禾轻声道,她忽然抬手拿掉了云川止头顶沾着的一小片枯枝。 “不息山有门规,若你是我徒儿,你此生便只能是我徒儿了。”白风禾又道,说罢,她深深看了云川止一眼,转身消失在银白的天空下。 第68章 云川止摸了摸发丝,望着眼前的空荡出神,白风禾似乎话中有话,但云川止一时不能分辨出她的意思到底为何。 是说她不愿轻易收徒,还是说除了徒儿外,更想叫她做旁的? 云川止立在原地许久,最后不再思忖,抬手裹紧了肩上的斗篷,脚下的雪虽然已经被铲去,但单薄的布鞋还是冻得人脚指头发麻。 于是云川止跺了跺脚,蜷缩着跑回屋檐下,身后寂静的天地间忽然变得拥挤,鹅毛般的大雪填满了空隙,无声无息,洋洋洒洒。 奔波了数日后,才发觉闲暇的日子有多难得,云阙关再软的床榻都比不上逢春阁里狭窄的小窝,云川止的生活恢复了梦寐以求的平静。 为了取暖,她特意求白风禾帮她弄来了数根火山乌檀木,又将其削成片状打磨拼接,当做地板重新铺满小屋,于是原本冰冷的地腾腾冒出热气,代替暖炉。 除此之外,乌檀木的清香绕梁不散,这香气清神静气,即便终日躺在屋中都不觉得疲惫,云川止闲暇时又去游机城买来许多炼器所需的器皿材料,堆在角落钻研。 于是整个绲丹门都知晓了门主座下那名近仆爱捣鼓,起初当逢春阁传来爆炸声、硝烟四散时还有人扛着水桶赶来灭火,后来久而久之众人都习惯了,哪怕逢春阁半夜火光冲天,他们都泰然处之。 既然门主都不追究,也自然无人敢多嘴。 不过白风禾居然如此宠溺一位仙仆,想来这仙仆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于是关于二人的传说在不息山越传越疯,编写的话本也越发大胆,就连白霄尘仙授时都没收了几本,当场大发雷霆。 这日阳光清朗澄澈,天空碧蓝如洗,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不息山方圆百里都放了晴,但吹来的风却仍刺骨得寒。 不息山众仙修尽数换上了冬日衣衫,貂毛做的厚厚毛领高高竖着,抵挡能将人脸颊割裂的寒风。 仙授结束的空档,一群人裹着厚厚的斗篷艰难踏过积雪,身后狂风呼啸而过,绕过众人将积雪吹至道路两边,年纪尚小的仙修们欣喜回眸,发现是白霄尘后,吓得狂奔而去,作鸟兽散。 白霄尘白皙的脸气得隐隐发黑,她手里握着厚厚一叠册子,看着仙修们溃逃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她将手中的册子翻了翻,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踏上了去绲丹门的路,穿过冰堆积成小山的百丈漈,跋涉来到逢春阁前。 门口仙仆见状忙进门通报,过了半晌,惶恐地低头上前:“回禀宗主,我们门主不在寝殿内,如今这个时间,她应当在芜崖顶修炼呢。” 浮玉山一行后,白风禾倒是勤勉了许多,往常见她不是在打瞌睡便是听戏听曲儿,要么便唤来一群美人沉迷声色,如今竟懂得修炼了,可喜可贺。 白霄尘板着的面容隐约透出欣慰,于是步行上了山崖,远远便看见白风禾正穿得清凉,盘膝坐在软垫上打坐,而她面前正有一道人影翻飞,四周立了四根大柱,无数银针正如流星般密密麻麻射向那道人影。 这是何意?白霄尘蹙眉不解,她走到白风禾身边,低声咳嗽,唤起她注意。 “呦,宗主怎么来了,真是稀客。”白风禾收回周身盘旋的灵力,睁眼道,眉眼弯弯,笑得妖冶。 白霄尘早习惯她的装模作样,如今也懒得再同她计较,只指向被银针逼得无路可退的灵水:“你这是……” “看不出么,教她修炼呢。”白风禾笑道,“这四根柱子是云川止做的,倒是免了我辛劳。” “这只是第一段,还有第二段,第三段,你看。”白风禾似乎对云川止设计的东西极为满意,她仰头朝柱子挥出灵力,只听轰隆隆一阵响,射出的银针如同雪花一样密集起来。 灵水气喘吁吁地旋转腾挪,为了躲开那些银针,身体几乎化作残影,白风禾正准备打开第三段,忽闻灵水大叫,这才作罢。 “诶呀,被扎到了。”白风禾可惜地抿唇,上前停了银针,扯着灵水脖颈将她拎了回来。 灵水累得满头是汗,脸色红白相间,手背上插着根针,不过待她走出柱子的范围后,那银针便不见了,只留皮肉上一点微红。 “灵水见过宗主。”灵水脚步虚浮,冲着白霄尘行礼。 白霄尘抬手免礼,她眉头皱着:“白风禾,你就这般教人修炼的?不让她学着修身练气,反而在银针间扑腾,是什么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白风禾哼了一声,“不息山惯常的修炼便是坐地清修,寻门悟道,平日里仙修们连切磋都少。这样就算灵力升了,却不知如何运用,同不修无异。” “本座过些日子还准备将她扔进锁妖塔关上几日呢,到时候还得宗主行个方便。” “锁妖塔?”白霄尘险些被她气笑了,“你可知那是什么龙潭虎穴,叫灵水去,伤了如何?” 白风禾还未开口,灵水便上前行礼,小心翼翼道:“宗主,我愿意去,唯有不断面对妖魔,修为才能涨得迅速,我相信门主。” 白霄尘指着灵水的鼻子,又指向白风禾,最后甩袖作罢:“算了,本尊不管你门内之事。也不知你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她们个个儿都唯你是从。” 最后那句不像一位宗主所言,倒像是寻常师姐妹的抱怨,白风禾晃了晃发间银钗,颇有些得意似的。 拌嘴了许久,白霄尘这才想起自己此行为何,于是抬手正色,将几本书册放进白风禾手里:“你看看吧。” 白风禾眼睫动了动,她翻开册子看了几行,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又往后翻了翻,眉梢暗藏喜色。 “你还高兴呢?”白霄尘将手用力在册子上拍了几下,俨然怒不可遏,“这种话本竟在门中流传已久,本尊居然如今才发现。我不息山是清修之处,又不是游机城的戏楼,那些弟子整日看这些淫词艳语……” “宗主,哪里那般严重。”白风禾倒是不气不恼,“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没到淫啊艳啊的地步。” 白霄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从中抽出一本,指着上面的字句:“你瞧瞧,连你都编排进去了,故事讲得百转千回,仿若真发生了似的。” “背后编排尊长,我看这些人都得关进悟道塔里禁闭半年。”白霄尘长叹一口气,负手踱步。 白风禾偷偷看了白霄尘一眼,然后正色翻开册子,一目十行看下去,行文流畅,洋洋洒洒,尤其描写她外貌之语句辞藻贴切,甚是不错。 再往下看,出现了云川止的名字,言语之间尽显暧昧纠缠,白风禾心头一跳,忍不住吸了口气,将册子啪嗒合上。 “是不是,是不是荒唐透顶,人神共愤。”白霄尘怒道。 “对。”白风禾心怦怦跳,将册子藏到身后,“竟敢这般编排本尊,该罚。” 见白风禾难得有一次附和自己,白霄尘心头的火气被浇灭些许,她看向白风禾,恢复了往日沉静:“你把这玩意儿烧了罢,本尊是不愿再看了。” 她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踱步回来,见她神情凝重,灵水贴心地行礼告退,于是偌大的芜崖顶只剩两人。 “你与云川止……”白霄尘轻咳了一声,“你私下如何寻花问柳本尊不知,本尊知晓你心里有恨,也向来不去管你。” “本尊虽觉得云川止此人聪慧良善,是个通透的好苗子,但她毕竟是个小仙仆,你们身份差距过大,还是莫要有再深的纠缠为好。” “仙仆又如何?”白风禾一双眼睛顿时冷了下来,“本座也是众人眼里浪荡作恶之人,有何不可。” “本尊不是这个意思。”白霄尘摇头。 “她是仙仆,你是不息山的门主,你的身份会给她带来闲言碎语,亦会带来诸多麻烦和仇视。她若有修为能自保倒也还好,可她至今也不过练气修为,以她的天资修炼到顶也不过金丹期,如何应对那些恶意。” “加上她并非修者,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而百年对于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到时候你该如何,去地里刨她魂魄么?” 白霄尘缓步上前,手掌在半空顿了许久,然后轻轻拍在白风禾肩上,与她擦身而过,烈烈白衣消失在风里。 白风禾忽然挥袖,袖风如同一柄硕大弯刀,削去了一片厚厚积雪,震得山林抖了三抖,枯叶扑簌簌落下。 “是仙仆又如何,有本座在,谁敢多说她一句!命短又如何,本座就要她陪着,她哪怕魂飞魄散,遁地三尺,本座都会将她挖出来。”白风禾对着山林忿忿自语。 几道袖风横扫出去,远处的树干哗啦啦断裂,看到成片倒下的树林,白风禾这才消去些火气。 消去火气的白风禾拍去掌心不存在的灰尘,把那本写她和云川止的话本塞进衣袖,闪身来到云川止门口,抬手叩门。 门却自己打开了,将头低下,抱着一杯冰水的黑蛋儿摇摇晃晃走出来。 屋子里太热了,黑蛋儿将冰水浇在头顶降温,它抹掉脸上的水,细声细气道:“主人到湖边去了,说是要捞一尾明珠鱼,剥它的鳞片用。” 白风禾道了声嗯,而后又闪身到了湖边,偌大的清湖已结了厚厚的冰,长长栈桥被冰封在了湖中,蜿蜒至湖心。 少女立在远处的冰面上,正弯腰费力打捞着什么,长长的发辫用黑色帕子缠在头顶,一蹲一起,手脚纤长,腰肢柔韧。 白风禾忽然生出许多不满,在浮玉山时自己旧疾复发,柔弱不堪,那时的云川止几乎时时刻刻跟在她身侧,嘘寒问暖好不体贴。 如今自己痊愈了,她便再也没了那时的关照,如今天寒地冻的,竟抛下她独自来湖边捉什么鱼。 不然自己跳进这湖里,谎称又落下风寒,好叫这丫头收收心? 想着想着,白风禾忽然清醒过来,她蹙眉轻咳,幸好无人听得见她心声,否则她白风禾重重思虑仅仅为了博得云川止的关照,叫谁听去都要笑掉大牙的。 她这边驻足观看,那边又有一人踏上冰面,捧着个箩筐走向云川止,那人看不清面貌,但从身形来看亦是个少女,穿着清新娇俏。 她二人相对交谈,然后云川止笑着接过她手里箩筐,二人不知说起了什么,竟一同跳了起来,少女欣喜若狂,一把抓住了云川止的手腕。 白风禾眸光猛地一沉,威压不受控制地四溢,于是面前的冰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道裂缝,连白风禾都没发现,裂缝正在疾风般蔓延。 随后听得咔嚓一声,云川止脚下的冰骤然碎裂,云川止惊叫一声,扑通掉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说:小云:谋杀亲妻了啊啊啊啊 第69章 落水声将白风禾从沉思中唤醒,她脚尖倏地点地,如一只轻盈的鹤般掠过水面,在一旁少女的尖叫声中揪住云川止腰间丝绦,将她扯出水面。 云川止猝不及防喝了一口冰水,落地便惊天动地地咳嗽,白风禾见状忙唤出一缕灵力点于她眉心,蒸干身上冰水的同时,也驱散了她身上寒气。 云川止头晕目眩间早已闻到白风禾身上花香,她抬起被水呛得通红的脸,指着白风禾说不话。 白风禾面上浮现些许愧疚,她用衣袖拍下云川止指尖,挺身负手道:“本座恰好经过此处,并非有意害你落水。” 一旁的少女看见白风禾早已吓得不敢动弹,连忙俯身跪下,颤抖道:“门,门主。” 白风禾居高临下看她少女,越看越觉得眼熟,于是化出光剑挑起少女下颚,端详半晌:“你是……夏秋秋?” 夏秋秋不曾想门主竟记得她,更是又慌又怕,匍匐在地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云川止咽下喉头呛水后的腥气,坐在地上拍了拍白风禾的腿。 “我今日来这里抓鱼,正巧碰见夏秋秋,她说她知晓明珠鱼如何捕捞,我便请她帮忙找一找。” “明珠鱼这种鱼类听觉敏锐,隔着几丈远都听得见人的动静,听见了便会自杀,所以极为难捕。”云川止望着破了个洞的湖面十分惋惜,“我方才好不容易捞到一条,如今没了。” 这么说都怪自己了?白风禾抿唇俯视云川止,然而此事还真就怪她,于是只能长袖一震,讪讪冷哼。 “一条鱼便是,你想要本座什么鱼给不了你,何须冰天雪地地自己跑来抓?”白风禾俯身捏着云川止脖颈,试图将她拎起来。 然而云川止却伸出一只手,两人的掌心不慎相握,一个温热滑腻,一个还带着冰水的寒气,十指交缠时,各自都打了个寒颤。 云川止晃晃悠悠站起,俯身整理地上的鱼饵鱼线,白风禾则又回头看向少女,蹙眉问:“你不是在西斜楼当差么,怎么大老远跑到东边的施锦湖来?” “回门主。”夏秋秋紧张地攥着而后垂下的小辫儿,“我原本是西斜楼当差的,但……” “前阵子吃坏了一批仙仆,于是那西斜楼的掌事便不许我再碰灶台,将我赶到着施锦湖,喂鱼来了。” 白风禾闻言半晌不语,最后扫了扫衣袖,不耐地示意少女起身。 “去吧。”白风禾道,少女闻言如临大赦,偷看了云川止一眼便拎着裙摆跑了,白风禾心中不悦,拂袖便走。 云川止见状手忙脚乱收拾好鱼具装进木匣,而后疾步跟上,她头顶缠着发丝的巾帕将掉未掉,白风禾便抬手替她取了下来。 “身为贴身仙仆却如此懒怠,你如今是真不将本座放在眼里了。”白风禾出声责备。 云川止则挠了挠头:“我今日该做的活计都做完了,地也擦了茶也泡了连门口的雪都扫干净了额,是你说你要同灵水修炼,不许我跟着的。” 白风禾红唇微张,却哑口无言,最后只得沉声:“还敢顶嘴?” “不敢。”云川止小声嘀咕,亦步亦趋跟在白风禾身后,心道今日白风禾定是又遇见了什么糟心事,还是不去触她霉头。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沿着栈桥缓步,云川止如此听话,本应满意的白风禾心里却升腾起莫名的火气。 身后的人一路同她保持一臂的距离,不曾上前搀扶,也不曾过多触碰,本是主仆之礼,但又似深有隔阂。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穿过施锦湖,走回逢春阁,云川止欲送白风禾回寝殿,然而白风禾却忽然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淡淡道:“进去将衣裳换了。” 云川止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袍上的水虽然干了,但还沾着一些干涸的水草,看起来是不大清爽,于是点了点头,开门钻进了小屋。 白风禾看她关门后,则独自踱步到远处,本欲召灵水近前,但斟酌了会儿,唤了黑衣死士出来。 “门主。”死士伏地跪倒。 白风禾轻声道:“门内有一名唤夏秋秋的仙仆,你去调查她来历行踪。” “然后杀了吗?”那死士低声道。 “不杀,本座又不是恶魔,她若来历无恙,便给她些灵石打发她下山,若不愿下山,便在主峰给她寻个差事,莫要叫她待在我绲丹门了。”白风禾冷声呵斥。 死士俯首听命,随后身体潜入墙中,化作暗影消失,白风禾则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走回小屋门口,云川止正好换了衣裳,开门探出头来。 白风禾将门推开,大喇喇走进她房门。 云川止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道,小屋此刻被不知名的各种材料药粉塞得满满当当,地上扔着许多碎石碎铁,还有许多做好的,形状各异的零件。 白风禾从未踏足过云川止的卧房,眼看自己凌乱不堪的屋子被白风禾看见,云川止多少有些羞赧,她连滚带爬飞速跑过小屋,将一些不能被白风禾看见的东西捡起,塞进角落占据半个小屋的顶柜。 “你藏了什么东西?”白风禾不悦地伸手,“给本座瞧瞧。” “没什么,就是些做傀儡的零件。”云川止笑呵呵地拿出一些在她面前晃晃,“我许久未打扫过,怕门主嫌弃。” 白风禾确实有些嫌弃,倒不是这屋中有多脏乱,不过因为东西太多,又都是木头铜铁之物,堆得像小山似的,看着便压抑。 明日给她换个大些的住所,最好是离寝殿一步之遥,白风禾盯着凌乱的地面思忖。 “这是何物?”白风禾瞥见块正正方方的石头,石头上用凿子凿出了人手的形状,只是还未打磨平整,有些许的粗糙。 “这是我做的所思石。”云川止说起此物便笑眯眯的,她小心地捧起石头,“待它做好了比现在好看,若有人将手放上去,脑中思绪便会浮现在半空。” 倒是稀奇,白风禾将手放在冰冷的石头上,脱口而出:“你怎么同我师尊有几分相像。” “啊?”云川止诧异抬眼。 “她老人家也极爱捣鼓这些玩意儿,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整日整夜泡在明存殿顶。”白风禾咬着嘴唇,眼中黯淡,“学炼器有什么用,到头来亦不会保住她性命。” “总归是有用的,若没有炼器术士,你们手里的法器又该从何而来?”云川止也不恼,只呵呵笑道。 白风禾哼了一声:“自从师尊去世后,本座便极少用过法器了,不是照样修仙。” 云川止知晓白风禾口是心非,含笑收起了那块石头:“我不过做着玩玩,做好了摆到你殿里,往后审人便容易了。” “审人打一顿便是。”白风禾不说接受,也不说拒绝,她最终受不了屋中的复杂气息,转身出了门。 “过来给本座泡茶。”白风禾走了一半,扬声命令。 云川止随白风禾走入寝殿,寝殿已被傀儡们打扫得一尘不染,红木清漆的地板光可鉴人,寒风呼呼挤进窗缝,将桌上摆着的腊梅吹落几片花瓣。 屋中暖炉烧得正旺,云川止低头加了几块炭,然后关严窗子,殿内很快便温暖起来。 然而白风禾还未落座,就那么水灵灵站着,云川止一瞧,原是有片腊梅花瓣落在了椅面上,只得无奈地上前拂落花瓣,又拿帕子擦了擦,白风禾这才款款落座。 祖宗这些日子更加娇贵了,云川止心里暗道,虽说病好了,但似乎某些方面还未痊愈,尤其是就寝时,偏要她也支张床榻在角落,方才睡得安稳。 不过麻烦归麻烦,前日子时云川止起夜忘了时辰,再回来时看见惊醒的白风禾独自立在床边,面色疲累的时候,到底心还是疼了几分。 云川止心里一边回忆,一边替她倒好茶水吹凉,端着放在一旁。 桌上还有冰窖里取来的西瓜,切成块状摆在盘中,这类水果本来只有夏季方能吃到,但因为是白风禾,所以冬天也能弄得。 看云川止对着西瓜发呆,白风禾犹豫了下,抬手将盘子推到云川止面前,“喏,本座不爱吃甜。” 听她这么说,云川止便不客气了,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甜味在口中炸开。 不过跟着白风禾的日子确实舒爽,什么山珍海味都吃得到,累是累了些,但云川止很是满意。 她吃得欢快,没注意到一枚西瓜籽儿粘在嘴角,白风禾低头品茶,眼神时不时扫过那枚黝黑的西瓜籽儿,最后不由自主地拿起手帕,轻轻替她擦拭。 丝制的帕子滑过嘴角的刹那,云川止愣了一瞬,她惊讶地看向白风禾,只见女人面色微红,自然地将帕子收回。 张口训斥:“教你的礼节尽数忘了?” “没,没忘。”云川止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低头神游。 白风禾的动作,会否太亲昵了些?云川止心中一时杂乱,嘴里的西瓜也没那般清甜了。 自己竟没忍住,白风禾看着云川止迟疑的眼神,心中顿时懊恼,于是切换话题,企图引走云川止的注意。 “你这几日可有修炼?”白风禾问。 说起这些不爱听的,云川止顿时把西瓜籽儿抛在了脑后,她舔了舔嘴唇:“练了,但效果甚微。” 她虽有经验,亦有阵法加持,但耐不住这具身体实在是没有天赋,灵力光在她头上盘旋,半点都融不进经脉,她能如何? 若是自己原来的身体还在就好了,云川止叹了口气。 “门主呢,你寒疾治愈,能否修炼了?”云川止也岔开话题。 “甚好。”白风禾忍着嘴边的得意,“昨日已突破了大乘期,如今算是能与师姐平起平坐。” “当真?”云川止乐得往前趴去,“你大乘期了?” 白风禾不愧是修仙界的天才,若是常人从渡劫期到大乘期总得许多年,若是运气差的还得挨点雷劫,白风禾居然就这般不声不响地突破了。 这怎能不叫人佩服。 “其实痊愈前本座便已接近突破,只是因为旧疾在身一直无法前进,如今没了旧疾阻碍,自然便*突破了。”白风禾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对了,每年年关本座都需回家中一趟,今年你同本座一起回去。”心情很好的白风禾柔声道。 “你家?”云川止放下手里啃得清脆的瓜皮,“你有家啊?” “本座又不是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怎么没有家?”白风禾斜睨云川止一眼,“本座家在朔州,上次在灵械商会,想必你也听过。” 云川止回想了一番,确实觉得耳熟,她擦干净手:“原来那什么白姑娘并非化用的身份,难不成,你真是什么千金贵女?” “贵女算不上,不过家中世代经商,亦出了不少仙修,勉强算得上家财万贯而已。”白风禾风轻云淡地说,抬袖饮茶时,偷偷看向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小白的潜台词:我家有钱,有钱,你快说,快说当我媳妇儿(震声)! 第70章 见云川止满脸喜色,白风禾定了定,含笑将茶水饮尽,放至桌沿。 “朔州是什么地方,比云阙关要富么?”云川止对白风禾的家乡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云阙关是天下最为富庶繁华之处,自然比不上,但朔州坐落于江南,河流穿梭,山清水秀,因着有无数商船经过,也算小富之地了。” 云川止颔首,心道这乾元界真是广阔,光是她没去过的城镇便成百上千的,更别提那些景色各异的山峦湖海。 待往后攒点灵石,有了时间,定要一一走过,游山玩水,好不逍遥。 见她眼神又迷离了去,白风禾心中升起一丝戒备,她抬起指甲敲了敲桌沿,将云川止思绪唤回。 “想什么呢?”白风禾蹙眉问。 “没想什么,就是想象了下朔州的模样。”云川止回神笑道,起身添茶。 白风禾扫她一眼,随手从袖中拿出本《无边心法》准备翻阅,不料书页互相纠缠,将方才收起的那本话本带了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白风禾心弦猛然一震,面上却未浮现什么,俯身准备捡起,但云川止眼疾手快,已经替她将书册拿起,一左一右捏着:“门主要看哪本?” “它罢。”白风禾故作镇定,指向那本《无边心法》,“另一本往后再看,放到桌上便是。” 所幸那话本上没有名字,只有麻绳细线穿着厚厚的褐色封皮,朴实无华,但云川止瞧着封皮颇为眼熟,怎么看怎么像程锦书曾经拿给她的话本。 白风禾竟还会看这种话本么?云川止趁着白风禾不注意,轻轻将窗子打开一条缝,于是夹杂雪粒子的冬风吹过缝隙,哗啦啦掀开了几页书角。 白风禾翻书的手冷不丁顿住,她忽然掷出道灵力关严窗子,责备道:“如此寒冷,开窗做什么?” “抱歉。”云川止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站好,心里却翻江倒海浮想联翩,书页被吹起的短短瞬间,她已然看清了上面翻动的文字。 不就是程锦书曾给她看过的话本么?她连自己硕大的名字都瞧见了,若她记得不错,这本子是第二峰一名仙修写的,文辞不错,写的她与白风禾爱恨纠葛,缠绵一生的故事。 她当时翻阅只觉得好笑,可白风禾怎么会看呢,还偷偷摸摸的。 难不成…… 白风禾觊觎自己? 她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得寒毛直竖,白风禾却在此时冷声道:“你立在此处影响本座思绪,还是出去候着吧。” 一贯的倨傲声音将云川止的胡思乱想打断,云川止揪着衣襟点头,转身退出寝殿。 只留白风禾捏着书页,指尖微颤,直到少女的身影再看不见,方才将书册收起,长声叹息。 翌日也是个晴天,晨起的白风禾懒洋洋伸出一只手,等着云川止的搀扶,谁知触碰她的却是另外一双手。 与云川止的手不同,这双手光滑细腻,白风禾却如同碰了炭火般缩回掌心,怒气陡然四溢。 感受到门主忽然变换的情绪,方才抬手的仙仆吓得急急跪倒,匍匐道:“门主赎罪。” “竹翠?”白风禾垂眸道,她抬眼看向晨光弥漫的空旷寝殿,“云川止呢?” “回门主,云姐姐她今日沐休,下山去了,所以今日是在下当值。”竹翠是个年轻的姑娘,被白风禾的神色吓得不轻,手脚都软了。 “她今日沐休?”白风禾越发烦躁,顾自翻身下榻,拿起盆中浸湿的帕子,“谁许她沐休的?” “每个仙仆每月有两次沐休的机会,如今是月末,云姐姐她便用了一次,由我代为侍候。”竹翠不知哪里惹怒了白风禾,生怕被一剑砍死,骇得脸都快埋进地下了。 门里仙仆除了灵水都这般怕她,可她除了疾言厉色些从未肆意惩戒过他们,白风禾看着抖如筛糠的竹翠,越看心中越是郁结。 云川止就从未因为那些流言怕过她,无论她怎么恐吓,行事依旧自然如常。 白风禾喝了口凉茶,将心头火气浇灭些许,这才拿过屏风上的衣裙,自己更衣。 “她去哪了。”白风禾又问道,“往后同她说,哪怕是沐休亦要同本座报备,去了何处,要做什么,都要一一言明。” 竹翠茫然不解,只当云川止是惹怒了门主,于是回答:“是,门主。” “云姐姐并未同我说,只说去游机城逛逛,还有程姑娘同她结伴而行。” 游机城,她往常就算沐休也会窝在屋子里,或是寻个地方晒太阳躺尸,从不往山下跑。白风禾凝眸望着窗棂上的白霜,心里越发不踏实。 “灵水在何处,你去唤她先到芜崖顶自修,本座稍后便来。”白风禾最后开口,竹翠闻言如临大赦,领命离去。 屋子里空荡下来,朦胧清透的光越过窗纸,将整个寝殿照得如同雾气弥漫,白风禾顾自站在大片的雾气中,思绪同人影一般朦胧不清。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白团钻出柜子朝她走来,笑眯眯道:“门主又恼啦?” “闭嘴。”白风禾冷面嗤笑,“年纪大了,晨起闹气而已。” “得了,你分明就是因为云川止不在而恼怒,她们不懂你,我跟了你百余年,怎还不懂么?”白团老神在在摇头,用力跳上桌案。 “你身为门主,她是属于你的仙仆,你既对她不一样,便命她也喜欢你便是,她还能反抗不成?”白团将手一摊,半是玩笑半是真心,“何须伤神。” “你一个心都没有的傀儡,怎敢在本座面前说这些?”白风禾白它一眼,扬裙坐下。 “若是连心都能命令,本座便去学蛊术了。” “也不一定要她心属于你,怕她走远,往后不叫她下山便是,怕她对旁人动情,将她关在逢春阁,不许她同旁人交谈便是。”白团说得摇头晃脑。 白风禾闻言捏紧桌角,贝齿滑过唇畔:“莫要胡说八道了,你从哪学的?” “你的书。”白团伸手敲了敲桌上放着的话本。 白风禾哑口无言,她挥袖赶开白团,心绪越发杂乱。 时间飞逝,日头从东边移到西边,风吹得干枯的树杈哗啦啦响,枯叶随寒风卷过地面,盘旋着插进路边的雪堆。 云川止背着一包袱糖包油饼走上石阶,程锦书跟在她身侧,不禁疑惑:“你买那么多硫磺和芒硝做什么?莫不是不息山待得不痛快,想将它炸了?” “炸山岂能就这□□。”云川止闻言轻笑,“今日是白风禾生辰,你忘了?” “今日是姑姑生辰?”程锦书一愣,她捏着手指盘算了会儿,惊讶颔首,“还真是,我数十年不见她,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往常姑姑的生辰也都是师祖替她筹备,待师祖过世后,应当就再无人提起过了。”程锦书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姑姑当真是可怜。”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替你做几道拿手菜。”程锦书用胳膊撞了撞云川止的手肘,笑眯眯道。 “我啊。”云川止笑笑,她想了想,“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娘没说过么,你爹没说过么?”程锦书皱眉,“不过你当时年纪尚小,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云川止嘿嘿一笑,并不作答,从她记事起整日活得颠沛流离的,日日提防恶灵怨鬼,哪里有空去过什么生辰,不死掉已然是万幸了。 不过她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某一天她会得到爹娘拼命寻来的一颗果子,亦或是一块珍贵的饴糖,也许那便是生辰吧。 想着想着,云川止抱紧了怀里买来的糖包。 同程锦书约定好傍晚见面,云川止便独自登上山头,踏过长长石阶,回到逢春阁门口,谁料刚踏过门槛,便被一满脸慌张的仙仆拉到角落。 吓了一跳的云川止贴在墙根,踮脚看着她,仙仆脸色惨白:“云姐姐,完了完了,你惹门主生气了,她早上看到你不在,脸色阴沉了一整天。” “方才听说门主教灵水姐姐修炼时,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你若能躲,还是先躲一躲,莫要此时去见门主。” 白风禾生气了?云川止十分茫然,她看看门外,又看看自己,满心不解。 “她来月事了?”云川止懵懂地问。 竹翠眼睛眨了眨:“以门主的修为,会来月事吗?” “应当不会啊……”云川止小声嘀咕,她将怀里的包裹递给竹翠,吩咐她帮忙放回房间,决定先去瞧白风禾一眼。 以白风禾的脾性,她若是敢躲她,那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云川止深吸一口气,来到寝殿门口,抬手叩门。 门中静了片刻,门轴这才吱呀一声转动,大门缓缓打开,云川止探了个头进去,只见殿中冷冷清清,连炭盆都没点,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刺骨。 “门主,我进来了。”云川止探头探脑道,然后悄声走进殿内,越过几道屏风,看见了白风禾的床榻。 和榻上蜷缩的白风禾。 “门主?”云川止忙上前撩开帷幔,只见女人面色苍白,背对云川止缩在薄薄的被褥中,双手抱在怀里,手腕触之冰凉。 “你寒疾犯了?”云川止顿时着了急,转身要去寻医仙,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手腕。 白风禾力道极大,她不受控制地跌倒,再抬眼时,她背靠墙面,被女人压在榻上,对上一对深不见底的柳叶眼。 花香侵入肺腑,女人膝盖抵在她腿间,垂首同她对视,长腿隐约蹭过她肌肤,云川止连忙贴近墙面,不敢动弹。 这姿势实在旖旎,云川止忽然想起昨日白风禾桌上的话本,心中连道不好。 她也不曾在白风禾面前表现过什么,怎么白风禾便对她产生了这种心思呢,罪过罪过,她这具身体修为低浅身份低微,挣又挣不过,逃又逃不脱。 与其挣扎,倒不如妥协,若能做个门主夫人,不知白风禾的家财万贯能否分她一些。 总比微薄的月例来得多,仔细想想,倒也不亏,白风禾此人行事癫狂了些,但心眼不坏,想来不会亏待她。 这边云川止努力说服自己,那边白风禾越想越气,食指挑起云川止下巴,伸手捏住,强行让少女朝她仰面。 白日里白团的话回荡在她心间,白风禾眼神越发阴冷锐利,掌心隐隐的灵力闪动。 她有一百种法子将云川止留在她身边,保准她再也不能离开她半步,左右她是她的仙仆,她的命是属于她的。 她白风禾又不是什么好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做得多了,如今只是对付个小仙仆,还能对付不了了不成? “你去山下做什么。”白风禾低声道,她语气柔滑邪魅,威压强行覆盖云川止的身体,令云川止心砰砰直跳。 但这话落在云川止耳中,却莫名听出委屈之意。 “去给你买生辰礼。”云川止实话实说,她维持着被压在墙上的姿势,费力地从袖中掏出一条淡紫色的紫龙晶项链,张手让那坠子左右摇摆。 项链拿出的刹那,白风禾眼睫一动,周身的怒意骤然散去。 然后顿了半晌,抬手夺过紫光闪闪的项链,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70-80 第71章 面上却仍板着脸:“你怎知本座生辰?” “灵水所言。”云川止撑着身体道,她伸出掌心推着白风禾肩膀,试图将人推远些,莫叫那浓郁的花香再往肺腑里钻,“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我瞧着做工漂亮,便买来给你。” “你不喜欢吗?”云川止抬眼看她。 白风禾沉默半晌,不说喜欢,亦不说不喜欢,只是向后退了退,盘膝坐下。 “还算有眼光,上面的紫龙晶也是上等的清透。”白风禾把项链捏在掌心,长睫垂落间,再不见方才气焰。 “你哪里来的灵石?”白风禾忽又想起什么。 “我将做出来的物件儿拿了一些卖给游机城的炼器铺子,不曾想他们如获至宝,给了我足足三千灵石。”云川止想起来双眼便泛光,笑眯眯道,“原来炼器术在游机城这般吃香,还有人在门口拦住我,问我能不能帮他们修坏了的傀儡。” “只可惜我赶着回门,便没有去。”云川止摇头。 白风禾哦了一声,她没再理会云川止,转身走下床榻,对着窗前的铜镜低头整理额发,将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如水般清透的紫落在白皙的胸口,被日光一照,如同注入灵力般静谧晶莹,白风禾眉宇间尽是满足,早将方才的念头抛在脑后。 这项链当真适合她,云川止坐在原地出神,白风禾也当真适合紫色,美艳得盖过了窗外的彩霞。 这样好看的女子,是该受得住世上一切的偏爱的。 “看在你记得本座生辰的份儿上,今日便不问罪于你了。”白风禾回过身,心情好起来的白风禾面容红润许多,踱步走向云川止。 云川止却忽然如梦初醒:“你还未回答我,为何蜷缩在榻上,手脚冰凉?” 白风禾一愣,而后抬手扶额,轻咳了两声:“今早未盖被子,又忘记关窗,着了风寒,不碍事。” 大乘期的仙修也会着风寒么?云川止不甚相信,但看白风禾确实身子飘摇,还是起身搀扶,将她扶回床榻。 而后掌心覆于她额头,额头触之冰冷,云川止便更疑惑了,寻常人着了风寒大多浑身发烫,浑身冰冷的还是头一回见。 倒像是从前的寒疾犯了,体内有寒气冲撞,于是她开口:“不然,我还是去请医仙吧。” “不必。”白风禾摇头,“请了医仙又要大张旗鼓地服药,本座知晓自己身体如何,不想麻烦。” “好吧。”云川止总觉得不对,但看白风禾双目疲惫的模样,还是不忍再问,起身取来氅衣,披在白风禾肩上,“你躺一会儿,我去熬些驱寒的汤药来。” 她起身欲走,腕子却被人捏住,白风禾苍白的手从氅衣下伸出,松松拉着她手腕。 “叫竹翠去吧。”白风禾道,“殿中好冷。” 她语气忽然放得极为轻软,云川止听得心亦软了,怎好违背她命令,于是唤来竹翠吩咐她熬药,自己坐回她身边。 白风禾的寝殿确实太过空旷,区区炭盆并不能取暖,仙修本来便能够依靠灵力维持体温,所以整个寝殿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盆,防止屋内结冰。 既然白风禾身有寒疾,往后还是替她多造些取暖之物吧,云川止心想。 她正在用眼神丈量寝殿,掌心却忽然塞进来双冰凉的手,云川止下意识握住,待意识到那是白风禾的手时,耳后迅速升起一团热气。 她偷偷看向白风禾,女人并未看她,只是靠在她肩头闭目养神,仿佛并未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对。 确实也没什么不对,她做仙仆的,替主子暖手怎么了,云川止压下心头的悸动,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白风禾的。 白风禾的手极为漂亮,骨节并不突出,手指仿佛白泥捏就,细细长长的一条,就连指甲盖都方方正正,光可鉴人。 云川止见白风禾闭着眼睛,便斗胆摸了摸她手背,如绸缎般滑腻的手感让人心弦绷紧,指尖触碰时,心弦紧得快要绷断了一般。 云川止用牙齿紧咬唇瓣,越发心乱。 白风禾靠在她肩头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原本色彩斑斓的天空已被浓墨浸透,黑得不见一丝云彩,待她餍足地抬起脖颈时,旁边的云川止已经麻透了半边肩。 “你醒了?”云川止笑笑,白风禾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抻直脊背。 “如今什么时辰了?”她懒懒问道。 “快要戌时了。”云川止左边手臂软得像泥捏的,她只得用力地锤,企图恢复一点知觉,“要用晚膳吗?” “用一些吧。”白风禾说,她将指尖点在云川止肩头,替她消了那酥麻,“今日厨房做了什么?” “做了许多呢。”云川止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于是上前搀扶白风禾,不料女人却直接将手递进她掌心,打着哈欠站起。 “陪本座去用膳吧。”白风禾起身踏了几步,回过头来,云川止还在看着二人相交的手发呆。 “愣着干什么?”白风禾握紧她手拉向自己,神色不悦,“本座饿了。” 逢春阁外的红灯笼不知何时换作了各色彩灯,将地面照得斑斓明亮,远处的琼楼飞阁亦做了装点,帷幔轻纱被暖色的光照透,像天边的彩云。 白风禾不自觉有些紧张,神色却无甚变动,她仰头四望那些彩灯,彩灯在她看去时,如梦般变换着色彩。 她扭头看向云川止,少女同她一样张望着,眸光清朗,唇边噙笑,仿佛能瞧得见内里的魂魄,正隐隐生出光芒。 “走啊。”云川止拉她手臂,于是二人穿过那些楼阁,走上长阶,绲丹门有一观星楼,足足三层之高,寻常无人上去。 而此时其上悬灯结彩,方形长桌放于中间,桌上摆满美酒佳肴,桌下洒了梅花花瓣,香气四溢。 白风禾绷住嘴角,披着氅衣迎风而立:“这是你搞的鬼?” “算是,但这些彩灯是门中仙仆们所挂,菜肴呢亦是西斜楼做的,花瓣呢,是灵水和程锦书连日去隔壁山头采的。”云川止对着白风禾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门主落座。” “不知晓你着了风寒,选在了露天处,不过我吩咐了翠竹多找几个炭盆来。” “无妨。”白风禾开口,“本座已好些了。” 她裹着氅衣坐下,云川止却在一旁拍起了手,三下掌声过后,喜庆的乐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白风禾本以为是有美人歌舞,她正拿起茶杯准备欣赏一番,却见黑蛋和白团扭着屁股扭过眼前,口中茶水登时喷出。 云川止眼疾手快递上锦帕,白风禾一边咳嗽一边抬眼,只见一黑一白两个傀儡正费力地旋转跳跃,手中绸子随着乐声飞舞,说不出得滑稽。 白风禾正如临大敌地看着,乐声却越发高亢,灵水和程锦书从天而降,随傀儡的步子一同挥着绸子,她二人显然不善歌舞,四肢同傀儡们差不多得僵硬,跳着跳着撞在一起,狂乱得如同群魔乱舞。 白风禾再忍不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沁出眼角,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云川止没见白风禾这般笑过,于是也随她勾唇,拍手喝彩。 一曲跳罢,程锦书玩得尽兴,灵水一张俏脸却红得跟柿子般,捂着脸跑到云川止身后,伸手锤她肩背:“云川止,往后再不能叫我跳舞了,丢死人了!” “跳得不错。”白风禾拭去眼泪,“明日赏你们灵石灵丹。” 白团和黑蛋儿闻言也跑到她面前,白风禾垂眸思忖半晌想不出能赏什么,云川止含笑道:“明日给你们关节上些上好的羊脂。” 两个傀儡振臂欢呼,正热闹之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白风禾扭头瞧去,原是提着贺礼的白霄尘,正局促地站在门口。 “风禾。”她抿了抿唇,“生辰快乐。” 白风禾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掩着氅衣起身,一时无言。 白风禾暗暗用手掐云川止的腰,云川止扭身躲避,在她耳边道:“我递了请帖,不曾想宗主真的会来。” “宗主今日本应闭关问道,提前出关前来参加你的生辰宴,够有诚意了。”云川止说。 白风禾瞥了云川止一眼,而后挺着腰身上前,双手接过白霄尘手里的贺礼,快速而模糊地说了句什么。 “她说什么?”白团转头问黑蛋儿。 黑蛋儿捏着下巴憋了半晌,轻声道:“可能是谢谢师姐。” 云川止安排了众人落座,无论是仙尊仙仆都同席而坐,她同白风禾坐于一侧,白霄尘和程锦书坐于一侧,另外灵水无处分配,遂得主座。 灵水一颗脑袋抬都不敢抬,一劲儿地埋头吃米。 “你最近修为如何了。”白霄尘坐下便忍不住摆师尊的威风,“可还日日颓废,停滞不前?” “回师……宗主,这几日日日修炼,略有突破。”程锦书抱着杯酒不住地喝,亦不敢抬头。 只有云川止安之若素,时不时给白风禾夹一筷子菜,白风禾默不作声尽数吃了,白霄尘眸光闪过她二人,又很快移开。 “我将那柄白玉碎银簪放在了贺礼中,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是喜爱。”白霄尘忽然开口。 白风禾的汤勺在碗底碰撞,她垂眸含笑:“那会儿你喜欢这簪子,不愿给我,我却总向你讨要。” “如今也很喜欢。”白霄尘道。 白风禾看向她,此时山中忽然传来震耳的炮竹声,只见数道火光冲天而起,火苗在头顶层叠炸开,五彩斑斓,竟是片片盛放的烟花。 熠熠的光芒照亮了不息山,程锦书和灵水跳起来跑到栏杆旁,仰头惊叫,白霄尘亦缓缓起身,站在原地仰面。 明暗的光流过每个人的脸庞,白风禾坐在桌边,眼底映满此生看过最璀璨的烟火。 “云川止。”她忽然喃喃道,声音被炮火声掩盖了大部分,却仍清晰可闻。 “你能不能像这样,一直陪着我。” 第72章 云川止有些犹豫:“我若想下山走走,碍事么?” “只要不走远,只要还回来,便不碍事。” “那便可以。”云川止笑了,她看向周围因为烟火而忽然热闹起来的山林,远处的其他山峰也陆续亮起灯火,无数仙修被这璀璨吵醒,为这璀璨失神。 “反正去往何处都比不上不息山舒服,你若愿意我少干些活儿,我便更乐意了。”云川止勾着脖子同白风禾对视,白风禾扫她一眼,眼眸低垂。 骂了句“懒散成性”,面色却染上红意。 这夜热烈而漫长,硝烟如同大雾笼罩山林,直到山间漫起长风,这才透出少数月色。 白风禾喝多了些酒,手中握着酒盏,靠在栏杆旁看着沉沉雾霭,此时其他山峰的灯都熄了,枯败的树海中昏黑一片,唯有绲丹门还闪烁着淡淡光芒,忽明忽暗。 “风禾,你醉了。”白霄尘走到她身后开口,“你不胜酒力,还是少喝几口。” “我不爱喝酒,喝多了头脑发昏。”白风禾淡淡道,她搭在栏杆上的手一垂,手中酒杯掉落下去,哒哒哒滚进黑暗。 “不过偶尔喝上一些,由着心放纵一些,还算有点效用。”白风禾扶额转身,腰肢靠上栏杆,身子朝后仰去。 白霄尘上前搀扶,白风禾却抬手挡开,自己缓缓挺身,面容背对灯火,隐在薄薄的阴影内。 “你平日里还不够放纵?”白霄尘无奈道,“我自从前便羡慕你能我行我素,肆意挥洒本性,不像我,日日拘泥于仙门礼节,一点错事都做不得。” “如今做了宗主更是如此,无数人盯着我,无数人依仗我,我便更不能由心去做什么。” 白风禾看她一眼,将手抚上胸前的紫龙晶,嗤笑道:“我若真能如你所言的放纵,便不会醉后伤神了。” “伤神?”白霄尘不解她言外之意,但还是莞尔,“你不是最胆大妄为的么,想要什么争抢便是,还用得着伤神?” 争抢,白风禾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一番,忽然道:“如若我要抢你宗主之位呢?” 白霄尘一愣,随即抿唇:“你若想要便来拿,我们二人各凭本事,我从不提防你,亦从不怕你。” “罢了,我才不稀得抢那什么宗主之位,站得高想得也多,这种麻烦事,还是更适合师姐做。”白风禾看向正拿着小炮竹玩耍的云川止几人,不屑道。 云川止手中的炮竹放完了,忽然朝这边瞥来,白风禾却在此时将腰一软,顺着栏杆滑落。 白霄尘见状急忙去扶,然而暗中一股袖风将她推远,白霄尘后退两步,便见一轻灵身影闪身而来,一把搂住白风禾的腰肢,堪堪将她扶稳。 “门主,你醉了?”云川止方才险些将腿都闪断,这才没让白风禾落在地上。 喝醉的白风禾四肢酥软无力,像个泥鳅般往下滑,云川止没有法子,只得双手抱住她腰,伸腿勾过长椅,扶她坐下。 白霄尘在一旁看着,既气愤又无奈,最后也只得垂下手,佯装没看见。 “宗主,门主她……”云川止低头看向白风禾,女人此时丢了氅衣,露出的肌肤红得发烫。 “本座头有些昏。”白风禾低声道,她垂眸遮住尚且清醒的眼睛,将身一歪,头偏靠进云川止怀里。 自己这狡猾的师妹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早知如此,方才便不劝她那些个了,白霄尘一口气憋在心头,自己也晕乎起来。 一旁的程锦书背着手朝蹭到她身边:“宗主也醉了?” 白霄尘用那双冷冽的眼扫过她,程锦书便闭上嘴巴,背着手蹭了回去。 “她喝醉了,你带她回房就寝吧,莫要着了冷风。”白霄尘沉声说,最后几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似的,怨念颇深。 云川止不知晓她二人间发生了什么,此时满心都在白风禾越发滚烫的肌肤上,于是低头告退。 犹豫了一下,从自己身上解下氅衣替白风禾披好,又将手臂插进她膝弯,当着白霄尘的面将她打横抱起。 雪地湿滑,白风禾又衣衫繁琐,云川止起身险些滑倒,双臂不住紧了些许,白风禾便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头,借着酒意将脸埋进她脖颈。 滚烫的气息清晰喷洒在颈间,云川止登时红了面色,她不好意思看白霄尘的脸,只管低头告退,转身跑下台阶。 两只傀儡高兴地玩着炮仗,程锦书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灵水喝着酒昏昏欲睡,只剩白霄尘驻足在栏杆边,一朵幸存的烟花挣脱炮筒的束缚,点燃天边的薄云。 罢了,自己总归是做师姐的,又不是她师尊,管不了这许多,只盼她莫要因此受伤,又萎靡不振才好。 左右一个小仙仆,虽不能护着她,应当也不能伤了她,算是万幸吧。 …… 云川止抱着白风禾,蹀躞在冷清的冬夜里,时不时有薄冰路过她足底,云川止都小心地一一避开。 她若是将白风禾摔了,翌日定吃不了兜着走。 “冷。”白风禾忽然开口,不知是醉了还是风寒作祟,她难受地拧着眉,滚烫的额头贴着云川止脸颊,“你要冻死本座。” “是我考虑不周。”云川止看着她这般,心里竟生出悔意,便真心实意道,“我早该叫你回房的。” 白风禾沉默半晌,声音软了些:“本座没要你道歉,今日的烟火本座很喜欢。” “喜欢便好。”云川止笑道,她将白风禾往上抱了抱,而后掌心溢出灵力,抵挡周围的寒风。 她加快步伐,很快回到了逢春阁,竹翠正守在外面,见状想上前帮忙,却忽然觉得脖颈一阵寒冷,于是打了个哆嗦,大步退开。 “门主醉了,你去熬些醒酒汤来,还有驱寒的汤药,一并呈上。”云川止吩咐道。 看着竹翠逃走似的背影,云川止狐疑地垂眸看了眼白风禾,却见对方双眸紧闭,面色潮红,忽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嗽到撕心裂肺处,抬手攥住她衣襟,滚烫的指尖滑过她锁骨,云川止被烫得战栗一瞬,用后背顶开殿门,疾跑几步将人放下。 “怎么烧得这样厉害,真的不是旧疾复发吗?”云川止见不得白风禾这般羸弱模样,也不再怀疑,扶着她靠坐于榻,俯身替她脱鞋。 那双脚不同于身体那般热,反而像门外捞进来的冰块,云川止本欲将她双足放于被褥内,但瞥到女人紧蹙的眉头。 怔了怔,最终抱起她脚踝,塞进了自己怀里。 足底触碰到少女柔软的腹部,虽隔着衣衫,但仍然亲密无间,白风禾用灵力逼红了的脸真真正正烧起红霞,她从一旁拿起软枕*抱着,轻咳一声,挡住面容。 “本座旧疾确未完全痊愈,总归留了些病根,想来如今天冷,便再犯了吧。”白风禾声音缥缈,“如今灵力也有些使不出,不能暖身了。” “这般严重,还是请医仙好些。”云川止敛眉。 “不行。”白风禾开口,她被云川止的动作惹得浑身不自在,“本座,不爱请医仙。” 白风禾倒是一直如此,云川止便没再逼她,只躬身替她暖着脚,待怀中双足终于有了人的温度,这才拿出放回被褥。 足底的柔软肌肤被蚕丝绸缎替代,被褥远不如云川止身上温暖,白风禾心里生出不悦,但她知晓不能太过分,于是没说什么。 “还冷吗?”云川止问,白风禾满面疲惫地颔首。 “无妨,若真是寒疾所致,哪怕身处火堆里都是冷的,你也累了,早点歇下吧。”白风禾说。 眼前的少女为了她的事忙碌了一天,如今又被她这般欺骗,往常白风禾心安理得,从不觉得这种事有何不对。 但今日她却从心底生出隐隐的心疼,虽还想被她呵护着,但不愿她再劳累了。 性情恶劣的门主大人,头一次反思了自个儿的恶劣。 “我不累。”云川止说的是实话,她如今劲头十足,对于照顾白风禾这件事,她似乎已然当成了理所应当。 她替白风禾脱下外衣,解开青丝,扶着她躺下,又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褥。 “我等门主睡着再走。”云川止笑眯眯搬来把椅子,吹熄残烛,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下。 竹翠的汤药又不知熬去了哪里,没一会儿,云川止便睡着了,清浅的呼吸声拂过耳畔。 窗外夜已幽深,这夜热烈而漫长,硝烟如同大雾笼罩山林,屋外冰天雪地,被褥里却不断生出热气,烫得白风禾隐隐战栗。 一双柳叶眼望入虚空,最后化成声轻笑。 “真傻。” 不知是笑云川止,还是笑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咦惹,怎么会卡文卡到这么晚啊啊啊啊 第73章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风禾这一觉睡得很长,往常天刚亮她便会惊醒,今日却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睁开眼时,冬日清透的阳光已经爬上窗棂。 白风禾睡得酥了骨头,她抻着腰肢懒懒坐起,长发沿着肩膀流泻,浓浓披了一身,白风禾不耐地甩了甩发梢,开口道:“云川止。” 来的人却并非是云川止,而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灵水,她小心上前,将打湿的帕子递给白风禾净面。 “怎么是你,云川止呢?”醒来的白风禾有些不悦,接过帕子放至一旁。 “回门主,云川止忙碌了一夜,我瞧她甚是疲惫,便让她回房休息了。”灵水回话。 “忙碌一夜,怎会如此?”白风禾疑惑道,她翻身下榻,足底触碰地面时,竟发觉周身温暖起来。 白风禾怔了怔,抬眼看去,只见原本冰冷的木制地板一夜之间成了褐色,踏上去温润光滑,是精心打磨过的火山乌檀木。 白风禾又看向灵水,只见灵水朝她点点头:“昨夜云川止拉着两个傀儡,将您寝殿中的地面铺上了乌檀木,不过时间太短,只铺了一半。” “我见她累得面色苍白,这才叫她赶紧歇着,剩下的改日再铺不迟。”灵水笑吟吟道,从一旁端来碗汤药,“这是竹翠昨日熬的汤药,今早又热了一遍,现下正是温的。” 白风禾没说话,她抬手示意灵水将汤药放下,而后拎起裙摆,赤足在地上踱步。 乌檀木的温暖透过脚底,顺着肌肤蔓延周身,原本空旷冰冷的大殿如同初春将至,连墙壁都附着了暖意。 “真是好骗,本座一个大乘期的仙修,何须这些物件来驱寒。”白风禾口中轻蔑,实则含笑走了两圈,到底也没穿上鞋袜。 灵水在一旁掩饰笑意,直到白风禾溜达够了,这才满面红润地坐回榻上,接过汤药,咕咚咕咚喝了。 从前要门主吃药总得小心翼翼的,汤药一旦苦了她都会不喜,今日看来是真的愉悦,竟自己喝了个干净,灵水抿唇看着,心中自语。 “不过如今也快午时了,我去叫云川止起来吗?”灵水问。 “不必了,她忙碌了一天一夜,便让她歇着吧。”心情大好的白风禾摇身换了衣衫,精神抖擞地踏出门,“我还需到主峰同众门主问道,你今日自己修炼。” “是,门主。”灵水福身道,白风禾却想起什么,倏地回身,衣袂甩得猎猎作响。 轻快道:“云川止的卧房太小,她杂物又多,乱得像狗窝似的,你这几日在逢春阁寻处大些的厢房给她,离本座寝殿越近越好。” “若有需要,砸几堵墙也并非不可以,你做事细心,自己看着办便是。” 白风禾吩咐完便离开了,只剩灵水站在原地微笑。 幸好当日门主留下了云川止,这才叫门主身上多了许多人气儿,竟连夸人的话都说得出口了,若是没有那丫头,绲丹门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真好。 灵水感叹着走出殿门,独自去芜崖顶修炼。 晌午时分,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响动,原本只剩枯枝败叶的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出现,晌午一过,云川止终于饿醒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床上的冰花发了许久的呆,这才意识到如今是什么时辰,惊得翻身爬起。 一枚纸条从枕边滑落,飘飘然落在地上,云川止俯身捡了,上面是灵水娟秀的字迹:“今日可歇一日,不必伺候。” 云川止这才长长呼出口气,滑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白风禾今日倒是懂得体恤属下,云川止心里笑道,瘫着歇了片刻,起身准备去找些吃的,谁知刚出殿门,便看见一群仙仆呼朋唤友地匆匆经过大殿。 她随机拉住一个,问:“你们这是到哪儿去?” 拉住的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小仙仆,他满眼喜色,先是冲云川止问了个好,而后指着绲丹门西山的山林:“云姐姐不知晓吗?这寒冬腊月的居然开出了许多花!” “冬日开些腊梅不是常见?”云川止拎着他衣领,颇为不解。 “不是梅花。”小仙仆将自己衣领从云川止手里救出来,急得直蹦跶,“是所有的花,什么杏花桃花迎春花,全开了!” 小仙仆急着去赏景,没道别就跑得无影无踪,云川止怔然片刻,也跟着人流走到西山,踏过几级石阶后,密密实实的花林便猛然闯入眼中。 竟是真的,云川止站在山头上惊讶地望去,只见眼前本该枯败的林子被笼上几团彩色的雾,白得是杏花,粉的是桃花,黄的是迎春花,风一吹,花瓣翩跹而落,飘向更远的山林。 云川止心中忽然响起程锦书说的话,不息山每座山峰都有山灵,每个山灵都会认主,第五峰的天象同白风禾脱不了干系。 若大雨倾盆是她悲伤欲绝,那么如今百花盛放,便是她喜出望外了? 什么事叫她这么开心?云川止想着想着便笑了,许是昨日好好过了个生辰,又许是今日阳光甚好,但无论如何,白风禾开心是件好事。 她若发自内心含笑时,想来更胜过这满山春色吧。 云川止在山头上站了片刻,这才发觉自己心里一直想着白风禾笑的模样,当即掐了自己一把,无奈地走下山去。 白风禾是什么人,也是她敢想的? 云川止这些日子用闲暇时间忙忙碌碌,除了随便做点小灵器外,实则是想给自己做一把武器,往日在无间城她惯使一张逐日弓,如今来了乾元界,她准备锻造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 前些日子寻那明珠鱼的鱼鳞,便是为了将其磨成粉,锻进剑鞘之中,夜里看便如莹莹星火。 不过上次没寻到明珠鱼,今日得再去一次,虽然白风禾说了能给她弄来,但不息山灵气充沛,此处的鱼还是最好。 然而云川止正欲转身下山,却在走下台阶时忽然双腿发软,倏地踩空,眼看着脸要着地,袖中的黑蛋儿风一般弹射出来变大,举着她腰将她扶稳。 “主人,主人,你怎么了?”黑蛋儿担忧地问。 云川止眼前昏黑一片,所有景物都仿佛蒙上一层黑纱,黑蛋儿的声音仿若来自天外,朦朦胧胧听不清晰。 怎么回事,她这具身子并无病痛,怎么总是说晕就晕呢,云川止半跪在地上,借一地凸起的石子保持清醒。 可收效甚微,雪地在她眼中变得白茫茫一片,耳畔风声渐小,很快被滴答的水声代替。 她又一次飘在半空,潮湿的洞穴从各处渗出水渍,眼前冰棺似乎融化了些许,底部汇成小小的溪流,蜿蜒向远处,汇入地底的暗河。 冰棺变薄,女人惨白的脸更加清晰,皮肤同活着时一样有弹性,若是凑得近了,能看清她结了冰的睫毛,正在隐隐颤动。 云川止醒了,明明是寒冬腊月,她却跪在地上大汗淋漓,一旁几个仙仆正手忙脚乱地搀扶着她起身,一声声“云姐姐”逐渐响彻耳畔。 “我没事。”云川止白着脸笑笑,她谎称没有用膳劝走了几个仙仆,然后一瘸一拐地寻到块大石头坐下。 黑蛋儿跳到她身畔,担忧地伸长脖子。 算上这回,她已经无故晕倒三次了,若说起初并不在意,如今便不能再不当回事,云川止敛了神色,回想那日浮然君的话。 她本以为魂魄不稳是因为自己被献舍的缘故,可如今献舍已经过去一年了,怎么还会不稳呢,难不成是崔二狗的献舍阵法太过拙劣,导致她并不能在乾元界停留太久? 可她总是能看见上辈子的自己又是为何,五年过去了,她死时无亲无友,尸身早该腐烂成泥了才对。 又怎么会被好好封存在冰棺中? 云川止想不通,她微阖双目,静静等待脑中的昏眩感消失。 她得好好探查此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云川止缓缓睁开眼,将黑蛋儿搁在肩头,起身下山。 白风禾不在逢春阁,云川止犹豫了下,从木匣子里拿出个小喇叭,试探着喊了一句:“门主?” 这喇叭是她曾同程锦书联络用的,前几日她给了白风禾一个,要她下次唤自己近前时喊一声便是,莫再随时随地将她召唤出来了。 有时她在睡觉和沐浴,稍显尴尬。 虽然白风禾一次未用过,但她应该,带在身上的吧,云川止不确定。 喇叭震了震,白风禾的声音漠然传来:“何事。” 听那边仙乐袅袅的声响,白风禾应当是在明存殿同众仙修行问道,没想到她竟会在这种场合答复她,云川止勾起唇角:“灵械商会的通行文书可否借我一用?” 对面的白风禾沉默半晌,开口:“在书案上,你自己取罢。” 明存殿东殿,几位门主长老围着檀香盘膝而坐,座下云雾缭绕,托着几人缓缓旋转。 第二峰的门主廖宗方堆起满脸的褶子,皮笑肉不笑道:“白门主真是好脾气,我等正在此静心寻道呢,你竟有心思去同一个小奴说话。” “居然还将灵械商会的通行文书随便允借出去,看来这小奴在门主心里,实在不一般啊。只是这些下人难免居心叵测,白门主可不能被迷惑了,到时候被骗得一场空。” 廖宗方一直同白风禾不对付,此话更是说得讥讽刻薄,白风禾垂眸收好喇叭,冷冷朝他看去。 “怪不得廖门主修炼数百年修为却只到渡劫期,原是将心思都放在了这些无用的尊卑之道上,既不静心修道,又何来突破呢?” 廖宗方本就对白风禾突破大乘一事耿耿于怀,如今被挑明,更是气急败坏,抬手指道:“你……” “云川止乃我座下近仆,早已不是奴籍,可由不得门主这般随意诋毁。”白风禾忽然勾唇,笑得一脸邪气,“对了。” “你牙上有菜叶。” 第74章 廖宗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起身便要怒斥白风禾,却听坐于主位的白霄尘一声重咳,堪堪止了话音,一张脸却气得青紫,眉心沟壑越发深了。 “廖门主,明存殿中休得喧哗。”白霄尘冷声道,“坐下问道。” “可是宗主,这妖女她……” “廖门主慎言。”白霄尘凤眸含着威压,睁眼看向男人,“白风禾乃我不息山一门之主,妖女这种称谓,还是莫要用在自己人身上好。” “风禾说得对,自打师尊走后,我们不息山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不正之风,竟也效仿起什么尊卑之道来,修仙之人对待众生本应一视同仁,万不可学那些奸人,欺软怕硬,丢了修者骨气。” 廖宗方被白霄尘说得哑口无言,他不敢忤逆宗主,只得重重坐下,强行咽下怒火。 “宗主说得是。”廖宗方垂首道。 他又看向白风禾,只见女人朝他微挑黛眉,眼中满是有人撑腰的放肆与嚣张,廖宗方气得一口气别在心里,心口竟绞痛起来。 白霄尘仿若没看见他二人间的暗潮涌动,继续开口:“正好各位门主长老皆在场,本尊便借此多说几句。师尊在世时总教导我等,身为掌管整个乾元界的仙修,最该遵循的便是光明二字。我们或许不能消除世上一切苦难,但至少不能允许苦难在我们面前发生,更不能因我们而起。” “因为师尊的教诲,不息山对待仙仆并不算差,但却仍有所谓的奴籍之分,这种事向来传不进我等的耳朵,但本尊这几日暗中巡查走访,多少略知一二。” 在座除了廖宗方外的门主和长老们互相对视几眼,胡子花白的镇山长老颤巍巍拱手道:“依宗主看……” “依本尊看,自今日之后,消除山中所有仙仆的奴籍烙印,并教导各门弟子以及门中仙仆,万不可以此欺凌弱小,一经发现,门规处置。”白霄尘沉声道。 几人自没有什么话说,纷纷垂首:“宗主英明。” 几人说罢,白霄尘却将眼神放在了白风禾身上,那双柳叶眼正微微眯着,静静瞧她。 “师姐英明。”白风禾拖长声音说,白霄尘便将视线扫开,面色微红。 ———— 云川止本想喊程锦书或是灵水带她去云阙关,但她立在崖边思忖许久,还是独自一人悄悄下了山。 下山前她在白风禾桌上留了张字条,只说自己有些东西采买,告假三日,为了压下白风禾的怒气,她在纸条后画了个灿烂的笑脸。 她自己的事,她还是更擅长独自处理,这是往常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去往云阙关的路她已记熟了,虽仍不能像白风禾那般日行万里,但这些天灵力略涨,也不似一月前那样耗费两日。 第一缕晨光挤出薄云时,她便落在了云阙关城门口,天门般宏伟的城楼肃然立在霞光下,城墙边飘着几朵祥云,看似静止,实则缓缓舒卷。 天虽刚亮,但城门已开,零星的商客拉着马车风尘仆仆远道而来,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毡,这个时间入城的少有贵人,云川止裹紧肩上氅衣,随着一架拉着玉米的马车走进城门。 城门口立着薄薄的结界,越过结界时如同淌过冰水,云川止在天寒地冻的冬日里打了好几个哆嗦,这才缓过劲儿来。 “阿妹,你也是来云阙关做买卖的?”一裹着身焦黄棉絮的男人扛着货物追上她,脚步蹒跚,笑眯眯道。 云川止扫了他一眼,男人看着像凡人,脸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枯黄,皮肤沟壑颇多,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 她便答道:“不是,我来看看。” “瞧你穿衣打扮,是哪家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小姐吧?”男人笑眯眯跟在她身后,“趁着年轻多见见世面是应当的,不过云阙关鱼龙混杂,你孤身一人还是小心些。” 云川止不知他搭话何意,不曾过多理会,只点点头便顾自往前走了。 此时的街道路人寥落,光洁的石砖路四通八达,几棵半人粗的古树立于道路中央,树冠如同只剩伞骨的大伞。远远望去,雕栏画栋高低错落,在枯树叉中泛着金光。 云川止上次来一路跟着白风禾,如今有些迷失方向,她打算寻个当地人问路,免得引起那些外来客的注意。 正欲离开时,忽闻身侧的男人惊叫道:“瞧,是来往阁的仙长!” 男人边叫边朝她挥手,云川止迫于无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名脚踏云纹布靴,身穿靛蓝色仙袍,面带玉白色面具的人正缓步走过长街。 不同于道路两侧的凡人,那些人目不斜视,气质沉静淡薄,虽察觉不到灵力,但靠近他们便会觉得心绪沉静,云川止愣了愣,侧步让到一边。 淡淡的沉香味迎风飘过,在寒洌的空气里颇为明显,云川止眼神落在他们腰侧,那里无一例外挂着串镂空的珠子,珠子内荧光闪烁。 “何为来往阁?”待他们的身影远去后,云川止开口问那男子。 男子扛着货物同她立在路边,笑道:“知晓天地事,往来凡尘中,便是来往阁。” 云川止不解其意,正欲再说什么,却见男子的身影骤然消失,她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他背上硕大的包裹。 包裹散落在地,内里是一兜尘沙,见风之后,便慢慢散了。 云川止十分惊讶,她抬头看向周围的百姓,他们大多目不斜视地经过,少数的会狐疑地瞧她一眼,看来除她之外,并无人能看得到方才的男子。 “来往阁。”云川止自语道,她负手看向那群人的背影,小声嘀咕,“装神弄鬼。” 云川止寻了个店铺问清灵械商会的位置,而后顺利地拿着白风禾的文书下了地下城,入口还是那个幽深黑暗的巷子,两旁商贩高声叫卖。 “客官,来斤人骨!” “姑娘,新鲜的狼心狗肺,虎胆熊汁……” “深山蛊虫便宜卖,只要十个灵石!” 这地界倒是能找到不少外面找不到的好宝贝,云川止看着那些物件儿颇为心动,但她并未忘了此行的目的,忍住了乱瞟的视线。 寻到那个人头摊位十分容易,摊位就在出口处,上次那老妪此刻正窝在铺满各色棉布的躺椅上,低头缝着几块兽皮,枯槁如树皮的手颤颤巍巍,几次险些扎在手上。 “大娘。”云川止在摊位前开口,收在店铺内的人头忽得又开始尖叫:“鬼———” 只是这叫声未持续太久,因为方才还慢吞吞的老妪猛然抬手,手中兽皮如离弦之箭飞入门内,塞进了人头的口中。 云川止佩服地看着老妪,扔完兽皮的老妪再次恢复了慢吞吞的模样,抬起一双泛白的眼睛,隔着半遮的眼皮看她。 而后默不作声地起身,弯腰蹒跚进店内,门虚掩着,云川止咽了口口水,随她走进门中。 门里不过方寸大小,看得见的地方皆堆满了各类模样阴毒的法器,有大蒜皮一般的干枯人皮,有巴掌大的穿成串儿的活的蠕虫,还有一些寒气森森的乐器,正发出耳语般的声响。 修者有仙修与魔修,炼器亦有黑白两道,白的便是如她一般,用些天材地宝炼制法器,黑的便如着老妪一般,用些阴邪之物,亦能做出不错的法器。 不过这类法器大多会反噬自身,所以少有人会选择。 “客官要买什么。”老妪慢吞吞说道,她站在角落里打量云川止,身躯和阴影融为一体。 身处这么个环境,若是程锦书早被吓趴下了,还好云川止在无间城那样的地界呆惯了,虽也觉得毛骨悚然,但到底定得住心神。 她含笑指了指那个沉着脸瞪她的人头:“晚辈对此物感兴趣,不知这是何物?” “它有名字,叫做招恶。”老妪沙哑道,“用千年前一位几乎毁天灭地的魔头脑袋所制,双目贯通阴阳,能看透前世今生,洞悉世人的一切伪装。” “此物极为阴邪,你魂魄不稳,容易被蛊惑,还是莫要碰它为好。”老妪看向人头。 这老妪竟一眼便看出了她魂魄不稳,比浮然君还厉害,云川止顿生敬意:“那不知前辈能否为我解答,它唤我为‘鬼’是何意?” 老妪抿着只剩一条缝的嘴不说话,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袋灵石,放进老妪手中。 “老身对钱财不感兴趣。”老妪将灵石推了回来,指了指云川止衣袖,“对它有兴趣。我老了,需要有人替我打理铺面。” 云川止茫然地将手伸进袖笼,掏出个黑蛋儿来,黑蛋儿早听见了老妪说的,吓得手忙脚乱抱住云川止的手,誓死不松。 “主人,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云川止看着黑蛋儿也颇为为难,她对着老妪摇头:“它跟了我许久,我不舍得它离开。这样,待我回去之后,定替您做个新的傀儡,保准能替您打理铺面。” “我愿立字据为证。”云川止将黑蛋收回袖子。 老妪扫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上前解开了人头的禁制,人头刚要尖叫,却被老妪一巴掌抽在了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这巴掌实打实得清脆,云川止自己脸也有些发热,讪讪地抬手摸了摸。 老妪缓缓弯下腰,同人头交谈起来,说话时她眼中不再似方才那样泛白无物,而是拥有了某种情感,一人一头低声耳语,竟有种耳鬓厮磨的感觉。 云川止大抵猜到了些什么,将眼神移开,不好意思再看。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老妪才抬起头,目光看向云川止,哑声道:“四十五日。” “什么?”云川止一愣。 “你的寿命。”老妪颤颤巍巍走向云川止,“四十五日之后,这具躯体便再也承载不了你的魂魄。” 云川止愣了很久,她猜想到了她会有死期,但不曾想死期竟来得这么快。 四十五日?也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来乾元界这一遭,仿佛蜉蝣在世,朝生夕死。 云川止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本应早已无畏死亡,可当听到自己时日无多时,心还是狠狠跌落下去。 无间城的日子她过够了,但乾元界没有,她本以为她能在不息山多留些时日,哪怕寿命如同凡人不过数十年,也足够她再好好活一遭了。 也足够在她身边,多陪些日子。 “你因献舍而强行被留在此处,魂魄本就不属于这里。”老妪又道,“招恶能够透过皮囊看见你的魂魄,它虽有残缺,却异常强大,这具身体太脆弱了,撑不住的。” “多谢前辈。”云川止笑笑,只是笑容里多少掺杂了些苦涩,“过些日子我便将傀儡送来于你。” 说罢,她朝着老妪点点头,转身走出破烂的门,巷子里嘈杂沉闷,她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地面,亦不知自己如何出的城门。 云川止啊云川止,不息山的人和事只当是大梦一场,你本过客,何必贪欢。 回去的路出奇得顺遂,一路顺风而行,天空澄澈,并无肆虐的寒意。 云川止回到不息山时已是傍晚,她一路魂不守舍,直到看见明存殿金光普照的殿顶,方才找回些定力。 沿着阶梯拾阶而上,老远便看见朦胧天光下,一个紫色身影正徘徊于进山必经的亭台中,捏着本书诵读,岁暮天寒,滴水成冰,捧书的五指有意冻得鲜红。 云川止心弦一颤,她在原地立了许久,这才挤出笑意,快步走上亭台:“门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风禾瞥她一眼,昂首漫不经心道:“殿中太热,本座出来吹吹风,方能读得进去。” 云川止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停留在第一页的书页莞尔,白风禾正欲责备她什么,却见少女抬步上前,忽的将她抱了个满怀。 白风禾不知晓发生了何事,扭腰便要挣脱,然而束缚着她的双臂却愈发收紧,白风禾便不再挣扎,错愕地低头。 “出门一趟发生了何事,怎的变得这般目无尊上。”白风禾低低骂道。 云川止却并不回应,她把脸埋在白风禾肩上,左右晃晃,轻声道:“赶路疲累。” “你且忍一忍,让我抱抱。” 第75章 云川止极少如此,白风禾虽身子僵硬,但到底没将她强行赶走,而是垂眸看着少女夹着雪粒子的发顶,若有所思。 “你……在外被欺负了?”白风禾问。 云川止没说话,白风禾便敛眉道:“若有人欺负你说出来便是,你乃本座亲近,欺负你便是不顾本座的面子,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无人欺负我。”云川止闷闷道,她鼻尖抵在白风禾衣襟处,女人肌肤上温热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出,勾得心跳加快。 往后这香味可闻不到了,云川止再不顾忌什么,闭眼深吸,白风禾看出了她的所作所为,耳垂腾地红了:“云川止!” “哎。”云川止低垂着眼睛应道,恋恋不舍地将手松开。 白风禾身形丰韵,外衫上又缀了几道白绒,抱起来很舒服,叫人想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去。 没想到自己竟会对白风禾这般不舍,云川止无奈笑笑,抬眼时却已换上平日神色,笑道:“冰天雪地的,门主竟在此候我,难不成寒疾彻底好了?” “本座不过是在此读书,谁在候你?”白风禾抖了抖衣襟,试图抖掉云川止留下的寒风,白她一眼,“不仅目无尊上,连脸皮都厚了,怎的,想挨本座惩戒?” 往常她这般威胁,云川止早嘻嘻哈哈岔开话题了,不曾想今日却向前踏了一步:“门主要如何惩戒我?” 被风吹红的脸看得见细细的红血丝,一双眼睛星星般明亮,发丝翻滚在身后,像风中蒲草,顺从一切,又无惧一切。 像她一样。 白风禾被她看得不自在,抬手挡住她双目,推着远离自己,冷声道:“罚你今日不许睡觉,整日在门口守夜。” 好狠的心,她可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云川止抿唇苦笑:“能进去守么?” 白风禾挪开一根手指,冷不丁对上手指下灼灼双目,心颤一瞬,收手转身:“不可以。” 笑话,若她用这样的眼神盯自己一夜,谁还能睡得着,白风禾心中暗道。 顺着台阶走了几步,白风禾没听到脚步声,回眸看去,少女氅衣猎猎,乌发遮了一半眉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风了,白风禾皱眉看向眼前忽然倾倒的群山,冲云川止抬起手腕,云川止这才从思绪中惊醒,笑着朝她奔来。 接过她腕子,搀扶着拾阶而去。 ———— 四十五天在往常看来不算太短,可若变成死期,便短得不能再短了。 不息山的日子太快太平淡,日出日落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云川止在一块木板上刻了四十五个星星,过一天便划掉一个,很快一排星星便被划成了细线, 眼看着一排星星没了,云川止头一次有了焦躁之感,索性减少了睡眠时间,每日子时入睡,卯时便起。 时间少,要做的事情却很多,云川止起初四处寻找材料,后来待材料找齐了,便在后山空旷处造了个两人高的巨大熔炉,以及一口精铁坩埚,每日火光冲天,累到精疲力尽才出来。 剩下的日子还同往常一样,尽她仙仆的职责,照顾陪伴白风禾,时不时寻灵水和程锦书说说话,到从未去过的另外三座山峰溜达一番,坐在石头上看云卷云舒,偶尔听听仙修们的闲散话语。 例如廖门主年轻时犯下的荒唐事,毕门主活了上千年却容颜不变的秘诀,以及哪个峰上的哪位仙修又因犯错被关进了悟道塔,下次出来是明年年关…… 星星们又少了一排,她锻造的东西完成了最为复杂的上半程,下半程只需放进炉中烧制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成形,云川止空闲的日子多了些。 不息山上无人发现她即将要走,因为云川止掩藏得很好,她也想过要不要告诉旁人,但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说出来又如何呢,又不能改变结局,不知晓程锦书会如何反应,但灵水外冷心软,定会因此哭泣。 至于白风禾…… 自己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不过占据了一年的时间,或许她会伤心,但只要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总会找到更趁手的仙仆。 这一年白风禾变化甚多,又或许当年的事终于过去,她暴露出了原本的心性,或许她往后会有更多朋友,亲人,久而久之,自己总会被忘却。 云*川止同乾元界的联结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她们三个,又或许她生来便是孤独的,许多人路过她的生命,很快就走了,这次她路过了别人的生命,也要走了。 短暂,但过程还算不错。 云川止开始还怀疑过那老妪所言会否是欺骗,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眩晕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次次都被她强行运功压下,但足以昭示老妪说的是真的。 她没有病,这具身体依旧红润轻快有光泽,只是会经常恍惚眩晕,有时眼前一黑后,能看见自己正慢慢往天上飘。 这天她在白风禾身旁研磨,磨着磨着忽然往前倒去,好在她立即咬破了舌尖,淡淡的血腥气充斥口腔。 墨汁一样的黑覆盖她眼眸,又很快被疼痛赶走,云川止被一根缎带扶稳腰肢,手中的墨汁溅了几滴出去,落在白风禾静心描绘的画上。 “怎么了?”白风禾眉心蹙起,她搁笔起身,收起缎带的同时,手背搭在云川止额前。 灵力顺着她眉心侵入,云川止忙后退一步,笑逐颜开:“走神了。” “你的画……” 白风禾看了画一眼,她原本画的是一个美人,奈何她打小便不喜书画,美人画得和山上的猴子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画污了便污了吧,看得伤心又伤眼。”白风禾颇有怨气,扬出火苗将宣纸烧尽,回身又看行云川止。 在那双幽深的眼眸下,一切都仿佛无所遁形。 “你身子怎么了?”白风禾走向她,这次灵力不容抵抗,直直穿进云川止眉心,仔仔细细游荡一圈,才慢慢收回。 确实没什么,就连脉象都十分稳定,就是有些疲累,白风禾狐疑地看了她许久,方才挥袖坐下。 云川止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你不大对劲,往常对这些琐事你避之不及,如今竟主动替本座磨墨。”白风禾靠在椅背上看她,“灵水今日也偷偷问我,说你最近总爱走动,走出门又常常发呆,实在异常。” “你同本座说,怎么了。”白风禾问。 云川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头:“没什么,就是最近想做一把武器,有些累着了。” “武器。”白风禾重复了一遍,“你才什么修为,急着做武器干什么,从本座库房中寻一把灵器拿着用就好。” 绲丹门有个专门存放灵器的库房,云川止曾偷偷进去看过,里面虽有各种神兵灵器,拿到山下或许都是宝贝,但远比不上她自己锻造的东西。 “门主为何向来不用武器呢?”云川止岔开话题,状似无意地问。 “本座能以灵力化剑,用不着什么外力。”白风禾轻哼一声,颇为倨傲。 仙修皆有本命灵器,是可以滴血认主的,若是拥有一把好的神武,不仅可以事半功倍,甚至提升修为。 云川止记得白风禾曾有一柄本命神武,叫做巨阙剑,也就是当年插在明存宗主身上那把,应当从那次之后,白风禾便再也没有使用过任何武器了。 云川止又开始发呆,白风禾凝视她半晌,许久才移开,懒洋洋道:“眼看快要年关了,后日本座要回朔州待上一阵,你同本座一起。” “是。”云川止点头。 年关之时不息山允许众仙修告假,程锦书和灵水都要下山过年,故而只有云川止陪着白风禾去朔州。 临走之前,云川止喊来程锦书和灵水,一起到游机城的酒楼喝了回酒,她前世除了归人姐姐外没有过朋友,而归人姐姐于她而言更像家人。 所以虽然与她们两人相处不长,但也算体会了何为朋友。 云川止不爱喝酒,但还是喝得醉气熏熏,喝到尽兴时三人竟捏着酒壶在街上跳起舞来,跳的还是那日白风禾生辰时的绸子舞,哈哈大笑,疯疯癫癫。 “云川止,待你从朔州回来应是春日,今年毕门主在第四峰种了半山的玉兰花,开花之日满门弟子都会前去欣赏,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程锦书脸颊通红地搭着云川止的肩,大着舌头道。 云川止没允诺她,而是岔开话题:“啸月最近如何,能化形了么?” “早着呢,如今我带着她在山里躲躲藏藏,她如今妖力不稳,总是一不留神便露出妖气。” “上回门主生辰,她险些就被我师尊发现了,好在师尊只是在我门前站了片刻,没有进去,否则我怕是要被赶出不息山。”程锦书叹息道。 “以宗主的修为,如何能发现不了啸月。”云川止摇头道,反正要走了,她便有什么说什么,“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当年你养十阶大妖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她又刚登上门主之位不久,尚不能服众,必须按照门规给你惩戒。”云川止笑道,“若她不惩罚你,待穹皇城插手此事,你怕是连小命都不保。” “我知晓,所以我才不气恼。”程锦书乐呵呵的,“人各有命。” “是啊,人各有命。”云川止望着冬夜清晰的弯月叹道。 “你今日……”一旁默不作声的灵水听着她们说话,忽然开口,虽有醉意,却不似程锦书那样谈吐模糊。 “话多了起来。”灵水从背后看着她,“往常你从不多说,很少插手旁人的事。” “喝多了嘛。”云川止咧着红唇笑,“灵水姐姐,我瞧门主对你的课业越发上心了,假以时日定会收你为徒。” “那再好不过。”灵水说,她轻踏两步,同云川止并行,“我会先一步回不息山,收拾好逢春阁,等门主和你回来。” “好。”云川止笑容未散,轻声应道—— 作者有话说:小云大号上线倒计时Ing…… 第76章 还好有灵水在白风禾身边,她走时不必太过担忧。 —— 临近年关,仙仆们往树杈上挂了许多红灯笼,积雪未化,整个不息山红白相间,看着甚是热闹,时不时有顽皮的仙修偷将炮仗带上山,冷不丁划过半空,在碧空上方炸出道道烟絮。 若隐若现的硝烟味被寒风带到面前,云川止穿着件黑色氅衣立在檐下,仰头看着头顶长长的冰锥,光透过冰锥散成斑斓的色彩,在她脸颊流过。 白风禾披着斗篷踏出门外,迎面便看见少女被光打得半透的侧脸,她脚步顿挫一瞬,而后恢复自如。 “走吧。”白风禾道。 有白风禾在,云川止不必自己驭风,她伸手拽着白风禾斗篷一角,轻轻松松随她升至半空,飞鸟薄云不断掠过身侧。 冬日滴水成冰,高空更是极寒,云川止睫毛上很快结了冰晶,白风禾负手在前,掌心忽然涌出道光。 光像温水般浸透了云川止,僵硬的四肢恢复自如,云川止笑眯眯道了声谢。 “你无事时不要只顾着捣鼓炼器,多少也修炼修炼,哪怕只到筑基,都比如今要厉害些。”白风禾不满道。 “是,门主。” 云川止嘴上虽顺从,实则心里却只有苦笑。 她时日无多,哪还有时间修炼呢。 朔州地处江南,距离不息山没有云阙关那么遥远,午时刚过,脚下便展开了色彩斑斓的画卷。 同是冬日,朔州的冬就温和许多,不似北方那般寸草不生,路边的树虽也有枯叶,但打眼看去还是绿意葱茏,脚下青砖湿滑,方才下了场小雨,冷风爬虫一般直往人袖口里钻。 云川止行走在白风禾身后,哆嗦着裹紧氅衣,白风禾却对寒冷浑然不觉,撑着一把白花花的油纸伞,回头看向云川止。 “本座不是替你施了驱寒术么,你怎么还这样冷?” 如今仙术对她不甚有效,或许是灵魂即将离体的缘故,云川止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许是一路寒风吹着,失效了吧。” 怪异,从头到脚哪里都怪异,白风禾定神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少女,心绪越发烦躁。 往日的云川止话总不少,虽不至于到烦扰的地步,但耳畔也少有清净,可这些日子她却像只断气的鸟般沉默起来,偶尔才张嘴说话,仿若诈尸。 所以白风禾笃定云川止有事瞒着她,可又不能强行逼她言明。 白风禾解下肩头斗篷,抬手扔给了云川止:“那便多穿点吧,本座此行只带了你一人,若你冻病了,这些日子谁来照顾本座。” 云川止嘀咕了句是,抖开斗篷裹住自己,内里的皮毛还残留着白风禾的温热,很快隔绝寒风。 同雕栏画栋、飞阁流丹的云阙关不同,朔州建筑大多低矮,放眼望去白瓦青砖、飞檐重叠,烟雨朦胧为白墙染上层叠的青苔,宛如落于宣纸的水墨。 雨天湿冷,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撑伞的路人擦肩而过,皆是凡人。 “此处倒是安逸。”云川止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快走几步追上白风禾,“不曾你家竟在这么个地界。” 白风禾斜睨她一眼,冷哼道:“想揶揄本座便直说。” “并非揶揄。”云川止笑道,她仰头去看路边酒家明黄色的旗帜,“只是觉得意外。” 此处街巷阡陌,四通八达,二人行走片刻,拐上一座拱桥,拱桥下是涓涓流水,几艘载货的商船随水波缓慢漾过桥下。 “这是紫霄河,是流渊河的分支,顺着河流便能去往下游更多城镇。”白风禾驻足在桥头道,宽阔的河道两旁,有些百姓正走下阶梯,借着冰冷的河水浣衣。 河对岸是一排青砖白瓦的房屋,瓦片在穹光下熠熠生辉,时不时有水珠滚落在高高的石阶前,砸得地面坑洼不平。 “桥那边便是朔州的中心,坐落许多瓦舍勾栏,终日都有市集,”白风禾聊起家乡便侃侃而谈,“我年幼时最爱在天香楼听曲儿,如今那天香楼开了数百年,也算老字号了。” 白风禾似乎很愿意将家介绍给自己,云川止虽又有些昏眩,但还是装得无事,在她身边静心听着。 “你说你家从商,从的是何生意?”云川止撑着桥上栏杆问。 “我爹娘起初是盐商,后来便做起了丝绸生意,我白家的丝绸放在整个乾元界都是数一数二得好,每年运货的商船得往返数百趟。”白风禾说起家业来,唇边含笑。 雨已停了,白风禾收起伞,踱步走向对岸。 云川止老远便认出了白风禾所说的白家,在排排的低矮房屋中忽然出现一片连云般层台累榭的建筑,想认不出都难。 更别提门口烫金的巨大牌匾,明晃晃写着“白府”二字,此时大门正敞开着,一青衫女子立在门口,远远看见白风禾身影,低低将腰弯下去。 被白风禾挥出道袖风扶起:“不必多礼。” “姑娘路途劳累,我已将卧房备好,不知姑娘是否要休息片刻。”青衫女子轻声道。 “歇歇吧。”白风禾说,她左移一步露出云川止,“这位是……” 云川止本想说自己是白风禾的仙仆,却被一只素手拦住,便听白风禾道:“这位是云川止,你们可称她作云姑娘。” 女子眼珠登时明亮,她上前两步,冲着云川止低低俯首:“在下谭青,见过云姑娘。” “请起。”云川止受宠若惊地上前扶起女子,惊讶地看向白风禾,白风禾却并未看她。 “谭青曾是我居家时的丫鬟,自小便聪明伶俐,从我爹娘去世后,她便协助我处理生意,我有时实在辛劳,便请她代为决策。”白风禾说。 随后叮嘱:“还是同以往一般,我回来的事莫要宣扬。” 谭青连连颔首,眼神却直往云川止身上瞥,还附带上下打量,看得云川止后背发凉。 她眼神一会儿不满一会儿欣慰,好似一会儿觉得“此人看上去不配我家姑娘”,一会儿觉得“罢了,能有便不错了”,来回变换。 最后冲她甜甜笑道:“二位姑娘,请随我来。” 如今是白日,府中并没有什么人,倒是远处庭院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这些少年对我们姑娘来说应当是重孙辈,如今正念书呢,姑娘说了,就算修不成仙,也得饱读诗书才行。”谭青笑道。 而后趁白风禾不注意,忽然弯腰低语:“可姑娘年少时自己也不爱读书,十岁的年纪险些连字都认不全。” 云川止垂首低笑,被白风禾一道眸光扫过,便不敢再笑了。 说笑间穿过层层拱门和庭中一处巨大的校场,一幢雅致的三层小楼立在竹林幽静处,谭青替她们打开门,而后又看了云川止一眼,偷笑着跑开了。 云川止被笑得发毛:“她……” “莫要管她,她就是这般性子,伶俐得过头。”白风禾状似不在意谭青的反应,抬腿跨过门槛。 白风禾不管,云川止也没法说什么,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随白风禾走了进去。 屋中檀香袅袅,装潢同寻常女子的闺阁无甚区别,堂屋摆放了暖炉和沐浴的热汤,烧好的茶汤清澈见底,满在杯中。 云川止上前端了杯茶递给白风禾,轻松地笑笑:“门主既回来了,又为何不叫旁人知晓。” 白风禾接过茶杯,寻了张铺了软垫的圈椅坐下,抿了口茶汤:“知晓了一帮人又闹哄哄地前来请安,本座是回来休憩的,不是给他们拜来拜去的。” 可以理解,云川止拿起另一杯茶一口饮尽,身处暖融融的屋内,她便也短暂忘却了离别,眸中又含起笑来。 白风禾放下茶杯,眼神却一直未从云川止身上移开。 虽说那日云川止向她保证过不会离开,但越发接近年关,她一颗心就越发飘忽不定。 这些日子她虽看起来一切如常,实则注意力从不曾离开过云川止,她知晓她在后山建了熔炉,也知晓她一反常态逛遍了不息山。 种种迹象表明,云川止要离开不息山。 白风禾指尖搭在桌沿,无意识蜷曲,红木的桌子被她指甲化出条浅浅的印子,心中郁结难消。 若是换作旁人,大不了真同白团所说,想个法子囚在身侧,久而久之想走都走不了了,可云川止不一样。 白风禾那日细思过了,云川止虽然平日里看着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但若对方真的想走,哪怕囚她十年百年,待日子一到,她还是会离开。 白风禾自诩冷静,可这些日子却越发焦躁不安,每每看到云川止,这种即将失去的焦躁感便更甚。 “门主?”云川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白风禾指尖轻颤,收回袖笼。 “何事。” “没事,看你发呆便叫叫你。”云川止抿唇笑道,她起身脱掉氅衣和斗篷,寻了处杏花梨木的衣架挂上。 “你爹娘呢?”云川止忽然问。 “去世了。”白风禾回答,她看向窗外屋檐下过冬的飞燕,“他二人都是肉体凡胎,没有仙骨,故而我在不息山修行第四十载的时候,他们便相继去世了。” “我挺不孝的,他们到死都替我背负着生出弑师孽障的骂名,如今我声名挽回许多,他们却早已离开人世。” 云川止愣了愣。 莫大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修仙之人确是如此,若想修得大道获得长生,便得接受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的故去。 那些亲人是他们在尘世中的联结,这些联结逐个断开,待一个不剩时,便彻底脱离凡尘。 白风禾定然十分孤独吧,爹娘是凡人相继离去,师尊也在百年前惨死,唯一的师姐又有数十年不合。 如今自己陪了她须臾的功夫,也要消失了。 云川止神色溢满心疼,白风禾将她神情看在眼中,于是慢慢垂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伺候本座沐浴吧。” 云川止压下心头的松动,上前试了试水温,谭青确实做事伶俐,往浴桶下放了几块烧红的炭石,水便一直温热。 浴桶旁放着个架子,架上有一陶盆,盆中放满雪白的梅花花瓣,捏一把清香扑鼻。 云川止把花瓣洒进浴桶,然后转身想走,被白风禾忽而扬起的声音喊住。 “去哪儿?”白风禾缓缓走到浴桶旁,声音慵懒,“你要本座自己动手?” 云川止心弦一颤,白风禾通常是不需要沐浴的,但偶尔会去初见的浴池泡一会儿,可即便如此,跟在她身边的也向来不是自己。 伺候白风禾沐浴…… “快些,本座乏了。”白风禾微阖双眼,伸开手臂。 云川止没法儿,只得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心地解开白风禾腰间的丝绦。 丝绦上环佩叮咚,云川止小心地收起上面的佩玉放在桌上,又回身脱下外衣,外衣也叠好放起来后,便不知再该如何下手。 白风禾衣衫本就穿得薄,如今只剩一件淡紫色的半透里衣,以及更里面白色的云锦肚兜,再解…… 再解就大逆不道了。 她这厢挣扎纠结,那厢白风禾却神色泰然,柳叶眼低垂看她发顶,看得云川止头皮发烫。 罢了罢了,左右又不是她沐浴,白风禾脱的都不怕,她一个看的怕什么? 云川止定下心神,上前将她里衣解开,薄如蝉翼的衣衫飘飘落下,云川止将其接住叠得四四方方,再抬起头时,指尖烧成了粉红色。 修仙之人肌肤胜雪,白风禾又生得细腻,如今天光斜着照在身侧,光滑得像玉雕一般,剩下的衣裳遮不住什么,胸前春色呼之欲出。 云川止没敢再往上看,便也错过了白风禾红得滴血的耳垂,转身摸摸索索寻起了巾帕。 “等等。”白风禾鬼魅似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云川止长长吸了口气,眼神看向她。 白风禾点了点她颈间的那串紫龙晶项链,清透的坠子掉在胸口隆起的缝隙中,掩盖了一半的晶莹。 老天,云川止只觉得一团火猛地冲进脑海,烧得她周身滚烫,心道要么现在把头埋进浴桶闷死算了,也算死得其所。 但云川止最终还是没有溺死自己,她慢慢靠近白风禾,拎着链子将紫龙晶拎出那道缝隙,然后踮起脚尖,双手在白风禾脑后摩挲,拧开了链子的锁扣。 白风禾肩头有一颗痣,平滑光亮,像溅出的墨汁。 云川止后退想要离开,白风禾却忽然握住她手腕,捏着她双手绕过身侧,如同拥抱般,去寻背后肚兜的衣带。 “这里还有,别忘了。”白风禾垂着眸子,轻轻说—— 作者有话说:低估了自己卡文的功力,卡了一个下午……没能双更,明天再试试……啊啊啊啊…… 第77章 女人身上的香味闻得人昏眩,云川止半闭着眼,假意镇定地开口:“门主的熏香好闻,是什么香?” “本座从不用熏香,许是生来便带香气。” 云川止听了她的回答,一阵无言,指尖捏着带子一扯,肚兜便如水般滑下。 这下才真的是“坦诚相待”,白风禾松开了捏着云川止的手,云川止眯着眼睛挺身,视线半点不敢往下移。 她心如擂鼓,白风禾亦没那么坦然,玉体泛起红霞,转身躺进水里。 热水漫出些许,溅湿了云川止的鞋袜,云川止却浑然不觉,她长呼一口气,转身去泡起了茶。 少女的背影遮挡了少许天光,白风禾出神地看着她凌乱的动作,用指尖挑起水滴,淋在自己肩头。 心中越发郁结。 自己身为门主已经屈尊做到了这般,她云川止却仍旧不为所动,怎能不叫人恼怒,白风禾收回眼神,捏起水上浮花,在掌心搓成了花泥。 哪怕常人面对她这般美貌都会脸红心跳,这丫头的心难不成是石头做的,居然这般冷硬? 又或者说她压根儿不喜欢女子,自己如今是在强人所难了?想到这里,白风禾周身灵力翻涌,险些将浴桶炸个稀巴烂。 云川止泡好茶转过身,便看见浴桶中惊涛骤起,那些花瓣随水波起伏,一时间白浪翻滚。 她眼中闪过惊讶,咬唇片刻,走到旁边:“门主,喝点茶。” “不喝。”白风禾冷声道,她抬手扯了头上发簪,任由青丝荡入水中,海藻似的飘着。 果然恼了,云川止满心无奈,热茶握在掌心,烫得指尖生疼,过了会儿,她终于放下茶杯,上前替白风禾捞起头发。 拿过架子上放着的桂花皂角,在她柔滑的发丝上打出泡沫,轻轻揉搓。 她对感情或许迟钝,但并非痴傻,虽说具体缘由懵懵懂懂猜不清楚,但大概知晓白风禾为何而恼怒。 云川止费解地低头看向自己,这具身体虽然面容清秀,可到底是个少女,从头到脚都无甚起伏,甚至因为整日同刻刀打交道,手指粗糙生茧。 白风禾宫中有那么多靡颜腻理的美人,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思忖间,指尖发丝已揉搓了许久,云川止喜欢那手感,恋恋不舍地又捋了几下,方才捞出浴桶,替她裹在巾帕中。 “门主,水有些凉了。”云川止起身拿来张更大的巾帕,展开面对白风禾。 白风禾扫她一眼,伸手放在她肩膀上,缓缓站起,身体犹如雨中白莲,水滴顺着肌肤落下,碎成洋洋洒洒的一片。 云川止体内涌起奇怪的暖流,方才淡去的面皮再次殷红一片,她抬手要给白风禾裹上巾帕,女人却不悦地将她推开。 紫光闪过,白风禾便已披上亵衣,再踏出浴桶时,便衣着齐全了,灵力蒸干了发丝,飘落在肩头。 白风禾心情烦躁,云川止打眼一瞧便知晓,她埋头擦干地上的水渍,又命门口的丫鬟将浴桶抬走,而后讪讪走入卧房。 窗边放了一篮子梅花瓣,屋中幽香阵阵,尽头摆着张朱漆楠木拔步床,比起逢春阁里的更为奢华,床外延伸出三面廊芜,上床须得踏上阶梯。 看来白风禾自小便是受尽宠爱的,云川止眸光颤动,看向窗边,女人正拿着个九连环,没好气地哗啦啦拨弄。 她解了半晌没解开,扬手便要掰断上面的圆环,云川止忙上前接过,三两下便拆解开来,放在一旁。 白风禾更气了。 她挑起黛眉,眸光锋利如刀,割得云川止寒毛直竖,最后踌躇许久,认命般叹息,上前扶着她膝盖,半蹲下身。 “门主不必气恼,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云川止说,她仰头看着白风禾,双眼噙笑。 白风禾被她突如其来的对视看得紧了心弦,掌心不自觉缩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哦?你觉得本座要做什么?” “我不知晓。”云川止摇头,眉头微蹙,“打我骂我,亦或是想做些别的。” 都可以,反正她就快死了,若能叫白风禾开心点,亦是桩好事。 云川止话说出口,心跳便如擂鼓般越跳越重,她不再敢同白风禾对视,垂首移开目光。 头顶传来声情绪不明的轻笑,刚沐浴完的指尖沾着潮湿滑过她下颚,酥酥麻麻停留在下巴,却并未施力。 “抱本座到榻上。”白风禾定定看着云川止,看着少女双肩轻颤,而后缓缓起身。 对于抱白风禾这件事,云川止已颇为熟悉,她弯腰将手插入女人膝窝,白风禾的红唇近在咫尺。 鼻尖甚至能察觉白风禾呼出的风,云川止在原地停了会儿,这才挺身将人抱起,踏上拔步床的台阶,将人放在铺好的被褥中。 被褥的料子应是白家的丝绸,摸上去果然如云絮般柔软,云川止掀起被褥,底下扬起几片花瓣,清香扑鼻。 谭青不愧是白风禾的丫鬟,连这都备上了,云川止拂落那些花瓣,白风禾将身子挪到床内,为她留出一大块空隙。 云川止解开外衣坐进去,白风禾忽得翻过身,双手撑在云川止身侧,前倾俯身,鼻尖轻碰上她的,二人心里皆是一颤。 “本座说过,最恨旁人骗我。”白风禾轻轻道,她眸光晦暗,“但若是你骗我,我尚且可以忍。” “骗你?”云川止抬眼道,她一瞬间明白了白风禾为何这般反常,摇头苦笑,“我没有骗你。” 女人发出嗤笑,她越发前倾,云川止躲闪不得,被迫感受额头眷恋般的摩挲。 白风禾额前的发丝掉落在她脸上,勾得人心痒痒,任谁在白风禾的引诱下都会难以自持,云川止呼吸越发粗重,一股股电流穿过小腹。 “你当本座瞎了么,看不见你的动作?”白风禾轻抖双肩,肩上绸缎轻柔滑落,她今日既下定了决心,便不再扭捏。 握着云川止的手放在自己衣衫半解的心口,羞赧又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猛地一颤,杏目之下红得滴血。 “我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我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会握在手中,你既说过要陪着我,便一生不许离开不息山,不许离开本座身边。”白风禾低声命令,“云川止,你别想走。” 原来她是猜到了自己要走,想以此留住自己,云川止咬得嘴唇生疼,心中满是抱歉。 “门主若想要我伺候,我伺候便是。”云川止没法忽略掌心温软的触感,一时间喉咙喑哑,便放轻了声音,“但……” 她从白风禾指尖抽回手,缩在怀里抱着:“我必须走。” 白风禾一直自持的眼神崩溃一瞬,随后怒意上涌,周身灵力将她衣衫冲得无风乱曳,她猛然甩出道袖风,拔步床周围的廊芜顿时四分五裂。 狂风卷着木屑四散纷飞,白风禾握着云川止手腕,眼角无法控制地渗出湿气:“为什么?” “你答应本座的,你不能……” “我要死了。”云川止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语气异常平静,被攥着的手却不住颤抖,“还有七日的时间。” 白风禾的话语戛然而止,风也停了,屋中杂乱且寂静,唯有不知谁的心跳咚咚作响。 白风禾的发丝落回脸侧,她猛地收回双手,退后贴着床柱。 柳叶眼在发丝的掩盖下看不清晰,云川止眼中有些模糊,她也无力再看,便将头垂下,强行扯着笑道:“你还记得浮然君曾说过我魂魄不稳吗,我后来去寻人问了,我确实时日无多。” “起初想瞒着你,待我真正要走时再说,或者干脆偷偷离开,要你以为我非忠仆,气上几日也就罢了……” 不曾想白风禾竟对她离开一事这般在意,竟什么招数都用得出来。 白风禾没开口,云川止说完后,屋内仍是死一般的寂静,云川止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紫光乍起,再睁眼时,人已不见了踪影。 …… 云川止再寻到白风禾的时候,天早已黑了,白日里下过小雨,夜空晦暗阴沉,但东市里却灯火通明,百姓们纷纷出门采买年货,到处锣鼓喧天,吆喝四起。 云川止被谭青带着在街巷中穿梭,将白风禾年少时爱去的瓦舍勾栏都寻了个便,皆杳无音讯,最后瞧见一队走地神急匆匆跑过街尾,这才跟在后面,寻到了天香楼。 老远便听得人声鼎沸,谭青挥手拨开看热闹的百姓,扬声惊叫:“姑娘!” 云川止也挤过人群,只见大门正被一人撞得支离破碎,那人穿过厚重木门,在地上滚了三圈方才停下。 又有一紫色身影从门内闪出,手中砸断的椅子腿挥舞得虎虎生风,铺天盖地地抽打地上的男子,一边打一边叱骂什么,男子被她打得只顾抱头惨叫,直喊救命。 打人的不是白风禾是谁,云川止抬腿想上前,奈何白风禾手中木棍实在凶悍,方圆一丈无人敢近身。 “白风禾!”云川止急声道,但白风禾显然不为打人只为发泄,这么一通棍棒下去,男人竟还有力气惨叫。 只是他叫声实在凄厉,每喊一声围观的百姓便抖上三抖,已有人认出白风禾的身份,低头窃窃私语。 “天呐,你们还不快拦着姑娘!”谭青劈头盖脸骂那些愣在原地的走地神,几人闻言刚想上前,却被一道袖风扫过,皆四仰八叉摔进了人堆。 眼看男子面色开始泛青,云川止生怕白风禾失手将人打死,再遭非议,忙硬着头皮上前拦她木棍,好在白风禾打人时未用灵力,这一拦也算是拦了下来。 就是灵力险些没有护住掌心,震得虎口生疼,云川止倒吸着冷气,上前握住白风禾手腕:“门主!” “你来干什么,当心本座发起怒来伤了你!”白风禾厉声骂道,她松手扔了木棍,指尖直指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听好了,本座乃不息山白风禾,今日*人多便留你一命,往后再敢欺负姑娘家,本座便将你心挖出来下酒吃!” 她名号一出,围观百姓便齐齐后退,人群中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多言。 那些走地神自然知晓白风禾的名号,哪怕她不是不息山门主,光白家家主便不能得罪,于是连滚带爬起身,上前将昏厥过去的男子五花大绑。 “散了散了,莫要再看了!”谭青挥手冲人群吆喝,待围观百姓都散开,酒楼掌柜青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摸出门框。 “白,白姑娘。”掌柜是个中年男人,此时吓得满头大汗,“今日扰了姑娘兴致,我等……” 白风禾将手抽出云川止的掌心,背过身去看那男人:“天香楼也是朔州的老字号,方才那登徒子当着你们伙计的面欺负人家姑娘,你们都变成睁眼瞎了?” 掌柜捏着衣袖擦汗,躬身解释:“白姑娘不知,那丫头是天香楼的跑堂儿……” “跑堂如何?跑堂便能被随意欺负?你们这酒楼若不想开,我现在便派人把它砸了!”谭青确实伶俐,挡在白风禾面前泼声骂道,“你们若连酒楼中的丫头都护不好,往后哪个姑娘还愿意踏进去?” “是,是。”掌柜越发大汗淋漓,“在下定谨遵教诲,往后在暗中增添一批守卫,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白姑娘,您的雅阁还给您留着,如今天亮,您不如先去歇歇脚,再行回府?” 白风禾沉默半晌,最后嗯了一声,旋身走进酒楼。 云川止和谭青也跟了上去,眼看着白风禾进了一处清净的雅阁,谭青跑到门口,对着云川止拼命使眼色。 云川止看向她,一手搓着衣角,一手推门而入,雅阁内放了熏香和暖炉,灯却只点了一盏,香风萦绕,火光幽微。 白风禾背对她立在窗前,可窗子上垂着纱幔,将窗外的景色挡得严实。 云川止心中杂乱,她不知晓如何安抚白风禾,只能慢慢挪到她身后,床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堆手帕,云川止随便捏起一块,指尖触之潮湿。 云川止屏住呼吸,将几块帕子都捏了一遍,上面都有或多或少的水痕。 难不成白风禾竟躲在这里,独自哭了半日?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压抑着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说:再也不立fg了……(跪下) 我难道不是时速两千的天才吗,怎么变成时速两百了(嚎叫) 第78章 这声音使得云川止心口泛起细细的疼痛,反复数千只蚂蚁在啃食,云川止放下帕子,上前拉了拉她衣角。 白风禾垂首,指尖在眼角拭过,转身看向云川止,眼尾被泪浸得红润,鼻尖红肿。 白风禾极少完全袒露脆弱,如今面具卸下,难得惹人心怜,云川止从袖中掏出张干燥帕子,被女人劈手夺过,大声擤了鼻涕。 “门主不在意仪容了?”云川止笑道。 “此处又无人看着,本座还管什么仪容。”白风禾硬邦邦道,她抬手将帕子扔了,吸了吸鼻子。 “明日随本座去木里神峰拜会浮然君,本座不信,好好的人为何会说死就死。”白风禾推开云川止,快走几步落座,不让云川止看她哭肿了的双眼。 云川止十分无奈,她沉默半晌,上前同她对向而坐:“门主,其实这几日我能感觉到,我魂魄极为不稳,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同我魂魄是不相符的,我就好像硬塞进了不合适自己的衣衫,总会有这一天。” 云川止给白风禾倒了杯水,伸手将茶杯递给她时,忽见白风禾面前的桌上一片水润,愣神的空档又落下滴泪,水渍在漆木桌面汇成片清湖。 她竟这般在意。 看她一反常态地哭个不停,云川止心里说不出得酸楚,于是探身上前,用指尖蹭掉白风禾鼻尖摇晃的泪滴。 “人各有命,我能多活这一年已是十分幸运。”云川止笑道,“我从前觉得活着便是无止境的痛苦,如今才发觉,世间竟有那么多美味的吃食,辽阔的景致,亦有那么多形色各异的人。” “你早便知晓我不是崔二狗吧?” 白风禾嗯了一声,她强行忍下泪意,抬眸看向少女。 “你竟没杀了我,倒是我的福分了。”云川止有意逗她开心,笑嘻嘻道。 “都要死了还这般贫。”白风禾冷哼,“我应当不顾预言杀了你的,如今便也不会伤心。” 云川止挑眉道:“什么预言?” 白风禾道:“在你出现的前一晚,有一白眉老儿托梦给我,说将有一活阎王夺舍在我门中,若我道破此事将你杀了或是赶走,便会遭遇灭顶之劫。” 云川止闻言,讶异地皱眉:“我倒不知还有什么预言。” “不过这预言大抵不准,我并非什么活阎王,也并非是夺舍,我是被献舍来不息山的。” 这下轮到白风禾惊讶了,她蹙眉道:“崔二狗不过是个凡人,她如何能使得出献舍阵法?” “我也不知。”云川止摇头,“我也为此疑惑了许久,但那崔二狗确实心悦你而不得,许是偏执到了极点,寻了高人相助也未可知。” 白风禾望着虚空陷入了沉思。 过了会儿,她又道:“所以你是谁。” 云川止道:“我姓云,叫云川止,生在无间城。” “竟同本座起的名字分毫不差?”白风禾眸光乍起。 “无间城……”白风禾又道,“怪不得你那日会询问无间城的事,不曾想传说中的无间城竟真的存在。” “那里同地狱也无甚区别,水深火热的,到处都是恶鬼怨灵。”云川止叹了口气,“我只活了七十四年便病逝了。” 白风禾问:“你既是仙修,又怎会病逝?” “许是无间城邪气太重,而我又了无生趣罢。”云川止猜测,“无间城没有医仙,我只是猜测。” 她说罢,屋中陷入默然,夜越发深了,街上的喧嚣声堙灭在漆黑的夜空下,百姓纷纷关门落锁,街上只余巡逻的走地神,发出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白风禾终于平静下来,她起身开门,吩咐谭青不用守着,而后唤来伙计送上些吃食茶水。 “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卧房里乱作一团,本座不愿看见。”白风禾将一碟荷花酥放在云川止面前,“还未用晚膳吧。” 云川止寻白风禾寻了半日,确实滴水未进,闻言欣然笑纳,捏起荷花酥吃了两块。 待她吃完抬首,白风禾已经换了亵衣,平躺在榻上了,天香楼的卧榻比不得白府的拔步床宽敞,身侧只余了一小块位置。 云川止见状起身:“我去外面守着。” “不用。”白风禾开口,她柔荑轻抬,在身侧拍了拍,“上来陪陪本座。” 云川止道了声是,她出门洗漱完毕,脱掉外衣鞋子,四肢僵硬地躺在白风禾身侧,听着女人清浅的呼吸声。 床榻摇晃几下,白风禾翻了个身背对云川止:“灯灭掉吧。” 云川止听话地吹熄灯烛,眼前瞬间陷入黑暗,待双眼适应后,便有幽幽的红光从窗缝挤进来,在墙壁上留下片晕影。 在浮玉山时二人没少挤在一张床上入眠,但那会儿云川止心里敞亮,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截然不同。 她听着白风禾浅浅的呼吸,心绪忍不住跟着颤动。 左右要死了,不如大胆些,云川止眼睛一闭,往前蹭了半寸,胸口顿时与白风禾紧紧相贴,两人心跳隔着皮肉一同震颤。 “门主。”云川止小声说,白风禾的颈子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而后嗯了一声。 云川止见她不曾反对,便抬手揽住她腰肢,同时把头埋进白风禾披散的青丝中,她发梢的味道同身上的略有不同,是白日里那种,淡淡的桂花皂角味。 “闻够了么?”白风禾冷冷开口。 “没有,我死后能不能剪下一些塞我怀里,好让我在阴间好过些。”云川止笑着说。 “逆仆。”白风禾骂道。 再不是她白日里用鼻尖蹭她的时候了?云川止暗暗腹诽,恋恋不舍地将头挪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白风禾又哼,没接她话茬,过了许久,她忽然翻转身体,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云川止面门。 云川止心弦一抖,她还未反应过来,白风禾便回抱住她的腰肢,而后稍稍用力,屈身将脸埋进她怀里。 云川止只听脑中万蜂齐鸣,嗡的一声红了脸,抬起的手不知放在哪儿,踌躇许久,轻轻放在她背上。 另一只手则大着胆子伸进她颈间,双手合拢,便是将人侧身抱住。 云川止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悸动中睡着的,只知晓这一夜睡得不好,起初是手臂发麻,后来梦见了些面红耳赤的,磨磨蹭蹭的,不可说的画面。 醒来时脑中混沌一片,连着眨了几回眼睛才清醒过来。 她还侧身躺在榻上,右手早已没了知觉,饭菜的香味不断涌进鼻腔,面前微陷的床铺依旧残留白风禾的温度。 “云小仙仆,晨安。”身后传来女子笑眯眯的声音,云川止惊得从榻上弹起,却因右手无力,又歪歪斜斜倒下。 “浮,浮然君?”云川止歪在被褥里,结结巴巴道。 方才梦里梦了不少荒唐事,不知晓有没有暴露什么,如今万分心虚。 门开了,白风禾端着一壶茶汤翩然走进,眸光看向云川止:“起来用膳。” “是……”云川止艰难地用左手撑起身子,跌跌撞撞下床,又跌跌撞撞坐到桌边。 一位早已得道成仙的长辈和堂堂不息山门主同时等她晨起,怎能不令人惶恐,云川止刚接过白风禾手里倒好的茶汤,旁边的浮然君便将筷子递到了她手上。 云川止惊得连声道谢,她接过筷子,顾不得发丝凌乱,埋头用膳。 “浮然君,她可还有救?”白风禾的声音响起。 云川止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听见浮然君笑了一声,幽幽吐出二字:“必死。” 方才生出些希冀的云川止一颗心顿时掉了回去,咬着馒头苦笑,心道这位神女的幽默实在不合时宜了些。 听了浮然君的话,白风禾神色亦晦暗下去,轻声道了句谢。 “上次观你魂魄还只是不稳,可今日再看,已是风中残烛,再无可能了。”浮然君道,“哪怕用仙术强行将魂魄留在体内,二者也终究不合适,早晚崩塌瓦解。” “倒不如珍惜最后的日子,莫要难为自己。”她说。 “我知晓了。”云川止笑笑,埋头喝粥。 浮然君昨夜恰好经过此处,这才被白风禾一道传音符传了来,如今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只余白风禾坐在她身侧,陪她用完早膳。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么,本座这些日子休憩,勉为其难陪陪你。”白风禾说。 云川止本想回答去看看乾元界的大好河山,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没什么,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惊心动魄会随着时间忘却,平凡的日子才能烙下最深的印记。 至少云川止这么认为。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生活仿佛一如往昔,云川止像原本打算好的那样,陪着白风禾接受白家宗支旁系数百号人口的请安。 又同她一起逛遍了东西两市,亲自采买府中年货,每日疲惫又充实。 傍晚用过膳后,又与她同榻而眠。 二人默契地不再提死亡之事,但时光永远无法停滞,该来的日子终将到来。 这日正好是除夕,炮竹在街巷中噼里啪啦响了整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白府的门前贴了红火的对联,上面的字是白风禾亲笔所题,七扭八拐毫无章法。 朔州有个风俗,除夕这日人人需得穿着红色,以便吓走年兽,故而谭青准备了两套红色衣衫,偷偷放在二人床头。 云川止醒来便麻利换上,但白风禾此人不喜艳红色,云川止哄了许久,她才勉强披了件红斗篷。 “门主,我们这般穿着,倒有些像是婚服呢。”云川止对着地上的薄冰照了照。 白风禾嘴上骂着胡说八道,然而回房晃悠一圈,再出来便衣冠齐整了。 这日她们没有出门,只在白府逛了逛,瞧那些不知哪代哪支的孩童嬉笑着放炮竹,偌大的院子被炮竹声填满,终日不歇。 入夜后,二人躲开了那人山人海的家宴,自己在屋中吃了年夜饭,谭青很有眼色地未曾打扰她们,白风禾喝了些酒,眼下散开片红霞。 “云川止,今夜天晴,待明早醒来,本座带你去瞧紫霄河中映的早霞。”白风禾叹息着道。 “甚好。”云川止笑道,她脱掉鞋袜躺下,面色苍白,额间泛着淡淡青色。 白风禾眼睫颤动,看了许久,这才缓缓躺倒,翻了个身,盯着云川止的侧脸。 而后长臂一卷,将人卷进自己臂弯,像云川止抱她那样抱着云川止,鼻尖蹭过少女柔顺的发丝,是熟悉的皂角味。 两条长腿无处安放,霸道地往云川止腿间插,云川止被她碰得浑身僵直,却还是放松身体,任她缠绕着抱住。 二人紧紧相拥,两颗心隔着胸口咚咚地跳。 灯火堙灭,外面还有炮仗在响,漆黑的夜空时不时被烟火撕开道裂缝,又很快重归安宁。 心脏跳着跳着慢了下来,又一声巨响划过天际,耳中嗡鸣片刻,再恢复听觉时,心跳声只剩了一个人的。 “云川止。”白风禾低声道,她抬起沉重的指尖,从少女的发梢摸到发尾。 她看向已经没了声息的少女,偷偷弯下腰,红唇贴着她嘴角,轻柔地研磨,细细碎碎地亲吻。 泪水溢出眼眶,隐入发丝。 长长叹息:“本座已经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二狗下线~ 第79章 ———— 明明是最热闹的元日,可小楼中却整整半日没有动静,谭青实在担忧,大着胆子推开房门,迎面便看见自家姑娘盖着薄被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什么,双目无神地放空。 “姑娘。”谭青怯怯上前,眼神瞥到女人怀中面色泛青的云川止,吓得呼吸错乱,失声道,“云姑娘……” 她说了一半咽下声响,白风禾却充耳不闻,仍望着深深的藻井,眼底布满血丝。 谭青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壮着胆子走上前,手指递到云川止颈间,少女的身体被施了仙术,肌肤仍温热绵软,只是脉搏早已消失。 谭青代为经营白家百年,虽说该见过的早已见过,但还是吓得血色全无,原地僵立片刻,才小声道:“姑娘,云姑娘她……没了。” “本座知晓。”白风禾终于开口,她指尖轻轻挑起云川止的发丝,感受其滑落时的凉意。 “若有人问起,便称她是病逝了,别让他们胡说。”白风禾又说,她声音悠远空灵,听着并无悲怆之意。 可那双手却一直未从云川止身上离开,执拗地抱着,搂着。 自家姑娘打小便受不得刺激,看着张牙舞爪,实则脆弱得很,动不动便哭个水漫金山,谭青对她性子再知晓不过。 从姑娘的行为来看,她对这位云姑娘十分特别,如今人就这么死了,她该不会因此疯魔吧? 谭青心里着急,嘴里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说得不如白风禾的意,反而刺激了她,等会儿一激动拍拍屁股入了魔,她便成了千古罪人。 她踌躇不言,白风禾却先开了口:“谭青,你可记得魔修中有名为生骨术的邪术,可生死人,肉白骨。” 谭青顿时一个激灵,再也顾不得会说错话,忙道:“姑娘万万不可!” “邪术总会反噬,而且所谓的生死人肉白骨,也不过是空有一副躯壳,到时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哪里还是云姑娘?” “何况……我看云姑娘是个体面人,应当不愿自己的肉身落到那种境地吧。”谭青抖着嗓子道。 白风禾眼睫动了动,眸光垂落,喃喃道:“你说得对。” “云川止最爱舒坦的日子,何必叫她死了都不安生。”白风禾又叹息,枕头微湿,眼里却早没有泪了。 沉默半晌,谭青才又试探:“那么……” “让她入土为安吧。”白风禾仿佛卸了全身力气,她抱着云川止起身,谭青想上前帮忙,被她挥手挡开。 “本座自己来。”白风禾道,她缓缓站起,然后弯腰抱起云川止,往门外走去。 谭青看着女人飘摇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自家姑娘最注重脸面,哪怕被万人唾骂的日子里,她都不曾放纵自己邋遢颓废过。 如今却只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亵衣,青丝凌乱在脑后,被风一吹,呼啦啦打着卷。 “姑娘,外面冷!”谭青扬声喊道,随手抄起一件斗篷,快步追了上去。 那斗篷最终还是裹在了云川止身上,白风禾没让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她出门便施了隐身诀,抱着云川止一路走到朔州城外。 城外有一处低矮的伏龙山,山上种的铁杉树在冬日里略微发灰,却并未枯败,可地上还是铺了一层枯叶,被前几日的雨雪泡成叶泥,踩着泥泞湿滑。 白风禾不顾身后脏污的衣摆,一步步登上半山腰,此处结界封山,入口处有一石碑,碑上所书:青山埋骨,福蔽万代。 此处是白家茔地,其中埋葬了白家祖祖辈辈数千人口,放眼望去墓碑成林,汉白玉砌成的坟冢干干净净依次排开。 白风禾望着密密麻麻的墓碑,心里空了一块,她愣神时,一个拄着拐棍的老者从冢庐中走出,冲着白风禾躬身:“老朽拜见家主。” “文叔不必。”白风禾道,“我要葬一个人。” “是白家旁支吗?”老者道,灵力扫过云川止的面容,他有些讶异,“她不是白家人。” “家主,按照白家的规矩,唯有白家的子孙方能葬入先茔,这姑娘……” “若是家主夫人,便可葬入先茔,”白风禾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她虽不是,便当她是吧。” 云川止没有家,不知该葬在何处,倒不如将她留在白家,往后要寻她时,也知晓她在哪儿。 反正人死了,管她同不同意。 老者脑子转了两圈才明白她的话,虽不赞成,但自知拗不过这位家主,便只得点点头:“老朽知晓了。” 老者看守了白家先茔数百年,对这里已十分熟悉,很快寻到了合适的位置,送来合适的棺梏,忙活一通后,回身问道:“家主,可有什么殉葬品?” 白风禾起初摸到了那枚紫龙晶,但终归没有舍得,沉默良久,忽然扬手割了一簇青丝,将其绾成青丝结,放进云川止怀里。 “算你有福,本座真的将头发赠与你了。”白风禾嗤声道,她又看了云川止许久,直到发现仙术也无法阻止那具身体的冷却,这才将其放入棺中。 “合棺了?”那老者问。 “合。”白风禾说。 老者看着年迈,动起来却如风似的迅捷,棺梏很快被埋入地底,一座崭新的坟冢出现在角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老者拄着拐回到冢庐内,白风禾却兀自在坟前站了良久,直到日暮西山,茔地里再无一丝光亮。 长风挤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呐喊,她才疲惫地跪坐下去,讽刺地轻笑:“你还是食言了。” “云川止,本座好冷。” …… 一年的末尾热热闹闹地跨过,元宵之后,充满希冀的初春如约而至,不息山的积雪悄然融化,化作酥油浸润土地。 不息山身为仙山,四季分明,枯树虽还未生出新芽,但若登高远眺,还是依稀能看见山林中蒙上的薄绿。 告假的弟子皆意气风发地回门,元宵过后的那日,整个不息山生机洋溢,欢笑声不绝于耳。 似乎无人知晓一个小仙仆的故去,哪怕知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偶尔有听过她名字的人扼腕叹息,但也不过是叹息。 毕竟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开,远不如晚膳用什么来得重要。 不过也并非全然无人在意,至少第五峰一连几日蒙着阴云,起初小雪昼夜不停,后天天气暖了,小雪化作小雨,落地又结了冰。 众人皆知晓门主最亲近的仙仆死在了除夕夜里,门主虽神色如常,但密布的阴云昭示了一切,几乎无人敢轻易踏入逢春阁,生怕白风禾郁结难消,大开杀戒。 就连死因都无人敢猜测半分,唯恐背后多嘴一句,下一瞬便死于非命。 白风禾回到不息山那日,灵水和程锦书早便侯在了门口,灵水未曾忘记自己那日的话,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佳肴摆在观星台上,准备为门主和云川止接风洗尘。 可紫光明灭,落地的只有白风禾,灵水翘首盼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熟悉的清瘦身影。 “门主,云川止呢?”灵水低声问,她绞着手指等白风禾回答,却见一向自持的女人红了眼眶,错身走上阶梯。 灵水那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向一脸茫然的程锦书,然后朝山外跑了几步,长长的阶梯上杳无人影,只有打圈的落叶。 她不知晓好好的人怎么忽然便回不来了,再也装不出沉静,捂着眼睛哇地哭出了声。 灵水极少哭泣,她的哭声传进了白风禾的耳朵,女人倏地顿住脚步,指甲狠狠嵌入皮肉,一旁的程锦书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嗷一嗓子呜咽起来。 她二人声音交叠在一起,听得人头昏脑涨,白风禾猛地回身,正欲斥责她们,但对上两张湿哒哒的脸后,平日里凶人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她们三个人总待在一起,狐朋狗友似的厮混,看着虽烦,但好歹有三个。 如今少了一个,怎么看怎么难受,白风禾咬唇驻足片刻,上前将手盖在灵水头上。 “门主……”灵水捂着脸抽成一团,白风禾将眼神移开,咬牙良久,这才施力将她揽向自己,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灵水虽十分震惊,但此时悲伤作祟顾不得别的,攥着衣襟靠在白风禾肩头流泪,一旁的程锦书也张开双臂凑了过来。 如此便是两个人靠在她肩上哭了,白风禾望着寂静的山林轻叹。 有人留在原地,有人来了又走,走的人看似雁过无痕,实则却早已在留下的人身上刻下痕迹,融入骨血,无声无息。 第五峰的雨落了七日,后两日春寒复归,雨又变成了雪,像碾碎的冰粒子,噼里啪啦砸得人生疼。 七日后的阴云入侵了其他几座山峰,于是整个不息山山脉都笼上厚厚的乌云,雪粒子不要钱似的往下砸,冰雪再次封了山,春芽被寒冰封印在地里,冒不出一点头来。 白风禾心情一直不好,其他峰的门主也很苦恼,多日的雪虐风饕让不息山彻底没了仙气,远望雷云滚滚,比魔道还要像魔道。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阴云还在往四周蔓延,连游机城都铺满积雪,街上行人一跤一跤地摔,就算前一日将雪消去,入夜便又盖满了。 众仙修和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前去求宗主做主,白霄尘亦十分为难,她若强行以灵力驱散阴云,恐激怒山灵,来年灵气不足,阻碍修炼。 众门主长老还因此聚集商讨,毕门主献出一计,说只要其他几门的门主保持愉悦,便能抵消了白风禾的阴云。 此法子白霄尘试了,可她无论如何开心都抵不过白风禾的悲怆,哪怕为自己施法狂笑半日,也只是腮帮子生疼而已。 试到最后,白霄尘自己都陷入郁结,于是头顶阴云越发浓稠,远看几乎吞没了明存殿顶。 不过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十日后的一个冬夜,白霄尘刚施法化掉了山中三尺高的积雪,疲累地回到寝殿。 便听门口咚咚咚三声巨响,她转身开门,门口空无一人,遂低头看去,同一个白花花的石头傀儡对上了视线。 “你是……”白霄尘模模糊糊问。 “我是黑蛋,是主人的傀儡。”黑蛋严肃地仰头,“我主人给门主留了些东西。” “我拿不出来,你过来帮我。”它理直气壮道—— 作者有话说:小虐,小虐(心虚) 第80章 白霄尘沉默一瞬,她应当在白风禾的生辰那日见过这傀儡,所以略有些印象,只是寻常傀儡若失去主人,一般都会灵力枯竭,从而变成一堆废铁废木头。 如今云川止死了,她的傀儡竟还这般活蹦乱跳的,这般强大的傀儡术,白霄尘只在她师尊明存宗主身上见到过。 看来她果然并非普通的仙仆,至少在炼器术的领域算是天才了。 当真可惜,白霄尘嗟叹一句,而后颔首。 天上还飘着碎雪,刚刚清扫过的地面此刻又覆上层滑溜溜的白霜,白霄尘跟在黑蛋身后,略施灵力,行过之处冰雪缓缓融化。 “你怎知晓要来找本尊?”白霄尘看着眼前笨拙跋涉的傀儡,忍不住好奇。 “这是主人的吩咐,她说她走后门主可能会哀伤许久,若寻不到门主帮忙,便来寻你。”黑蛋轻声说。 黑蛋已离开了铺好的道路,一路往山林中跋涉,脚下湿滑的砖地被泥泞取代,白霄尘抽出长剑砍去一路枯萎的藤蔓和枝条,越发不解。 云川止给白风禾留着什么东西,竟藏在人迹罕至的后山? 一人一傀儡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树木变得稀疏,眼前乱石嶙峋,这些乱石一看便知是后运上山的,层层叠叠堆砌成一圈。 乱石中央立着一通体漆黑的高炉,炉子比身后的树木还高,此时被积雪覆盖,其中炉火早已熄灭。 此处无人踏足,积雪自然也无人清扫,黑蛋大半个身子都陷在了雪中,费力地蹚雪到炉边,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凸起道:“喏,帮我把这个拔出来。” 白霄尘并未计较一只傀儡的无礼,她缓步上前,手从凸起上方扫过,蒙在其上的灰土和冰雪便一扫而空,像是拂去尘埃的明珠,在夜色中散出柔和的光晕。 白霄尘被其光芒惊艳地双目微张,随后弯腰握住,那东西竟如同焊死在了高炉里,纹丝不动。 怪不得黑蛋拔不出来,白霄尘心下震惊,随后莹白的灵力从身周涌出,缓缓包裹手掌,高炉在灵力的作用下如同地震,庞大的身体不住颤动。 最后白霄尘咬牙往出一拉,将那东西拽出来的同时,眼前的高炉也四分五裂,白霄尘纵身而起躲避飞溅的砂石,还不忘把抱头鼠窜的黑蛋抓上半空。 爆炸声响彻山林,飞鸟惊鸣而起,紫色光芒忽然从她掌心迸发,方才还浓黑一片的后山登时亮如白昼,连头顶阴云密布的苍穹都照得泛了白。 这光芒许久才堙灭,只留掌心朦胧的微光,白霄尘也飞身落于树梢,惊奇地看着掌心那一捧微光。 “居然是把剑。”白霄尘将其掂了掂,剑身轻盈如纸,剑刃看着光泽像精钢所制,但若将其翻转端详,便能看到紫色光晕流淌而过,十分神奇。 其上剑格处镶嵌着一枚不知名的宝石,清透如水,其中似有棉絮般的刻字。 深紫色的剑首遍布花纹,精雕细琢,光滑如玉,若用掌心握住,便能察觉一股温热流向心间,心中堵塞之处顿时被流水冲散,畅通无阻。 如此精妙的技艺,同那些铸剑大师相比都不遑多让,饶是翻遍整个不息山都寻不出第二把相似的神武。 云川止竟有这般才能,白霄尘叹为观止,于是捏着剑赏玩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翌日一早,白风禾便被殿外的敲门声吵醒,她浑浑噩噩在榻上躺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堪其扰,忽得挥出道罡风,将门都掀飞了半扇。 “若再聒噪,被折断的便是你的头了。”白风禾沉着嗓音道。 门外安静了会儿,正当白风禾准备继续睡过去时,那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白风禾再不能忍耐,翻身缓缓坐起,眉宇间满是戾气。 这些日子她不爱出门,便独自在屋中待着,起初灵水她们还试图劝她上一二,但眼看无用,后来便不敢再劝。 其他仙仆更不敢近前,久而久之连逢春阁都不敢踏足了,整座寝殿如死了般空寂。 如此也好,无人叨扰。 敲门声还在继续,白风禾最终还是踏上地面,披着几日未曾绾起的青丝,赤足向外走去。 走出房门,冷风充斥着整个逢春阁,本以为快要春暖花开,可如今数日不出门,天怎么还更冷了,白风禾光着脚踩在刺骨的地砖上,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 无奈召出灵力,方才四肢舒展,灵水不知去了何处,门外也没有仙仆守着,白风禾懒得披衣,于是穿着亵衣踏出门槛。 风雪呼呼朝她涌来,长发被吹到身后,露出血色尽褪的脸,白风禾恍惚地看着头顶密布的阴云,顿觉回到了年关前的冬日。 风还是一样冷,可早已物是人非,白风禾在心里冷笑,垂眸遮住眼底苍凉。 殿外没有人,但白风禾还是看见了右侧连廊后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雪原清冽的气味暗暗飘过,白风禾勾了勾唇。 她本想说一句“师姐怎么也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然而话到嘴边却没有力气说,最后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狭长的木盒子。 看着像个剑匣,白霄尘好好的为何会送这种东西给她,白风禾心里不解,低头拉开剑匣上的盖子。 一道紫光闪过,里面的东西忽然冲向她面门,白风禾大骇,忙挥出灵力阻挡,宝剑被她袖风卷着飞出去半丈,忽而在空中拐了个弯儿,嗡嗡嗡飞了回来。 “什么妖物!”白风禾蹙眉暗道,随后再次挥出灵力,可是无论她怎么推阻,那把剑都会狗皮膏药似的贴回来。 最后白风禾气得面色浮出红霞,索性大骂一声“给本座停下”,宝剑这才听话地停止俯冲,稳稳地立在了风里。 原是会听话的,震惊终于将困了白风禾几日的悲恸暂时驱走,她惊讶地昂首,端详那把通体紫色的宝剑。 “滚开。”白风禾试探道,宝剑嗡了一声,忽然翻身‘躺下’,在半空中咕噜噜滚远。 眼看着马上要滚出视线,白风禾又道:“回来。” 话音刚落,一道微风拂过面颊,宝剑早已悬空停在她面前,如同一个人,静静同她对视。 白风禾似乎有了预感,她缓缓摊开手掌,宝剑便忽然跃起,轻柔地跳进她掌心,温润的触感让她心顿时空了一块。 急急将其捧到眼前,只见剑格上嵌着的宝石中,正云絮般浮着八个白色的字:“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云川止……”白风禾低声念道。 白风禾最不喜自己哭泣的样子,所以自从回到不息山,她便再没有落过泪了,如今看到这把剑,眼泪又不自觉溢出眼眶,滴滴答答洒进风中。 “你猜到我会伤心,果然早做了准备。”白风禾半是自语半是嗔骂,“什么山止川行风禾尽起,你同师尊一样,自己走得痛快,却叫我坚强。” “我才不要什么剑,我要你回来。” 眼泪落在剑上,手中宝剑随之嗡嗡颤动,一股热气涌上面颊,若闭上眼睛,仿佛有人在替她拭泪。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将剑收入剑鞘,挂在腰间。 回去的路上,她在楼梯上驻足许久,最后转身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这里同她上次进来无甚差别,仍堆满了炼器材料,小床上的被褥没有叠,还残留着有人睡过的形状。 真是懒惰,醒来连床榻都不叠整齐,白风禾心里责备,手却不自觉伸入团着的棉被里,感受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连白风禾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了云川止的离开而难过这么久,久到这个料峭的冬日变得无比漫长,冰雪禁锢山野,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融化。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已淬炼得心硬如铁,云川止于她而言再特殊再珍贵,失去了便失去了,过上那么几日,总会好起来。 她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颓废不起,但她低估了那个小仙仆的重量。 活了百余年,头一次有除了师尊和爹娘外的人对她这样好。 ……头一次春心萌动,故而难以忘怀。 白风禾啊白风禾,你活了一百多载,如今却仿佛白活了,白风禾无力地坐下,看着眼前凌乱的桌案发呆。 什么东西爬上桌案,吸引了白风禾的目光,只见黑蛋不知从哪个杂物堆里钻出,正扯着一页纸抖了抖,清了清嗓子。 感受到白风禾的注视后,它似乎略微有些紧张,眼睛滴溜溜地转:“主人说……” “待你来到这间屋子,多半便是不那么郁结了,要我将这些话说于你听。”黑蛋扬声道。 “你不必总禁锢于强悍的面具中,想哭便尽情地哭,哭泣绝非软弱,这是天地赋予我们的力量,亦是襁褓中自带的武器。我知晓你的坚韧,你还有千万年的路要走,你可以放纵自己继续难过,但时间和你终究会把我忘却。” “愿我的门主今生欢愉,云川止敬上。” “什么东西。”白风禾劈手夺过黑蛋手里的纸张,上面的字娟秀有力,一看便知是云川止所书。 “自以为是的逆仆。”白风禾愤愤将纸张叠起攥入掌心,再抬眼时,眼底阴郁却被冲散了许多。 她静坐片刻,轻轻开口:“你能否出去会儿,本座想借此处待一待。” 黑蛋没见过这般礼貌的白风禾,顿觉受宠若惊,轻手轻脚退出门外,贴心地关上了门。 狭窄的卧房温暖如春,玄铁木头等杂物混合的气味充斥在屋中,竟给人种奇怪的安全感,白风禾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铺平被褥,躺了进去。 淡淡的皂角味同少女身上的无异,甚至更为浓郁,白风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入臂弯,两条腿像婴童般蜷曲,缩成一团。 隐忍了这些日的眼泪又一次涌出,很快沾湿被褥和枕头,白风禾起初还咬着牙关,却还是有细细碎碎的喉音响起,最后终于不再压抑,蒙着被子,哭得呜声阵阵。 而窗外笼罩四野的雪地下,终于有一棵青草的嫩芽悄无声息顶破冰层,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 而无比遥远的无间城,终年干涸的土地被冰水浸湿,亦有一棵嫩芽从中冒出,饥渴地寻觅日光。 但它还是失败了,偌大的地洞中寒冷阴暗,唯有一颗夜明珠蒙了灰尘,忽明忽暗地闪烁。 冰棺里的女人仍静静躺着,皮肤比死去之前还要红润,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的衣裳遮盖不住她的身体,薄纱之下,周身的血脉隐隐跳动。 冰棺还在融化,原本厚厚的棺板只剩指甲盖那么薄的一层,冰棺在融化的过程中不住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 咔嚓,冰棺的棺盖裂开道缝隙。 女人身体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80-90 第81章 最先同神魂融合的是眼眸,云川止竭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面前朦胧的光影,夜明珠晦暗的光芒透过冰面跳跃,像一尾游动的鱼。 自己莫不是下地狱了?前世确实杀戮太多,不准往生也是理应的,云川止阖眼等鬼差来将她捉走,然而等了许久,身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只好又睁开眼,此时触感渐渐恢复,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从前只听地狱里遍布业火,倒不知还有寒冰的存在,云川止冷得眉毛都结了冰霜,蹙眉都甚是费力。 于是她挣扎着朝上踢了一脚,冰棺裂开第二道缝隙,咔嚓声清晰地传入耳廓。 随着听觉的恢复,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面前清透的冰覆满寒光,她忙朝身周摸了摸,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坚硬而又冰冷。 棺材? 云川止心中大骇,登时无数心思闪过脑海,难不成她其实并没有死透,却被白风禾埋到地下了? 情况紧急,云川止来不及思忖许多,反手召出灵力,试图将禁锢自己的冰棺融化。 谁知一道烁光从掌心绽开,她来不及收住磅礴的灵力,顿时将冰棺炸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头顶坚硬的岩石亦被穿透,随着几声穿云裂石般的巨响,无数碎石沙土当空而落,云川止大惊,身子顿时化作清风钻出烟尘,狼狈躲开。 一阵沙尘弥漫后,地洞终于归于平静,冰棺早尽数融化,头顶裂出个深深的洞穴,若抬头望,便能看到黑压压翻滚的乌云。 这熟悉的如同死了万年的干枯的风,熟悉的无边无际的厚重雾霭……无间城!? 云川止心中顿时掀起惊涛,她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才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和最常用的三根手指上残留着薄茧,手腕处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如今虽然早已长好,但还微微凸起,残留着淡淡的粉白色。 是她的身体,她不是早就死在榻上了吗?怎么在乾元界走了一遭,如今又回来了? 这一切都太过吊诡,云川止在自己腿上狠拍了一把,直到疼痛彻底唤醒头脑,方才接受自己并非做梦的事实。 云川止放下手,大步穿过地穴的门,踏过长长的甬道阶梯,眼前是一道她亲自浇筑的选铁门,握着门上的几个罗盘状的机关旋转几圈,铁门便缓缓打开。 在乾元界昏倒时她曾走上过这段阶梯,可那时视线模糊,怎么都没认出来是她自己房中的,还以为不过是梦魇而已。 如今一想,许是那时魂魄便已残缺了一些,残缺的魂魄先一步被肉身吸引,故而看得见自己的尸身。 早知晓便告诉白风禾了,如今白风禾只当她真的死了,不知会伤心多久。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在她的印象里,无间城无亲无友,自己病逝后,肉身早该风化成土了,如何会想到尸身竟被保存在了冰棺中,还能等到她重生。 云川止脑中混乱如麻,想着想着人已绕出甬道,眼前是间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无窗,到处堆满了陈旧的矿石和冶金材料。 走过那些材料后,眼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云川止险些心跳骤停,脚步猝然顿住,屏住呼吸。 防备地拿起把斧子,慢慢朝背影走去。 枯骨风化的气味传入鼻腔,是个死人,云川止这才松了口气,将斧子扔了,缓缓绕到那人面前。 尸骨还维持着生前的姿势,盘膝坐在她低矮的桌案前,一只手撑着颌骨,似乎在小憩。 自己的石室如何会有外人死在这里,云川止扶着桌案半跪下去,伸手轻轻一碰,尸骨顿时化作齑粉落下,破烂的衣袍随之飘落,盖住那些灰扑扑的骨粉。 云川止上前捏了一撮,放在指间碾碎。 从骨头的形状来看,此人的外形应当是个青年女子,云川止垂眸,淡淡的灵力浸过那些骨粉。 此人死在六年前,应是位仙修,修为大致在元婴期上下,算不得高手,想必生前穷尽了毕生灵力做了什么,这才灵力枯竭而死。 她死在自己的石室中,难不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肉身?云川止心里冒出个荒唐的猜测。 可从她身形及穿着来看,自己从没见过此人,她为何要以命相护? 云川止思忖不清,便先寻了个陶罐,将骨粉和衣衫碾碎了装进去,妥善放于一旁。 而后拍去手中灰尘,熟门熟路地寻到机关打开暗门,再次走入漆黑的甬道。 七扭八拐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灯火的光明,云川止快步上前推开石门,散乱在地的夜明珠被风推得滚了滚,石室内的三个傀儡同时睁开眼睛。 “何人闯入禁地!” “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不害臊!” “是主人!” 三个傀儡一人一句地惊叫,吵得几乎要将屋顶掀翻,而后惊喜地朝云川止狂奔而来,被云川止一道灵力固定在半路。 “老大,老二,老三……”云川止伸出食指挨个儿点过去,眉头蹙起,“老四呢?” “老四没了,它偷溜出去玩主人的火药,被炸成花肥了。”体型最大的那个木头傀儡伸长手臂捧起个花盆,“喏,老四在这里。” 云川止接过花盆,惋惜地啧了一声,而后道:“无妨,我在乾元界又做了个傀儡,往后它便做老四。” 铁傀儡老三高举双手:“主人英明!” 老二是泥巴捏的,身体可任意搓扁揉长,尚还有些脑子,慢吞吞问:“主人不是死了吗?” “没死透。”云川止敷衍道,她挥了挥手赶三只傀儡出去,而后关上石门,寻了面布满灰尘的铜镜,端详自己。 镜中是熟悉的样貌,五官比起崔二狗的要深邃许多,眉骨高耸俊秀,眼眸像夜空下的深海,风平浪静,包容一切。 脸颊红润,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死了六年的人,云川止恍惚地放下铜镜,灵力在掌心缓缓汇聚。 无间城灵气枯竭,所以哪怕她天资聪颖,又有归人姐姐时刻相助,故去时也不过化神修为,可如今在冰棺中躺了数年,修为竟奇迹般突破了渡劫期。 也怪不得方才不过略微施力,便炸毁了偌大的地穴。 可见那并非普通的冰棺,而是有助于修炼的千年寒玉,她肉身躺在那里日日被冰棺滋养,灵力被迫于周身涌动,这才暗暗突破。 可是如今莫说是渡劫期,就算她突破大乘成了仙,都无法打破无间城的束缚,云川止方才扬起的眉梢又落下,用力拍了下桌面。 这下震得满屋灰尘腾飞,云川止捂着口鼻咳嗽起来,这才想起周身只披了件薄纱,几乎衣不蔽体。 不过这偌大的地宫内唯有她一个活人,故而也没什么羞赧,云川止抬手揭了纱衣,打开尘封的顶柜。 里面的衣物大多是她亲手织就,有充当战甲的功效,故而仍旧完好,她随手捡了黑色衣袍套上,又穿了鞋袜。 身体忽然比在乾元界时拔高许多,头总不甚撞上柜门,动作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穿戴整齐后,这才又唤了木傀儡进来。 “你可知是何人送我入的冰棺?”云川止开门见山地问。 地宫里的三只傀儡是她为了解闷儿所做,用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废铜烂铁,故而没有黑蛋儿那样的通人性,脑子只有一根筋,问一句打一句,愚笨得很。 “是个女人。” “长什么样儿?” “两只眼睛一个嘴,这么高。”木傀儡费劲儿地踮脚比划,“成天到晚披着块破布,怪异极了。” 这答得不如不答,云川止怒极反笑,摇头道:“多大年纪,叫什么,样貌有何特点。” “看不出年纪,样貌平平,没什么特点。”木傀儡咯吱咯吱摇头,“她不会说话。” “是个哑巴?”云川止诧异。 木傀儡又咯吱咯吱点头:“主人死在榻上后,我们四个便将你抬到了地里埋了,那女人却忽然凭空冒出,挖开坟墓,抢走了你的尸身。” “她将尸身带入地穴,并封死了地穴的门,往后我等便不知晓了。”木傀儡道。 如此说来,这女人早知她会死,也早早准备好了千年寒玉,准备用来封存她的尸身,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云川止扫开榻上灰尘,缓缓坐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圈套,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着。 一路身不由己,莫名重病,莫名死去,莫名被献舍,又莫名魂魄离体。 兜兜转转一圈,仿佛是做了场缥缈的大梦,睁开眼后,人又回了无间城。 若自己的死去是旁人算计好的,那么被献舍或许也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躲在暗中操控一切,故意诱导崔二狗献舍于她,故意要她去到乾元界,遇到白风禾。 可目的是什么呢?云川止思忖不出。 她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归处,挣扎在无间城的无名之辈,这般处心积虑要她去到乾元界,能带来什么变化? 想不出便不想了,云川止不愿再难为自己,她挥手要木傀儡离开,低头揉了揉眉心。 罢了,反正她一无所有,就算是被算计也算计不到什么,随他们去吧,云川止起身抻直肩背,看着昏暗逼仄的石室,心情却免不得低落。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过惯了乾元界阳光明媚的日子,如今又落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无间城,怎么都不是滋味。 偌大的地宫四通八达,机关遍布,除她以外一个活人都没有,刺骨的阴风时不时暗中涌动,刚在不息山被暖热的心很快又被吹了个冰凉。 无人再动不动训斥她,无人要她照看,无人同她玩闹,无人假意不爱吃那些珍贵的点心,默许她将它们全部偷走。 天地依旧广阔无垠,然而身旁再无人作伴。 如今距离她离开时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白风禾是否已经有了新的仙仆,是否已然将她忘却。 云川止坐在挂满蛛网的床榻上苦笑,铺天盖地的想念将她层层捆缚,一颗心干涸枯萎,晦涩难言。 想念白风禾,想念程锦书和灵水,想念逢春阁温暖的床榻,想念花草葱茏,想念日升月落。 她得回去不息山。 第82章 云川止断不能允许自己一直低落下去,哀伤片刻后,她便平整气息强行起身,绕过那些布满灰尘的桌椅板凳,摸到机关打开石门。 她生前的武器逐日弓以及甲胄就摆放在门口,云川止将手抬起,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甲胄忽得泛出光泽,跃起附在她肩头,咔咔几下便穿戴齐整。 逐日弓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弓弦不断颤动,仿佛琴弦般发出空灵声响,云川止握住弓驸,上下端详。 漆黑的弓体呈现珠玉般的光泽,弓驸和弓弰处被纯金包裹,已经被掌心磨得光可鉴人。 “好久不见。”云川止勾唇。 她将逐日弓收起,熟稔地绕着四通八达的甬道行走,往常为了抵御那些恶鬼怨灵,她在甬道中布下了不少机关,如今数年过去,这些机关大多数仍完好无损。 云川止循着记忆躲过机关走出甬道,面前又是道精钢浇筑的大门,她将灵力注入门闩,大门便轰隆隆打开,露出遍布残垣断壁的无间城。 云川止刚踏出去一步,迎面便扑上来一股肆虐的风沙,风沙中不断有黑色的暗影在跳跃,借着浓密的沙尘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 逐日弓早已察觉到怨灵腥臭的气息,此时忽然从她背上飞出,云川止习惯了似的随手接过,满弓拉了几下,便有数道漆黑的箭矢凭空出现,将靠近的怨灵尽数射成烟尘。 恢复修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至少行走江湖不必处处受制,云川止收起逐日弓,一时不知是喜悦还是悲苦。 其他怨灵嗅到了她的气息,再不敢上前挑事,于是云川止畅通无阻地穿过风沙,来到无间城中心的阿鼻塔下。 阿鼻塔是无间城尚还完好的一处所在,传说是用来关押怨灵厉鬼的佛塔,只是后来屏障被破,此处便成了座废塔。 但金刚不坏的墙壁和高耸入云的优势让它成为了人的避难之处,无间城一多半的活人都挤在这座塔中,报团取暖,勉强生存。 如今天空浓烟滚滚,根本分不出白天黑夜,整座无间城遍地废墟,每过几日,酸雨便会将散落在地的尸体化成脓水,再冲刷干净。 此时又起了大风,浓雾笼罩四野,雾中似有许多黑影飘过,分不出是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怨灵,还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断井残垣。 她死了几年,无间城看起来更为危险了,从前怨灵虽多但只在夜晚出现,如今光天化日却敢四处行走,可见其凶恶。 “来者何人?”塔下此时正立着个裹着破袍的人,那人为了抵御风沙,将整个头都包了起来,只在眼睛处留了道缝隙。 风沙暂时停歇,云川止的面目清晰些许,那人看清了她眉梢处莲花状的疤痕,顿时惊叫:“开,开门,活阎王回来了!” 他叫得犹如嘶吼,偌大的铜门背后闻言亦传来一阵骚动,随着铰链的咔咔声响,铜门缓缓洞开。 前几年无间城有许多人拉帮结派,争抢吃食净水和蔽身之处,云川止当时已然凭借炼器之术囤积了不少吃食等,引来不少恶人的觊觎。 起初云川止还尚存仁心,奈何后来那些人死死相逼,她便再不顾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众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出现之处定会是片尸山血海,云川止为了图个清净便放任这些流言四散,所以久而久之,她活阎王的名号便在无间城传开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居然依旧威名不散,云川止摸了摸鼻子,抬腿迈进铜门。 原本守在铜门口的人此时早不知躲去了何处,云川止绕过门口镇压怨灵的法器,走入塔内,塔中如同缩小后的一座城,虽不见天日,但五脏俱全,房屋商市等应有尽有。 她一路向前走,路过之人见了她皆满脸惊恐,有些年纪小的孩童不知晓她名号,蹦跳着便要抓她甲胄,却被路人一把抱进怀中,弯腰躲开。 不过怕归怕,逆反之心却是不敢有的,毕竟就连入口处那镇压怨灵的金刚杵都是她所做,无间城中炼器术士虽多,但本领却远不及她。 于是云川止沐浴在众人的眼神中寻到隐藏在墙壁内侧的阶梯,慢慢向上攀登,直到第九层才停下。 寻常高塔越往上便越狭窄,然而这座佛塔却不同,往上仍同一层那般宽阔,遥遥看不清对面的墙壁。 此处居住的人地位高些,皆是堕仙亦或是炼器术士之类的人物,云川止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寻到处隐蔽的巢穴。 沙沙的声响传来,黑暗里露出张青灰色的人脸,除了头以外的身体都被长袍严严实实盖着,走动起来衣摆蠕动,看着甚是诡异。 “是你?”那人惊讶张口,衣袍被风掀起道缝隙,露出头以下翠绿色的蛇尾。 云川止见状毫不讶异,她做出个嘘的手势,侧身进入巢穴。 “好久不见。”云川止低声道,那人却满脸惊诧,不断上下打量她身体。 人头蛇人称玄尾道人,是个半妖之身,据说寿命已有千年,乃是无间城中寿命最长的活物。 “你不是数年前便病死了么?”玄尾道人颇为惊讶,不过到底见多识广,不似外面那些人一般恐慌。 云川止立在他冰冷的巢穴中笑笑:“没死,不过不曾出来而已。” 随后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如何去到乾元界?” 玄尾道人噗嗤笑出了声,恢复平日的懒散,游动着盘在角落:“又是这个问题,我在无间城待了成百上千年,年年都有不少人妄图离开。” “也不动脑子想想,若我知晓离去的法子,我早便不在这破地方待了。” 在不息山这一年,云川止旁的没学会,只从白风禾身上学到一点道理,能动手的绝不废话,于是一条钢铁手臂从她背后伸出,一把便捏住了蛇的七寸。 只需略微施力,便见玄尾道人双目凸起,蛇尾拼命摇摆,惊声尖叫:“知知知道一些……” 手臂悄然松开,玄尾道人被攥得面色灰白,他蜷曲着尾巴晃了几下,方才颤抖着指向东南方。 此时正值子夜,塔外传来雄浑的钟声。 “千针炼魂钟?”云川止讶异道。 她忽然记起她曾在白风禾那里听过这个钟声,初到不息山那日,白风禾便是试图用这个法器来制服她的。 当时她还曾疑惑,白风禾为何会有同无间城一般无二的法器。 “那不是传说中天神为了镇压无间城而降下的法器么?”云川止蹙眉,“我记得自我生下来它便立在城外了,不知多少人和怨灵都死在了其中。” “你莫不是在骗我,要我进去送死?”云川止凭空召出一把寒光毕现的刀,又横在玄尾道人头上。 玄尾道人忙缩成一团,五官都吓得皱巴许多:“我哪儿敢骗你啊,你生下来才几年,我在这城中活了几年?” “这千针炼魂钟是百年前突然出现在城外的,并非什么天神降下的法器,全是那帮人一派胡言。不过许多人和怨灵都死在了其中倒是真的,传说其中如同十八层炼狱,遍布刀山火海,瘴气弥漫,进去的人如同受到千针刺骨,苦不堪言。” “你为何这般清楚?”云川止问。 “因为……”玄尾道人勾了勾蛇尾,心虚道,“我进去过。” 云川止双目微张:“那你为何没有出去?” “因为我修为低,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你不知晓,那钟里有一条通天般的阶梯,前一百阶犹如身处万年冰潭,后一百阶又如同被业火焚烧,再往上又是浓雾般的瘴气,那瘴气里……” 玄尾道人如今说起仍旧面带恐惧:“满是吃人的厉鬼,真进了地狱都不曾那般可怖。” 寒冰同烈火都可以战甲同灵力一同抵御,瘴气略微难些,但若多试几次,应当也可以通过,云川止听着听着生出希冀,在心中默默盘算。 玄尾道人见她双眸放光,忙上前道:“最恐怖的并非是这些,而是最后那一百极阶梯,真的犹如千针刺骨,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不过走过百级便受不住了,你修为虽高,但我劝你还是莫要尝试,毕竟那千针刺骨的痛可不是常人忍受得了的。” “这无间城虽然昏暗了点,凶恶了点,贫瘠了点,但你我都是有修为的人,你又是整个无间城最强的炼器术士,何苦非要去那乾元界呢?”玄尾道人苦口婆心地劝说。 云川止闻言捏紧了拳头,方才扬起的喜悦一扫而空,外面的钟声再次响彻无间城,犹如来自地狱,阴森悠远。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便是疼了。 她很想念不息山,很想念白风禾,可是她真的能为了再见到白风禾,去忍受那千针刺骨的痛楚吗? 云川止沉默着离开了阿鼻塔,孤身一人蹀躞在夜空下,风沙此时终于停歇,可乌云依旧浓浓地翻滚着,放眼望去,天与地融为一体,皆沉闷压抑。 不断有怨灵和恶鬼从土里冒出头,又被云川止踩地鼠般一脚踏回地里,她心情低落,时不时放出片烈火,将冒头的怨灵烧作灰烬。 她很快走出了倒塌的城墙,眼前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从前此处还有树林的存在,可时过境迁,树木早被沙尘封存在岁月下了。 荒漠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夜风吹来,脚印又消失无踪,云川止面前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庞大暗影。 钟声再次响起,离得钟声越近,心中的压抑感便更甚,云川止的身影被千针炼魂钟衬得如同蚂蚁般大,她仰头望去,望不到那钟的尽头。 云川止疲惫地盘膝坐下,抓了把沙子扬进风里。 白风禾于她而言确实十分特殊,她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在意她的衣食住行,可她往常从未对人动过春心,也自认为是个凉薄之人。 她真的要为了再见白风禾一面,放任自己经受那样的痛苦吗。 何况只听那蛇妖的一面之词,怎知是否真的能凭借一座钟进入到乾元界。 云川止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纠结,她用力搓着那些粗糙的沙砾,搓得掌心通红一片。 若此时立在这里的是白风禾呢?云川止忽然生出念头,眼中浮现起迷茫。 白风禾这般沉着克制的人,会否为了再见她一面,从而将生死弃之不顾,踏入这千针炼魂钟内呢? 云川止不知晓。 第83章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只剩头顶黑压压的云,远处荒漠总不断闪过蹒跚的影子,一些东西顶起沙土,在地下窸窸窣窣地蠕动。 无间城的夜充满危机,越来越多的怨灵从地下冒出,聚集的瘴气使它们的气焰不断壮大,它们不再惧怕云川止身上的灵力,缓慢地朝她靠近。 云川止也知道不能停留太久,于是扶着膝盖站起,形单影只地往城内走去。 她坐过的地方很快被风沙覆盖,风走后,就再没有一点痕迹。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乾元界的日夜不断更迭,天地在春夏秋冬中不断变化着样貌和色彩,可当又一年花红柳绿时,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两年的时间对于人来说能磨去许多不甘和思念,但对于屹立了数万年的不息山和奔腾了数千年的流渊河来说,却犹如弹指一挥间。 不息山终于迎来了五年一次的收徒大典引仙会,这日清晨,无数仙修和希望成为仙修之人早早便汇聚在了不息山脚下,纷纷攘攘,高谈论阔。 由于来的人实在多,山下百亩的二月兰都被人踩秃了皮,原本紫色的花海远看只剩了叶子,种花的毕门主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只能作罢。 来求仙缘的人虽然多,但不息山要收的却不过区区四十二个,所以待午时人齐*后,便由毕门主在半空降下引仙露,无色的花露雨一样洒落,有些人仙骨不佳,花露洒在身上便不过普通水珠。 而那些根骨不错的人,沾了花露,便会周身泛起金光,此时便有仙修找到他们,将其带入山门。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根骨尚可的一百人便被选出,剩下的只能悻悻而归。 不过凡是前来参加引仙会的人都会获得不息山准备的安慰大礼包一份,里面放着一颗灵丹和三颗灵石,故而也不算白跑一趟。 待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散去,第二轮筛选便在半山腰的八卦台上开始了,足有百丈宽的八卦台如镜子般伸出不息山,上面波光粼粼,倒映出春末湛蓝的穹色。 方才被选出的一百人排成五列站在八卦台中央,这些人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般庄严巍峨的宗门,皆张着嘴左右顾盼,努力将各处景色塞进眼中。 人群中有个瘦削矮小的少女,面色暗沉枯黄,下巴因为瘦而尖得有些吓人,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颗玻璃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她怯怯地抓着身旁年轻男子的衣袖,眼睛却舍不得闭上,看什么都新鲜。 “阿兄,这便是传说里的宗门?比俺梦里看见的还大。”她兴奋地扯男子的衣袖,“就算此行选不上仙修,也能叫二丫她们羡慕上半年了!” 男子刚要开口,排在他们身后的人便发出声嗤笑:“土包子竟也能上不息山了,真是稀奇。” “你说什么?”男子闻言戾气丛生,挥拳便要往他脸上招呼,却被一道仙风拦住。 身着蓝袍的莫流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扬声呵斥:“此处是不息山,不是斗兽场,谁若敢闹事,即刻赶下山去!” 她声音响彻八卦台,那些少年纷纷将头低下,再不敢多言。 几名蓝袍仙修出现在四周,挨个儿向他们分发一箱罗盘,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界,数位门主立在隐入云端的云阁之中,低头看着八卦台上的一切。 “今年的弟子年纪普遍不大。”毕门主低声道。 “年纪小才好,还未从山外学得那许多坏习性。”廖宗方吹着留长了的胡子,“上一次收的那些个人只会杂耍喝酒斗蛐蛐儿,恼人得很。” 毕施云看他一眼,笑问:“廖门主这么多年了,膝下竟还无弟子突破化神期么?” “怎么没有,当年李唐即将突破,还不是惹怒了某人,被剥去了半身修为?”廖宗方想起此事便气不过,阴恻恻看向坐于远处的白风禾。 白风禾自是将他的言语听进了耳朵,却并不当回事,仍歪着肩靠在她的圈椅上,懒懒散散喝着香茶。 这两年她穿得略微素净了些,不再往身上挂那些叮叮咚咚的金银细软,不过淡淡紫衣配着素净长发,却更显得五官浓艳。 白霄尘立于她身旁,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心弦稍稍松懈。 云川止死去的头一年,她还担心白风禾陷入其中走不出来,可如今看着女人红润的面颊和不曾瘦削的腰身,应当是早已忘却了。 忘却了便好,白霄尘眼底流露欣慰之意,也拂袖坐下。 八卦台上的仙试还在进行,白风禾俨然已露出了不耐之色,掩着唇瓣打了数次哈欠,最后不悦道:“师姐明知我不收徒儿,为何还偏叫我来。” “你日日闷在山中修炼,若再不叫你出来走走,本尊真怕你会走火入魔。”白霄尘冷笑,她劈手夺过白风禾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 “这是天青窑烧制的孤品,当心给本尊弄坏了。” 白风禾柳叶缓缓朝上一翻,又将那茶杯夺回来,挑衅似的在指尖来回把玩。 到底谁能忍受得了这家伙,白霄尘险些犯了心疾,索性侧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八卦台上的少年们完成了仙试,白霄尘等人终于来到台上,此时人数仅剩了一半,没有通过仙试的人失望地排成队列,被两名蓝袍仙修带着离开。 剩下四十二人依次站在原地,既兴奋又紧张地看着迎面走来的白霄尘。 “瞧,那便是宗主和其他三位门主。”一五官精致的少女捂着嘴感叹,“宗主果然同传闻中的一般,生得冰雪之姿,威严得很!” “你想拜入主峰?”她身旁的人瘪瘪嘴,“主峰可是天资聪颖之人才能进的,你就祈祷莫要被那位魔煞选进门里吧。” “魔煞是何人?”方才那名瘦削的少女插嘴问,声音很轻,“不息山不是修仙的地界么?” “你身边没有仙修,没听过白风禾吗?”被她问的那人不屑道,“就是穿紫色衣裳的那位,传言她亲手杀了自己师尊,亦是上一任宗主谢存,这事儿整个乾元界都传遍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嘟囔道:“俺没听过。” “而且她这人心狠手辣,脾气也差,谁进了她的门下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她从未收过徒。” 少女似懂非懂地颔首,眼睛一抬,却对上了双深如幽潭的柳叶眼,于是稚嫩的心弦猛地一颤,手紧紧攥紧衣衫。 她还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少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风禾,心中恍惚。 “细鸢,你干什么去!”一旁的兄长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白风禾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很快便退到远处,唯有剩下的白霄尘三人在人群中挑选弟子。 被选走的人欣喜若狂,半晌还未被挑中的人则愁眉苦脸,很快细鸢的兄长也被廖宗方带走,只剩少女一个人抱着瘦削的手臂,忐忑不安。 “细鸢!”她兄长急得满头是汗,虽站在廖宗方身后,却始终不愿离开。 就在此刻,一声懒散的话音响起:“你,同本座来。” 细鸢震惊地抬眼,看向从始至终闭口不言的白风禾,一时恍若梦中,最后还是兄长拉了她一把,她才跌跌撞撞走向女人。 淡淡的花香味闯入鼻腔,细鸢脸涨得通红,低头不敢直视。 白风禾也没再看她,只挥手喊来灵水,吩咐道:“往后她便给你带着了,本座还有事同师姐讲,你先把她带回逢春阁,让她在我房中候着。” 灵水亦有些错愕,指着自己:“我?” 双眸圆睁:“我不过刚刚突破了元婴,如何能收徒呢?” “要你收你便收着,再废话莫怪本座罚你。”白风禾不耐地挥袖。 灵水纵有万般不解也不敢再开口,只得垂首道了句是,引着细鸢离开。 细鸢满心惊慌,神色茫然,灵水和声细语地带她上山,心中却忧心忡忡,不断偷偷回身打量。 这少女瘦骨嶙峋,发色枯黄,身上穿的衣衫也满是补丁,看着是过过苦日子的,这样的孩子令人心生怜意,可是…… 从前似乎也有个少女像她一般,初见时瘦瘦小小,衣着破烂,四处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这两年门主显然已经忘却了云川止,除去再不爱看美人听曲儿了以外,一切一如往常,灵水庆幸于她的豁达,却又常常代她思念云川止。 想到这里,灵水一颗心猛地提起,该不是自家门主瞧她像云川止,便寻来做替身了? 可云川止离开也不过两年,虽说,虽说走出来是应当的,可寻替身这种事……灵水越想心中越难过,咬得红唇都泛了白。 白风禾不知晓灵水脑中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正告别其他两位门主,同白霄尘并肩行走在葱郁的竹林中。 青草被踩平又立起,白霄尘先开了口:“你找本尊是想说魔窟一事吧?” 白风禾勾唇道:“师姐英明。” “我以为你不愿提及当年的事,便没有同你讲。”白霄尘负手前行,神色越发严肃,“数月前便听闻魔窟的位置产生异动,直到昨日,魔窟的入口再次出现在鸣沙洲。” “过几日我准备去鸣沙洲一趟,尝试寻到魔窟入口。当年师尊的死一直是个谜团,这些年魔窟入口消失,你我皆强行压下了寻找真凶的念头,如今它好不容易出现,不知何时又会突然不见,所以哪怕再危险,我都得去寻个线索。” “我总觉得凭借师尊那样的性子,是不会什么都不留下,说走就走的。”白霄尘攥紧掌心。 “我同你一起去。”白风禾收起笑意。 白霄尘闻言摇头:“不,此行危险重重,你我需得有一人留下看守不息山。” 白风禾闻言停下步子,蹙眉道:“师姐修为略高于我,又是不息山宗主,理应是你留下,我去往魔窟才对。何况当年之事因我而起,我对那魔窟理应更加熟悉。” “你天资卓绝,如今修为早同我相差无几,你我在实力上并无半分差别,你解决不了的事,哪怕换作我,亦是解决不了的。”白霄尘叹道。 白风禾还欲说什么,白霄尘却回身将她话语打断,直视她道:“风禾,此事无需再议,我已定好明日启程。” “从小到大你从未听过我的话,如今你就听我这一次,好吗?”说到最后,白霄尘眼神中已带了淡淡的祈求。 白风禾同她对视良久,最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错开身子,顾自朝前走去。 算是勉强应下。 白霄尘看着她背影,薄唇轻抿,而后疾步追上,再次同她并肩:“还有一事我需得告诉你,此次魔窟重现,穹皇城亦有了动作,屠云屠龙两位将军已经往鸣沙洲去了,这也是我定要去魔窟的原因。” “又是穹皇城。”白风禾黛眉蹙起,眸光越发冷厉。 “穹皇实力卓绝,你我在穹皇面前都只是晚辈,如今除去那些得道隐世的仙外,世上唯有浮然君能与之抗衡。”白霄尘道。 “我也已经向浮然君递去书信,要她在我离开之时相助你一二,相信有她镇守不息山,穹皇暂时不敢对不息山下手。” 白风禾面色阴郁,勉强嗯了一声。 穹皇城暴露野心已不是一两日,只因数百年来它确实飞速壮大,其他人虽然早已看在眼里,却仍旧奈何它不得。 头顶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白风禾仰头看去,一滴雨水落于她眉心,冰凉。 要变天了。 大风骤起,白风禾满腹心事地同白霄尘告别,驭风回了绲丹门,绲丹门这两年无甚变化,看着仍富丽堂皇,只是那些戏楼水榭再无人去。 灵水去进行今日的修炼了,不曾候在门前,她推开逢春阁的门,迎面看见那刚收入门的少女,正伸手摸桌上摆着的几个粗糙的木雕。 说不出的恐慌涌上脑海,白风禾震声道了句“住手”,袖风应声挥出,一时没有控制力道,少女顿时被掀飞出去。 女人则疾步上前,一改方才冷厉,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木雕捧在了手心—— 作者有话说:今日的状态:卡文卡文卡文卡卡卡……终于写完一抬头,熬穿了,漂亮 第84章 细鸢发出声刺耳的尖叫,眼看着即将撞上床沿,一道绫带忽得破空而来,卷着她腰肢扯回原地,细鸢吓得小脸褪去血色,腿一软便跪在地上。 嘴唇慌得直发颤,可喉咙如同塞了块石头,一句话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她来时便听同门说了,说这白风禾行事诡谲难以捉摸,脾气还坏,整个绲丹门的仙仆没有敢同她搭话的。 自己刚入门便惹恼了她,莫不是小命不保。 细鸢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心里早给自己想出无数种死法,越想越伤心,最后滴滴答答落下泪来,脚下地板很快洇湿一片。 察觉到少女的惊恐,白风禾垂眸看了她一眼,啧道:“本座又不曾罚你,你哭什么?” “本座有那么可怕么?你们竟都怕成这样。”白风禾心中不悦,挥袖坐下。 她本来也无意往自己门中选人,不过是瞥见这乡野丫头瘦骨嶙峋的,眼睛又亮,同记忆里那个身影有些相似,这才破天荒松了口。 如此一瞧,这性子同那人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云川止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的丫头,想想也不会有人同她那般大胆的。 “行了,莫要哭了,哭得本座心烦。”白风禾往地上扔了块帕子,看着少女诚惶诚恐将帕子捡起,低头抹泪。 白风禾看她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细细地答:“弟子姓李,李细鸢,还有个哥哥名唤李细鸿,今日也拜入了不息山。” 白风禾嗯了一声,随后道:“本座从不收徒,唯有座下仙仆灵水勉强算作徒儿,我瞧你根骨尚可,往后便跟着她修习仙法。” “是,门主。”细鸢哭得气息不稳,抽抽搭搭道。 白风禾看她哭得心烦,挥挥手赶人:“你先出去吧,你的住所灵水会安排的,莫在此碍眼了。” 细鸢忙起身退出门外,关门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望向桌案,白风禾正托着下颚坐在那里,发丝微扬,侧颜笼着薄薄的天光。 若有天神降世,容貌也不过如此吧,细鸢双手紧攥着门闩,晕乎乎地想。 白风禾的指尖搭在一个木雕的边缘,轻轻摩挲着,神情落寞。 她好像不开心,细鸢心道,正愣神时,一股风从门内涌出,强行帮她合上了门。 白风禾冷冷望着门缝,直到少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收回眼神,继续把玩手中的木雕。 又是个动了歪心思的,白风禾轻嗤,这些年白风禾见过无数类似的小仙修,若只动心思便罢了,毕竟面对她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就没有几个能沉得住气。 可偏偏有些人不自量力,总想暗中做些有的没的,扰人清静,只盼这新来的小丫头能头脑清醒些,莫要做出什么小动作。 白风禾知晓自己好看,不过容貌这种东西平日里引人注目,可一旦遇上了对的人,反而不顶用了。 “是吧,榆木疙瘩。”白风禾勾唇看着手里的木雕小人儿,指尖用力戳了下它脑袋。 这些木雕还是那日她疗伤完毕后,在池塘边捡的,虽大部分都雕得看不清面貌,但却颇有神韵,栩栩如生。 这些小人儿都是云川止,姿态各异,有的能看出是在做什么,有的看不出来。 不知晓她在无间城时长什么样子,但从这些小人儿的脸来看,眼睛小小的,鼻子大大的,嘴巴没有,似乎不甚美观。 在浮玉山晕倒前也不过模模糊糊看见个背影,没看清面容。 不过丑点便丑点吧,丑的老实,白风禾望着木雕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一身青草气息的灵水走了进来,她方才在芜崖顶修习白风禾新教的心法,热得满头是汗。 听见动静,白风禾便已将木雕放至一旁,垂眸看起了书册,但灵水还是敏锐地发现木雕们被挪动了位置,心中了然。 “门主,我已为李细鸢安排了住所。”灵水柔声道,她上前给白风禾满上茶水,“这丫头,您……” “看她可怜便收下了,你如今修为涨了不少,带一个还未练气的小丫头绰绰有余。”白风禾点着眉心道。 灵水颔首,她本欲退下,却忽然看见白风禾放于面前的书册,不禁开口:“门主还在寻找魔窟?” “已经不必寻了,魔窟前几日便出现在了鸣沙洲。” 这两年灵水一直忠心耿耿,白风禾防备心也不再如往常那么重,倒是会将一些秘密说于她听:“本座本欲自行去瞧瞧,但被师姐劝了下来。” 灵水闻言垂眸:“百年前那件事,门主还未忘却。” “忘却?我亲手杀了我的师尊,如何能忘却?”白风禾讥讽地勾唇,“这百年来魔窟消失得彻彻底底,我派出多少人去寻找,都不曾收到回音。” 白风禾从未在灵水面前提过那件事,灵水一时有些惶恐,手攥紧了腰间长鞭:“亲手?” “是亲手。”白风禾合上面前书册,柳目流露疲惫之色。 “当年我不过同你一般大,或许比你还小一些,被师尊宠溺得没了模样,日日都要在她身旁跟着,任性妄为。” “可从某日开始,不知为何,师尊变得深居简出,连我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我十分沮丧,便偷偷溜进她寝殿,发现了一沓未署名的信件,其中提到了她要去往魔窟,寻找什么东西。” “魔窟是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险恶之地,传说其中藏着万邪之首的妖魔,我担心她独自一人有危险,吵要同她一起去,师尊却头一次训斥了我,我二人不欢而散。” “可我还是担忧她,便假意闹脾气足不出户,实则却偷偷溜出不息山,跟在她后面进了魔窟。” 灵水听得心惊胆战,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白风禾继续,这才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便失去了记忆,只记得再睁开眼时,我手中的巨阙剑正插在师尊的胸口,我惊慌失措悲痛欲绝,连她的尸身都没有抓住,眼看着她落入暗河内,消失不见了。” 白风禾如今说得云淡风轻,灵水却眼底涌起湿热,背着白风禾挤了挤眼睛。 “而后的事众人皆知,我被众仙门问责,师尊的尸骨被捞了出来,那把巨阙剑正插在她胸口,我百口莫辩。” “可我还是不信是我做的,那时我修为并不高,就算我被什么妖魔附体,也断然杀不了师尊,那一日魔窟内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除了我以外,定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白风禾缓缓道。 “我不过正好被人当做了靶子,暗中杀害师尊的人却逍遥法外,我如何能甘心。” 白风禾说着叹息,喝了口凉茶,抚平翻涌的心绪。 “那明存宗主是在同何人通信呢?”灵水轻声问。 白风禾摇头:“那些信件不曾署名,字体也犹如临摹上去的,每个字都是不同的笔锋,根本无从判断。” 窗外夕阳如血,风夹杂着白日的热气吹过窗棂,掀得桌上书册哗啦作响。 屋中安静下来,灵水几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白风禾开口:“这些事本座闷在心中数十年之久,除了师姐以外再未同旁人说过,如今说于你听,不过是排解苦闷而已。” “你就当从未听过,回去修炼吧。”白风禾又歪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向天际的残云。 灵水攥着衣角道了声是,而后无声退下。 白风禾同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便顾自洗漱完毕,早早歇了。 自从云川止离开后,她换了十数个仙仆贴身侍候,其中比云川止勤快细心的也有几个,可都觉得不甚满意,最后索性不再留人在身边。 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这一夜过后,不息山的暑气更甚,日头越发明艳热烈,晒得花草树木都蔫了,丧气地垂着头。 自从白霄尘走后,不息山便再没有下过雨,干得地皮都皲裂出了龟壳般的纹路,毕门主心疼那些花草,拿灵力降了几回水,都抵不过土地干涸的速度。 今年是个旱年,山中穿过的流渊河亦受了影响,河道明显降下去许多,从前被河水淹没的地方暴露在阳光下,水草腐烂成泥,又被太阳晒干。 不息山身为仙山都没有法子,山下的凡人们便更无计可施了,连日的干旱和暴晒使得庄稼蔫了一半,眼看着要颗粒无收,许多人便求上不息山,请神仙降下甘霖。 不息山的人作为仙修,虽然理应给予帮助,可干旱乃是天灾,就算是天神下凡都抵不过天地的力量,最多施法聚集几片雨云,但也是隔靴搔痒。 何况仙修们总归是少数,而干旱的田地却有成千上万亩,遍布乾元界,仙修们分身乏术,苦不堪言。 而白霄尘一去半月,始终没有消息,她带去的人也一个都未曾回来,不息山仙修们终日惶惶不安。 虽说太阳明亮而炽热,但整个不息山上方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云,使得每个人都越发焦躁。 李细鸢虽说刚入宗门不久,可仍能察觉到整个宗门细微的变化,比如路上再无仙修们嬉笑打闹,就算有人成群结队地经过,也都大多蹙着眉头,缄默不言。 比如每日都有人比试切磋的八卦台,如今早晚都空空荡荡,似乎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生怕触怒各位长老和门主。 而带她的灵水姐姐亦时常面露愁色,每每接她去芜崖顶修炼时,都要对着门主紧闭的大门驻足许久,却从不敢上前。 李细鸢实在好奇,于是一日又见到灵水时,捏着她的袖子小声开口:“灵水姐姐,门主她怎么了?” “门主她有些累,莫要去叨扰她。”灵水敛眉道,而后叮嘱,“不该你多嘴的你可千万别问,哪怕出了天大的事还有我们顶着,你一个小仙修只管修炼便是。” 李细鸢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离开时,她也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虽然师姐师兄都说门主可怕,可她却一点都没觉得。 她虽然凶了点,但从未真的罚过她,还喜欢玩木雕,应当也不是个太坏的人。 灵水今日似乎也有些忙,只教了她几个仙法便走了,她独自在芜崖顶练了半日便将那些仙法练得滚瓜烂熟,最后实在无聊,偷偷溜下了山崖。 她自从来到不息山,还未到处溜达过,正好今日得闲,好好看看山上风景。 谁知刚走到绲丹门入口,便见树荫下有两人在抱怨着什么,她忙用上了灵水方才教给她的隐身术,偷偷藏在了树后。 “宗主走后,整个不息山便乱成一锅粥了,那些百姓天天上山求雨,拦都拦不住,我们是修仙的又不是神,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给他们降雨?”一个身着蓝袍,身材瘦高的男仙修烦躁开口。 “是啊,有些人甚至胡搅蛮缠,不降雨便躺在山下不走了,这么大的日头,我都恐他被晒死了去!”另一更为高挑的女仙修摇头,“到时候说出去又是我们的不是,这年头,神仙都不好当。” 男仙修又开口:“你说宗主还回得来吗?听说魔窟十分险恶,这么久没有消息,会不会……” “如今山中都在传宗主出了意外,否则也不会这般人心惶惶。”女仙修叹了口气,“要我说我们不息山门仿佛被下了降头,明存宗主刚出意外不过百年,如今连霄尘宗主也……” 她连连摇头,眼中迷茫。 两人沉默了会儿,男仙修又道:“宗主出事后,整个不息山都气氛低迷,我们门主更是通宵达旦处理琐事,只有那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说……”女仙修愣了愣,而后了然,“白风禾?” “不是她还有谁,听绲丹门的人说,她依旧同往常一般吃得下睡得着,什么都不管。要么说她心狠手辣冷心冷清呢,宗主平日里待她不薄,她却丝毫不知感恩……” 李细鸢听到这里越发不是滋味,气得肩膀都发起了抖,可她天性怯懦,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的样子我等不是早知晓了么?连自己师尊都能下得去手的人,怎么还能指望她有人性……” 李细鸢真的听不下去了,她握着拳头从树后跳出来,解了隐身术的同时,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声的反驳:“她,她不是……” “她是门主,你们不能这般说她!” 那两人冷不丁被人打断,起初还有些茫然,待发现出头的竟是个刚拜入宗门的小仙修,不禁乐了。 “去去去,一边儿去。”那男仙修道,“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管起我们的事了,赶紧走开,若动起手来师兄怕不慎伤了你。” 眼前的人比她高了整整两三个头,修为也远高于她,李细鸢又不常与人起冲突,怕得抖如筛糠,眼底都泛了泪花。 但她还是攥着衣角挺直了腰板:“门主不是这样的人,你们给她道歉!” 这下女仙修也不禁笑出了声,她看了男仙修一眼:“算了师兄,何必同个小孩儿见识,我们走吧。” 她拉着男仙修起身要走,奈何李细鸢胆子小性子倔,又一次横在了他们面前,声音小而坚定:“道歉!” 这下二人脸色挂不住了,尤其男仙修在师门中也算得上辈分高的,如今却被个还未筑基的小仙仆几次阻拦,面色越发恼怒。 “你让不让开,再不让开我动手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发梢还挂着枯黄的李细鸢,声音也响亮些许。 李细鸢怕得都快晕过去了,但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咬紧牙关分毫不让。 男仙修震声骂了一句,抬手便要将她推开,半空却忽然飞来一柄长棍,不偏不倚打中他心口。 男仙修吃痛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看向棍子飞来的那侧,而后恼羞成怒,挥出法器长刀,飞身刺向来人,然而却被那人灵巧躲过。 棍子飞回那人手里,这下结结实实敲了他一个闷棍,男仙修疼得双膝一软,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程师姐?”女仙修认出了长棍的主人,忙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程锦书自从两年前云川止死后便主动请缨去守熔妖洞,顺便闭关修炼,如今忽然出现在了此地,故而叫人惊讶。 程锦书外貌无甚变化,但脸颊瘦削了些,衬得杏目越发黑亮,她仍着一身橙黄色劲装,张口便骂:“身为师兄居然欺负一个刚入山的小仙修,你还要不要脸?若不想要我便将你脸皮扒下来,扔进熔妖洞里喂妖怪!” 男仙修哪敢惹她,低着头道了几声师姐,起身便要逃,然而又被李细鸢拦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背后中伤门主。”他面子也不要了,低头同李细鸢道歉,“我往后再也不……” “什么?”程锦书闻言大喊一声,“你说我姑姑坏话?” 这可不能轻易放了他,程锦书仗着自己修为有所恢复,拎起棍子便要继续暴揍,却听一声清凌凌的“住手”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馥郁的花香。 程锦书的动作猝然停下,抬眼一看,几个身影正穿过拱门走来,打头的一袭紫衣,正是白风禾。 跟在她身侧的是廖门主和毕门主,以及三四位长老,皆掩不住眉心愁绪。 “光天化日斗殴,成何体统!”廖宗方本就郁结,正巧寻个机会发作,声音喊得震天响,“你们几人,住手!” 程锦书心道她早就停手了,何必多喊这一句,但她未曾开口,老老实实收了棍子。 “姑姑,他们说你坏话。”程锦书指着那两位蓝袍仙修,大声喊道。 那两人没想到真能遇见白风禾,尤其是方才试图打人的那位,如今再不敢嚣张,骇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白风禾一掌将他废了仙骨。 “是么?”白风禾勾唇,她负手上前,歪头看着那两人,直到他们面色通红地发起了抖,这才将眼神移开。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应当知晓。” “本座今日忙着布雨一事,懒得同你们计较,滚吧。”白风禾朝他们挥了挥手指,而后从他们身侧经过,踏上台阶。 走过李细鸢身边时多看了一眼,瘦削的少女紧张地后退,眼底惧怕未曾散尽,但肩背却死死挺着。 “不错,像我门中的人。”白风禾低声道,而后看向程锦书,“将她带回逢春阁吧。” 程锦书连忙点头,拉着李细鸢离开了,树下便只剩了门主长老们。 廖宗方愁思满满,就连方才那两个仙修是他门中的都没认出来,不断扼腕踱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既发生了都得去解决。”白风禾收了笑意,“廖门主,你现下带几名座下弟子,前往魔窟寻找师姐,切记保住自身性命,若发现异常,即刻传信回来。” 她一向对门中之事不管不顾,如今当起家来却也没什么违和感,甚至因为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叫人颇为信服。 廖宗方虽一向不喜她做派,但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倒也未曾反驳,而是沉声道了句“好”。 “毕门主、诸位长老,如今百姓们怨声载道,越来越多的人求上不息山,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至少先得缓解不息山附近的干旱,以免演变作整年的旱灾,到时民不聊生,恐生更大的乱子。” 白风禾边说边踏上台阶:“师尊曾传授给我一套极为复杂的阵法,可使天上云层汇成雨云,至少可缓解一阵子。我需要诸位相助于我,先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毕门主和诸位长老对视一眼,而后纷纷颔首,白风禾见无人反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些许。 几人刚刚走出几步,忽闻头顶白虎长啸,白风禾心弦一紧,抬头望去,只见烈日之下,一只吊睛白虎疾驰而过。 从白虎背上落下一*绑着混元髻的精壮男子,乃是毕门主座下大弟子骆银鞍,他面色青灰,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毕门主面前。 “师尊!魔窟,魔窟出事了!” 第85章 毕门主闻言蹙眉,看了白风禾一眼,开口问:“出了何事,这般大呼小叫。” 骆银鞍跪地抬头,喉咙滚动几下,方才颤抖道:“魔窟内部忽然崩塌,整个魔窟尽数化为废墟,宗主和一众同门都……下落不明!” “什么!?”一向冷静的毕门主脱口而出,一旁的廖宗方和几位长老亦是目瞪口呆,下意识看向白风禾的方向。 女人红唇紧闭立在原地,面颊褪去血色,有那么一瞬似乎衣摆飘摇,毕门主伸手去扶时,她又已然站稳了脚步。 “白门主……”毕门主眼尾赤红,她上前两步抓住了白风禾的手臂,“我……” “无妨。”白风禾抬起手,长睫扑闪几下,看向毕门主,声音轻而稳重,“毕门主,即刻派弟子前往木里神峰,向浮然君禀告此事。而后召集门中所有蓝袍仙修,一同为不息山布阵,以防有人趁人之危,攻上山来。” “你是说……”毕门主惊讶道,而后敛眉后退。 颔首道了声是,而后闪身离开,白风禾又转向廖宗方:“廖门主,你带着骆银鞍,连同同邱长老、魏长老一起赶往鸣沙洲,用尽所有手段寻到师姐,带她回来。” 顿了顿,她隐去眼底泪光,又补充道:“哪怕是尸首。” 廖宗方五官紧绷,他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便同长老们离开了。 “我们呢?”年迈的镇山长老开口,颤颤巍巍走上前。 “您和东方长老继续同我布雨。”白风禾轻声道,她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通红的眼眶,转身朝山顶走去。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而后叹了口气,快步追上白风禾。 施展阵法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待白风禾精疲力尽从天上下来时,天色已然擦黑,不息山到处被蝉鸣声覆盖,一轮弯月外笼罩着黄色光晕,凉风习习吹过,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 若阵法起效,不息山方圆百里内明日便可降雨,多少能解百姓们燃眉之急。 白风禾难得未曾梳理乱发,任由翘起的发丝在风中颤动,脚步沉重地穿过第五峰山下的拱门,眼前岚烟散去,三个人怯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抬手抹平乱发,勾唇嗤笑:“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没有自己的事做了么?” “姑姑,我们担心你。”程锦书睁着通红的眼睛,显然方才因为白霄尘而大哭了一场。 她面色枯败,手里却捧着杯热茶,带着哭腔道:“你喝点茶,降降火。” “这么烫,你确定是降火?”白风禾瞥了一眼她手中大热天还微冒热气的茶,侧身绕了过去,“本座没事,你们回去吧,莫要打搅本座休息。” “门主,我去给你点香。” “门主,我来守夜!” 灵水和李细鸢哒哒哒跑过来,被白风禾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她无奈开口:“不必,本座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们若闲着,不妨去找毕门主,一同去为不息山布阵。”她摆摆手,窈窕身影隐入雾气。 李细鸢望着她孑然一身的背影,手捏紧了衣角,轻声问:“灵水姐姐,不息山要出事了么?” “莫要瞎说。”灵水摇头,“就算宗主一时回不来,还有门主在,能出什么大乱子。” “何况还有浮然君呢,她是明存宗主的故交,修为可不在穹皇之下,定不会出乱子的。”灵水笃定道。 李细鸢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 白霄尘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不息山,整个宗门人人自危,众说纷纭,有的说宗主不过是受伤藏起来了,有的说宗主定然已经死于非命,还有的说定是魔族作乱,妄图击败仙门。 再加上白风禾下令布下结界,各类传言更加屡禁不止,仙修们全然没了心思修炼,尤其是那些今年方才拜入宗门的小仙修,更是怕得饭都吃不下,生怕魔族打上山来。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第三日雨云散去,大地再次暴露在烈日之下,小雨滋润过的泥土很快又被烤得皲裂。 蝉疯了般鸣叫,就连偶尔掠过的风都有些忐忑不安。 白风禾长发未束,孤身站在芜崖顶,俯瞰眼前亘古不变的绵延山脉,树木融为绿茵,天空澄澈无云,山河像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样平静。 风使得她发尾缠绕在一起,垂落时又自然解开,像是滴在清水中的浓墨。 “门主,门主!”灵水跌跌撞撞跑上来,一向冷静的她此时却从头到脚透着慌乱,几次险些跌倒。 “木里神峰,木里神峰也出事了,穹皇不知为何忽然带人包围了木里雪山,听说浮然君也被她重伤,如今生死不明!” 灵水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但听到这个消息的白风禾却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已然知晓了。”她手里拿着封信件,此时将手一松,信纸飘然落于山间,不见了踪影。 “廖门主还未传来消息吗?”白风禾说着同灵水擦肩而过,衣袖拂过她眼角,擦掉两滴眼泪。 轻声道:“现下还不是哭的时候。” 灵水怔了怔,她连忙将眼泪擦干:“没有,没有信件传来,也没有人回来报信,毕门主说,许是他也遭受了意外,又或是被人拦截了消息。” “总之,我们如今孤立无援了。”她哑着嗓子说。 白风禾呼出口气,大步朝山下走去:“通知毕门主和两位长老,我们明存殿见。” 半炷香的时间后,白风禾已然立在了明存殿内,毕门主面色枯败来回踱步,两位长老亦是面露愁容,扼腕叹息。 “你说这穹皇是不是疯了,偌大的穹皇城还不够她待吗?非要一统三界才罢休吗?”镇山长老将手中手杖杵得当当响。 “她哪是疯了,她聪明得很,仗着穹皇城实力乃三大宗之首,妄想吞并我们不息山!”东方长老亦满脸怒气,“从前怎么看不出她一个瘸子竟有这般野心!哪里像是心系众生的仙修,说她是魔也不为过。” “你没看出来,老身可是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想着有浮然君坐镇,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太大的乱子,谁知晓如今浮然君竟然也败在了她手中,真是……”镇山长老满脸的褶皱都气在了一处,拧作一团。 “只是浮然君早已修成仙道,她修为或许要比当年的明存宗主还要强上些许,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败在了那瘸子手里呢?” 东方长老摇头:“穹皇竟修些歪门邪道,谁知是用什么奸计伤了浮然君。木里神峰距离不息山并不远,说不定明日她便带兵攻上来了。穹皇城尽是精锐,我们如何能防得住啊?” “二位长老先不必丧气。”毕门主终于开口,话虽这样说,可她同样面色不佳,抬头看着立于阶上的白风禾。 顿了顿道:“在霄尘宗主上任前,您曾是不息山少宗主,如今群龙不可无首,还望门主暂代宗主之位,护不息山周全。” 她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镇山长老漠然不语,东方长老则紧皱眉头。 半晌才开口:“毕门主,别忘了当年……” “当年之事未有定论!”毕门主毫不客气地将她打断,“如今门中论修为,论地位,轮才智,再无能超过白门主者,除了让她暂代宗主之位,还能请谁?” “是老眼昏花的镇山长老,还是常年闭关的东方长老您?” 东方长老面色泛青,闭口不言,而镇山长老抱着手杖小声嘀咕:“哪个老眼昏花了,我双目清楚得很呢。” 毕门主看他一眼,权当做没听见似的,肃然走到阶下,对着白风禾俯首:“白门主,还望您暂代宗主之位。” 白风禾没说话,眸光闪烁几分,忽然欠身附耳:“是师姐的意思?” 毕门主同她关系不近,本不该如此维护于她。 “是。”毕门主轻声道。 白风禾许久未动,直到殿中鸦雀无声,这才垂眸挺身:“既然如此,我便吩咐了。” “二位长老,烦请你们妥善安置门中弟子,凡是化神期之下的,皆留在主峰不必露面。化神期以上弟子,要他们打磨武器,做好守卫结界,应对穹皇城的准备。” 东方长老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拱手道:“是。” 两位长老背影离去,白风禾看向毕门主,声音低柔:“请随我来。” 毕门主看着白风禾那对好似永远含笑的柳叶眼眸,下意识点头,女人摇曳的背影隐入黑暗,她才恍然跟上。 起初霄尘宗主嘱咐她时,她还质疑过白风禾的性子如何能担当大任。 可如今数道噩耗接连传来,白风禾除了起初露出些脆弱神色,再往后便再无波澜,心志这般坚硬,岂是庸碌之辈? 二人一路行至明存殿殿顶,透明的殿顶此时还在飘着落花,犹如真的身处春日般悠闲。 若能一直待在此处,永远不用面对殿外的一切就好了,白风禾仰头看着洋洋洒洒的落花,花瓣落在掌心,恍惚间化作张笑意盈盈的脸。 若此时还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就好了,白风禾垂眸苦笑。 从前护着她的人,好像都不在了呢。 伤感不过是一瞬的,待白风禾攥紧掌心时,她便敛去了脆弱神色,抬手间,一道紫光汹涌地注入头顶透明的穹顶。 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只笼罩在明存殿顶端的圆顶此刻被她的灵力唤醒,忽然爆发出无穷力量,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缓缓扩大至四周。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包围了整座不息山。 山中仙修们看了这般场景,无一不大惊失色,纷纷拥挤出门,震惊地仰头四望。 毕门主亦长大了嘴巴,原地转了数圈,震惊得无以复加,看向额头渗出汗水的白风禾。 “白门主,这是……” “这是我师尊留下来保护不息山的,整个不息山,唯有师姐和我知晓。”白风禾淡淡道,穹顶隐入云层,她终于收了灵力,面色微微泛白。 “不息山是师尊一生的心血,也是我和师姐的家。”她垂首望向那些层檐飞阁和山峦绿海,眼底流出狠戾,手中那把云川止留下的剑凌然出鞘,紫光乍现。 山风骤起,吹得长剑不断嗡鸣。 “谁若想毁了它,就算我拼上条性命。” “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第86章 她声音在风中回荡,如同鼓点敲击脊骨,毕门主竟不自觉跟着挺起了胸膛,凝视女人笃定的眼神,随着那眼神望向远处。 在今日之前,她还对不息山的未来心灰意冷,可如今属于明存宗主的力量就萦绕在不息山上空,如同数百年前那般,难以撼动。 “白门主放心,我毕施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于你,绝不让穹皇带着她肮脏的野心踏入不息山半步。”毕门主走到她身侧,同她负手并肩,“保护不息山,这是我当年对谢存许下的承诺。” “多谢毕门主。”白风禾看向毕施云,同她对视半瞬,转身离开。 骄阳似火,流金铄石,一枕圆中的夹竹桃却不知何时绽开,正在干涸的热风中追逐阳光。 花下几个刚刚拜入不息山的小仙修正懵懂地望着天上透明的屏障,看见她来,下意识挺直身板,站作了一排:“白,白门主。” 白风禾忽然起了玩闹之心,她忽得抿紧唇瓣,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他们一圈,而后抬起剑柄,几个人便如同见了猫的耗子,尖叫着抱头鼠窜。 眼看他们的衣角惊恐地消失在绿荫下,白风禾捧着心口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鬓发飞扬。 “胆小鬼。”她轻声道,而后看向那些火红的花瓣,伸手去摸,笑容渐渐淡去。 云川止当年留下的小木盒子还揣在她袖中,她将其取出打开,里面放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紫龙晶项链,毕竟是凡人的东西,她不敢日日戴着,生怕不慎便弄坏了。 清透的紫龙晶坠在胸前,很快被肌肤暖得温热。时间真是妙哉,不仅能让人忘了那些想忘的,就连那些不想忘的,也会随着日夜更迭褪去颜色。 当年少女为了开灵根而对着她大哭大闹的样子仿佛历历在目,但那眉眼却已经不再清晰了。 死亡的尽头是忘却,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她? 就连自己都唯恐将她忘却。 白风禾从不伤春悲秋,如今眼眶却忽然酸涩,她竭力压下忽如其来的伤感,眨了眨眼,走出花荫的笼罩。 被热气烘烤的风在眼前飘过,景物被衬得有些扭曲,淡绿色的衣角又一次闪过,白风禾垂手伫立,看着眼前那些推推搡搡的小仙修。 几人你一拳头我一脚,最后踢出个最为矮小的,睁着恐慌的眼睛挪到她面前,仿佛做了莫大的挣扎,这才把一包油纸包起的糖块捧起来,塞进她手里。 白风禾心中讶异,面色却无甚变化,低头看那些被太阳晒化了的饴糖。 “白,白门主……”小仙修回头看了眼同伴,磕磕绊绊道,“弟子,弟子家在浮玉山附近……” “大家都说当年是您闯入大妖的地界,这才救下了我们,这,这包糖给你。” 他似乎害羞得很,话还没说完,脸便红了个通透,最后捂着脸落荒而逃,剩下的人也同他一起作鸟兽散,年轻的叫喊声响彻林间,比枝头的蝉鸣还吵人。 白风禾下意识嗤笑,她想随手扔了那包自己并不爱吃的糖,手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来了。 这世间竟还有人真的喜欢她呢,往常她从未发觉过。 白风禾揣着包化成一坨的糖块回到了逢春阁,灵水、程锦书和李细鸢仍在殿门口等着她,三人高低错落,眼巴巴地站成一排,看上去好像是她养的三只什么。 白风禾踱步到她们面前,盯着她们每个人看了一会儿。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便选些聪明的留在身边了,白风禾心中悔不当初,最后伸着指头挑挑拣拣,犹豫半晌,才勉强指向程锦书:“同本座进来。” 灵水脑子虽然灵光,但善心太重,紧要关头恐会犹豫,程锦书虽然有些一根筋,但至少说什么是什么,豁得出去。 程锦书攥着拳头跟随白风禾入了逢春阁,寝殿中香风缓缓,她局促地绷紧脚趾,紧盯白风禾的背影。 “姑姑……” 白风禾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问道:“你如今修为是什么水平?” “回姑姑,我这两年勤修苦练,修回了一部分修为,上月已突破了元婴。”程锦书低声道。 程锦书好歹是白霄尘座下第一个徒儿,修炼时间同白风禾相差无几,在修为被剥去之前便是渡劫期的修为,道法皆通,如今又刻苦闭关,故而修为增长迅速。 只是元婴期的修为仍不算高,白风禾眉头攒起许久,忽然抬步上前。 香气笼罩周身,程锦书忙屏住鼻息,正紧张时,一股汹涌的灵力忽然注入她眉心,程锦书顿时惊慌失措,欲抬手阻止,却被白风禾一指定住。 “姑姑,你这是干什么?你的身体……” “少废话,只是借你些灵力,又并非渡你修为,碍不着身体。”白风禾冷冷扫她一眼,呵止住了她的话。 半炷香的时辰后,白风禾震袖收掌,一时间输出太多灵力使得她面色有些发白,但她背过身去,很快调整呼吸。 “本座本想随便找个修为强些的仙修替我去办,但苦于对他们并不了解,我并不能信任任何一个。只有你们几个,我好歹知根知底。”白风禾道。 她慢慢转过身,抬手扫去程锦书额头的乱发:“你当年说的话可是真的,愿意为了报答本座赴汤蹈火,绝不忤逆?” 程锦书愣了愣,而后猛然点头。 “那便好。”白风禾忽然勾唇,她俯身在程锦书耳畔说了什么,程锦书双目越睁越大,最后险些从眼眶子里蹦出来。 “听懂了么?”白风禾说罢后退一步,试探地凝视着她。 “懂了!”程锦书眼中惊讶之余忽然溢出兴奋,甚至忍不住轻拍双手,一副等不及的模样,“我什么时候……” “需得听我号令,切忌擅自做主。”白风禾忍不住皱眉,心中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程锦书去办事,是对还是不对? 罢了,选都选了。 “对了。”程锦书灵机一动想起什么,她从腰间香囊里摸出个黑乎乎的小喇叭,递给白风禾。 “这是云川止后来重新做的,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还在乾元界,便能听得见对方讲话,哪怕最强的结界都拦不住。”她掩去眼底的兴奋,郑重地把喇叭交给白风禾。 “姑姑到时候只需用这个告诉我,我便知晓了。” 白风禾嗯了一声,而后取出个漆黑的木匣子:“这是师尊留下的法器,千针炼魂钟,据说其中可容纳万象,不过若使用不当,便会顷刻间崩塌,连同周边一切化为灰烬。” “使用法子我已刻于匣上,你即刻出发,路上自己研究便是,我会将我身边所有的死士指派于你,任你差使。” 程锦书蹙眉:“那你呢?” “不必管我。”白风禾摇头,她说着缓缓转身,“去吧,这一去十分凶险,生死未定,莫再耽搁。” 生死未定也不说句温柔话,程锦书鼓了鼓嘴巴,她向门边跑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姑姑保重。” 说罢她的身影便飞出了窗外,融入炙热的日光,白风禾看向面前印在墙上的斑驳光影,过了许久,才回了句保重。 门被敲开,灵水抱着许久未见的啸月走进殿内,小狼柔柔弱弱窝在她怀里,看了白风禾一眼,又软绵绵垂下头颅。 “门主,程锦书这般急迫是去哪儿了?”灵水垂眸,“啸月这几日忽然蔫儿了许多,我能察觉得到,她身上妖力正在慢慢流失。” 白风禾闻言看向灵水,眼神滑落到小狼身上,伸手摸她额头。 小狼便顶起脑袋,用柔软的狼毛蹭白风禾的掌心。 “妖力流失?”白风禾蹙眉,啸月是十阶的大妖,尽管如今打回原形,慢慢将养也能恢复往日,怎会无端流失妖力呢? 一些不甚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却又被她压了下去。 “程锦书去替本座办一些重要之事。”白风禾回答灵水的问题。 “她一个人?”灵水杏眼微张,担忧道,“可会有危险?” “也许会。”白风禾轻声道,她又去摸啸月,可啸月听见了危险二字,忽然变得躁动起来,蹬着短腿在灵水怀里疯狂扑腾。 最后终于挣脱了灵水的怀抱,身体如同月光轻盈地跃出窗外,灵水惊叫着要追,被白风禾抬手拦了回来。 “白狼跑起来比风还迅捷,你追不上的,她若想陪着程锦书,便要她去吧。”白风禾说,她声音透着精疲力尽的沙哑,灵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呢……”灵水有些委屈,但她看着白风禾泛白的脸色,还是懂事地未曾说出口。 “门主,我扶您休息。”灵水柔声道,上前扶着白风禾走到床榻旁,看着她慢慢躺下。 然后放下帷幔挡住日光,待人睡熟后,这才悄然离去。 ———— 翌日破晓之时,从未响起的晨钟便响彻了不息山,不息山众仙修皆汇于主峰,化神期之上的仙修们守在不息山各处,以十人为一组施阵守卫结界。 从远处看,不息山之上恍如被一琉璃罩子笼罩,无数道灵力刺破晨光,不间断地注入“琉璃”之中,各色灵力花般绽放,又淡作透明。 云海被结界抵挡在外,蔓延在结界之上,整个不息山犹如被云雾淹没,偶尔风吹云散,露出影影绰绰的光点。 远处来自穹皇城的大军黑压压踏碎了一片云雾,两张金色大旗犹如即将刺破蓝天,在风中猎猎作响,刺眼的日光随着旗子招摇,打碎成刺目的利箭,若有人看去,便被晃得睁不开眼。 领头的是一宝辇,四方辇座犹如四条龙爪,爪子以金雕而成,威风凛凛踏于云上,辇龛六面镂空,上嵌宝玉无数,金织龛帘沉沉坠下,同檐上金穗融为一体,风一吹,哗啦啦作响,极尽奢华。 身着甲胄的屠云将军上前掀开龛帘,一柄龙首拐杖先行探出,枯槁的手捏着拐杖拄稳,其中的人方才走出宝辇,立于金光烨烨的车辇下。 穹皇垂眼看着面前结界层层的不息山,薄唇含笑,似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不息山这般严防死守,可是待客之道?”屠云将军得她眼色,忽然震声开口,浑厚的声音被灵力送入结界,宛如响在耳边,震得众仙修心弦直颤。 “油嘴滑舌,鬼话连篇!”立在毕门主身边的莫流筝紧紧捏着长剑,气得张口便骂,“明明来者不善,还说我们没有待客之道,我呸!” “就是,这穹皇城也太可气了,趁着师尊和浮然君出事便这样趁人之危,罔称仙门!”戚容音也怒道,她因为白霄尘的事哭了两天,如今眼眶通红,“我去骂他!” 她执剑便上,被毕门主挥袖拦下,怒斥:“你们两个,守住结界才是要事!” 一旁又一蓝袍仙修开口,语气满是愁意:“穹皇城竟带了如此多高手前来,应是打定主意要占据不息山,他们实力强悍,人数众多,我们如何能抵挡?” “行了,还没动手便自降士气,等着被揍么?”白风禾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几人急忙回头,便见女人一袭披风跨步前来,在攒动的仙修中硬分出条宽阔大路。 捏着长鞭的灵水跟在她身后,二人停在人群之前,仰头看向结界外乌云般黑压压的修者。 “果然沉不住气,这便来了。”白风禾勾唇冷笑,而后声音穿透云层,讥讽地落于穹皇耳畔。 “穹皇殿下真是好精力,腿脚都不便成这样了,还不忘我师尊的忌日,前来拜会她老人家。” “只不过我师尊向来同体面人为友,您这般趁人之危的小人,她最是看不起,您还是请回吧,莫要丢了最后的体面。” 她这话一出,穹皇方才还扬起的嘴角登时落下,干瘦的指骨紧紧扣着手中拐杖,坚硬的拐杖上似乎隐有裂痕。 屠云将军则对着不息山怒目而视,回身半跪道:“尊上,莫要同这妖女废话了,索性让我带人踏平不息山,撕了她这张嘴,看她可还敢这般言语!” 穹皇抬手阻止,而后低低嗤笑,沙哑的声音回响在山间:“好一张巧嘴,不愧是谢存的徒儿,说话也同她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本皇今日有些疲累,倒还真想多听几句,念一念旧友呢。” 她轻声感叹,话音未落却忽然抬手,于是澄澈的碧落下忽然浮现一张半透明的黑色手掌,巴掌足有整个不息山那般大,黑压压地遮蔽天日。 “不好,诸位同本座结阵!”毕门主慌忙震声,于是包括两位长老在内的所有人抬手运功,数百道灵力顿时汇作了阵法,如同张圆盘缓缓扩大,阵纹排列扭曲,道道符咒涌入阵眼,天地之间响起无数道古老的呢喃。 这是前前前宗主创下的磐石阵,成形后便如那黑色手掌一般大小,黑色手掌赫然压了下来,与磐石阵在半空相击的刹那,一道圆形罡风骤然扩散,如同向四周挥出无数把刀刃,云海顿时被切作上下两半。 足足数百里的山峰被罡风击中,顿时土崩瓦解,整个山头被削去滚落,只余森森崖暴露在日光中。 穿云裂石的声响传入不息山,整个山脉都在隐隐震颤,鸟兽犹如末路般恐惧奔逃,一时间兽鸣山惊,天地震颤。 而那黑色手掌还在不断压下,唯有穹皇一人的力量便能强大至此,不息山众人虽全力维持阵法,可心弦却已开始崩塌,有些胆小的弟子,已然红着眼眶抽泣起来。 “哭什么哭!”莫流筝因为施力而憋红了脸,她一巴掌抽到身旁流泪的同门脑后,“师尊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我,我害怕啊师姐,我还从未下山历练过呢……”被她打了的仙修抽抽搭搭道,而后抹了把泪,继续抬手布阵。 镇山长老举着手杖一边结阵一边摇头:“这穹皇当真是老奸巨猾,试图磨去我等心性,待我们耗尽力气后一举击溃我等,白门主,我们不能这般被她牵着走!” “长老说得对。”白风禾未曾同他们一起布阵,而是紧盯着云海上金灿灿的光晕,似在等待什么。 “毕门主,吩咐他们停下磐石阵,只将灵力注入师尊留下的结界。”白风禾吩咐。 于是那黑色掌心再次拍下的瞬间,原本抵抗它的阵法骤然消失,穹皇的手掌顿时与结界相接,而后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从透明的屏障中喷涌而出,刺目的光辉在天地间迸发,穹皇闷哼一声后退两步,背脊撞在辇座上,疼得眉头紧蹙。 “尊上!”屠云和屠雨两个将军连忙上前,被穹皇抬手呵斥。 “谢存。”穹皇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她突然吃吃笑出了声,松垮的眼皮下是一闪而过的愤怒,“一百年了,本皇竟还能被你所伤。” “只可惜我早非从前,岂会被你区区结界击退?既然你的徒儿们不愿投降于我,那便莫怪我心狠。” 她重新拄着拐杖站稳,低声道:“屠云,命所有将士,攻下不息山。” 男人一声“是”道出口,数万人顷刻间便踏着云雾冲向了不息山,犹如凶恶的兽群,手持长矛攻向结界。 前面的修者被结界击退,便有更多的人黑压压涌上,结界内的众仙修很快便抵挡不住,透明的屏障隐有裂痕。 “门主,长老,怎么办!”一个修为略低的仙修跌倒在毕门主脚下,嘴角渗出鲜血,带着哭腔道,“我们撑不住多久。” “结界要破了!”又有人不知在何处高喊,一时间整个不息山乱做一团,咒骂声哭泣声不断回荡,扰得众人心绪越发混乱。 毕门主一手支撑结界,一手扶起地上倒下的仙修,命赶来的医仙将其带走,她一向平静的面色亦即将崩塌,赤红着眼看向白风禾。 “门主……” “好了。”白风禾却忽然轻声道,她回头看向毕门主,柳叶眼噙着笑意。 什么好了?毕门主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紫色披风在风中飏动,犹如仙鹤振翅而起,浮在半空,声音清冽道:“毕门主,东方长老,镇山长老,借你们灵力一用。” 毕门主和两个长老对视一眼,纷纷收回灵力,双手于身前结印,同时抬手,于是三道不同的灵力注入白风禾背脊。 汇作磅礴紫光,疾风般荡至四周,紫光穿透结界,犹如一场惊雷炸裂,围在结界左右的修者如蚂蚁般被疾风扫荡而开,稀稀拉拉掉下山去。 穹皇目视着一切,浑浊的眼珠凶光毕露,拳头已攥紧拐杖。 “这白风禾比那白霄尘还难对付,竟能守住不息山这般久。”屠云将军道,“早知之前便杀了她。” “你杀得了么?”穹皇低声道,她望着脚下妖冶的紫色光芒,“她可是谢存最爱的徒儿。” “既然如此,本座便亲手送她上路,既然看不到谢存跪在我脚下哭喊求饶,看着她徒儿求饶也不错。”穹皇说着朝前走去,却有一道声音急急而来。 “报!!”一个身着黑衣的守卫震声来此,咚一声跪在宝辇上,“穹皇尊上,大事不好!” “穹皇宫,穹皇宫被人炸了!”—— 作者有话说:我活过来了…… 小云应该也快了…… 第87章 穹皇的脚步猝然顿住,萎缩的右腿险些没有站稳,一旁屠云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拐杖用力扫开。 “你说什么?”她缓缓转身,垂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守卫,忽然俯身攥起他衣领,猛地将人揪到眼前。 她虽看着枯瘦,可力气却如山倾般大,守卫被她攥得面色发青,磕磕绊绊回答:“有人,有人不知怎么突破了穹皇城的防卫,带着法器混进了穹皇宫……” “混元宝塔如何!”穹皇打断了他的话,急声问道。 “暂时无恙,不过因为动静实在太大,塔中妖魔受了惊,似有挣脱之象!”守卫连忙回答。 闻言,穹皇重重呼出口气,而后缓缓收拢五指,直掐得守卫翻起了白眼,这才愤愤松手,看着人瘫软在地。 挺起身,声*音越发阴鸷沙哑:“本皇留你们看守穹皇城,你们便是这般看守的?” 那人咳嗽半晌,才惊恐出声:“回尊上,因为宫中众修者皆被带来了不息山,穹皇城守卫松懈,这才叫那人钻了空子……” 穹皇冷声:“何人干的,现下人在何处?” “是个女子,不过她身旁有数十名黑衣死士相助,他们用法器摧毁穹皇宫后,那些死士便掩护其逃出了穹皇城,我们的人一路围追堵截,死士死伤大半,那女子亦被我等重伤,现下生死不明。” “去抓,死要见人活要见尸!抓不回来,本皇要你的命。”穹皇怒声开口,守卫垂首道了声是,破滚尿流地消失在云海中。 穹皇薄唇抿作条细细的线,而后猛地转身,看向脚下璀璨的结界,白风禾的身影在绚烂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虽然相隔极远,可穹皇似乎看得清她的视线,那般自命不凡,得意洋洋。 同她那师尊一般,令人憎恶! 眼看结界仍旧坚不可摧,身体略微纤瘦些的屠雨将军大着胆子拱手上前:“尊上,我们可还要继续?” “穹皇宫都被炸了,混元宝塔岌岌可危,如今军心涣散,如何继续?”穹皇压抑着怒火冷笑,“白风禾啊白风禾,本皇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摆了一道!” “早知如此,本皇当年绝不饶她一命。” “屠雨,你带着一半修者即刻赶回穹皇城,定要镇住混元宝塔,不得叫那些妖魔生乱,同时追捕那作乱之人,无论她藏在哪个角落,都得给本皇将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屠云。”穹皇忽然带着怒意挤出丝诡异的笑,“把她带来。” “我倒要看看谢存教出来的好徒弟,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母,死在本皇的手上。”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吹散层云,头顶的天空被风洗净,正全心全意输送灵力的东方长老忽然惊叫一声:“你们瞧,那是什么!?” 白风禾被她的喊声震得心弦一紧,她透过灵力的光芒看去,顿时目眦尽裂。 “浮然君,死瘸子竟捉了浮然君!”东方长老失声道,掌心灵力有一瞬的不稳,“她要做何?真是疯了不成!” 碧空之下,结界仍闪烁着不同的光点,犹如半颗巨大的珍珠,倒映头顶舒卷的流云。 若不听结界内痛苦阵阵,结界外山崩地裂,还真觉得是番千年难遇的盛景。 宝辇闪烁金光,随着云浪沉浮,宝辇前浮着半根玉柱,柱上绑了一人,美眸紧闭,长发散乱,裙摆处终年不败的花朵枯萎成尘。 穹皇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她,待到近处,从腰间抽出把锋利的匕首,刀刃慢慢划过女人脸颊,满意地瞧那冰雪般的肌肤一点点破裂,血珠滴滴渗出。 疼痛将其唤醒,她缓缓睁眼,眸光落在穹皇脸上,很快发出声轻笑。 “死到临头,还不忘摆你神女的架子。”穹皇低低啐了一口,刀刃向下拍打她咽喉,“你说若是人们知晓,受天下人崇敬的神女洛浮然竟是半妖之身,会不会气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洛浮然眼睫颤了颤,仍用那双充满悲悯的眸子看她,未曾开口。 “不准再这般看本皇!”穹皇忽然怒声道,她将匕首狠狠插入洛浮然肩膀,女人眼前顿时一黑,但却紧闭唇瓣,没有出声。 血浸湿胸前的衣裳,洛浮然偏着头喘息几回,待声音平稳后,方才叹息道:“江确,你走火入魔了。” 穹皇冷笑:“何为走火入魔?本皇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乾元界已然松散了上万年,如今也该有人出来,将其规整规整了。” “天地有它自然的规律,万物各行其道,何须你来规整?”洛浮然声音很轻,“莫要为你的卑劣和贪婪找借口了,你再一意孤行下去,终有一日会受到反噬。” “反噬?”穹皇咯咯咯笑起来,眼角周围堆叠成山,“待本皇一统乾元界,扫尽天下妖魔,众仙皆对我俯首帖耳,何人还敢忤逆?所谓的天道吗?笑话。” “妖魔亦是天下的一部分,而且你这般行径,早已同魔并无不同。”洛浮然看着脚下被云雾吞没的不息山,眼中流露一瞬的悲凉。 “你还是同往常一样,满嘴的众生,满嘴的道理,听着便恶心。”穹皇恶狠狠道,她忽然抬手扯掉洛浮然胸口的一枚古铜色的吊坠,满意地看着女人平静的眼眸内,一瞬的崩裂。 “谢存为了帮你藏住你的半妖之身,真是煞费苦心。”穹皇看着手中刻满咒文的古朴的坠子,假模假样感叹,“可惜了,还是没能瞒得住我。” “我们从未想过瞒你。”洛浮然望着坠子,声音微微颤抖。 穹皇攥着坠子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发出冷笑。 “别废话了,你们二人多般配,一个天之骄子,一个众星捧月,我不过是被你们呼来喝去的跟班,怎配得上知晓你们的秘密。”穹皇讥讽道,而后掌心金光涌起,那坠子便化作灰烬。 “被混元宝塔重伤的感觉不错吧?你不必担忧,随着宝塔吞噬的妖魔越多,它的力量便越强,到时候整个乾元界的妖魔都将不复存在,所有修者都会对本皇俯首称臣。” 穹皇看着脚下那越发磅礴的紫光:“真可惜,谢存的小徒儿似乎并未将你放在心上,你瞧,无人肯跳出那结界上来救你。” “既然如此。”她枯瘦的面容堆出笑容,“本皇便送你去见你的旧情人,好成全你们一对天造地设的眷侣!” 说罢,她眼中寒芒闪过,拐杖顿时化作法器刺向洛浮然,千钧一发之际,却有柄长剑破云而出,以山崩般的力道击歪法器。 于是灵力尽数落于宝辇之上,原本还华光四溢的宝辇顿时木屑飞溅,在烟尘中化成焦炭,穹皇惊诧地望于浓烟之中,只见一片紫衣从中飘过。 剑嗡鸣着归于掌心,白风禾已然落在洛浮然身前,剑尖一挑,除去了她身上绳索。 “风禾!你怎么……”洛浮然亦是不敢相信,她上前试图推开白风禾,无奈五脏受过重创,如今一口鲜血涌出,身躯缓缓坠落。 白风禾反手将她拉起,灵水又不知从何而来,替她扶稳洛浮然。 “浮然君,我带你走!”灵水回身想逃,奈何屠云将军此时反应过来,带人将她们团团包围。 穹皇从惊讶中挣脱,她张着嘴看看白风禾,又看看洛浮然,最后仰天大笑:“我还以为谢存的徒儿真是个没心的,原来又是声东击西。可惜了,脑子里全是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 “这不,朝本皇送死来了?”她哈哈笑着,手中法器忽然化作黑色游龙,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三人,白风禾眉心紧锁,反手推开灵水。 然而那游龙却分化作两条,分别朝她们各自追逐而来,锋利的尖牙刹那间便出现在眼前,白风禾抵挡的同时,咬牙掷出宝剑,剑身打着旋砍断游龙的脖子,又化作流光飞回她掌心。 “对付你,小聪明也够用了。”白风禾抿唇笑道,“家被炸成灰烬的感觉如何?尊上?” “伶牙俐齿!”穹皇厉声道,“屠云,杀了她们,不得留一个活口!” 屠云将军闻言领兵便上,灵水一手揽着洛浮然,一手甩开长鞭,雪白的鞭子同日光融为一体,顷刻间击飞了眼前的修者。 “风禾,灵水,别管我,不值得,你们快走。”洛浮然急得落了泪,奈何她伤势严重,竟连灵水都推不开。 言语间,女人不知何时闪身立在她们身前,十指交错结印,磅礴的灵力从她周身涌出,海浪般层层翻涌,原本包围她们的修者皆被掀飞出去,硬是在背后杀出条血路来。 柳叶眼在日光下弯着,红唇肆意张扬:“本座今日既然出了结界,就准备打个痛快,没想活着回去。” “只要浮然君还在,有朝一日定能恢复修为,到时候再替本座报仇,在所不迟。” “灵水,带她走,天大地大,能跑多远跑多远!” 白风禾一声令下,灵水纵然已经泪流满面,却仍旧没有违抗,抱着洛浮然腾空而起,手中长鞭挥舞成网,一时竟无人能拦。 眼看着竟叫她们逃出生天,穹皇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忽然张开双臂,如同一只黑色乌鸦般振翅浮起,团团黑雾从她掌心涌出,蛇般缠绕周身。 诡谲的心诀从她口中吐出,那些“蛇”汇聚成条漆黑的恶龙,身躯如山般盘踞,方才还明朗的天空顿时被黑雾笼罩。 穹皇的修为在白风禾之上,如今又因为怒火而使出十二成的力气,光是威压便叫人如坠深潭,白风禾被那威压震得耳鸣不断,四肢酸软。 她才竭力站稳身体,恶龙便已经朝她张开大口,黑烟滚滚从它口中冒出,这些浓烟吞噬心智,白风禾一个不留神险些被咬成两截。 她将身挤作流光才从牙缝中逃脱,可手臂还是被划出道深深的裂口,伤口冒着黑烟,难以愈合。 这穹皇修的到底是什么邪术?白风禾心中暗骂,随后默念心诀,身后白色“狐尾”如莲花状绽开,九条“狐尾”蜿蜒着躲开恶龙,直直刺向立于恶龙之后的穹皇。 穹皇未曾想到她竟这般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方位,险些被她灵力击中,踉跄几步方才躲开,心中顿生阴狠。 于是浓烟中响起几声话语,白风禾心道不好,只见身周忽然出现了数百道不同的气息,方才那些攻击不息山的修者有一半被召唤回来。 单打不成便群殴,真是好本事,白风禾垂眼望着手臂狰狞的伤口,心中恍惚一瞬。 她定然打不过这么多人,出来时她也曾叮嘱过毕门主,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要守好不息山。 今日应是要葬身此处了,她抬手摸着胸口微微发烫的紫龙晶,心中想的却是那些木雕未从窗边收回,如今罡风一起,它们恐怕要被吹下窗去,摔掉腿脚。 恶龙又从头顶窜出,白风禾运功抵挡,可黑雾之中又有无数法器破云飞至她身前。 她击退恶龙,却被一柄长剑贯穿身体,剜心般的疼痛险些将她意识夺去,白风禾闷哼一声,身体翻卷几圈,滚落在云雾中。 嘴角咸湿一片,应当是吐了血,白风禾勾唇想笑,但嘴角扯了扯,还是没能笑出声。 伤口疼得她想流泪,可眼泪是给爱的人瞧,从爱的人那里骗取怜惜的,如今她孑然一身,所以须得忍住,断不能给敌人得逞。 白风禾头脑越发昏沉,她拄剑爬起,挥剑挡掉些不知从哪儿涌来的灵力,却又被根灵箭划破肩膀,跌跌撞撞半跪下去。 好疼,白风禾握紧剑柄,恶龙的獠牙却忽然从她面前弹出,卷着腥风刺入她脖颈,白风禾不想再挣扎,双目微阖,等来的却是一道用尽全力的推搡。 她身体翻滚数圈才停下,面前血雾四处飞溅,洁白的衣衫迅速染作鲜红。 “灵水……”白风禾喃喃道,随即张口便骂,“你回来做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她慌忙上前拉过灵水,女子跌跌撞撞落入她怀里,露出的半个身子鲜血淋漓,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白风禾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周身的血流似乎静止了。 她一侧的手臂消失不见,只余碗大的伤口,皮肉翻卷,白骨森森。 “你的……”白风禾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抖成这般,半晌讲不出一个字,她连忙召出灵力注入伤口,替她止住喷涌的鲜血,“你忍忍,本座……” “有人照看浮然君,我便来寻门主了。”灵水细声细气开口,她显然疼得快要失去意识,可似乎还想着什么,咬紧嘴唇不肯闭眼。 恶龙的龙尾甩至眼前,白风禾忽然怒喝一声,灵力从掌心爆发,卷着长剑将它尾巴砍掉,于是黑云之中传来凄厉的龙吟。 她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埋头替灵水止血,指尖微微发抖,几次险些止错了地方。 灵水眼神已经不能汇聚在某一处,她竭力撑开眼皮,幸存的那只手忽得抬起,紧紧攥住了白风禾的衣袖:“门,门主,我能否,请求你……” “我,我想,唤你一声师尊。” 白风禾愣了愣,而后一股莫大的酸楚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眼角滴滴答答落下泪来。 “好徒儿。”她摸着灵水的头,轻轻道。 灵水很快没有了声音,四周龙吟还在凄厉地响,响得久了,已然分不清是龙吟还是风声,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人朝她走来,脚步又纷纷掠过。 白风禾怔怔望着灵水,抬袖抹掉眼泪,垂眸念咒,一层灵力缓缓包围灵水的身体,将她牢牢护在紫光中。 而后一掌击穿脚下浓雾,隐隐约约露出翠绿盘踞的群山,白风禾没再多看一眼灵水,将她身体推下层云。 强烈的恨意涌上,她似乎全然忘却了身上疼痛,起身立在滚滚浓雾中,古老而复杂的心诀自她口中念出,在浓雾不能掩盖的地方,暖风习习吹过,飞鸟倦倦衔云。 长久的寂静之后,一道光芒自浓云中心悄然涤荡,罡风击溃黑雾,阳光再次洒下不息山时,轰天裂地的声响这才随之传入众人耳中。 无论是仙修还是凡人,皆被这声响震得捂住耳朵,耳畔嗡鸣许久,待他们再抬起头,黑压压的云已经悄然无踪,天空一如水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淡淡的花香降临人间,日落西山,霞光四射—— 作者有话说:又写到凌晨了,这章好难写,5555 下章小云出场 第88章 ———— 修者之间的争斗对于凡人而言是一场等同于天灾般的浩劫,穹皇包围不息山那日,灵力的冲撞使得周边方圆百里皆发生了地动,山峦寸寸崩塌,树木被山火焚烧殆尽,城镇和村落不少房屋被喷涌的地气掀翻,百姓无家可归,遍地断壁残垣。 不幸中的万幸,游机城因着其精密的建造水平和坚硬的地基而躲过一劫,加之当年明存宗主在周围的山丘乱石之上施了加固的阵法,所以就连陡峭的山崖都不曾坠落一分。 地动发生之后,游机城的城守江方玉迅速打开城门,接收附近的难民入城避灾,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据说穹皇在与不息山的一战中吃了苦头,故而不到半日便撤兵离去,不息山不少修者也因维持结界而元气大伤,尤其是第五峰门主白风禾,以其修为和精元为注施行禁术同穹皇同归于尽,虽重伤穹皇,却也落得个仙脉寸断,生死不明的下场。 不息山虽胜却也是险胜,故而穹皇城后来又有卷土重来之意,幸好失踪多日的宗主白霄尘竟在几日后奇迹般地回到了不息山,穹皇城不知其底细,唯恐再遭重创,这才安分下来,没再挑起事端。 不过自那日之后,整个乾元界的势力分布彻底倾斜,浮然君下落不明,木里神峰被穹皇占据,穹皇城隐有一家独大之势。 除去不息山山脉以外的地界皆被穹皇设立了缉妖处,凡是山中精怪无论好坏皆被法器绞杀,有人说穹皇此举是在追捕消失的浮然君,亦有人说是借此扩大穹皇城势力,好成全其一统三界的野心。 于是苍天之下,暗潮涌动,人心惶惶。 时间一晃过去两月,暑气应当消失的时节,整个乾元界却仍干旱未消,两月不曾降下一滴雨水,农田几乎干成了荒漠。 起初百姓还能借河水勉强生活,可随着旱情严峻,就连从前崩腾不息的流渊河都成了枯水,河道淤泥暴露在炙烤的阳光下,死鱼烂虾搁浅在岸,腐烂发臭。 干旱最为严重时,就连一向湿润多雨的南海地界都半月不见落雨,百姓苦不堪言,却无计可施。 坐落于朔州周边的杨村同样经受着旱灾的折磨,此处村民大多依靠养蚕为生,然而此处河水早已枯竭,成片的桑树干枯了叶脉,村民只得依靠为数不多的积蓄和白家的帮扶勉强支撑。 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内照例升起了袅袅炊烟,醇厚的药草味很快飘散在桑林上空,冒着细汗的妇人在灶台前忙碌,路过的村民背着柴火,隔着院墙冲她喊:“乔婶,又给你家的乞丐熬药呢?” “去你的,哪个是乞丐,你才是乞丐!”妇人张口便是泼辣言语,嗓门儿大得破烂窗棂都在响。 “啧啧,好心当做驴肝肺!”村民往上抬了抬柴火,“乱世里头无好人,你那路边捡的谁知晓是个什么妖魔,当心她醒来以后挖了你们的心。” “闭上你的臭嘴!”妇人又骂。 那村民笑了笑,哼着曲儿逃了,妇人忿忿扔着手里锅碗,最后盛了一碗浓稠的汤药,端着往偏房走去。 说是偏房,实则是个存放柴火的柴火房,被清扫干净当做客房用,墙上砖石裂了几道缝隙,头顶房梁歪了,残破的房顶露着一大块蓝天。 用砖石垒砌的床榻上坐着个女人,乌发披散,衣衫褴褛,一双凤目却澄澈清亮,正含笑看着妇人,开口道:“乔婶,又有人讨骂啦?” “可不是,一天天嘴巴碎得很。”妇人狠狠道,不过很快笑逐颜开,“我瞧你今日坐得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好了许多。”云川止拢了把刚睡醒而垂落在眼前的头发,随手捏了柄木簪簪上,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浓密的黛眉,抬手接过汤药。 这些汤药对她无甚大作用,但是是乔婶的好意,她还是忍着苦味喝了几口。 “不愧是修仙的仙长,生得就是同我等凡人不同,你瞧这脸蛋,这身条,啧啧啧……”乔婶捧着药碗歪头感叹,视线紧随云川止不放。 无间城人人都长得乱七八糟灰头土脸的,少有人在意外貌,如今冷不丁被人这么一夸,云川止颇为不好意思,一高兴便将碗里的汤药喝了个精光。 乔婶见她喝完了,便也不夸了,收起笑容端着碗便走。 “等等等等……”云川止只得将她喊住,待她回身后,小心道,“这两月多谢乔婶照料,我身子已无大碍,明日……” “不行。”乔婶闻言蹙眉叉起了腰,“你才刚醒来几日,身体还未养好,怎能所走便走。” “我有灵力,这些小伤于我无碍。”云川止眼底浮现急切之意,“可我重要之人如今正下落不明,我须得去寻她。” 乔婶叉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叹息:“罢了,你若真要走,我一山中妇人怎能拦得住你修仙之人,要走便走罢。” 她不耐地冲云川止摆摆手,便推门离开了,云川止对着大门喊了声多谢照拂,回应她的是咣当的关门声,墙皮碎屑扑簌簌落下。 云川止叹了口气,动作缓慢地挪下了地,阖目深吸。 自从她知晓千针炼魂钟是通往乾元界的道路后便进去了几次,前几次都疼得死去活来悻悻而归,最后一次终于挺了过去,踏上了长阶的最后一级。 脚踩上阶梯的一刹那,周身钻心的疼痛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坠入温水,骨头都泡得酥麻一片,面前出现了道古老的青铜大门,她将门推开,然后…… 然后门就炸了。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天才造出的这千针炼魂钟,云川止现在回忆起来都想破口大骂,出去的路这般艰难不说,走到尽头了还这般要命,险些将她炸得魂魄相离。 幸好她在紧要关头操控甲胄包裹了自己,这才能完完整整地昏倒在杨村,遇上上山砍柴的乔婶,捡回一条小命。 或许是在千针炼魂钟内疼干了气血,这一昏便昏昏沉沉睡了两月有余,直到前几日才恢复清明。 清醒后的云川止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不息山的近况,谁料却得知了穹皇城围攻不息山,第五峰门主白风禾重伤下落不明的消息,听得云川止险些当场吐出口鲜血,重新昏倒在榻上。 云川止平稳了跌宕的心绪,这才挺直腰身,在身上的破衣烂衫中摸了几下,摸出几块灵力黯淡的灵石。 想了想有点磕碜,便又放了回去,无奈囊中羞涩实在没什么宝贝,索性蹲在地上,指尖沾着灵力画起了阵法,而后咬出一滴血按入阵眼之中。 长长的咒文默念完毕,天空顷刻之间笼上阴云,挥手便惊雷大作,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来。 虽不能完全解决灾情,但多少能缓解周边的干旱,也算是报答乔婶侠义之心吧。 乔婶似乎有意躲着她,不想听她道谢告别,于是云川止在她房中留下了一封信和那几枚黯淡的灵石,然后恢复平日装束,离开了阴雨绵绵的杨村。 不过为了不引人瞩目,她特意施法隐去了肩头银光闪闪的甲胄,寻常人若看见她,只会看见一身普通的黑色衣袍。 体内偶尔还会有阵阵针扎般的疼痛,不过于她而言可以忍耐。 此处距离白家最近,云川止便先行驭风到了白府,她不曾遮掩气息,所以前脚刚刚踏进白风禾闺房的门槛,后脚便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腰间。 “何人擅闯白府!”声音愤怒却清脆,听在耳中十分熟悉。 云川止没有说话,那人便旋身向她刺来,云川止未曾动用灵力,只将腰肢一扭便将她攻势躲过,那人预备再刺,谁知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不知何时箍在她腰间。 那人惊慌失色,运功试图挣脱,然而那东西坚硬得很,凭她灵力竟无法撼动半分,于是张嘴要喊,却被云川止抬手捂住嘴巴,呼吸急促,动弹不得。 “嘘,我没有恶意。”云川止轻声道,她对上了谭青的视线,巨大的钢铁手臂此刻正环绕在女子腰间,却只虚虚握着,不曾用力,“我是来询问你家小姐下落,准备去救她的。” 她将手松开,便迎上谭青气急败坏的谩骂:“我呸,你定是穹皇城派来的奸人,来打探消息想加害小姐的,你使的什么妖术,快把我放开……” 云川止又把她嘴巴捂上了。 她咬着唇瓣犯了难,如今回来是回来了,但死而复生之事在寻常人眼里本就荒谬绝伦,而且她还换了张脸,如何能让别人相信她是云川止? “我是云川止,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家小姐座下仙仆,两年前曾同她一起住过此处。”云川止试探着解释。 她将手拿开,谭青便又开始破口大骂:“我信你个鬼!云川止早就死了,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当我……” 云川止又把手放了上去。 完蛋了,她同谭青又不熟,能用什么法子证明自己?难不成只能回去不息山,或许程锦书和灵水能将她认出来。 但不知灵水和程锦书可还活着,云川止眉头越蹙越紧,最后叹了口气,决定再努努力。 “我真的是云川止,你要我如何证明?”云川止叹息道,“我曾在此处服侍过你家小姐沐浴,她右肩处有一颗黑色的痣。” 这话一出,谭青顿时不再挣扎了,眼底顿生殷红之色,泪雾蒙上眼珠,化作泪水哗啦啦流下来。 泪水沾湿云川止手掌,她以为谭青终于知晓,欣慰地收回手臂,然而谭青却嘴巴一皱,当着她面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边哭边道:“你们这些混账!败类!混蛋!小姐最在意体面了,你们对小姐做了什么呜呜呜……” 云川止顿时无言,苦笑着摸出张手帕,大力塞进了她口中—— 作者有话说:云川止:云川止要怎么证明云川止是云川止? 凌晨没有了,生活太混乱了,试图调整一下早上写…… 第89章 “若我真是穹皇城派来的奸人,那白风禾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又何须再来同你打探什么消息?”云川止耐着性子道,“无论你信不信我是云川止,你只需知晓我要救你家小姐,断然不会借此机会害她。” 谭青口中塞着手帕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双眼睛含泪盯着她,在日光下像是两颗闪闪的珠子。 对了,云川止想起什么,垂眸缓缓道:“你家小姐除去肩头有颗黑痣外,平日里不喜吃甜,亦不爱调料味重的饭食。” “还有,她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木里神峰的清泉水,还需用最新鲜的冰莲花瓣蒸煮。净面用的是不息山主峰峰顶千年不化的无根之水,爱吃现蒸的茯苓桂花糕,每日巳时需用冰酪一碗,美容养颜汤一盏,穹皇城送来的山茶润肤油一瓶……” 云川止这厢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厢谭青终于不再张牙舞爪地挣扎,她瞪大双眸震惊地看着云川止,睫毛不住扑闪。 “……若我是坏人,又怎会对你家小姐这般了解?”云川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角勾起合适的弧度,努力摆出令人信任的模样。 屋中安静下来,唯有枝叶扫过窗棂的沙沙声响,过了许久,云川止这才把她口中帕子扯了。 谭青抿着唇瓣,虽然仍是一脸防备,但好歹不再谩骂挣扎。 “你家小姐现在可在穹皇城?白家消息网庞大,你不会不去打探的。”云川止轻声说。 谭青望着眼前月牙般的凤目,仍然不信她会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仙仆,不过对视良久后,还是开口道:“嗯。” “穹皇竟没有杀了她?”云川止闻言将心放了一半,但另一半却更浸入阴雨,穹皇那人疯鸷偏激,不杀白风禾定有原因,没准便是为了留着折磨出气。 这对于白风禾来说,或许比死了还要痛苦。 云川止不敢深思,她强行除去了悲怆之情,继续开口:“你可知她被关在何处?” “我不知晓,无人知晓。”谭青说着便满心绝望,“白宗主派出许多人前去打探,皆是有去无回,穹皇宫两月前曾被小姐炸毁过,自此之后便修筑了参天般的宫墙,层层结界封锁,除了穹皇亲信外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没人知道小姐在里面经历了什么,白宗主也只能算得出她还活着,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谭青将唇一抿痛哭起来,“我夜夜都能梦到小姐被关在牢狱中受尽极刑,我……” 云川止看她垂头哭泣,鼻头也涌上酸涩,她又摸了张帕子递给她,然后松开了束缚女子腰肢的钢铁手臂。 手臂奇迹般地折叠缩小,最后消失在肩头的甲胄之中,谭青哭着哭着被她的甲胄吸引,上手摸了摸。 这丫头,倒也不忘了苦中作乐,云川止垂着手任由她摸,脑中却不断思忖白风禾的去向。 以穹皇的疑心,她既然忌惮憎恨白风禾,就断然会把白风禾放在日日能看得见的地方,所以白风禾多半就被关押在穹皇宫中没错。 不管怎么说,她应该先混进穹皇城,再做筹备。 “你是妖怪吗?”谭青用力敲了敲云川止肩头发光的甲胄,“穹皇在乾元界各地都设立了辑妖处,如今哪怕是深山中都见不到妖了,可我觉得这并非好事。” “山精野怪亦是天地供养中的一环,如今天生异象,整年干旱,多半就与此有关。” “你瞧我身上可有妖气?”云川止笑笑,“不过我觉得你所言有理,万物既然存在便有其作用,一味地消灭异己,指望一统天下不是好事。” “当天地间的任何一方拥有了绝对的权力都会造成三界失衡,哪怕拥有力量的是神仙亦不例外,我不相信一个人修成仙道后便会摒弃七情六欲,摒弃偏见或偏颇,穹皇便是个例子。” 谭青点头。 过了会儿,她开口,似乎处于挣扎之中:“你真是云川止?可你的尸首都被小姐埋在白家茔地里两年了……” “我真的是云川止。”云川止说。 白风禾将她尸首埋在了祖坟?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是她的…… 云川止刚刚生出喜悦,又很快清醒过来,轻咳一声,先救人再说。 谭青又挣扎了许久,最后勉强道了句好吧,眼中生出希冀:“你真的要去救小姐,我同你一道去!” “白家家主出事,想必白家如今也是举步维艰,你还需帮白风禾打理好家中,等她回来才不必为此忧愁。”云川止耐心劝道。 “说的也是,若我走了,白家便是真的垮了,到时那些异心之人定会更加想着争抢家主之位,生出更多乱子。”谭青很快便哄好了自己,抬手抹了把眼泪,“我得替小姐守好家业。” “那你孤身一人,怎么救小姐呢?” “我会去寻白宗主帮助,若她能信我说的。”云川止摇头道,“再不济还有灵水她们,总有人助我一臂之力。” “灵水?”谭青听到*这个名字,唇瓣翕动一瞬,很快噤声。 云川止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沉声问:“灵水怎么了?” …… 告别谭青后,云川止驭风在半空飞驰,小雨刀子般打在脸上,她却恍然未觉,眉心紧皱着,握紧了腰间的逐日弓。 不曾想她离开两年多,乾元界竟如天翻地覆一般,熟悉的人伤的伤,丢的丢,竟已无一人能迎接她归来。 浮然君是半妖之身,被混元宝塔重伤,如今出逃在外,下落不明;程锦书同啸月一起炸了穹皇宫,虽说保住了不息山,但她一人一妖同样被追缉至今,不知死活。 方才谭青说灵水为了救白风禾被穹皇座下黑龙所伤,竟然失去了一条手臂,还是她惯常使鞭的那条右臂。 这同要了她半条命有什么区别,也不怪她因此消沉下去,离开不息山。 若是自己早些挣脱无间城的束缚,会否便能助她们一臂之力,会否叫她们不要这般绝望?云川止心中一团乱麻。 无论在无间城的几十年还是在乾元界的那一年,云川止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无牵无挂地游离在人群之外,每天只在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怕三界真的毁灭了都同她没什么相干。 可是如今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她在不知不觉间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结,或许有人会需要她。 云川止闭上眼睛,身体化作流光飞出乌云,消失在一轮红日之下。 半个时辰后,她便落在了青晏镇的入口处,青晏镇坐落于云阙关和穹皇城中间,距离穹皇城不过百里,算作两城之间的枢纽,是个八面来风的通达之地。 果不其然,一过城门她便看见了满墙张贴的告示,告示中是程锦书和啸月的人脸,一旁还有浮然君的,画像栩栩如生,眉眼似还在动。 百姓似乎早对上面的内容司空见惯了,路过也无人多看两眼,街上每隔几丈便立着个黑衣长枪的走地神,满目森严之状。 云川止进门便被几匹高头大马团团围住,有人拿着面镜子对着她照了又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驾马离开。 “你是仙修?”又有个身穿甲胄的黑衣士卒朝她走来,对她怒目而视,“是哪门哪派的,可有登记在册?” 毛病,如今修仙都得经过她穹皇的同意了?云川止顿觉可笑,看来是生怕有门派异军突起,夺了她的位置。 云川止没说话,只抬手在他面前挥出道微风,微风拂过时,士卒神色顿时柔和许多,挥挥手将她放行。 云川止低头离开,而后隐匿了身上灵力。 青晏镇虽繁华喧闹,但地界不大,街巷拥挤,时不时有摆在路边的茶桌挡了一半的路,桌边几人高谈阔论,话语落入云川止耳中。 “如今到处戒严,这日子还得过多久,老子出个城都要百般盘问,那浮然君还能藏在我包袱里带出去不成,恼人得很!”一胡茬大汉震声道。 “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看你!”旁边一布衣妇人怒道,一掌拍在他光头上,“神仙打架,你我凡人只能偷摸过活,掺和那些事儿做什么?” “不是掺和,我一行走四方的商客,太不方便了。”大汉捧着茶杯嘟囔,“我倒是觉得那浮然君是半妖也没什么,又没伤天害理,何至于举整个乾元界之力捉捕。”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谁敢多说,如今穹皇可是独霸天下了,就连不息山早晚也会被她控制,到时候,只盼莫要伤了你我平民。”又有人道。 “我也觉得从前那样挺好的,人妖共生,哪儿那么多麻烦。”妇人长叹,“现在不仅到处灭妖,人奴制度也是大行其道,多出不少黑市买卖奴隶,越活越不如往常。” “姐,你那店里买个奴隶做活儿不是挺好?”大汉呵呵地笑。 “若是往后修者为尊,你怎知你我凡人哪一日不会被当做奴隶卖入黑市?”妇人抬眼瞪他,“你这般魁梧有力,到时候定有人争相买你当长工呢。” “那可不行!”大汉怒而拍桌。 云川止在他们旁边兜了两圈,寻了个空桌坐下,有伙计上前问询,她讪讪道:“我就坐会儿。” 实在囊中羞涩,早知晓方才同谭青借点灵石了,云川止悔不当初。 好在伙计看她穿着不错,未曾为难,还替她倒了杯白水送上。 此处离得近,又听大汉道:“姐,你官人在穹皇城做活,可曾听闻那白风禾的消息?” 云川止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无声往那侧挪了挪。 妇人闻言俯身,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坊间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提,生怕被穹皇当做同党捉进牢狱呢。” “白风禾?就是两月前重伤穹皇尊上的那位?”一旁桌边的路人开口,“听闻她不是个妖女么?曾经杀了自己师尊的那个?” “而且听穹皇城的人讲,穹皇在她体内发现了属于大妖的妖力,恐也是个妖物,否则怎会亲手弑师呢。这样的人,还是莫提的好。” 妇人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可不是,听闻穹皇为了关押此人,还特意在穹皇宫内建造了一座九层地牢,其上有黑龙镇压,可谓固若金汤。” 云川止竖耳之际,忽然觉察了一道目光,她敏锐地朝那目光看去,却只看见聊得正酣的三人。 背对她的妇人忽然不再开口,起身便往一侧闪去,云川止眼疾手快将她拦住,正欲捏她臂膀,眼前疾风忽起,妇人和那大汉以及路人皆变为飞沫消失,唯有衣衫犹如泄了气的布袋子,瘪在了路边。 “又是来往阁。”云川止被扬了一脸的沙子,没好气地揉去眼中沙土。 街上除去她外似乎无人看见那三人,唯有茶室的伙计一脸震惊地望着她,云川止抿唇冲他笑了笑,转身匿入人群。 上次在云阙关,便是来往阁的人扮作路人告知她消息,如今又是,这来往阁的人当真是神秘,竟知晓她就是云川止。 穹皇没有派人来追杀她,来往阁就应该不是属于穹皇的势力,那么他们的消息倒是值得一信,云川止攥着衣襟思忖。 七扭八拐穿过拥挤的街道后,云川止停在了一处偏僻的住宅门口,她吸了口气,抬手敲击大门。 门开了,朴实的淡绿色布衣出现在她眼前,女子头上裹着布巾,左手端着热汤,神色漠然地看向她。 “你找谁。”灵水问。 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涂得蜡黄,想必隐去了灵力,身上一丝灵气也无,杏目再无飞扬的神采,如同古井般死寂。 右边袖笼打成个死结,随着动作左右晃荡,云川止原本还不甚悲怆,如今亲眼看见她变化,心中犹被重重一击。 “既不开口,便请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灵水移开目光,抬脚准备关门,却被眼前的黑衣女人把住门边,木门纹丝不动。 灵水眼底浮现杀意,她假意前倾,手中热汤尽数泼向云川止面门,云川止却毫不慌张,身体微微一侧,便徒手将她瓷碗接过,汤汁分毫不撒。 “嘶,好烫!”云川止双手倒腾着瓷碗,咬唇用衣袖裹住,眼中委屈,“你要烫死我啊?” 灵水听了她话,眼神松动一瞬,又很快恢复冷厉,正欲伸手关门,谁料女人竟腰肢一转,轻轻松松挤进门中。 热汤被她放在地上,灵水心道不好,右手想捏长鞭却意识到不对,悲从中来换成左手,可早已来不及,只见女人已然控制住她手腕,将她固定在了门上。 “你找死!”灵水爆发怒意,准备不管不顾暴露灵力同她一搏,女人却又把手撒开,一双灼灼凤眼有毛病似的眨着,手指放在红唇边做噤声状。 “嘘,我不是坏人,我是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两小只下章应该就见面了~ 第90章 “你怎知晓云川止?你是何人?”灵水显然并不信她的话,反而因此怒火更甚,她唇瓣抿作条线,倏地抽出腰间长鞭。 鞭子如雪白的游龙甩向云川止面门,云川止急忙后退躲过,鞭子随疾风一起卷土重来,她旋身躲在口水缸后,随着一声脆响,水缸四分五裂,里面盛着的清水哗啦啦泼湿了鞋袜。 灵水显然比谭青更难对付,云川止又不甚敢暴露灵力,生怕被外面那些士卒找上门来,只能仗着身子灵巧在院中躲闪腾挪,一时间小院儿尘土飞扬,连晾晒的辣椒都被鞭子抽作呛人的粉末。 “灵水姐姐,真的是我啊!”云川止踉踉跄跄躲在棵老杨树后,探出头看看她,结果换来迎面的一鞭,她咻的一声闪回树后,长鞭在树上留下道深深的痕迹。 怎么两年不见,灵水的性子这般狠厉了,看来失去手臂于她而言确实是晴天霹雳。 云川止躲在树后,心中为此涌出层层酸涩,长鞭又一次破风而来,她没再躲闪,忽然抬手迎上,精钢所制的甲胄悄无声息将她手掌包裹,牢牢把长鞭握在掌心。 灵水瞥见了日光下银光闪闪的甲胄,杏目微张,手中力气卸去些许,扭身抻直长鞭。 这法器形状奇特,不像乾元界应有之物,云川止倒是的确精通炼器,会否…… 灵水紧盯着眼前女人的面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瞧她朗眉星目,身姿颀长,说不出得惹人注目,同云川止那小丫头简直大相径庭。 “云川止早就死了,你要装也装得像一点!”灵水嗤声道。 “你在不息山十数载,应当知晓何为献舍之术。”云川止不想再把同谭青说的话重复一遍,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这是我原本的身体,那崔二狗两年前献舍于我,这才叫我用她身子在不息山待了一年。” “后来时候到了,我便魂归原身,用了两年时间挣脱牢笼,这才能寻得到你。”云川止松开鞭子,肩头甲胄闪烁着,隐藏在明朗的天光中。 灵水仍皱眉看着她,俨然是不信。 这事儿跌宕离奇,说给谁谁能信呢,云川止心中明白,可仍不禁黯然,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酸楚。 “你说你是云川止,好。”灵水振臂收回长鞭,声音朗朗,“你的卧房在逢春阁左右向右第几间?” “第二间,你住第一间。”云川止回答。 灵水见她答对了,眉头松了些,继续道:“我们同门主进入浮玉山时,我藏在何处?” 云川止:“你变作婴儿,光屁股躺在襁褓里。” 灵水闻言,蜡黄的脸颊下浮起淡淡红霞,她羞于提起此事,故而唯有她们三人知晓。 她眼底惊异之色难掩,眸光也不再那般狠厉,而是不禁向前走了两步,空荡的衣袖随她步伐跳跃。 云川止视线忍不住往她臂间瞟,灵水察觉了她目光,身子偏向一侧,用胸口挡住缺失的右臂,颤声道:“你真的是云川止?你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呢!”灵水难以相信,但泪幕已然昭示了她的情绪,“你明明……门主伤心了那么久……”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眼泪大滴大滴冲刷着她脸上的黄膏,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我莫不是哀怨得痴傻了?” “我真的活着。”云川止上前抓过她手,用温热的掌心包裹她手,柔声道,“我回来找你们了。” “你真的活着。”灵水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最后仰头望向苍穹,“真是造化弄人,死的人回来了,活的人不在了。” “门主,门主她……” “不息山发生的事我都知晓,我此行便是来寻你一同解救门主的。”云川止虽亦是满心酸楚,但还是强行压下心绪,握紧她颤抖的手掌,“你且宽心,有我在,定能想到法子。” 女人手掌干燥且温热,掌心脉搏砰砰地跳动,温和有力,灵水被她攥紧左手,仿佛飘荡了许久的孤舟终于靠了岸,心中久违地感受到几分踏实。 “你长高了。”灵水习惯了低头看云川止,如今视线微抬才能对上她眼睛,不仅面色微红。 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突然变成个成熟女子,叫人有些难以适应。 “嗯,是比从前高些。”云川止唇边荡开笑意,“如今我应当不能唤你灵水姐姐了,有些差了辈分。” 灵水将手抽回来,深吸一口气,抹去下巴上垂挂的泪珠,哑声道:“你几岁了?” “若按照无间城的年份,我出生应是七八十载。”云川止捏着修长的指头犯了难,她又不过生辰,哪里记得这么多。 “是比我年长,往后别叫我姐姐了。”灵水吸了吸鼻子,上前扶起被她打翻掉的藤桌,“幸好没比门主年长,否则她被你压了一头,定要气死不可。” “那她也得先出来才能被气死。”云川止笑道。 灵水握着藤桌的手停在半空,云川止抿了抿唇,上前替她整理一地散乱的干货。 “方才还有戒心,如今确信是你了,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都能苦中作乐。”灵水叹息一声,越过小院推开屋门,“外面不便言语,进来吧。” 云川止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她进了狭窄的屋子,堂屋空空荡荡,光线昏暗,往里应是卧房,也黑漆漆的不着光亮。 灵水这两月便生活在这里,云川止先是感叹,随后想起白风禾还不知被囚禁在何等水深火热的地界,心便被人攥紧了那般疼。 她向来骄纵,如何能挺得过穹皇的折磨,云川止越想越心痛,直到眼前发黑恨意顿生,这才强行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无间城数十年的经验告诉她,无论被多少怨灵包围,无论多么痛苦难耐,都要保持理智,唯有头脑清醒才有逃出生天的法子。 灵水显然有无数问题想问,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指尖不断摩挲衣袖,最后道:“用茶吗?” “此处不像有茶水的样子。”云川止笑了笑,她提了张圈椅旋身坐下,“是谭青告诉我你的所在的,我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她信我是云川止。” 灵水隐居在此处打探消息,但青晏镇尽是穹皇城的兵马,她不敢直接联系不息山,便只能将消息递给谭青,再由谭青转达。 好在穹皇不是全然失去理智,她在意民心,不敢用太强硬的手腕对付百姓和各路门派散修,这才让白家幸存,让灵水有机可乘。 “你凭空冒出来,她能信便已是奇迹了。”灵水轻声说。 好消息犹如病重之际的良药,她如今放松了不少,终于少了方才的死气,眸光恢复往日清透。 云川止忽又问起:“你可知程锦书和浮然君的下落?” 灵水摇头:“她二人皆被追杀至今,不知流落何方,但好在追捕她们的告示还未揭去,至少人还活着。”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云川止心道。 “这两月我隐居在青晏镇,除去我以外,宗主亦派了几名善于打探消息的修者潜入穹皇城,多少摸清楚些局势。”灵水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绢布。 绢布上绘出了整个穹皇城的地图,穹皇宫位于穹皇城中央,几处入口皆标了红叉。 “这便是他们打探的地形,红色之处皆有重兵把守,听闻设置了能够辨别身份的结界,但凡同不息山相关的人皆被记录在册,严禁我们靠近穹皇宫。” 灵水攥紧绢布的一角:“如今穹皇虽没再围攻不息山,却也只是不曾动兵而已,不息山出口入口都有穹皇城的人巡逻把守,宗主等人明面上身处不息山,实则是被软禁。” “穹皇宫中可有眼线?”云川止盯着那张地形图揣摩,轻声问。 “有是有,但穹皇实在狡诈多疑,穹皇宫中分为内宫外宫,内宫唯有她认定的心腹或是凡人才能进去,其他的就算在她手下当差,也只能在外宫行事。” 灵水叹息:“所以虽有眼线,但并不能真的靠近穹皇,更不能救出门主。” 如此当真棘手,云川止咬紧了口中软肉,拿着地图在眼前晃了两圈,喃喃道:“不过穹皇这么防范不息山的人,倒是为我提供了便利。” 灵水看她一眼,忽而眼前亮起:“对,她不认识你!” “准确来说,整个乾元界都无人认识我,更别提什么登记在册了。”云川止望着她勾起唇角,“我若能混入她那个内宫,便没准儿能救她出来。” “可是穹皇宫内高手如云,你真的可以吗?别最后门主没救出来,连你都搭了进去。”灵水担忧道。 “谁知道呢,总得试一试不是。”云川止慢慢转动指尖,将地图上的一切牢牢刻入脑海。 “还有一件事。”灵水俯身上前,指着地图上一个奇怪的标识道,“这里是进入内宫的唯一入口,听闻穹皇在此处设了一名为‘万象归一’的法器,能够洗去世上所有的仙术伪装,若是修者经过,无论他有着何等卓绝的灵力,都会暴露无遗。” “前几日宗主派出的一名眼线便是因此丧命的。”灵水忧心忡忡。 “法器?”云川止眯着凤眼道,“她穹皇不是最看不起炼器之术,如今还不是得靠法器守住城门。” “这‘万象归一’还是明存宗主生前所造的呢,不知怎么落入了穹皇手中。”灵水说,“乾元界灵力卓绝之人繁多,若施结界总归不够安稳。可精通炼器的唯有明存宗主一人,如今明存宗主去世,她自然更为信任法器一些。” “聪明总被聪明误,可惜她如此费尽心机,反而给自己找了个弱点。”云川止说。 灵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试探道:“你能破解‘万象归一’?” “不瞒你说,明存宗主留下的东西于我而言总有一种熟悉之感。”云川止望向门缝中流入的一缕日光,纤尘在光影中飞舞,“既然此物是她所做,那么我觉得我应当能破开。” “你要进城吗?我同你一起!”灵水上前一步,被云川止用手握住肩膀。 “你最好留在这里,届时我会与外宫眼线联络,将消息告诉你,必要时可能还需求助白宗主,我们里应外合。” 云川止不擅长安慰别人,但她看着灵水那双泪雾蒙蒙的杏眼时,犹豫良久,温声道:“如今我回来了,会好的。” “我知晓。”灵水看着她破涕为笑,“我等你和门主平安归来。” 云川止忍着没去看她失去的那条手臂,莞尔揉了揉她肩膀,然后转身开门,消失在炙热的日光下。 ————— 一连数日烈日当空,烤得穹皇宫的宫墙都险些冒了烟,层阁飞檐堆叠成起伏的山峦状,最高的那处宫殿森严而立,顶上两条飞龙对卧,口吐金球,金光灿灿。 而在宫殿之后有一片苍翠竹林,竹叶尖锐繁茂,高高伸入湛蓝的天色,活像插在地上的无数把利剑,即便有风吹过,竹叶仍然纹丝不动。 竹林之中,到处隐藏着诡异的石柱,石柱上刻画着古老的图腾,顶端皆雕出龙首的形状,目光如炬,直视着竹林深处。 一股长风吹起,却只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几名身着暗红色宫衣的丫鬟垂首走过林间,纷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们看着皆是凡人模样,胆子俨然只有丁点大,听见点声音便脖子肩膀缩成一团,领头的几个看着那些诡异的石柱,嘴角抽动,快要哭出来了。 “仙长,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呀?我们不是来服侍穹皇尊上的么,怎么带我们来这般阴森之处?”有个看着年长些的丫鬟道,肩膀颤抖,吓得不轻。 “让你们跟着就跟着,问这么多做什么?”走在前面的便是跟在屠云将军身侧的阿桃,抱着臂膀瞥她一眼,“能为尊上做事已经是你们的福气,还想贴身侍候,想得美。” 她向着竹林中央越走越深,几个丫鬟互相搀扶胆战心惊,日光逐渐被浓密的竹叶遮挡,阴风似从地底冒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听闻宫中关押着一人,曾是什么不息山上的神仙,如今早已散尽功力成了堕仙,听说她从前心狠手辣,行事叫人闻风丧胆。”有个矮小的丫鬟落在最后,扯着前面人的衣角说。 “我们不会要被派去看守堕仙吧?”她噙着泪道,“不知道里面有多恐怖,我不要,我想回家。” 她一哭,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心烦意乱,气氛越发低迷,不少人绝望地红了眼眶。 “哭什么哭,等会儿若扰了尊上心神,当心被拖出去喂秃鹫。”阿桃冷面威胁,几人顿时噤声。 面前成片的修竹忽然随着脚步向两侧分开,只见密林当中出现块半人高的平滑巨石,巨石上伏着一漆黑卧龙,此刻正吐着龙息沉睡。 阿桃低声念了句什么,黑龙终于睁开眼睛,猩红的双眼扫过众人,最后鼻尖喷出火星,懒懒展开身躯。 它身下压着个巨大的铜锁,此刻铜锁兀自打开,巨石之上出现了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一帮凡人丫鬟看见此情此景,有几个人面色苍白,已然快要晕过去了,被那阿桃厉声喊了一句,这才彼此搀扶着走过黑龙,软着腿走下石阶。 与此同时,地牢深处。 九层的深度已经隔绝了所有天地间的阳光和微风,只余地底深处的阴暗潮湿,四四方方的石壁裂开缝隙,缝隙之中长满了黑绿色的青苔,多脚的虫子在缝隙中来来去去,发出窸窣声响。 坑洼不平的地面刚被水冲洗过,此时散发血腥和水腥混合的难闻气味,石室坚固无比,除去满眼的岩石外,就连个软和点的毯子都没有。 唯有角落扔着的几张草席还算干净,衣衫破烂的女人就半靠在草席上,长发披散了一身,挡住多日不见天日而惨白的肌肤。 若不是她的胸腔还在起伏,实难看出这人竟还活着。 她似乎做了噩梦,瘦削许多的腕子滑出草席,原本凝脂似的手臂此时看得出骨头的形状,关节处残留红色伤痕,她痛苦地抓住翘起的地砖,大汗淋漓地惊醒。 梦里的一切烟消云散,眼前仍旧是困了她不知多久的四方石室,虫蚁的声响不知从哪儿传来,听得人浑身发痒。 白风禾猛地收回手腕,无意识将其攥在掌心,等待睡醒后无边的绝望消散。 早知不如陷在梦中不必醒来,哪怕是最恐怖的梦魇,都好过这间令人作呕的地牢。 她在硬邦邦的席子上躺了许久,直到稍微有了些力气,才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双足被银白色的镣铐死死锁住,每行走一步,脚腕的陈旧磨痕便更疼几分。 若是走得多了,便会有鲜血流到脚上,到时候便会引来那些嗜血的蛇虫鼠蚁…… 白风禾咬牙打了个寒颤,将眼睛闭了许久,这才继续前行。 她如今仙脉寸断,已经使不出半分灵力,食物和水便成了她赖以生存的东西,这段日子她忍着恶心吃下那些腐坏的食物和难喝的水,只是为了能多撑些时日。 或许会有人来救她。 但如今她已经不知在此处躺了多久,日子过得太慢了,她无法用日升日落来判断时辰,便觉得每一瞬都好似一年。 她已经渐渐心如死灰,于是看着眼前爬满蚂蚁的浆糊般的吃食,她忍着恶心将其掀翻,只拿起一旁的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穹皇当然想杀了她,但不知为何,她的一切术法落在她身上都丧失了致命的力量,哪怕是她举着长刀刺穿她的身体,仍旧是徒劳。 这也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但白风禾不知晓这是否是好事——不死,便要忍受无边的折磨。 白风禾扔掉了手中的水碗,正欲蹀躞回草席,忽闻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她发出声低低的冷笑,回身看着眼前坚硬的石壁,石壁缓缓从中裂开,几个人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脚步声停止,穿着张扬罗裙的阿桃正挑着眉毛看她,身后几个畏畏缩缩的凡人一字排开,皆是满脸惊恐。 “白门主真是好福气。”阿桃笑眯眯看着她,眼中冷光闪过,“都成阶下囚了还有人照顾。” 白风禾没说话,只用那双仍熠熠生辉的柳叶眼盯着她,阿桃被她看得怒火上涌,忽然抬手掷出枚石子,石子擦着白风禾脸颊而过,留下道殷红的伤口。 白风禾脸颊微偏,轻声笑了:“本座两年前赏你的一耳光,你竟到如今都忘不掉,看来你为此记恨痛苦了好久。” “都成这样了,还嘴硬呢白门主。”阿桃背着手挖苦她,“我劝你还是俯首贴耳,收起你的门主脾气,免得被尊上听见,又要吃苦头。” “哦?杀不了本座便只会打嘴仗,小人做派。”白风禾苍白着脸道。 “你这张嘴真是不中听。”阿桃被她气得满面通红,她忽然从身后拎了个高挑些的丫鬟,将她用力推到白风禾身前。 “按住她。”她命令道。 那丫鬟闻言双肩一颤,但此时灯火昏暗,白风禾又肌肤苍白,长发垂在眼前,遮挡了一半的面容,宛如一个活死人。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却始终不敢触碰女人,阿桃正欲斥责,却闻身后传来个声调略沉的声音:“我来吧。” 阿桃朝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个低垂着头的丫鬟,个头稍高些,将腰肢弯着,只留个黝黑的发顶。 左右来这里的都是凡人,料她们也不敢生事,挥挥手叫她去了。 白风禾只看得见眼前骤然昏黑,那丫鬟挡住了石室中不多的光芒,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两只腕子牢牢固定在身后。 触碰她的手掌温热,指尖附着淡淡的茧子,应是个做惯了粗活的,以她如今的力气压根儿挣脱不掉,白风禾早已满心绝望,此时便也不再挣扎,阖目向下滑落。 然而丫鬟却忽然施力,看似是束缚,实则一手扶在她腰间,竟是稳稳将她撑起。 白风禾感受到她温柔的力道,有些恍惚,抬眼去看她面容,对上的是张姣美而陌生的脸,和面上眼角泛红的凤目。 她正茫然之际,丫鬟突然向前一步,似乎借着束缚的名义将她抱在了怀中,她听见了一声忍耐不住的抽泣,和耳畔如做梦便掠过的一声“门主”—— 作者有话说:修修改改修修改改了好几遍~这章有点难写,发晚了T-T 90-100 第91章 那声音很淡,淡得白风禾不知晓自己是不是万念俱灰到失心疯了。 她还要再看那丫鬟面容,然而丫鬟已经绕过她身侧站在她身后,只余发丝间微弱的气息。 也许是连日来的噩梦缠身,让她头脑不清醒了罢,总觉得看见了故人,白风禾压下心底那点荒唐的希冀,依旧讥诮地看着阿桃。 “我说过,莫要拿你那眼睛盯着我!”阿桃烦躁地甩出根长鞭,在半空啪得抽出声响,“真当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说归这么说,阿桃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可否认如白风禾这般的人即便成了阶下囚,还是轻易能够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那双柳叶似的眼睛,对视便能看出隐隐的疯鸷。 上面也真是的,明知道这地牢阴森可怖还总派她来,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吃亏的总是小喽啰,阿桃捏紧了手中长鞭,用武器为自己壮胆。 “那又如何,你敢杀了本座?”白风禾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微笑。 “我虽杀不了你,但却能叫你吃点苦头。”阿桃厉声道。 随后不管不顾挥鞭甩向白风禾,白风禾没打算躲闪,将头朝一边偏去,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反倒是身旁的石壁被打了个正着,留下道深深的白印。 白风禾睁眼看着那同她相差了老远的墙壁,略有几分惊讶,回头看向阿桃时,发现她也狐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长鞭,满目震惊。 牢中一时寂然无声,几个丫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动静,生怕将祸水引到自己头上。 “你搞什么鬼?”阿桃壮着胆子对白风禾道,咬牙又是一鞭子挥出去,这下虽打在了白风禾胸口,可还是歪了几寸。 白风禾茫然看着阿桃,过了一瞬,身躯才猛地朝一边倾倒,长发铺散过额前,掩盖了她眸中的不解神色。 这一鞭子的力道毋庸置疑,可是,不疼。 阿桃虽觉得不对,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索性一鼓作气又抽了几鞭,眼看着白风禾身子瘫软再不能挺直腰身,这才冒着汗珠收手。 听闻穹皇尊上当初建造这九层地牢是用来关押恶鬼怨灵的,本就邪性得*很,后来为了关白风禾又增添了不少诡异的符咒阵法之类,更加阴气十足。 莫说是恶鬼,就是寻常修仙之人在其中待上片刻都会昏昏沉沉,灵力大失,故而整座地牢没有仙修敢进来看守。 若非如此,也不会寻几个凡人丫鬟盯着白风禾了,阿桃越想越害怕,反手收了鞭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一边对白风禾呵斥,一边眼神扫过几个吓失神了的丫鬟,冷声道:“你们往后便留在此处看守妖女,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知晓了?” 那年纪略长的丫鬟再也忍不住,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便往门外逃去,剩下几人受了她鼓动,亦哭喊着跑出石室,生怕被留在此处同那“妖女”关在一起。 阿桃望着她们,眉头紧蹙,脚步微微挪动,但最终没有阻拦。 远处传来几声风声,那些哭喊忽然戛然而止,只余一片死寂,白风禾在地上瘫软着,猛地瞥向阿桃。 “看我做什么?她们签了卖身契进入穹皇宫,既然进来了,便永远不可能出得去。”阿桃攥着掌心道,“不如好好听话留在此处,没准儿等你死了,她们还能出去安享晚年。” 这话如同暗示,落在仅剩的两个凡人耳中,门口的那个高挑丫鬟已经软倒在墙角,唯有按着白风禾的那个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起来还算镇定。 阿桃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如墨的黑暗里,墙壁恢复如初,只剩了逼仄潮湿的四方石室,如同一座冷清的坟墓,隔绝外界所有的气息。 阿桃站过的地方落了把寒光锃亮的匕首,软倒在墙角的丫鬟抽泣着去敲打石壁,回应她的只有生疼的手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丫鬟冷不丁落到如此田地,又见一同进来的姐妹轻易丧命,吓得魂飞魄散,喊得几欲失声。 “杀了你,我就能回家,杀了你……”她哀求不成,忽然哆哆嗦嗦摸起地上的匕首,踉跄着走向白风禾。 匕首冰冷的光在面前闪烁,白风禾不愿再挣扎,垂首阖目,然而身后那人忽然松了手,闷哼响起。 再睁开眼时,方才那握着刀的丫鬟已经倒在了地上,她手中尖刀被另一人夺过,当啷扔在远处。 白风禾枕着冰冷的地砖,模模糊糊着看那人朝她逼近,陌生的面容又一次撞进她眼底,一双手抓住她肩膀,她下意识剧烈挣扎,一脚踹上那人膝盖。 如此剧烈的动作,脚踝定是又出了血,白风禾心中冷然,惨白着脸道:“罢了,杀了本座,你们便能出去了。” 她偏头将惨白的脖颈暴露在微弱的火光下,决心不再挣扎,然而等了半晌也没人动手,反倒是有人揽着她肩膀将她小心扶起,什么东西滴答落在她腿上,隔着衣衫湿润一片。 “门主,是我。”那女子又道,眼前遮挡的乱发被她撩开,白风禾怔怔看着她面容,桃红的唇瓣被泪水润出光泽,鼻梁高挺,凤目潋滟,眉梢绽放着朵夺目的莲花,是片胎记。 一切都很陌生,她确信自己从前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面容,但仍有种令人鼻酸的熟悉感。 过去的这两年她曾许多次梦到一个朦胧的背影,她总渴望在梦里多停留一会儿,等待那人回过头来,好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但梦总在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只余下醒来后无尽的失落。 于是白风禾抬起手来,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女子葱茏的眉毛,又沿着她鼻梁描画,随后手被握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冻僵的五指渐渐回温。 “云川止?”她试探着开口,虽然理智告诉她绝无可能,但心中却不得不长出希冀。 她已经在无边的黑暗里困了太久,哪怕是幻觉也好,是误会也好,人在困境时总会怀念那些短暂美好的时刻,就算是临死前做梦…… “是我。”那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纷扰的思绪。 “我是云川止,门主,我回来了。”云川止颤声道,天知晓她在看见白风禾的那一刻,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暴起杀光这群道貌岸然的修者。 她记忆里的白风禾张扬倨傲,眼中或睥睨天下,或冷漠狡黠,从未像如今这般黯然枯败过。 褴褛的衣衫险些不能遮得全身体,幸好长发垂落,能遮挡住她薄得透明的肌肤,握在手中的五指满是细小的伤痕,青色血管不住跳动,更显得肤色苍白。 衣袖中似乎还有许多伤口,云川止不敢再看,只猜想都觉得五脏要被碾碎成泥,她急急忙忙扯掉身上外衣,抬手把女人罩在其中。 白风禾就怔怔看着她忙碌,眼前容貌陌生的女子行事无比熟稔,替她系好衣带,绾起凌乱的青丝,动用灵力修复她脚踝被磨出了血的磨痕,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丹药,轻轻放进她口中。 微苦的丹药在唇齿间融化,驱散了一些脑中雾霭,白风禾不言不语地任由女子将她拦腰抱起,在牢中转着圈喋喋不休。 “什么破地方,岂是用来关押人的?连个床榻都没有,还这般阴冷!”云川止忍不住地骂,“这个死穹皇当真是禽兽不如,往后我定要将她毒打一顿,扔进冰窖里关几年泄愤……” 怀里女人还未出声,眼神却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云川止被她看得心砰砰直跳,动作也慌乱不少。 环视一圈没有落脚处,她又不敢太动用灵力,害怕被穹皇察觉,只能捏了个干燥的仙法扔在草席上,小心翼翼把女人放下。 这半晌都不言语,不会被关傻了罢,云川止更加心疼懊恼,半跪在席子上摸白风禾额头,触碰之处皆如冰雕似的寒凉。 她松手准备探查白风禾身体状况,然而刚要站起,便被一片力道扯住衣角,云川止顿了顿,顺着她力气微微欠身。 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风禾比起往日盛气凌人的更让她紧张,云川止绷紧了身体,垂眸看着女人。 “我真的是云川止……”她以为白风禾不信她,正要继续解释,却被一双瘦削的手臂环住腰身,女人埋头靠在她怀里,胸口热气喷洒,很快洇湿一片。 长发已被绾在耳后,露出的平滑如削的双肩在她面前细细颤抖,云川止心也似被泪水融化,咬着唇泫然叹息。 难以抑制的声响顺着心口传入耳朵,她展开双臂抱紧怀里的白风禾,用怀抱承接她从未有过的脆弱,下巴在她发间抵着,掌心轻拍她背脊。 “你回来了。”白风禾低声道,嗓音在哽咽中吞吐不清,“本座一人困于此处真的好累,这次能否多陪陪本座。” 她眼前越发昏黑,只能攥紧‘梦中人’的衣角,含含混混地祈求:“云川止,我甚是想你。” 第92章 云川止心口咚咚震了两下,她在千针炼魂钟中挣扎的这两载,曾无数次想过放弃,花花世界迷人眼,她并不笃定白风禾会想念一个仙仆想念这么久。 但如今听见白风禾神志不清时的自语,曾经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 被她挂念至今的受宠若惊,目睹她境地的心如刀割,连同庆幸一起在脑中盘旋,云川止顿觉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我回来了,往后不会走了。”云川止低声安慰。 地牢昏暗,唯有顶上的一盏长明灯随着风闪烁,潮气如同泥巴似的黏在人身上,叫人呼吸不畅。 云川止不过进来半个时辰不到便觉得无精打采,更别提白风禾在此处关了两月有余,身心一同遭受折磨的情况下还能大体保持神智,已是十分厉害。 云川止一边感叹,一边召出灵力探入白风禾体内,灵力所到之处完全一片荒芜,血气拥堵滞涩,仙脉根根寸断,此刻的白风禾莫说是修仙,就连一个健壮些的普通人都不如。 女人此时已经陷入昏睡,云川止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撩起她散乱的衣襟,大大小小的伤口映入眼帘,一处最大的似是被长剑贯穿胸口所致,其余的多是一些淤青,还有虫咬留下的痕迹。 手臂和肩头还有利器造成的划痕,虽然早已愈合,但因着没有用药,疤痕十分明显。 难以想象白风禾都经历了什么,云川止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切,深吸了数次才忍住眼泪,默然替她抚平一些疼痛。 很多伤痕都是法器或是灵兽留下的,不能依靠仙力完全消除,只能等出去了找医仙慢慢将养。 …… 白风禾又遭了梦魇,自打她被关入这间地牢后,梦魇便从未停止过,久而久之她已然习惯,于是她在梦中咬住舌尖,血腥气散开的那刻,她陡然张开双目。 身下仍旧是冷硬的地砖,墙壁的霉味一股股钻进鼻腔,比什么都难闻,白风禾昏昏沉沉扶额,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恢复清明。 她记得方才阿桃来过,自己还挨了几鞭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做梦,她如今已不太分得清现实与梦魇,反正都差不多得糟糕。 不过今日的噩梦略好些,她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过的故人,梦里还看清了她样貌,与她想象中的脸差别甚大,但一看便知是她。 许是自己油尽灯枯了,等着同故去的人团圆,白风禾望着斑驳的石室顶端冷笑,真是不爽,竟叫那穹皇如了愿。 喉咙又有些干渴,白风禾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想去寻口水喝,奈何刚刚起身便一阵昏眩袭来,再睁眼时脸已距离地砖不过半寸。 “门主当心。”有人在她身后担忧道,白风禾这才后知后觉有人正揽着她腰腹,顿时心惊胆战,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动作极为小心,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慢慢将她上身扶正:“你要什么,我替你取。” 梦里的脸实实在在出现在她面前,近得连睫毛都根根分明,正满是怜惜地看着她,替她整理散乱的外衣。 身上的外衣也不是自己的,白风禾低头看着暗红色的宫衣,布料罩在肩上,抵挡了地牢内的阴冷。 方才那竟不是梦!? “本座渴了。”白风禾愣了会儿,轻轻开口,声音低浅沙哑,云川止连忙起身替她拿过水碗,望着里面薄薄一层水蹙眉。 她掌心扫过碗口,碗内顿时盛满清冽的泉水,她捧着水蹲在白风禾面前,将碗放入她掌心。 白风禾眼睛仍盯着云川止,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着,她仰头喝得很急,洒出的水混着眼泪流入鬓发。 “慢点,当心呛着。”云川止看她这般又是一阵心疼,上前接过水碗,用衣袖擦她下巴上的水渍,“水还多呢,我不同你抢。” “我没死,只是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云川止小声解释,“这两年我一直在试图逃出无间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待我醒来时,你已经被穹皇关进地牢了。” “对了,你不要担心,灵水也还活着,其他人虽下落不明,但也都活着。如今我也回来了,你瞧,事情尚有转机。” 云川止有意安抚她,将语气放得十分轻快,然后将水碗放到一边,抽出手帕替她擦泪。 “灵水的手……”白风禾终于开口,水光在眼中闪烁,“她……” “她的手臂是黑龙咬下的,不能恢复,但是有我在,定会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云川止笑眯眯道。 白风禾眼神落在她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此时含泪垂下眉梢:“净说大话,你是神医不成?” “大不大话的,待你出去便知晓了。”云川止说着起身,倒在门口的那丫鬟忽然有了动静,云川止走到她身边,一掌又给她劈晕过去。 白风禾目光始终追随她背影,直到她转身,这才猛地扯开。 又在云川止面前哭,白风禾心绪晦涩,但多年的隐忍在见了云川止后骤然决堤,故人再见的惊喜夹杂着委屈一起冲出眼眶,她有意掩盖,却无能为力。 云川止回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她几步跑到白风禾面前,低头想安慰她,却被一双手捧着脸转向侧面。 “不许看我。”白风禾哑声道。 白风禾好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她涕泪横流的狼狈样貌,云川止懂,于是僵着脖颈乖乖蹲在原地,直到腿脚和脖子都发麻,才慢慢转回来。 她把白风禾的手放在掌中搓暖,一边搓一边假意叹息:“莫哭了,难不成我回来反倒让你难过?若真是这般,我现在就回无间城去。” 她说完便察觉掌心的指尖猛地缩紧,看着白风禾眼中闪过的慌乱神色,云川止连忙道:“我胡说的,我不走。” 白风禾如今遭受了这般对待,已经十分脆弱,早不是从前那般,自己不该吓她,云川止心生悔意。 “可是……”白风禾沉默半晌,又忽然开口,“本座当日抱着必死之心同穹皇同归于尽,虽然将她重伤,可自己也被震碎了仙脉,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 她抿唇看着云川止眼睛,似在观察她反应:“你将本座救回去,恐只是救回去个累赘,放着也无用。” “白风禾。”云川止心中哭笑不得,她摇头道,“你将我云川止当成什么人了?我费尽心机混进穹皇城只是为了救你,你今日哪怕成了瘫子我都会将你带出去悉心照料,怎会因为你受伤便抛弃你呢?” “除去我之外,其他人救你也只因你是白风禾,而非因为旁的。”云川止耐心同她道,“灵水、白宗主和谭青她们没有一刻放弃打探你的消息,我要救你出去还需得她们相助呢。” 白风禾定定望着她,最后长睫垂落,轻哼道:“若真成了瘫子,本座也用不到你救,早便自行了断了。” 她如今像是真的放下心来,紧绷的双肩松软许多,踌躇良久,开口道:“云川止。” “嗯?”云川止抬眼看她。 “抱抱我。”白风禾忽然开口,她指尖嵌入草席,“我总觉得这是场梦。” 云川止心又狠狠跳了两下,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看着女人阖目靠入她怀里,云川止抬手搂住那两片薄肩,顿觉环住的是一张纸。 怎么瘦弱成这样,掌心隔着衣衫几乎能摸出她蝴蝶骨的形状,云川止怒气翻涌的同时,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将人养回原来的样子。 比起如今的清瘦萎靡,她更喜欢看见从前那样丰盈倨傲的白风禾。 另一边,早已习惯阴冷的白风禾靠在云川止怀里,控制不住地开始贪恋她身上的暖意。 虽仍然身处牢狱,心却从未这般平和。 “门主,你胸口的伤,可是穹皇所为?”云川止忽然问。 白风禾在她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当日我仙脉寸断,五脏俱损倒地,穹皇试图将我斩草除根,一剑刺穿了我心口。” 云川止听得心口一疼,白风禾却忽然冷笑:“可那本该取我性命的一剑却只让我吐了几口鲜血,她竟杀不了我。” “这是为何?”云川止不解。 “我也不甚知晓,依我推断应是某种禁制,例如强大的誓约之类。”白风禾说,“因为不仅是她不能杀我,就连她授意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取我性命。” “方才你也瞧见了。穹皇为了杀掉我无所不用其极,竟暗示几个凡人趟这趟浑水。” 云川止闻言更是讶然,她下意识轻拍白风禾的背脊,喃喃自语:“听闻穹皇同你师尊是故交,这个禁制或许是你师尊所下,她们应当是结过誓约,要穹皇此生不能伤你。” “我亦这般猜想。”白风禾颔首,她感受到云川止哄孩童似的拍打,苍白的脸泛起红晕,“你在做什么?” 云川止猛地收回掌心:“没做什么。” 见白风禾蹙眉瞧她,她忽然起了心思,勾唇开口:“门主忘了?方才你昏迷前曾抱着我痛哭,说甚是想我。” 话音刚落,白风禾面上红霞更浓,忽然伸手将她推开,裹紧外衣:“莫要胡说,你死了那么久,本座早将你忘却了。” 第93章 “当真?”云川止问。 “当真。”白风禾眼神盯着墙上一道深深的裂缝,没有看她。 “既然如此,你为何第一眼就认得出我是云川止?”云川止知晓她脾气,丝毫不恼,“我向谭青和灵水解释我的身份解释得口干舌燥,她们才勉强相信。” 白风禾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继续嘴硬:“本座比她们多品过几年灵风仙露,自然比她们要识得清。” 白风禾断然不能告诉云川止,自己认得出她是因为这两年总梦见她模糊的背影。 云川止看着她侧脸,惨白的肌肤因为心虚而有了色彩,也因此多了几分人气儿,不再如同活死人一般枯败。 欣慰的同时,心中酸涩难耐,她端详良久,抬手摸掉女人下巴处残留的湿润,冰冷的泪水抹开在指尖,两人皆因此心头一跳。 气氛一时微妙,最后白风禾岔开话题:“这地牢内阴气太重,修仙之人会受阵法符咒影响,比起凡人更不能久待,你下来已有一个时辰,快些上去。” “我是来救你的,我上去了你怎么办?”云川止摇头,“我方才用灵力探查过,你如今状况极差,阴气已侵入骨髓,若再不离开此地好好将养,恐怕会病重而死。” “到时候岂不是让穹皇得了意?”云川止说着又拉过白风禾,将她手放怀里暖着。 白风禾闻言将手抽出,神色凝重:“可此处是穹皇的地界,外面定有无数修者看守,你再是修为高强都闯不出那层层封锁。” “何况我如今已是废人之躯,不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白风禾越想心越冷,她强行将脸转向一侧,不同云川止对视,“我知晓你们都还活着便已经心安,你回去吧,莫叫本座死都死得不安宁。” “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舍己为人的性子。”云川止轻笑,“门主遭此一难,怎么全心全意为别人考虑了。” 白风禾垂眼看着地上潮湿的青苔,冷冷道:“本座只是不屑作为累赘。” 而且灵水在她面前被夺去一臂的场景如今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因她而受伤,若此人是云川止,她不知会否因此狂乱失常。 届时恐怕她就真的会成堕仙,永坠炼狱了。 “我可不管,你不知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回来乾元界,若是不能把你带出去,那么多功夫不是白费了。”云川止没提千针炼魂钟的事,面色平静。 “而且你怎会是累赘呢。灵水她们日日都盼着你归来,不息山众人亦是,你如今已经成了她们心中的支柱,若你真的死了,于她们而言才是万念俱灰。” “可是……” 白风禾还欲再辩,却被云川止打断:“可是我回来便是为了见你的,我念了你两载之久,若是不能将你带出这牢笼,你要我如何能甘心呢?” 她这般直白的话让白风禾顿时噤声,满眼惊诧地看向云川止,又忙不迭移开面容,装作镇定。 怎么身子换了,人也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白风禾心中腹诽,难得羞赧。 云川止又把她手拉回来,将灵力一股一股渡给她暖身子用,白风禾这次未曾阻止,甚至堪称顺从。 云川止看着一反常态的白风禾,心里软得似铺开了一片云,低头抿开笑意。 “你要怎么救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白风禾居高临下看她,用鼻音轻哼。 “我不知晓牢中情况,故而把时间定在了明日,好给自己留出随机应变的准备。”云川止说,“所以还需你再忍一夜。” “其余的你不必操心,只需听我说的做,莫要离开我身边。”云川止微笑道。 “嗯。”白风禾勉强同意。 往常都是她拿主意,如今身边的小仙仆摇身一变,反而成了主心骨似的,白风禾从未全身心信任一个人,还颇有些不习惯。 不过她终于睡了极为安稳的一晚,夜里再无梦魇。 翌日清晨,一身着甲胄的穹皇宫守卫打着哈欠走下地牢,下到第八层时,他已觉得周身寒气四溢,阴风一股股朝他体内钻去,厚厚的甲胄竟不能阻挡半分。 “该死。”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加快脚步,不敢在这地牢中多留半刻。 拿着令牌打开牢门,面前是漆黑一片的石室,潮湿难闻的味道冷不丁涌入鼻腔,守卫连连干呕,捏紧长枪对着黑暗乱捅一通。 他真的搞不懂穹皇为何非要对一个功力全失的堕仙防之又防,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还能捅破九层地牢飞出去不成?明知此处修者不能久待,还非得日日派人来看一眼。 守卫一边心中暗骂,一边忍着恐惧点亮长枪,借火光看向石室角落。 奇怪,长明灯怎么不亮了?他皱眉心想,撞着胆子走向角落那一团人影。 “喂!还活着吗?”他不敢靠太近,低头捡起块石子扔过去,石头嘭一声砸在那人身上,躺着的白风禾却毫无动静。 “莫不是真的死了?”他心中大喜,熬了两三个月终于把这堕仙熬死了,往后再不用提心吊胆进这地牢,怎不是一件喜事。 于是他捏着长枪快跑几步,用长枪翻过女人身体,伸手去探她鼻息。 “死了!”他大叫一声,而后兴奋地扔掉长枪,冲出门呐喊,“死了,堕仙死了!” 回音在墙壁之间来回撞击,响了许久才渐行渐远,随后便是大片脚步声纷至沓来,面带戒备的阿桃最先闯入石室。 “阿桃姑娘,你瞧!”方才报信的守卫邀功似的跟在她身边,“没气儿了!” 十几名身着甲胄的守卫此时冲进地牢,空荡荡的石室变得拥挤不堪,阿桃回头看了眼手下,又狐疑地看向面前面色惨白的女人,将灵力探入她体内。 经脉已停止跳动,确实是死了没错,阿桃同样面露喜色,正准备蹲下来提她尸首,却忽闻暗处风声响起。 她惊讶回头,只见方才还满脸兴奋的守卫们已经纷纷倒在地上,皆面露青紫之色,双目突出,四肢乱蹬,一点喉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短短几瞬,人已全部昏迷,阿桃大惊,挥手召出长剑,与此同时腰间一紧,她垂目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一只坚硬古怪的钢铁手臂不知从何而来,正紧紧将她腰腹握着,那手臂力气极大,只需轻轻施力,她便双目充血,喉头腥甜。 “何人敢闯穹皇宫,找死……”阿桃艰难骂道,翻涌灵力想要挣脱手臂,然而灵力却尽数被那玩意儿吞噬,石沉大海,杳无反应。 “妖魔,哪里来的妖邪之术!”她震惊大叫,然而话音只吐出一半,便被一根长箭刺入胸口,双眼陡然睁大。 而后口中涌出鲜血,头歪垂在一边,没了声响。 她胸口的长剑慢慢消失无踪,云川止松手将她扔在旁边,回身扶起白风禾:“门主。” 白风禾此时睁开眼睛,不住打量面前的云川止,眼中震惊不比阿桃的少。 她只知云川止原身应当十分厉害,竟不知她功法竟这般独特,方才那法器凭空出现在她肩头,甚是惊艳。 “喜欢吗,我花了十数年钻研出来的,你若喜欢往后给你也做一个。”云川止见白风禾双眼发光,不禁笑道。 “丑死了。”白风禾嘴上嫌弃,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云川止的肩头。 怎么这般口是心非,云川止看着她笑,白风禾不满地挑眉,冲她张开手臂:“你若再看着本座笑,便出不去了。” 说得对,云川止压下笑意,上前将背脊留给白风禾,感受那双柔软的手臂搭在肩头,而后揽着她双膝起身,将人稳稳背在身后。 比从前背起来轻了不止一点,不知是因为自己身形变了,还是她清减了这么多,云川止心想。 “白风禾,抱紧了,我带你出去。”云川止拍了拍她膝盖,温声道。 “放肆。”听见她直呼自己名讳,白风禾挂在她背上低骂,嘴角却微微翘起。 虽然抱上去触感不同,可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却未变,想来用的是同样的皂角,白风禾深深吸了一口那味道,空荡许久的心被熟悉的气息填满,安稳如初。 地脉隐隐震颤,静止的修竹忽而无风自动,在灼热的日光下不住摇摆,伏在磐石之上的巨龙忽然抬起头颅,如同被什么东西吵醒,烦躁不安地撑起庞大的身躯。 淡淡的风声传入耳朵,黑龙陡然睁大双目,震慑天地的龙吟从它口中爆发,与此同时,脚下磐石裂开缝隙。 无数细小如蚂蚁的飞虫从那缝隙中涌出,若是有人此时细细端详,便能发现每一只飞虫都是玄铁所制,精密的獠牙闪着寒光,如同洒了遍地的碎银。 它们密密麻麻爬上黑龙的身躯,脚上的倒钩刺入黑龙坚硬的鳞片,顺着鳞片爬上龙首,钻入它脆弱的眼睛和鼻孔。 黑龙更为愤怒,浓黑的雾气自它周身喷涌而出,许多飞虫被冲下鳞片,又有更多飞虫无惧浓雾,爬入更深之处。 黑龙不堪其扰,痛苦地摇头摆尾,坚硬的龙尾扫过竹林,无数翠竹被削下头颅,噼里啪啦落满土地。 一声穿云裂石的龙鸣之后,黑龙愤怒地飞入云霄,摇摆着庞大的身躯在云间穿梭,试图甩掉一身的疼痛酸麻,在黑龙离开地面的那刻,巨手撞开磐石,浓烟滚滚之中,一个人影如箭般冲出地牢。 此处的异动早已引来守卫的注意,浑厚的钟声不知从何处敲响,身着甲胄的内宫守卫们朝此处奔来,远看乌泱泱一片。 “快去禀告穹皇尊上!囚犯要逃!”身着锦衣的皇城兵马司司长震声大喊,而后领人腾空而起,试图阻拦云川止。 然而浓雾中忽然涌出无数钢筋铁骨的飞虫,嗡鸣着冲向众人,守卫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挥剑抵挡,飞虫撞击刀刃,咚咚的声响一时间盖过钟声,震得众人虎口发麻。 “完了,她们要逃出皇宫!”兵马司司长绝望大喊,他一边驱赶飞虫,一边扯过身旁的守卫,“快去禀告穹皇和将军,通知外宫守卫,尽快堵住城门,莫叫那堕仙逃了!” “司长!可尊上今日不在宫中,屠云将军带领几位修者已前去追赶!”一守卫连滚带爬出现,捂着脸大叫。 “司长!”又有一人越过宫墙出现,面上大惊失色,“进入内宫的结界不知被谁动了手脚,我们的人尽数被拦在了外面!” 兵马司司长还未作出回应,便又一声呼喊响起:“司长不好了!城中忽然出现数名仙修,城门被破,那些人正往皇宫结界而来,几人皆是高手,结界恐将不保!” “司长……” “行了!”兵马司司长怒吼一声,“都莫再惊慌,通知兵马司所有修者,全力追捕堕仙白风禾,同时发下号令,凡是有兵马司之处全城戒严,张贴堕仙画像,尽全力搜捕,若发现堕仙者重重有赏!” 守卫道了声是,周围飞虫弥漫,浓雾很快包裹了半个皇宫,兵马司司长仰天长叹,日光下原本清透的空气此时忽然荡开一道波浪,流云皆被冲散,遥远的巨响隐约传入耳畔。 “乱了,乱了。”他扼腕自语。 与此同时,高空结界被撕出一条裂口,脚下黑压压的追兵如飞蛾般扑来,云川止背着白风禾钻出裂缝,手执长鞭的灵水咬着牙将白风禾扶稳,含泪盯着她道:“门主……” 一路的颠簸使得白风禾更为虚弱,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她瘫软在云川止背上,却还是勾唇,“还叫门主么?” 灵水憋着嘴忍了会儿,还是呜咽道:“师尊,你怎么……” “好了,此处不宜久留。”云川止看着身后黑压压的追兵,“莲华仙师,多谢相助。” “穹皇所行之恶劣,三界有目共睹,不必言谢。”被唤作莲华仙师的人身穿僧袍,脖上挂了串白玉佛珠,双手合十道,“我等皆是白宗主亲自请回凡尘的修者,理应为她效力。” “可施主所行虽救出白门主,但如今三界皆为穹皇所治,后有追兵,前有耳目,你们准备躲去何处?” 云川止面色一沉,她蹙眉思忖了会儿,忽然抬眼:“我还真知晓一处地界,超脱于尘世之外,哪怕穹皇有通天的本领,都不能窥探半分。” “哦?”莲华仙师闻言微笑,“那便是最好了。” “劳烦诸位替我暂时拦住追兵。”云川止冲几人道,而后笑着看向身后的女人,“白风禾。” “你愿不愿意同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小云要把老婆带回家喽~ 第94章 白风禾气息微弱,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儿?” 听到白风禾说这话并不容易,云川*止心中生出种被她依赖着的错觉,欣喜油然而生,笑着将她背稳了些,回头看向灵水:“你也随我来,我那地界活人甚少,若有事离开,还需你陪着你师尊解闷儿。” “好,师尊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灵水用仅剩的手捏着白风禾衣角,轻声道。 追兵已距离不远,莲华仙师领着几位散修一字排开,口中哼出无字仙诀,脖上的佛珠缓缓升至半空,随着一声低呵,洁白的光芒自那佛珠上迸发,无声涌向追兵,光芒所到之处,前排追兵便如蚂蚁般噼里啪啦掉入云间。 借着他们激战的空档,云川止三人驭风而行,很快将穹皇城远远甩在了身后,隐匿进了璀璨的晨光。 她们的目的地并不算近,白风禾又身子孱弱,路上昏迷了两回,直到周身燥热难耐,才又悠悠转醒。 云川止察觉到了她不适的扭动,连忙反手为她施了道避暑诀,围绕周身的热浪被灵力驱散,白风禾这才掩着唇瓣,轻咳出声。 “云川止,这是何处?”白风禾眯着眼眸看向脚下厚如棉絮的云层,偶有云薄之处,能依稀看见脚下连绵的大漠。 “这是鸣沙洲,你应当知晓。”云川止凭空捏出件黑色的外衫递给灵水,示意灵水替白风禾遮阳。 灵水接过外衫挡在白风禾额上,眼神亦满是好奇,左右四顾:“此处荒无人烟的,方才行了百里未见一个人家,你住在这里?” 云川止还未来得及回答,白风禾便沉声开口:“鸣沙洲?不是魔窟所在之处么?” 云川止愣了愣:“魔窟是什么?” 白风禾看着一望无垠的沙地,眼神凝重:“魔窟古往今来都是个神秘之地,传说其中藏着世上最为邪恶的妖魔,我师尊便是葬身于此。” “前些日子魔窟凭空出现,师姐前往此处寻找师尊去世的线索,后来魔窟坍塌,她也被困在其中,这才留我一人面对穹皇。” 云川止闻言颔首,她挥手散开一片薄云,忽然拍拍白风禾膝盖,指向前方不远处弥漫的沙尘:“你瞧,你说的魔窟可是这个。” 白风禾伏在云川止背上向前眺望,只见四周万里平沙,唯有不远处如同掀起道风龙阵,沙尘汇聚在半空,随风翻卷飞扬。 远看好似偌大一团浓云,云中电闪雷鸣,黑气弥漫,只消看着便令人心绪沉积。 白风禾眯着眼眸端详,指尖嵌入云川止肩头:“这气息有些熟悉,只不过当年魔窟还未坍塌,远看如同无数乱石堆叠,现在这样……我不甚笃定。” “可是鸣沙洲内除去这里,到处都是大漠连天,再无可被称作魔窟的所在。”云川止说着已经飞近那团浓云,狂风呼啸,其中雷鸣时不时滚滚响起,震得人心直颤。 “云川止,你确定此地安全?”灵水望着那团黑云打了个寒颤,眼前的景象怎么看怎么像是魔障之地,其中怨气浓得呛人,半分灵气都感受不到。 “你且放心,我又不会害你们。”云川止将白风禾的腿搂紧许多,安抚般摸她膝盖,“我也是两月前才发现这里能够通往无间城。” 白风禾没有躲开她的触碰,仍软绵绵趴在她背上,低声道:“罢了,听你的。” 她显然是疲惫至极,声音飘忽不定,连手都不住往下落。 云川止心疼地松开手,将人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而后冲灵水点了点头,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入那电闪雷鸣之中。 ……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这才挣脱那些混在疾风中拉拉扯扯的怨灵,歪歪扭扭从黑云中落下,灵水衣衫被雷电劈得焦黑了几块,云川止挽发的簪子亦被狂风扯落,满头乌发徐徐飞舞,踉跄两步站稳。 反倒白风禾被她护得严严实实,只是鼻尖蹭了些灰,双手箍着她脖颈,面色青灰。 “你还好吗?”云川止担忧地替她抹掉灰尘,抬头看满天盘旋的怨灵。 “无妨。只是那些东西的气味太恶心,熏得我想吐。”白风禾悻悻地掩住鼻尖,一脸嫌恶。 “那都是些怨灵鬼魂之类的,确实恶心。”云川止有些心虚,她抱着白风禾转了个身,她们此时立于高处,无间城的全貌尽数落入眼中。 “我的天。”灵水猛地捂住嘴巴,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空浓云密布,本该是湛蓝的天空却泛着令人反胃的绿色,不断有雷声响起,电光时不时照亮千疮百孔的大地,遍地是野兽和人的残骸,风一吹,风沙很快将其掩埋。 白风禾也愣怔了一瞬,她指尖下意识握紧云川止的肩膀,又很快松开。 白风禾自小荣华富贵,应当从未见过这般贫瘠的所在,云川止忽然有些后悔将她带入这种水深火热的地界。 “这便是无间城?”白风禾喃喃道,她看着远处满是残垣断壁的城池,眼中晦暗不明。 “对。”云川止点头,装作不在意地笑笑,“无妨,你们若是不习惯,我就带你们回去,反正乾元界那么大,也并非寻不到栖身之地……” “没有。”白风禾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轻,“我只是……” 只是想象不到云川止竟生活在这样的地界,她从前只知晓云川止吃过很多苦,但如今这些苦难变得如此具体,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怪不得云川止刚到不息山时对什么都好奇,寻常人嗤之以鼻的东西她都能当做宝贝,怪不得她连焦黑的烤鸡都能吃得喷香,白风禾咬紧了唇瓣,心中酸涩难掩。 “我累了。”白风禾歪靠在云川止肩头,轻轻道。 “哦,我带你休息。”云川止点点头,拉着灵水迈入无间城,躲开那些流窜在街头巷尾的怨灵,来到了她的住所。 她的地宫藏在地下,从外面看只有扇钢制大门立在风沙中,云川止挥手将门打开,带着两人走进门中。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眼前甬道一片漆黑,云川止轻咳一声,两旁石壁上的灯柱便噼里啪啦地逐一亮起,温暖的光晕照亮青砖铺就的地面。 “是不是和关你的地牢有些像?”云川止便走便道,她还有些讪讪之意,“不过你别担心,此处就是看着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就是比不上你的逢春阁,你先将就着把身子养好,等你恢复功法了,我再带你回不息山。”云川止絮絮叨叨。 “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白风禾一语道破,她抬眼看着云川止微红的面颊,“如今我是走投无路的阶下囚,你没有弃我而去已是天大的恩惠。” “何况我觉得此处很好。”白风禾望着身旁掠过的那些不知干什么的机关,勾起唇角。 “当真?”云川止笑了,“我只是觉得你应当住在最好的地方,徜徉于仙风雨露,而非这样不堪入目的下界。” 白风禾哼了一声,靠在云川止肩上,掩去脸颊红润。 灵水迈着碎步跟在她们身后,捏着袖子挡住嘴唇,竭力压下笑声。 “主人,主人,主人……”嘈杂的声响从远处奔来,三只傀儡排排站定在云川止面前。 木傀儡道:“主人你还活着!” 铁傀儡道:“主人你没死!” 泥巴傀儡道:“主人你头上的针呢!” 木傀儡道:“主人你这次怎么没爬回来?” “停停停。”云川止连忙给了它一脚,强行阻断了木头傀儡的话语,骂道,“没瞧见我正忙着,休要挡路。” “爬回来?”白风禾抬眸看向云川止。 云川止含混地敷衍了两句。 她唯恐三个没脑子的在白风禾面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索性一人给了一脚,绕开它们进入石室。 石室内同她走时无甚区别,仍旧昏暗干燥,桌椅上的灰尘已经被她清扫干净,一盏光芒柔和的石头灯飘在头顶,照得地砖锃光瓦亮。 灵水上前帮忙铺开床榻上的被褥,云川止弯腰把白风禾放下,石床冰冷,她抬手按下个开关,床下顿时升腾起暖意。 “老大,别在这里干瞧,还不去烧些热水来。”云川止回头冲那木傀儡道,傀儡闻声窜出门外,很快没了踪影。 白风禾身上还裹着衣不蔽体的衣衫,云川止起身打开顶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裳,端着递给灵水。 “灵水,待那傀儡打水过来,劳烦你替门主清理一下,换上这衣裳。” 灵水背着手没有接,杏眼看一会儿白风禾,又看一会儿云川止,笑眯眯不说话,最后还是白风禾淡淡开口:“云川止。” “哎。”云川止下意识转身看向她。 “从前这些事都是你做的。”白风禾一张俏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里,柳叶眼清光闪烁,“如今本座受了折磨,不再同往常那般光鲜漂亮,你便厌烦本座了是不是?” 云川止脑中嗡的一声,心跳得迅速,她张口想要解释,却见女人垂下眼睑,弱柳扶风似的咳嗽,两滴清泪滑入发丝。 “好吧,我来。”云川止无奈—— 作者有话说:忽然觉得她们适用一个梗。 白风禾:呼吸。 云川止:手段了得! 第95章 灵水掐得自己大腿都要泛了青紫,她背过身去,假意去把玩云川止堆了一桌的炼器材料,拿了几个发现看不出什么名堂,正色道:“那小傀儡恐不会烧水,我去帮忙。” “云川止,你照顾好我师尊。”灵水话音刚落,衣角已然翩跹出门外。 云川止一句“你认得路么”还未讲完便噎在口中,她捧着衣裳转身,白风禾仍有气无力地躺着,睫毛微合,蝶翼似的颤抖。 看来是知晓自己安全了,人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性子。 云川止垂眸抖开衣裳挂在臂弯,空闲的那只手穿过白风禾后颈,将她小心扶起。 正好这时灵水和木傀儡一人抬着一边,将个玄铁做的铁盆抬进房中,她单手将铁盆放下,盆中热水洒出了一些,看来虽然已过数月,她还是没有习惯一只手的日子。 云川止将她面上窘迫看入眼中,而后温声道:“你将归人姐姐从前的屋子清扫一下给灵水姑娘住,另外将这地宫中的机关尽数告知于她,莫叫她迷了路。” “是,主人!”木傀儡重重点头,拉着灵水的裙摆走了出去,石门轰隆隆合上,截断了甬道内的暗风。 “这地宫是你亲手挖的?”白风禾靠在她臂弯中,眼神扫过屋中装潢,“虽不美观,倒也精巧。” “自然是比不过你那逢春阁和白家。”云川止莞尔,“不过建造地宫时我尚且功力平平,这里大部分的机关都是归人姐姐留下的。” 白风禾精准捕捉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冷了些:“归人姐姐?” 而后轻笑:“同你十分交好么?” “我与她的关系十分微妙,亦师亦友,但在去到不息山之前,她曾是我除去爹娘以外,此生最重要之人。”云川止一边解开白风禾衣带,一边说。 一只苍白的手捂住腰侧,挡开了云川止的手。 “不是那种重要。”云川止解释,“我修仙之术和炼器之术都是她教的,若是没有她,我根本活不了几年。” “哦?”白风禾仍捂着腰带,“你亲人呢?” “死了。”云川止云淡风轻道,“我不过三五岁时,我爹便因为给我抢馒头,被数十个难民踩踏至死,过了几年,我娘亲也死在了成片的怨灵中。” “她临死前将我举到树上,后来我便被归人姐姐所救,养大成人。”云川止笑笑。 白风禾看着云川止,眸光晦暗不明,然后将手一松,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云川止埋头结已经打了死结的衣带,语气轻松,“我讲这些又不是要你可怜我的。” “不过若真觉得可怜,往后回到不息山,便多给我点灵石财宝什么的,也算是心疼我。”云川止乐呵呵道。 白风禾哼了一声,声音微弱:“本座将整个白家给你算了。” 云川止只当她又在揶揄,将嘴巴撇了撇,索性割断衣带,把她身上褴褛的衣裳剥离下来,直接用灵力捏碎,消失不见。 如此这般,一身的伤痕也映入眼帘,这种事白风禾虽早就做过,但毕竟时隔两载再面对云川止,还是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眼下微不可查地飘起红霞,抬手捏过被褥,挡住瘦削的胸骨和胸口的春色,轻咳一声:“要么还是,不必清洗了……” “我本也不愿折腾你,想用仙术清洁一番罢了,不过这水并非一般的水,是我用一些仙草熬的,你泡一泡能对身体好些。”云川止强行移开眼神,只盯着她面容开口。 “这些在无间城可都是珍惜无比的药草,无间城没有医仙,多少人只求那么一棵来治病呢。”云川止叹气。 白风禾听了,最后还是妥协地闭上眼,云川止上前将她抱起,女人的身体不着寸缕,但云川止却并不觉得旖旎,只余满心的怜惜。 往常她做仙仆时是见过白风禾的身体的,那会儿的白风禾婀娜丰韵,肌肤柔软滑腻,白得像云,看一人都觉得是亵渎。 可如今那美好之处皆被伤痕覆盖,狰狞的伤疤贯穿她胸口和背脊,因为没有用药的缘故,那里的皮肉猩红刺目,刀口清晰可见。 肩膀和手臂也各有一处利器刺伤的刀口,除此之外淤青遍布,云川止看得眼下热气翻腾,她不得已躲闪开眼神,望着虚空之处,心中戾气渐生。 最后还是白风禾掩唇咳嗽,云川止这才弯腰将她放入水中,温热的水盖过白风禾肩头,水面浮起层微光。 “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云川止蹲在旁边道,白风禾将头靠着桶壁,眼眸微阖。 “是好些。”白风禾疲惫地道,她如同沉入襁褓之中,很快进入梦乡。 地宫上是肆虐的狂风和凄叫的怨灵,天地间灵气枯竭,死气沉沉,但白风禾却睡得极为安稳,一觉醒来,骨头都睡得酥了。 地宫内还是寂然无声,头顶浮着的石头灯此时被人熄灭,只留角落处的一盏油灯明暗闪烁。 白风禾睡得有些晕,躺在被褥下许久才慢慢起身,干燥的棉被从双肩滑落,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亵衣。 低头轻嗅,上面沾着皂角的味道,白风禾嘴角勾起,用手梳理睡乱了的长发。 一头青丝倾泻如瀑,发梢清香顺滑,一看便知细心搓洗过,白风禾恍惚地捏起一簇头发,卷在指尖把玩。 心里荡起阵既酸涩又温暖的心绪,一时出神。 “云川止。”她开口唤道,开门的却是灵水,灵水也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快步走进房中,在白风禾窗前半蹲下来。 抬眸道:“师尊。” 她身上的衣衫是崭新的白衣,不过剪裁同她往日穿的不同,看上去更为简单素雅,应是出自云川止之手,涂黄的脸蛋洗得白净,右边的袖笼空空荡荡垂在床边。 白风禾眼底滑过丝悲怆,灵水见状伸手放于她膝上,神色担忧。 “是本座对不住你。”白风禾嗟叹,她将手放在灵水肩头,却没敢往下抚摸。 “师尊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尊,徒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灵水眼中泪幕翻涌,红着眼眶低头,“是徒儿没本事,让师尊吃了这么多苦头。” “只可惜,本座如今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能教你。”白风禾把掌心放在灵水发顶,“我往常不觉得我是个能做师尊的脾性,所以也从未想过收徒。若早知当初,便多教你些什么。” 灵水将蹲姿换为跪下:“师尊有那样卓越的天资,如今不过是受了些伤,往后定能重回巅峰。何况那些心法仙诀您都记着,有什么关系。” “徒儿定好好修炼,往后替师尊杀上穹皇城,斩了那作恶的穹皇。”灵水掷地有声道。 白风禾望着她笑笑,揉了揉她发顶,扭过脸颊,藏起眼下的水汽。 经历了这一遭,终是不似往日豁达,多愁善感起来,白风禾在心中叹道。 待平复心绪后,她又问:“你后来可有见过我师姐,她现下如何,是否寻到了浮然君和程锦书的消息?” “回师尊,我离开不息山时宗主还未回门,后来知晓宗主无恙时,我已经混入了青晏镇,不敢再回不息山。”灵水道,“至于浮然君和锦书,无人知晓她们行踪,但宗主一直在暗中寻找,相信假以时日,定有消息。” “您若有话带给宗主,我愿前往不息山一趟。” 白风禾摇头:“暂时不必,如今我逃出穹皇城,穹皇定是勃然大怒,定然要将不息山搜查个遍,你去了也是送死。” “我只是想问问关于师尊的事,无妨,待风头过去再行联系师姐吧。”她低声道。 她往空荡荡的门外看了一眼,心忽得揪起:“云川止呢?” “她说这无间城太过贫瘠,不利于门主养伤,便自己离开无间城往乾元界去了。”灵水小心翼翼开口。 “什么?”白风禾大惊,揪起的心顿时乱作一团,掀开被褥起身走向外面,“如今外面何等危险,她孤身一人……” 她身子仍旧孱弱,加上起得猛了,视线忽然被浓浓的黑雾笼罩,双膝酸软向前跌倒。 灵水见状惊叫,连忙上前搀扶,与此同时却有另一双手出现,和她一起扶稳白风禾。 云川止满含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没事吧?” 她刚从魔窟里钻出来,正高兴地想地展示自己采买的东西,谁知进门便看见白风禾跌倒,惊得一颗心险些撞出胸口。 白风禾则心如擂鼓,听见云川止声音后,安心的同时,怒火刹那涌上:“你不知晓如今到处是穹皇的耳目吗?就这般堂而皇之出去,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本座如何是好?” 这几声叱责倒是中气十足,云川止被她骂得缩起脖子,偏头和灵水对视。 灵水朝她吐了吐舌头,云川止又收回眼神,白风禾这才咬着唇肉噤声,垂下眸子,推开云川止。 “抱歉。”她低声道,兀自缓步回床榻,慢慢坐下。 她方才因着急切险些忘了,如今自己并非不息山上叱咤风云的门主,云川止也不再是她身边任她差使的小仙仆。 见她神色黯淡,云川止挥挥手示意灵水暂时离开,而后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她身边:“你不知晓,这无间城什么都没有,能找到的吃食都寡淡得很。” “你如今不能动用灵力,须得像凡人一样好好将养,没有肉啊菜啊草药啊这些,许是几年都好不了。”她从未如此有耐心地同人讲话,“你且宽心,我既然敢出去,自然是有完全之策。” “你瞧。”云川止从腰间取下来个葫芦抖了抖,许多新鲜的萝卜青菜便出现在地上,“里面还有谭青给的极品丹药,待你身子受得住了便吃下它,或许能修补你的经脉呢。” 白风禾看向一地的菜篮子:“嗯,多谢。” “方才我并非有意叱责你,只是忘了如今我已不是不息山上的白风禾,差使你差使惯了。”白风禾低垂着眼睫,难得说了句软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反正我也习惯做你的仙仆了。”云川止弯腰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个脆生生的萝卜塞进白风禾掌心。 “何况,我知晓我喜欢你,所以就算你一直像从前那样差使我也无妨,我心甘情愿的。”云川止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 第96章 白风禾手中的萝卜嘎巴一声断作两截,顶端的嫩叶和她心弦一般轻颤。 她默不作声将萝卜放在嘴边,张嘴咬下一节。 “还没洗呢。”云川止连忙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在手中擦拭。 白风禾将嘴巴里甜丝丝的萝卜嚼碎了咽下去,用指尖擦去嘴边汁水,忽而轻笑:“云川止,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云川止擦萝卜的速度变慢,小声道:“知晓啊,我喜欢你嘛。” “你知晓什么是喜欢?”白风禾端正坐在榻上,眸光定定看向她,叫人看不出心绪。 云川止没说话,只是将头点了点。 其实在离开乾元界之前,她还不甚明白自己的心意,白风禾确能牵动她心绪,但她不确定这种牵动到底是基于女欢女爱,还是基于寻常的主仆情谊。 白风禾这种人太恣意太张扬,她的光芒能叫所有盯着她看的人迷失双眼,云川止很怕自己只是为她的光彩吸引,从而误解了心意。 直到她为了回到乾元界,被困于千针炼魂钟内时,无边的瘴气吞噬她心智,千针刺骨的感觉令她跪倒在地,痛不欲生。 可当她因此而放弃,拖着一身疲惫倒在冰冷的地宫,脑海中却满是白风禾那双永远噙着笑意的眼睛。 或许她需要她,或许她在等她,云川止就是靠着这样虚无缥缈的念头挺过了那条地狱般的阶梯,打开了通往乾元界,通往白风禾所在之处的门。 这一遭下来,若她还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那便真的是块木头了。 女子眼神笃定,凤眸在明暗的灯光下闪着星火,那火似乎烧在了白风禾身上,白风禾无意识抖了抖双肩,先一步移开眼神。 尖利的指甲嵌入皮肉,直到疼痛唤醒思绪,她才硬邦邦开口:“本座饿了。” 睡了一天滴米未进,她此时腹中空空如也,肚皮咕噜噜直叫,此时那声音传进两人耳朵,白风禾面色微红,有些窘迫。 “对了,饭菜我还没来得及做。但想到你会饿,给你带了这个。”云川止一拍脑袋,从葫芦里抖出笼新鲜出炉的荷叶糕,递到白风禾面前。 “是路过朔州买的,不及你从前吃的那些,但还算新鲜。”云川止说得认真,“你先垫垫肚子。” 她如今落魄至此,哪里还有嘴挑剔?白风禾心中泛苦,看着施了仙法、还在冒热气的糕点,伸手拿了一块,小口咬下去。 体贴地没有加太多糖,软糯清香,白风禾垂着眼睛,将其整个儿塞进口中。 “慢点吃。”云川止见她脸颊鼓鼓的模样,连忙端来杯热水递给她,“别噎着。” 白风禾沉默不语,仰头喝茶,不知是真饿急了眼,还是有意躲避她方才的话题。 云川止看着她,心中虽有失落,但也能理解,白风禾从一代天骄到跌落凡尘,定会心灰意冷,自己之所以表明心意是为了要她能少些顾虑,安心养伤,至于她同不同意定有她自己的考量,不能强求。 于是道:“你想吃什么?你如今太过瘦削,得多吃点肉才行,我去煮个鱼汤,烧只鸭子和青菜如何?” “多谢。”白风禾模模糊糊说。 云川止拎着葫芦离开,白风禾望着她高挑清隽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不知在思忖什么,半个身子沉落入阴影之中,过了许久,她缓缓起身,抬起手来,试图点亮头顶那盏漂浮的石灯。 从前充沛的灵力此时却不知沉寂在哪里,无论怎么抬手都唤不出半分,丹田像门外的荒漠一样干涸得令人绝望。 她额头青筋跳动,汗水沁出鼻尖,在她不断默念心诀的逼迫下,掌心终于涌出些淡紫色的光芒,与此同时,舌尖沾染了腥甜之气,胸口气血翻涌,她忙收手后退,这才没从口中喷出鲜血。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石室中,白风禾缓缓握紧掌心,跌坐回床榻。 从前她不是未曾经历过牢狱之灾,可那时她仍有一身本领,就算被万夫所指,就算刑罚加身,她都能一笑了之。 可如今呢,她赖以生存的本领不在了,若只削去修为倒还好说,可如今她仙脉寸断,能否再接着修仙都是未知。 若她往后都不能再徜徉于天地间,于世间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白风禾望着自己枯瘦的双手冷笑,她握着床头的石雕想扔在地上,可那石雕沉重,饶是她咬紧牙关都不能抬起来半分,最后磨得手掌生疼,眼中隐有泪意。 云川止端着茶汤站在门口,迎面便瞧见她对着石雕挣扎的一幕,脚步顿挫间,心中难忍酸涩。 最后假意磕在门框上,发出诶呦一声,白风禾听见动静,顿时将手藏在袖中,背对云川止,挺直了背脊。 “撞死我了,这门做得实在粗糙……”云川止小声嘀咕着踏入房间,将茶汤递给白风禾,笑道,“这是谭青特意给你带的茶叶,说是白家自个儿产的,你尝尝。” 见白风禾不语,她便捧着茶盏递到白风禾嘴边。 柳叶眼中红丝遍布,方才的疯鸷还未消散,白风禾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沉默许久才道:“好茶。” “真的?”云川止拿着茶杯倒入自己口中,苦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好苦。” “一盏茶水半盏茶叶,你不苦谁苦?”白风禾淡去眸中神色,黛眉微挑。 云川止闻言,对着光照了照杯底,顿时哭笑不得:“往后再也不叫傀儡泡茶了,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 “我再去给你泡一盏。”云川止起身要走,衣角却被人拉住,回身一看,两根苍白的手指正匆匆藏回衣袖。 白风禾嘴唇轻启:“能否替本座,点亮这盏灯。” 云川止愣了愣,知晓了白风禾为何会对着石雕撒气,她抿唇在屋中转了一圈,从杂乱的桌案上翻出一盒棋子,捧着递给白风禾。 白风禾不解其意,蹙眉看向她,云川止便拿起枚棋子塞入她衣袖,自己也拿起一颗,对着石灯扔去。 啪嗒一声脆响,漂浮的石灯内部亮起柔和的光晕,空荡的屋子被光芒充斥,不再黑压压得愁人。 白风禾眼中亮了几分,她把玩着指尖的棋子,抬手掷向石灯,光芒再次堙灭。 石灯反复明灭数次,云川止见白风禾面上终于有些笑意,松了口气,还好白风禾这人好哄,不至于一直陷入悲怆的泥沼。 “其实我这地宫内大多数机关都无需灵力便能催动。”云川止走到桌案旁,对着桌上一处凸起按下去,方才还堆满杂物的桌案顿时沉入地下。 “这桌子是我研究机关术用的,上面全是雕刻的零件之类,于你无用,平日里收起来就好,免得荡起灰尘。” “还有你睡的那床榻,边上亦有机关,往上推如枕寒冰,酷暑时用,往下推如坠烈火……” 白风禾抿唇睨她:“火葬时用?” “又不是我做的,我还险些被它烧死过呢。”云川止嘟囔,挥动手臂道,“你睡的时候当心些便好。” “又是你那位归人姐姐?”白风禾指尖搭着床沿摩挲,“倒是位妙人,可惜走得早,本座不能与她探讨一二。” 探讨?听她语气倒像要找人麻烦似的,云川止不免发笑,而后寻了本古旧的书册给她:“喏,这里面是整个地宫的地图,以及各个机关的位置,我这地宫也没什么玩乐,你乏味时不妨看看。” 被她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愤恨淡去许多,白风禾压下心绪,缓缓歪靠在床头,低头翻阅书册。 小半个时辰过去,食物的香气循着暗风流入房门,两只傀儡一左一右抬着张沉重的石桌挤进门,咣当将桌子放下。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咸香鲜美,汤色澄澈。 白风禾自小锦衣玉食,修仙辟谷后更无需用膳,如今散去灵力,又在穹皇宫饥渴受冻数月,竟头一次有了对食物的渴望。 她看着桌上菜肴,不禁满口生津,抬手拿起筷子,看了看门口,又迟疑地放下。 “门主。”一身油烟味的云川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眯眯拎着一壶热茶放在桌上,“你饿了便吃,不必等我。” “谁在等你,自作多情。”白风禾雅然捏起碗筷,“本座只是尚懂些礼节,主人还未出现,自然不敢造次。” “你又讥讽我。”云川止无奈地拉过椅子坐下,“无论如何你还是门主,我还是个小仙仆,何须拘谨?” 白风禾不言,只冷哼一声,夹起块瘦肉放进嘴里。 她动作优雅,但吃的速度极快,面前的菜肴很快便各自少了三分之一,直吃得云川止胆战心惊,伸手捂住她碗口,连声道:“够了,够了。” “你身子虚弱,好吃也不能吃太多,何况等会儿还有汤药要喝,留点肚子。”云川止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索性从她手中夺过碗筷,放在一边,示意傀儡收走。 白风禾垂眼看着碗里还没喝完的汤,俨然有些不舍。 “那你把汤喝完。”云川止忍着笑把汤放回去,看着白风禾将其一饮而尽。 “从前我不解你为何那般狼吞虎咽。”白风禾忽然道,“原来食物于人,这般重要。” “那是自然,生于无间城,自然觉得万物都珍贵。”云川止看着女人因为吃饱了而生出血色的脸,忽然伸手替她抹掉嘴角粘的饭粒。 她动作那般自然,自然到白风禾没反应过来,待她抬眼时,就只剩嘴角的余温*,和云川止微红的耳朵尖了。 “而且你莫要小瞧了这些五谷杂粮,它们对于你如今的身体很有好处。”云川止快速道,她招来傀儡抬走石桌,叮叮咣咣一阵嘈杂后,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现下是亥时,汤药还没熬好,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云川止问。 白风禾虽刚醒来没多久,但仍旧困倦,双肩发沉,她无力地颔首,扶着云川止的手臂躺回床榻。 不忘了问:“灵水呢?” “灵水跟着劳累数日,方才已经歇下了。”云川止细心地替她盖好棉被,捋平发丝,不算细腻的指尖扫过鬓角,白风禾脸颊随之酥麻。 为了掩盖不合时宜的悸动,白风禾掩唇装作打哈欠,翻了个身,只留下后背给云川止。 云川止还没有离开,她便闭上眼睛,可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晌还未消散。 白风禾忍耐不住,扭身正欲询问,不料却对上云川止了褪去一半外衫的身体,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收回视线。 第97章 视线虽收回了,可看到的影子却在眼前挥之不去,白风禾侧躺在微热的石床之上,眼眸幽深,将裸露的脚踝藏进棉被。 “就这般在本座面前宽衣,竟毫不避讳?”白风禾轻哼。 恢复本来身体的云川止容貌相差甚大,但因为白风禾曾见过她背影,所以一两日也就看熟悉了,方才交流并未觉得突兀。 直到如今恍惚间瞥见那薄薄亵衣下的女人形态,这才对她的变化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 从前云川止日日顶着个清瘦的少女模样,白风禾虽对她心动,但毕竟恪守为人尊长的礼教,从未有过出格的想法,如今却总觉得热气丝丝缕缕钻进身体,腰腹处一片温热。 白风禾静静躺着,身上的被子被掀起一角,白风禾香肩一颤,抬手按下。 “做什么?”她有意沉声道。 “嗯……汤药熬好了。”云川止看向她捂着被子的手,笑眯眯道,“先喝下再睡吧。” 白风禾沉默半晌,这才道了声哦,撑着身体坐起,接过傀儡手中端着的瓷碗。 碗中黑漆漆一片浓汤,白风禾不悦地盯着许久,才闭着眼睛饮下,鼻子皱成一团,许久才咽下满嘴的苦味。 “本座最不喜喝这些汤药,不管是什么仙草熬的,喝进去都是一样得苦。”她拧着变形的五官抱怨,然后将药碗搁下。 漂亮的脸变形了也是漂亮的,甚至比平日的样子还多了些生动,云川止盯着她看入了神,待白风禾掩唇轻咳,她才连忙端起一旁漱口的水,递到白风禾唇边。 “门主。”她说着将水喂进白风禾口中,等白风禾吐掉后,又拿起手帕替她擦嘴。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旁的木傀儡看得眼珠子直往外冒:“主人,你怎么……”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给我住嘴。”云川止含笑看向它,傀儡登时闭上嘴巴,咣当将头低下。 待傀儡走后,云川止又俯身替白风禾整理软枕,白风禾盘膝坐在床尾,眼神不自觉扫过云川止藏在亵衣下的腰肢。 亵衣被光穿透,两侧的腰线如山谷般平滑娟秀,若隐若现。 啧,白风禾在心中鄙夷自己,而后低头翻卷衣袖,掩饰羞臊。 “它方才想说什么?不愿让本座听么?”羞臊中的白风禾开始昂起下巴,拿腔拿调。 云川止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它没见过我对人这般殷勤罢了。你不知晓,我从前挺独来独往的,这无间城形形色色的人虽多,但我除去爱听那些堕仙讲书外,甚少与人接触。” “但我瞧你性子虽慵懒,但与人交流无碍,不像是罕言寡语的。”白风禾疑惑。 云川止理好枕头,将其拍了拍,转身坐下:“一开始是罕言寡语了些,不过后来同归人姐姐相处久了,性子被她带偏了不少。” “她受不住寂寞,话又密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也多,年纪不小却总像个顽童。”云川止看着虚空陷入回忆,“同这样的人待久了,很难一直沉默寡言。” “其实她活着时我也不似现在这般,后来她死了,我话反而多了起来,可能是太寂寞了,偶尔也去外面待着,同那些堕仙啊妖魔什么的打架斗嘴。” 白风禾抱着膝盖,将头歪靠在自己手臂上听着,心中却冒出醋意。 倒也不是胡乱吃飞醋,只不过忽然发觉她们二人相遇至今也不过短短三年,而在云川止的生命中,绝大部分的痕迹都是其他人为她留下的。 自己不曾给她过什么,也不曾参与她的过往,这么想来,心中难免惆怅。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每日醒来面对的都是空旷沉寂的地宫,归人姐姐死后,我仿佛同这个尘世再无半点联结,当年所谓的重病,实则是心病,我想不通活着是为何,修仙又是为何。” 云川止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将白风禾不知晓的事情同她娓娓道来:“直到我死去,魂魄被献舍到了不息山,起初觉得能吃到从未吃过的佳肴,能嗅到风中花草的芳香,见识那些从前只在旁人话语里听过的一切……” “生命因此有了意义。再之后同你们相识,去过游机城、朔州这般的凡间城镇,也看过不息山浮玉山那样的仙山神界,我头一次有了归人姐姐之外的朋友,头一次体会了未曾体会过的感情。” “这是我从前缺少的,亦是我内心深处求之不得的。”云川止说着看向白风禾,凤眸蒙着层薄光。 “我也想不通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觉得,我能为你做任何事。”云川止笃定道。 白风禾猛地移开眼神,将脸贴近微凉的臂膀。 沉默许久,白风禾先开口:“穿这般单薄,你不冷么” “我如今是修者,自然不会冷。”云川止道,她起身抹平床上褶皱,将手背在身后摩挲,“时辰不早了,你快点歇下吧。” 她背影往门口走去,脚尖刚迈过门槛,便听身后传来声轻咳:“地宫阴冷,你去何处?” “我,随便寻间屋子睡便是。”云川止背着手掂了掂脚尖,“地宫虽简陋,房间却是很多的。” “终究是本座占了你的卧房,所幸这床榻宽敞,不如……” 白风禾话音刚落,石门已然关合,云川止罩着单薄的亵衣扑通坐回床榻,笑眯眯道:“如此甚好。” 白风禾蹙眉瞪她,略有些后悔,张口嗔骂:“床榻这么硬,也不怕将屁股摔碎了。” “还好。”云川止说着说着脸颊发烫,将唇抿着,踌躇道,“不然你摸摸?” “如今本座灵力尽失,你便当本座教训不了你了是么?”白风禾冲她冷笑,而后身子一转躺下,背过身遮掩面上的红霞。 这逆仆胆子越发大了,待她有朝一日恢复功力,定要好好惩戒她一番,白风禾心道,这时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她身躯一颤,蜷身抱紧棉被,惩戒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子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往日闻到的皂角味,而是带着股难以察觉的暗香,深沉清冽,白风禾不免想起方才目睹的腰身。 不算丰韵,像是棵柔韧的藤,弯曲伸向天际,若摸上去,定也是滑腻柔软的。 她正想着,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股热流顿时穿过腰腹,白风禾抱着被子往前挪,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 捏住被子一角,棉被掀起落下,二人的身体同时罩在其中。 “你不能自己抱着被子,叫我受冻不是?”云川止轻声道。 “你方才还说你无惧寒冷。”白风禾无奈骂道,双足在棉被下寻到双腿,朝她踢了一脚。 云川止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嗅着白风禾身上浓郁的香气,弯着腰蹭过去,暗暗把额头埋入她发丝。 真好,头顶是大风呼啸的茫茫荒漠,而在温暖的地宫中,她们二人同榻而眠,气息彼此交缠,云川止越发觉得踏实。 只可惜,不能抱,云川止眼巴巴看着白风禾清瘦了整圈的腰身,手抬起又放下。 面前的女人忽然动了动双肩,而后翻过身来,柳叶眼撞入云川止眼底,面色仍不算康健,可眼下却沁出灼目的红晕。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病了都宛如白玉雕花,虽脆弱却不减风采,且不知为何,这般的她在云川止眼里比往日还美上几分。 云川止绷紧了背脊,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低垂双目,感受白风禾缓缓放于她眉尾的指尖。 “此处怎么有个疤痕?”白风禾问。 “不是疤痕,是胎记。”云川止说,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拉下亵衣,“此处也有一个,同眉尾处一样的。” 女子胸口的莹白猝不及防出现,白风禾抿唇一瞬,抬手拽起她衣襟,替她捂住。 动作僵了半晌,才道:“说便是了,不必给我看。” 云川止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讪讪合拢衣衫。 “门主往日应当,也没少看过美人。”云川止脑中昏昏沉沉的,忽然开口,“我记得我初到不息山时,就看见你身边围着一大圈美人。” 呦,吃上醋了,白风禾勾唇。 “本座自小喜欢看伶人歌舞,可也只是觉着美,至于坊间传的那些风流之言,尽数是假,只不过我为了不引人敌对,有意不去理会罢了。” 白风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我如此多疑谨慎之人,如何会对那些人放松警惕呢?” 云川止闻言,凤眸眯得只剩条缝。 “何须同你说这些。”白风禾见状再次背过身,她暗暗呼出口气,阖目道,“本座歇了。” 说是歇了,可她脑中却越发清醒起来,云川止温暖的身体就在背后,随着呼吸起伏,两人的衣衫隐约触碰交缠。 自己身上穿的亵衣还是云川止的,白风禾心想,她指尖不禁顺着衣襟滑过,锦缎柔滑的触感惹得她浑身酥麻。 当真是疯了不成?白风禾望着墙壁苦笑,思绪万千时,身后传来云川止小心翼翼的话语。 “门主,我有点怕掉下去,我能不能抱着你睡。” 好拙劣的谎言,白风禾冷笑,但她双唇微张,最后还是道:“以本座如今的力气,你若真的要抱,本座还能挣脱不成?” “随你吧,本座睡了。”她蜷缩起身子,阖眸道—— 作者有话说:交心的两小只,以及好口是心非的小白。 第98章 啪嗒一声,头顶的光芒堙灭,夜陷入静默,白风禾绷着身体等了许久,直到她隐隐觉得失望,腰间这才搭上来条温热的手臂,身后的人小心地朝她贴近。 白风禾的背脊同她胸膛紧紧相贴,被褥下的衣衫单薄,薄得似乎直接触碰到女子胸口绵软的肌肤,白风禾不禁收拢五指,将身下锦缎的褥子攥入掌中。 如今好了,当真是任人宰割,不过她并不反感,白风禾将脸颊埋在软枕中,感受云川止的手臂将她拖拽得更近,棉被起伏几下,一条滑溜溜的腿挤进了她双腿中央。 “云川止。”白风禾忍无可忍地开口,回应她的是声声平稳的呼吸,人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睡着的云川止八爪鱼般挂在她身上,呼吸深沉,显然是累了,想来这些天忙着潜入穹皇宫,她也不曾好好休息过。 罢了,终究是得感谢她,白风禾这般想着,心也软了下来,慢慢放松绷紧的背脊,直到完全陷入云川止的怀抱。 地宫静谧安逸,角落昏暗的烛灯散发着波纹样的微光,白风禾被跳跃的微光迷了眼,眼睫扑闪几下,亦沉沉睡去。 无间城的日子比起不息山要枯燥上百倍,不过正因为枯燥,过得反而流水般得快。 白风禾每日一半的时辰都在睡觉,待醒来便同云川止聊天逗趣儿,云川止偶尔忙碌时,便会做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拿给她玩,权当消遣。 除此之外,云川止使出浑身解数,一日三顿地好好养着她,清晨多是清粥馒头,午时和傍晚则是各种菜肴,中间还有补品丹药之类。 短短一月有余,白风禾的身体迅速变得丰润柔美,甚至比起往日还略有丰腴,脸颊不再清瘦,如同剥了皮的荔枝,从内到外散发雪白清透之色。 这日地宫之外下了酸雨,天空猩红诡谲,豆大的雨点咚咚砸着地面,顺着泥土传入白风禾的耳朵。 “又下起雨了。”白风禾慵懒地靠在张贵妃榻上,将手中书卷放下,抬起指尖揉着眉心,“灵水,云川止可出去了?” “没有。”灵水温声道,“她今日没有出门,将自己关在间石室中叮叮咚咚的,不知在做什么。” “没出门便好,此处的雨可不比乾元界,草木触之便成了焦炭,甚是危险。”白风禾放下心来。 灵水坐在她身边,用左手捏着毛笔写着什么,字迹歪歪扭扭:“师尊怎知这雨不比乾元界?” “书上说的。”白风禾朝她晃了晃手里看了大半的书卷。 她往常其实并不爱读书,唯有那些功法秘籍能让她看得进去,可这偌大的地宫除了机关外实在没什么玩乐,只能耐着性子读。 “让本座瞧瞧功法默写地如何了。”白风禾伸手抽走灵水手下的纸张,垂眸扫了几眼,而后道,“不错,孺子可教。” 灵水抱着笔笑。 白风禾又低头读起了书,可越发看不进去,最后将书一扔,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旁还未解开的鲁班锁,叮叮当当地钻研。 “不知云川止的头是怎么长的,为何会对这等复杂的东西感兴趣。”白风禾捏着铜制的一角使劲甩,企图用蛮力打开,“何不一掌直接将它击碎,何苦费这些脑子。” 灵水不敢接她话茬,只顾低头默背功法。 白风禾半晌都没打开,气得将鲁班锁扔出老远,将身一转,软软躺倒在榻。 灵水偷偷看她一眼,大着胆子道:“师尊莫不是想云川止了,我去喊她来陪您。” “你也想找死?”白风禾含笑看向她,灵水腰肢一抖,低头不再言语。 白风禾靠在榻上盯着不远处漂浮的石灯,凝眸陷入幽思,在地宫内的日子确实清净闲适,可她如今不能修炼,又不似云川止那样闲得住,越发觉得无趣。 加上如今不息山还身处水深火热中,她心系白霄尘,难免忧心。 云川止之后又去了几趟乾元界,可如今她也被列入了通缉的画像中,穹皇家门被偷大发雷霆,几乎将兵马派到了乾元界各处,严加搜查,导致云川止行走四方也十分费力。 更别提想法子混入不息山,联络到白霄尘了,白风禾心中着急,但知晓云川止已经尽力,所以不曾表露。 石门缓缓打开,木制的傀儡踢踢踏踏走进门,端着木案走向白风禾:“门主,该服药了。” 木案上放着张瓷盘,盘中滚动着几颗黑黝黝的药丸,因为她每次喝药都愁眉苦脸许久,所以云川止将汤药炼作药丸,混了蜂蜜捏成黄豆大小,方便她吞咽。 白风禾端着茶杯,捏起玲珑圆润的药丸,想到云川止辛辛苦苦搓药丸的样子,不禁心软,愉悦地咽下。 木傀儡见她服下药丸,便转身对着灵水道:“灵水姑娘,主人唤你去寻她,说是有东西给你。” 灵水闻言有些诧异,她看向白风禾,得到师尊默许后,这才朝傀儡颔首,轻声道:“劳烦带路。” 云川止此时正坐在那间曾发现了尸体的石室内,如今石室已经被她清扫干净,堆叠的陈旧材料扔了大部分,其余的分门别类,一格格放于张顶柜内。 她面前是那张大得出奇的石桌,桌边立着张铜炉,炉中烈火正旺,里面似乎烧制着什么,噼里啪啦地不断炸裂。 “云川止,你找我何事?”灵水敲响了门,缓步走到云川止身旁,跪坐下来。 她好奇地看着云川止面前摊了一桌的杂物,里面有不少铜铁碎片,云川止见她来了,这才蹭了蹭脸上的灰:“来,你试试这个。” “这是何物?”灵水好奇地摸了摸云川止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根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手臂,通体呈银色,表面光滑冰凉。 “你试试便知晓了。”云川止眼底带着疲累,但神色却有些兴奋,示意灵水解开衣襟。 灵水怔怔看着她,面色微红,云川止登时笑了:“这是我替你做的新手臂,需得解开衣裳才能装上去。” 灵水仍然似懂非懂,抬手解开外衫,露出一侧狰狞的伤疤,那处虽用了不少药,可仍旧皮肉鲜红,依稀可见黑龙的牙印。 云川止看过几次,如今不再惊讶,只是找准位置将手臂放在她肩头,冰冷的铜铁同肌肤相接的刹那,灵水浑身震颤,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川止……”她颤声道,左手却被女子按住,云川止的话传来:“别怕,起初会有些痒,且忍耐一会儿。” 灵水指尖扣紧桌沿,牙关紧咬,汗水从她额间流下,肩膀处仿佛被无数蚂蚁啃咬,虽不疼,但成千上万的细小牙齿刺入她皮肉,触感十分怪异。 但与此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同她体内的筋脉取得了联结,那些断裂的皮肉仿佛在顺着风生长,灵水震惊地看向“右手”,银白色的手指搭在地上,隐约有了切实的触感。 灵水忍耐不住惊叫出声,下意识抬手掩住嘴唇,结果嘴唇触之冰冷,她再次呆在原地,指尖轻颤,动的却不止是左手。 “云川止……”灵水又开口,她抬手想抓住云川止的肩膀,结果抬起的是那条银白的手臂,一时没控制好,反倒朝云川止扇了一巴掌。 亏得云川止早有防备,此时弯腰躲过,灵水惊讶地想将手收回,却给了自己一拳,无声仰倒。 “你别动了。”云川止见状笑得开怀,她上前抓过灵水那只乱动的“右手”,用力将它压下,“新手臂比你从前的肉身要难控制一些,力气也大得多,你还得习惯上个把月。” “新手臂?”灵水从地上爬起来,清隽的双眼满是震惊,“我有新的手臂了?” 她不敢再乱动,双手垂着,低头去看,银色的胳膊像月光般皎洁,她看着看着红了眼眶,欣喜万分:“云川止,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不再是废人了。”灵水喃喃自语,顿时喜极而泣。 她抬手想擦泪,双手却一齐撞向双眼,云川止连忙扑上去将她按住:“当心。” “这手臂只是先让你适应,我还未完全做好,待表面用术法做出假象后,它便同真的手臂无甚区别了。”云川止费力地按着她,凤眸弯着。 “这几天你最好少动手,就算动手也须得分辨清楚自己用的是哪条胳膊,不然这铁疙瘩发起力来能将墙都砸穿。”云川止叮嘱。 “这般厉害?”灵水还未从惊喜中挣脱,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 “我既然都替你做了,怎么会只做个普通的给你,这条手臂不知喂了多少仙术阵法,不仅能同你感受相通,还能坚不可摧,千变万化。” 灵水听了,慢慢抬起左手,去摸自己的右臂,指尖触碰银白肌理的同时,熟悉的触感在脑后升起。 “同做梦一般。”她喃喃道,“谢谢你,云川止,你对我们做的这些,我同师尊都无以为报。” “无需回报。帮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帮你师尊……”云川止抱着膝盖滚坐在地,嘿嘿地笑。 灵水眉开眼笑地看她:“傻笑什么。你同我师尊的事我就早看在眼中,要我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川止松手撑在身侧,笑容掺杂苦意:“我虽也这般觉得,但是……” “但是师尊还未答应是不是?”灵水歪着头看她,轻声道,“你也莫怪师尊,她为人一向倨傲,如今沦落为凡人一般,心里定然难受。” “而且她这个人骨子里要强得很,断不能接受自己日后要依附于人才能活下去,加上她一直忧心不息山,她虽不说,但心却是乱的。” “我都知晓,所以我不急。”云川止勾唇,“我只盼着她好,哪怕她一直不接受我也无妨。” 灵水低声揶揄:“看不出,往常淡泊于世的云川止,竟是个情种。” “哼,你珍惜如今的日子罢,若往后你师尊接受我,你便不能唤我云川止了。”云川止起身拍拍衣角,颇为骄傲道。 “那唤什么?”灵水愣怔,而后哑然失笑,“师母?” “哎。”云川止背起双手,颇为受用—— 作者有话说:灵水:一夜之间辈分最低,栓q了姐妹。 第99章 “好啊,怎么这般占人便宜!”灵水反应过来被戏耍了,捏起枚铁块笑骂着扔向她,云川止旋身躲过,笑得开怀。 灵水到底聪颖,没一会儿便掌握了初步使用钢铁手臂的技巧,虽动作卡顿,但好歹不会再失控了。 两个人开心够了,商议着一同去给白风禾瞧瞧,于是跨出门槛,并肩穿过甬道。 灵水还对新得的手臂爱不释手,一向沉静的她怎么都掩不住喜色,举着双手不断端详。 云川止却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忽然正色:“对了,你师尊身体已将养得差不多,所以我预备明日离开无间城,前往不息山,想办法见到宗主。” 灵水闻言也收起笑意,忧心忡忡起来:“这么快么?如今穹皇城大肆搜查你的踪迹,你不再多留几日?” “已经拖延一月有余,不能再拖下去了。白风禾丢了一事必定牵连不息山,穹皇城现在不对不息山动手,是因为同你师尊一战吃了亏,如今尚有伤在身,不敢冒险贸然出手。” “若真待她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恐怕到时候做什么都晚了。”云川止认真道。 她说得有理,灵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握紧双手,轻声道:“我想同你一起去。” “不行。”云川止摇头,“你师尊还未恢复修为,需得有人随从照料,何况你刚装上手臂,还未运用自如,若真同他们打起来,恐会伤了自己。” “可你一人太危险了,我怕……”灵水满面愁容,但也知晓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咬紧唇肉,吞去剩下言语。 两人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灵水偏头看了云川止一眼,忍不住开口:“云川止,你仿佛真的同初见时大相径庭了。” “有么?”云川止讶异地同她对视。 灵水肯定地点头:“我记得你刚到不息山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每日只惦记着偷懒,和从师尊那里顺那些好吃的吃食。” 云川止笑出了声:“你怎么将我说得像个扒手。” “差不多。”灵水勾唇道,“其实我一开始看不过去,几次想叱责你,不过都被师尊压下了。” “她说你不惹事便好,其余做什么都无妨。”灵水遥遥望向远处的灯影,“我那时还疑惑她为何会对一个小仙仆另眼相看,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她便知晓你并非崔二狗。” “你师尊其实是极好的人,嘴巴坏,心里好。”云川止感叹。 “不过打起架来挺狠的。”她又补充。 灵水偷偷点头。 其实云川止本不应对不息山的事这般上心,但昨夜被白风禾的梦呓吵醒,清清楚楚听她口中念着师姐二字。 云川止静静听了几句,伸手去摸她额头,指尖却触碰到一片湿润,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竟在梦中不住哭泣。 这些天云川止几乎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却从未见她担忧过此事,这些忧虑应当是被她独自吞咽下去,忍着不表,唯有夜深人静时才暴露几分。 即便再置身事外的人,又怎能不心疼呢,云川止暗暗叹息。 走过两扇暗门,云川止两人抵达了卧房,白风禾正用手肘撑着美人榻的扶手,半抵着靠背小憩,听见动静后许久,才缓缓睁眼。 “这地宫太闷了,甚是困倦。”白风禾红唇夺目地打了个哈欠,“雨停了么,本座想出去走走。” “应当是停了。”云川止道,“但无间城遍布瘴气,你如今没有灵力,怕是会受其影响。” 白风禾撑起身子,青丝落满肩背,凝眸道:“不是有你在么?” 这话听得人飘飘然,云川止忍下笑意,算是应了,而后忽然拽过灵水,将她那根银白的手臂举着,笑眯眯道:“你瞧。” 白风禾睫毛颤了颤,她起身接过灵水的手,眼中闪过愕然之色。 “师尊,我往后又有手臂了,是云川止亲手做的,力气比往常还大得多!”灵水兴奋还未褪去,杏眼笑成桃花状,本打算轻轻翻转手臂,却不知触动了哪根筋,手掌登时膨胀数倍。 白风禾险些被她一指顶进墙里,云川止见状不好,一个闪身接过白风禾,空闲的那只手卷起灵力同巨手相抵,稳稳将它捏住。 灵水同样大惊失色,她忙收回半人高的手掌,摇摇晃晃转了一圈,将美人榻击碎成数块,又摇摇晃晃转回来,云川止扶着白风禾齐齐下蹲,这才堪堪躲过。 “灵水,此物同你心脉想通,你想要它做什么,只需心中默念三遍。”云川止大声道。 “哦,哦……”灵水手忙脚乱稳住身形,按她说的闭上双眼,手臂顿时恢复原本大小,她踉跄一把扶住桌沿,这才结束闹剧。 剩下白风禾半蹲在地余惊未了,深深呼出两口气,这才推开云川止,拂衣站起。 青着面色立了半晌,才咳嗽一声,幽幽道:“甚好。” “你别误会,这东西是极好的,不过灵水还不会用而已,我到时候将练习方法写下来给她,稍加磨合便是。”云川止拽着白风禾衣袖,嘟嘟囔囔解释。 白风禾嗯了一声,眼神仍盯着那根手臂,神色不明。 “我带你出门走走吧。”云川止岔开话题,扶着白风禾往门外走去。 无间城刚刚下过酸雨,猩红的天色淡了许多,远看犹如遍布霞光,竟有几分恢宏之意,只是霞光之下仍是半空尘埃,几处残破的屋脊孤寂地伸向苍穹,这恢宏便被苍凉代替。 白风禾踏在一地沙土上,酸雨已然渗入泥土之中,更多风沙落于地面,竟看不出酸雨的痕迹,唯有路过的墙壁露出腐蚀后的内里,如同剥开内脏的人,一个个哀怨地残立。 “这地方往常似是有城池的,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被怨灵充斥的下界。”白风禾望着那些残垣断壁,轻叹道。 “也许吧,毕竟这世界变化更迭了千万年,古时候的城池很多都已沉落海底,无间城或许从前也不过是块普通城池,后来被魔窟吞没,这才成了现在这般。”云川止回答。 “那是什么所在?”白风禾指着远处高高刺入天空的高塔,颇为好奇。 “这是阿鼻塔,曾也是佛门场所,后来被幸存的人们当做了庇护所。”云川止向她介绍,“这地方从前有许多党派之争,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怨灵爆发,人们无奈中才握手言和,藏入塔内。如今除去这座塔以外,其他地方应当已经没有活下来的人了。” “你呢?”白风禾斜睨她道。 “能够打得他们断了觊觎的念想,还有本领自立门户的,恐也唯有我一人。”云川止莞尔。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方忽然闪过道“人影”,白风禾敏锐不减,当即厉喝一声“何人”,拉着云川止朝后退去。 云川止则反手握住她,出言安慰:“门主莫怕,不是敌人。” 而后扬声道:“玄尾道人,你在此处装什么鬼神,还不快出来!” 她话音刚落,翠绿色的身影游出风沙,黑袍垂落挡住蛇尾,露出张讪笑着的苍白人脸。 他扭扭捏捏地看向白风禾,又看看云川止,蛇身摇动:“呦,活阎王,好久不见,你从那钟里活着出来了?” “看样子,你已经去到了乾元界。”玄尾道人扭着尾巴靠近白风禾,探身去嗅,神情陶醉,“嗯,是外界的香味……” 他扭动的样子太猥琐,白风禾眉心攒动一瞬,忽而从云川止腰间夺过把佩刀,反手掷向蛇妖,吓得玄尾道人将身一扭,勉强护住七寸。 “不愧是乾元界的人,凡人都有如此身手。”他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盘成一团。 “你这蛇精,倒是识相。”白风禾许久没有活动筋骨,此时略有些兴奋,*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尾道人。 “什么蛇精!”玄尾道人顿时弹起两人之高,凶恶道,“我乃堂堂正正的半妖之身,你一个凡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白风禾并不睬他,只懒懒道了声“云川止”,便见一道灵箭穿过风沙,径直停在了他七寸处。 玄尾道人愣了一瞬,登时又化成软绵绵的蛇,低眉顺目地在地上盘作一团。 “我主子说你是蛇精你便听着,多什么嘴。”云川止抬手收回灵箭,将逐日弓挎回身后,再看向白风禾时已是大鸟依人的狗腿模样。 主子?无间城的人地位竟这样低,饶是云川止这般的强者,出去了都只能给凡人当牛做马的份儿,玄尾道人瞪大双眼,望着两人说不出话,满心酸楚。 “走了走便累了,回去吧。”白风禾似有心事,没再看那蛇妖,将手递给云川止,款款回身。 二人回到地宫,云川止替白风禾换了被沙尘弄脏的衣裳,一袭紫衣加身后,白风禾立在那处,看着已经与往日别无二般。 只是看着妖娆邪魅之气渐少,反而穿出了紫色应有的沉静。 “今晚门主想吃什么?”云川止一边收拾衣裳一边碎碎念道,“虾蟹蒸蛋?松鼠桂鱼?亦或是清蒸蟹粉狮子头?” 云川止对厨艺只是略懂一二,不过这些日子潜心钻研菜谱,如今这手艺拿出去也颇能撑起场面了。 白风禾半晌没有回应,云川止疑惑地放下叠好的衣裳,转身走到白风禾面前:“门主?” 白风禾负手旋身,红唇紧抿,凝视她半晌,这才道:“本座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到底是如何去到的乾元界。” “方才听那蛇精言语,似乎这条路极为艰难,他说你竟活着出来了,那便是说,是九死一生?”白风禾直视着云川止,忽得向前一步。 馨香之气撞进鼻腔,云川止不由后退,移开眼神:“也并非很难……” “说,以你的伎俩,还诓演不了本座。”白风禾沉着眸色,冷声道。 “就是……千针炼魂钟,无间城外也有一座,听那玄尾道人说,只要进入钟内,沿着天梯行走数百级,便能寻到进入乾元界的门。” 云川止本来也没想骗白风禾,只是怕她身子孱弱承受不住,如今她身子好了,也无需再瞒。 于是和盘托出:“我失败了几次,这才耽误了两年之久,后来门炸了,我便又昏迷了两月。” “那天梯上有什么,能叫你失败数次?”白风禾又往前一步,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 “就是,寻常的烈火啊寒冰之类的,通过瘴气比较困难,容易迷人心智。”云川止风轻云淡地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 “我说了,你诓不了我,我也有千针炼魂钟,知晓里面最恐怖的是什么。”白风禾藏在袖中的指尖攥得沁出汗水,“凡是被收入其中的人,便会遭受千针刺骨之痛,剧痛而死。” “云川止,本座也没有给过你什么,你何须犯蠢为了我承受这些。”白风禾眼底一片赤色,仿佛有血随着泪幕渗出,带得鼻尖也染上红晕。 云川止看着她眼睛,心中再生悸动,她被逼问得有些哑口无言,最后索性转过身去,开口道:“我好歹也是渡劫期的修为,又有战甲相护,也没有那么疼。” “你再嘴硬。”白风禾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和气恼,几乎到了斥责的地步。 云川止僵硬了脊背,双手紧握在身前,心中亦有点委屈,一时无言。 石室中安静片刻,云川止压下心中的委屈之意,叹息道:“我去做菜了。” 她快步往门外走,不料衣带被人拉住,她不由得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双温软的手臂穿过她双臂,抱紧她腰肢。 与此同时,白风禾的脸贴上她背脊,鼻尖和睫毛则扫过脖颈,留下片温热的湿润。 “对不起。”愣怔间,低低的抽泣声在背后响起。 第100章 抽泣声像羽毛拂过心间,惹得人心弦发颤,云川止僵直着脊背,双手微张,一时愣住。 这是白风禾第一次主动抱她,云川止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慢慢放松背脊,将手盖在她掌背,轻轻拍了两下。 “转过来。”白风禾开口命令,她声音闷着水汽,中和了其中强硬。 云川止乖乖回身,白风禾眼下沾着水光,动作却并不留情,抬手扯开她衣襟,将她外衣扯下肩膀。 凉风落满肩背,云川止面色一红,打了个寒颤道:“你这是……” 白风禾不理睬她,只是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目光在女子光洁的肩膀和手臂上流连许久,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松开。 “所谓的千针刺骨只是痛觉,不会真的留下伤口。”云川止知晓她意思,低声解释,“若真的被那么多针扎在身上,岂不是穿成刺猬了,怎么见人?” 白风禾看她一眼,转身用指尖抹掉泪痕,深吸一口气,又旋身面对云川止。 替她披好衣裳,又细心地将衣襟对折抹平,低头系好衣带。 白风禾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也是她头一次替别人整理衣裳,云川止方才被训斥的委屈顿时抛到九霄云外,看着白风禾仍沾着水珠的睫毛,美滋滋地笑。 “再笑本座,本座便将你嘴缝上。”白风禾一边温柔整理腰带,一便冷声道。 白风禾也不是第一回在云川止面前失态了,此次也不再有前几次那样的介意,理好腰带后便坐回榻上,手撑着床沿,平复心情。 “那我真的去做菜了。”云川止小声说完,快步走出石室。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消耗,上次谭青给的吃食已然所剩无几,云川止看着一地空荡的菜篮子,认命般弯下腰,将它们一一收起。 在不息山的这一年她习惯了没有灵力的日子,如今就算恢复灵力,也还是更乐意用人力来处理这些小事。 遇到白风禾后,自己似乎不仅有了人气儿,人也勤快了不少,云川止认命般感叹,凡是有关照料白风禾的事情,她都想亲自动手。 只希望乾元界能早点恢复正轨,白风禾也能快些恢复修为,到时候再跟她回不息山,过上逍遥日子。 云川止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麻利地挥手生火,将剩下的食材放进锅中翻炒,很快便做出四菜一汤。 自己的手艺真是越发娴熟,天下竟有这般天才,云川止尝了口汤,满意地直砸吧嘴。 吩咐傀儡收拾满灶台的狼藉后,云川止亲自端着木案走回卧房,白风禾仍旧坐在原地,不知在思忖什么,看见她后起身想要帮忙,惹得云川止受宠若惊。 “你不用动,我来就好。”云川止侧身躲开她双手,将木案放于角落的石桌上,摆好碗筷。 “门主,坐。”云川止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白风禾落座。 白风禾看她一眼,拎起裙摆坐下,握紧云川止递过来的筷子捏了捏,开口道:“你照顾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明日的三餐便由我来做吧。” 云川止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看向白风禾:“你做?” “怎么,小瞧本座不成。”白风禾将一粒米饭放入口中,咀嚼掩饰窘迫,“本座虽不常做活,但做几个菜而已,能有什么难的。” 你哪是不常做活啊,你是从出生便没做过活才对,云川止腹诽。 “说好是给你养伤,又不是给我,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云川止把夹好的菜放进白风禾碗里,“而且我如今灵力在身,又不必非得用膳。” “可你喜欢。”白风禾说。 倒是了解她,云川止笑笑,然后将筷子放下,双手撑着下巴,轻声道:“你若实在想做,就等我回来吧。” 白风禾敏锐抬眼,蹙眉道:“回来?你要去何处?” “明日我准备启程前往不息山,想法子寻到宗主。” “不行。”白风禾下意识否决,她放下碗筷,“穹皇定然到处搜查你我下落,尤其是不息山周围层层戒严,你怕是刚刚露面就被她抓住了。”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云川止安抚道。 白风禾推开椅子起身,抱着双臂来回踱步,显然心乱如麻。 “而且你一直担心不息山,若是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待穹皇养精蓄锐后,一定会对不息山下手的。”云川止转向她,“你且宽心,我保证,绝对活着回来。” “缺一条胳膊也是活着回来。”白风禾看向云川止,眼睫微颤,而后甩袖背身,轻轻摇头,“何况这是我的事情,何必牵连到你。”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云川止说。 白风禾仍背着身,闭口不言。 云川止慢慢起身走到她身后,柔声道:“门主,难不成你想看着不息山像木里神峰一般被灭门,想看着穹皇称霸天下么?” 白风禾沉默许久,开口:“自然不想。” 顿了顿,而后又道:“可我也担心你。” “若非本座如今失去了灵力,又何须你来冒这个险。”白风禾呼出口气,背影一时有些飘摇。 “从前的力量定会回来的,你只是受了重伤才失去灵力,又并非被剥去了修为。” “如今在这无间城里没有医仙,我又沉迷修习炼器,不通医术道法,所以就算是为了让你早些恢复,我也必须前往乾元界。” 云川止说得坚定,她上前拉过白风禾的手:“吃饭吧,今夜得早些歇下呢。” 白风禾被她牵着回到桌边,眼神落在女子脸上许久,这才拿起碗筷,低头用膳。 一餐饭被她吃得沉闷无声,饶是云川止在一旁插科打诨许久,白风禾都没露出半点笑意,最后云川止也累了,埋头扒完剩下的饭,喊傀儡收拾掉了狼藉。 “不是说早些休息么。”白风禾开口,她眼神快速扫过云川止,将脸转向灯光昏暗的一侧,“喊它们烧些热水来,本座要沐浴。” 云川止点头。 白风禾很快沐浴完毕,换了件淡紫色的里衣,对着铜镜整理许久,而后起身踱步到床边,望着床榻上绵软的被褥发呆。 她发丝上的水还未擦干,此时悄声润湿衣襟。 云川止正巧推门走进,走到白风禾身后,掌心涌出热气,蒸干了她滴水的头发,又随手拿起木梳,从上到下将一头青丝梳顺。 动作自然又娴熟,白风禾感受她手臂一次次扫过耳廓,圆润的耳垂如熟果般鲜红。 隔壁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咣当声,白风禾双肩一震,云川止看了一眼,马上安抚:“是灵水。” 她摇头道:“灵水定是还在练习她那双手呢。” “还未谢谢你。”白风禾看着墙壁道。 “说了不必向我道谢。”云川止放下梳子,掀开棉被,扶着白风禾躺入其中。 白风禾半靠着床头,长发倾泻如墨,因着光线昏黑,她眼珠亦如墨潭,看不出心绪。 “能否替本座点一些熏香。”白风禾忽然说。 “呃,好。”云川止打开顶柜翻找,“我这里只有檀香和雪松香,你要哪个?” “檀香吧,闻惯了。” 云川止取出香放进香炉,用灵力点燃,袅袅轻烟漫出香炉,在灯影下摇曳。 有了香气的点缀,气氛忽得变得迷离暧昧,云川止借着昏暗将外衣脱下,只留白色亵衣,慢慢走向床榻。 又慢慢躺了上去,身边的白风禾却仍靠坐着,一直没有动。 “云川止,你真的喜欢本座么。”白风禾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低浅。 云川止绷紧身体,身体却不由自主打颤,她怕白风禾察觉,只能往外挪了一些,这才回答:“喜欢。” “若非真的喜欢,我也不会承受得住千针炼魂钟。”云川止笑笑。 “可我对你不好,你喜欢我什么?”白风禾的声音听起来也在强撑镇定,压得很沉。 “你对我很好啊。”云川止翻了个身,望着头顶床幔道,“在浮玉山,若非你闯进结界救我,我早就没命了。” “可我只是还你人情,以我这般恶劣的性子,平日里没少为难于你。”白风禾似乎真的不解。 “可我不觉得为难,你很好,长得好,心也好,你有这样的本领,能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白风禾轻笑,分不出笑声中是什么情绪:“我杀过的人可能垒出座山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为求自保而对敌人不留情面,有何不对?” 云川止难忍心悸,索性同样靠坐在床头,偷偷看向白风禾,女人正望向虚空,昏暗的灯火在脸上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她身上的亵衣很薄,这些天养出的丰润包裹在紫衣下,即便灯火昏暗,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仍如玉般白皙。 云川止移开眼神,再次开口:“门主,你对我可有心动之意?” 她有些紧张,毕竟白风禾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什么,加上她脾性又不可捉摸,有时想一出是一出,猜是猜不透的。 白风禾没说话,却有一根温热的手指抵在云川止胸口,沿着她敞开的衣襟往下滑去。 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背脊,云川止脑中一片嗡鸣,而指尖的触感仍鲜明存在,挑动着她的理智和心弦,一路走到腰间。 鸡皮疙瘩冒了一身,云川止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屏住呼吸。 那根手指勾住她腰带,将她拉向自己,云川止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转身,浓郁的花香味完全盖住了檀香,霸道地将她包裹。 她也撞入了白风禾的视线中,柳叶眼中波光跳跃,灯火晃动时,犹如海妖迷魂,媚意横生。 女人甜香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中,一双柔荑挽过她腰肢,将她拉得倾身向前,红唇离她不过半寸,越发鲜红欲滴。 云川止被她引得呼吸错乱,恍惚地看她唇上晶莹的光泽,伸手点了一下,湿润而弹滑。 然后闭上眼睛,偏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又卡文啊啊啊 100-110 第101章 唇肉相碰,脑海宛如过电,云川止撑着床头稳住身体,也切断了女人后退的路。 她学着话本里的样子缓缓摩擦唇瓣,白风禾的呼吸声随着她动作断了一瞬,而后变得清晰可闻。 白风禾的嘴唇比看起来还要柔软,如洒了汤汁的硕果,让人忍不住想吞入腹中品尝,云川止一边蜻蜓点水地亲吻,一边被热气蒙了双眼,朦朦胧胧地发烫。 白风禾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腰间,此时无意识地下滑,云川止被她惹得身子发软,轻轻将她柔荑握住,捏在掌心。 “门主。”云川止轻声道,“别这样。” “如何,你不是喜欢本座么?”白风禾亦低低开口,她忽得仰起面颊,将火红的唇瓣送至她唇边,无声轻笑,“不愿?” “没有。”云川止不知自己为何头昏脑涨,她同白风禾十指相扣,凤眸倒映火光,朦胧潋滟。 她将白风禾的手抬到脸侧,用她掌心抚摸自己,白风禾看着她,忽而挣脱她手,兀自摩挲。 自打云川止换了身体,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近地端详,凤眼微微上扬,眼型却并不纤细,眼尾带着淡淡的暗色,故而减少了妩媚之意,反而顾盼轻灵。 “你这双眼,生得真好看。”白风禾指尖扫过云川止翘起的眼睫,神色感慨,“你离去的日子里,我曾数次揣摩过你样貌。” “本座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人自然也更欣赏美的。不过那时候我竟觉得,就算你原身低矮歪斜,样貌丑陋,我竟也觉得甚好。” 云川止心弦一动,屏住呼吸:“你是说……” “本座喜欢你,从很早前便喜欢,不过那时你还是个小仙仆,你我个中阻碍甚多,我不愿表明,不愿让你屈于本座淫威之下。”白风禾勾唇,指尖滑到云川止耳畔,无意识地揉搓她红得滴血的耳垂。 “如今虎落平阳,穷途末路,我便也不怕了,你也不用再怕。”白风禾说着说着嗤笑,“不过,你胆大包天,从未怕过。” “我是不愿想那么多。”云川止任由她摸着自己,心咚咚直跳,眼神又落于那双唇瓣左右。 “我能吻你吗?”她道。 “嗯。”白风禾说。 云川止俯身含住了她觊觎已久的红唇,舌尖轻触果实,尝到了难以形容的清甜,她又轻转两圈,白风禾的手垂落下来,搭在她肩头。 不由自主握紧掌心,身子软作水流一般,流入她怀里。 白风禾看着丰腴,真抱住却只觉得纤细,尤其是腰柔软轻盈,云川止感受着掌心的触感,缓缓将她搂紧。 白风禾亦微张双唇,二人唇齿相接,淡淡的甜味在舌尖传递,白风禾呼吸不畅,越发搂紧了云川止的脖颈,从嘴角溢出低声的喘息。 明明阴冷的地宫好似生了烈火,越发得热,二人身上薄薄的亵衣却也散不出热气,白风禾缓缓拉住衣襟,轻轻一拽,露出雪白圆润的双肩。 “好热。”白风禾开口,她的话语一半被云川止吞进口中,另一半也被捻得细碎。 趁着云川止停顿的功夫,她微哑着嗓音:“你也热。” “我热么?”云川止同样呼吸急促,她看向白风禾的眼,忽而微笑,“对,我也热。” “你帮我。”云川止将头埋入白风禾肩窝,撒娇般嗅着她发间浓郁的花香,温声道。 孩子似的,白风禾垂眸瞧她,而后抬手解开她衣带。 很漂亮,虽不似自己这般白皙,但筋肉匀称,骨骼修长,看得出是体态颀长的女子。 白风禾低头便能看见她平滑的背脊,蝴蝶骨微微凸起,腰窝处则微微下陷,盛得下一汪清池。 “门主……”云川止在她耳畔道。 白风禾则强定心神,抬手摸她散开的长发,温声道:“怎么了?” “好像梦啊。”云川止轻叹,她往前蹭了蹭,双手抱紧白风禾的腰,试图离她再近些,“从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同一人互通心意。” 白风禾指尖挑起她发丝,慢慢疏离,若有所思:“本座也是。” 云川止看着眼前凝脂状的肩头,忽然张嘴咬了上去,白风禾疼得轻叫出声,抬手拍了她一下,佯装愠怒:“云川止!” “哎。”云川止美滋滋地笑,仍回味着她肩头的触感,在那牙印上啄了啄。 好香。 “你是狗么?”白风禾无奈地骂,却不舍得再打她,只报复地将她耳朵扯了扯,“当心本座日后惩戒你。” “如何惩戒,我都受着。”云川止手臂圈紧眼前的人,主动钻进了她怀里。 白风禾难得如此顺从,她做什么都毫不抗拒,云川止也就越发得寸进尺,圆着唇到处啄吻,白风禾被她弄得浑身发痒,抬手将她抱住,固定了她的动作。 白风禾是一点力气都不剩,骨头都绵软起来,低声呵斥:“别闹。” 气氛都这般了,哪是说不闹就不闹的,云川止埋在她胸口笑,随后将身一转,白风禾便被她按在了榻上。 “还是有些热。”云川止说,她掌心灵力疾风般涌出,二人发梢纠缠着腾空而起,再落下时,便已是“坦诚相待”。 “云川止,不行……”白风禾忙道,她预想了会发生什么,可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还是踌躇起来。 时机不合适,场景不合适,自己苟延残喘,敌人虎视眈眈,她无路可去,进退维谷。 云川止的唇又吻住了她的,云川止实在很细心,她的亲吻毫不令人觉得憋闷,只有循序渐进的温和,偶尔轻咬唇肉,也如蜻蜓点水,满是呵护。 清风一点点掠过身体,好似她温热的亲吻,一阵阵战栗强势地将她吞噬,白风禾不由得绷紧脚尖,反手攥紧了床褥。 “云川止。”白风禾又开口,这次声音被欢愉浸湿,颤抖得令人心醉,她努力冷着眼神望进女子眼中,但随着腰间电流滑过,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理智尽数化为乌有。 竟忍不住呻/吟出声,双手抱紧云川止,仿佛溺进深海,抱紧了救命的浮木。 她很快便没了思忖的力气,脑中只剩云川止吞吐的气息,和她难掩情意,在她耳畔吐出的话语。 罢了,何须思考那么多,没准儿今日活着,明日便死了,她既然已经一无所有,索性也不必害怕失去什么。 该做的都做了,如今不如忘记一切,痛痛快快地欢爱上一场。 这样想着,白风禾将手落于云川止脑后,突然回吻过去,云川止被她忽如其来的主动惹得乱了阵脚。 一双长腿缠住她腰,在白风禾低声的呢喃中,她也方寸大乱,整个人埋进女人怀里,如坠温海。 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白风禾才将她松开,呼吸错乱,红唇闪着妩媚的晶莹。 “门主,你……”云川止无奈地笑,白风禾则冲她勾唇,似乎隐隐有些得意。 “如何,本座可是比你要强?” 白风禾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云川止臣服似的平躺,眼底的喜欢似能溢出水来:“是。” “也不知同谁学的。”云川止紧接着又道,佯装悲戚。 “云川止,你揶揄本座?”白风禾顿时怒骂,正欲掐她脖子,结果云川止将身一转,又给她压了回去。 白风禾猝不及防落于床榻,又猝不及防坠入深海,无边的海水将她吞没,她不由得攥紧云川止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在她肩上留下了数道粉红的指痕。 竟仗着如今修为比她高,这般欺负于她,待她恢复了修为,定将她也按在床上,听她对自己求饶。 白风禾深陷在欢愉乡内,恶狠狠地想。 …… 地宫寂静安宁,头顶不知什么鸟雀,唧唧喳喳地响了一夜。 直到破晓时分,这叫声才渐渐停歇,只余破碎的呢喃。 白风禾沉沉地躺在温热的被褥中,地宫看不出白天黑夜,仍黑漆漆暗着,唯有角落长明的那盏灯发出微光,流过女人搭在床榻外的手脚。 她睡得有些燥热,便将棉被踢开,露出从未见过日头般的白腻肌肤,上面大部分的疤痕已经淡去,昨夜的一切都被清洗干净,香喷喷地暴露在凉风中。 她当真是累了,所以睡得很熟,亵衣已然穿得整齐,只有红得滴血的嘴唇和肩头浅浅的牙印,昭示着不平静的一夜。 “云川止,别,别碰……”她嘟嘟囔囔念着,而后朝“云川止”踢了一脚,不过只踢到了路过的风。 白风禾醒了,她半睁着眼睛躺了许久,才勉强从梦境中挣脱,记起昨夜的事情。 绯红如朝阳般爬上脸颊,白风禾翻了个身,企图甩掉脑海中的场景,但那画面同云川止一样黏人,看着空荡的石室,反而记得更清晰。 昨夜确是有人求饶,但求饶的并非云川止,而是她自己,白风禾气恼地握紧了枕头,狠狠锤了两下。 难解郁气。 她白风禾活了百余年,哪里丢过这样的脸,她愤愤叹了两口气,又翻身回去。 虽觉得气恼,可想起云川止,她嘴角还是缓缓噙了笑意。 怪不得当年那托梦的老儿说云川止是位逆仆,从前她还嗤之以鼻,如今才知晓此话千真万确,实在是逆得过分,简直大逆不道。 算了,往后再罚她便是。 想通了的白风禾撑起身子,清了清喉咙中的沙哑,尽量自然地冷声唤道:“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102章 回应她的是一缕微风,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近,白衣翩跹飘入,灵水端着木案走到她床边,小心翼翼道了句师尊。 白风禾早听出了灵水的声音,在她进门之前便手忙脚乱遮住身子,如今正平躺在榻,作出一副沉着平静的模样。 怎么说也为人师尊,断不能让自家徒儿看见些不合适的。 “这是晨起要用的丹药,云川止吩咐我给您拿来,盯着您服下才行。”灵水柔声开口,她将木案放在一旁,上前扶起白风禾。 白风禾又清了清嗓子,用发丝盖住脖颈上的红痕,这才接过灵水手里的茶杯,不情不愿地服下丹药。 “本座身体除去仙脉外已恢复如常,怎么这丹药还得吃?”白风禾品着口中的酸苦味,又饮下几口茶水。 灵水点头:“要吃。” “你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太古板。”白风禾不悦地点评。 灵水将头低下,接过白风禾手中的茶杯。 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白风禾看着她失落的眼神,而后咳了一声:“不过这点倒有些像我师姐,行事稳妥,若都随了本座,往后绲丹门怕是不得安宁。” 白风禾甚少夸赞旁人,就算要夸也是夹枪带棒的,如今冷不丁温和起来,反倒惹得灵水有些受宠若惊。 也是,今日的师尊看起来便同往日不太一样,灵水偷偷抬眼,只见她面色红润,眼波温软潋滟,犹如春日盛放的花,神采奕然。 仿佛经历了什么喜事一般,许是身体确实恢复了,灵水的忧心放下了些。 “师尊,你这里好像,受伤了。”灵水歪着头看向白风禾一侧的脖颈,白腻肌肤上赫然印着块红痕。 灵水正要焦急查看,被白风禾挥袖挡开,掩面阻止:“无妨。” “应是昨夜那蚊虫罢。”白风禾将头转向对侧,轻笑道,“胆大包天,连本座的血都敢吸。” “蚊虫?”灵水将眼睛眨了眨,地宫被云川止打理得很好,一向没有蛇虫鼠蚁啊。 “对了,云川止呢?”白风禾岔开话题。 “她……她今早便离开无间城,去往乾元界了。”灵水边说便端详白风禾脸色,“她走得好像十分着急,也没有同我说。” “她就这么走了?”白风禾顿时蹙起眉头,方才初醒时的愉悦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面色亦沉了下来。 石室陷入默然,半晌后,白风禾才开口:“你先下去吧,本座自己待会儿。” “师尊……”灵水小步上前,被白风禾摇首打断。 “下去。” 灵水不敢反驳,很快悄声离开,屋中只剩了白风禾自己,她孤零零坐在床头,将头低下,蜷身抱住膝盖。 昨夜留下的喜悦转瞬即逝,白风禾望着一侧被云川止睡乱的床榻,若仔细看,还能看出人形的痕迹。 对云川止不告而别的气愤,对她安危的担忧,和对自己无能的恼怒,种种情绪杂糅在一处,白风禾攥紧自己手臂,指甲死死嵌进了皮肉里。 可她不能怪罪云川止,毕竟若非云川止舍命相救,她如今早就没命了。 不息山和乾元界也同云川止没有半分牵扯,云川止之所以冒着危险离开无间城,也只是为了平息她心中的执念而已。 手臂被指甲抠得破了皮,白风禾慢慢松开双手,从前无比熟悉的手花在十指间形成,她默念心诀,挥掌劈向面前青石的地砖。 然而除了挥袖形成的风,什么都没有出现,白风禾心绪越发偏执,她不断地使出各种招式,默念各种心诀,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仍是徒劳无功。 最后白风禾眼中只剩下了自己晃动的手臂,她一时有些头晕眼花,胸口泛起钝痛,郁气同怒火的双重作用下,她忽然飞起一掌,床边的青瓷花瓶竟被她用手拍碎。 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守在门外的灵水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见状满眼惊诧,焦急地上前拉住白风禾:“师尊不要!”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千辛万苦养好的身体,你断不能自行毁了它啊!”灵水急得泪眼涟涟,她不顾敬畏上前抱住白风禾,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云川止定会平安的,她点子多,修的功法也同我们不一样,穹皇她们摸不透。连守卫森严的穹皇宫都被她成功混进去了,如今也断然不会出事!” 白风禾被她那根铜铁所制的手臂箍得血气上涌,一口气憋得面颊通红,心里的郁气却慢慢降下。 自己又失态了。 “放开。”她缓缓静下心绪,沉声道。 “师尊……” “你若再不放开,本座便血枯而亡了。”白风禾咬着牙关道,她说着用肩膀推开灵水,轻抬起手,“去给本座拿止血的药膏来。” 她方才击碎瓷器的手被碎瓷片割开了数道口子,如今血珠汇成血流,正蜿蜒着往下淌。 灵水见状更是焦急,忙念出一道口诀,指尖雪白的灵力注入伤口,止血的同时,那些口子也缓缓闭合。 “师尊!” “师尊师尊的,叫魂儿么?”白风禾将手藏*入袖笼,轻声责备,“本座只是不慎摔碎了花瓶,又不是要自尽。” 灵水一张俏脸满是泪痕,鼓着嘴唇立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行了。”白风禾将她拉过来,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神色无奈,“本座这样铁骨铮铮的女人,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爱哭的徒儿。” 云川止死的时候您也没少偷偷哭呢,灵水想说,但灵水不敢。 替她擦干眼泪后,白风禾轻声道:“好了,你去吧,不必守着本座。” 见她还杵在原地不动,白风禾只得起身推她:“放心,本座心肠硬得很,怎会因这等小事伤了自己。” 好说歹说将人哄出去,白风禾负手在门边立了许久,发出声苦笑,回身寻了张圈椅坐下。 如今她确实变得越发不像自己了,心肠软了许多不说,看着灵水抽泣时,心里竟生出种横行百余载,从未有过的情感。 犹如,慈爱。 真是荒唐。 原来成人师尊是这般感觉,有人全心敬爱于她,而她亦会忧心于对方,白风禾向后仰靠,随手捏了本书册,眼神却落入虚空。 当年师尊也是这种心情吧,否则也不会为了年幼的她,抗下了那么多非议,白风禾想着当年满脸无奈的谢存,忽而轻笑。 笑容很快淡去,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浮动的石灯,指尖的书册哗啦啦落下。 她想她的师尊了。 …… 没有了云川止的地宫安静得叫人心慌,偶尔一觉睡醒时,石室中冷清黑暗,仿佛回到了穹皇城的地牢。 虽不至于同那时一般夜夜梦魇,但也不能够睡得如前几日那般平和,她总能梦见云川止被人一剑贯穿心脏,亦或是被穹皇关入地牢,无人相救,瘦骨嶙峋。 夜里忧心漫漫,白日教灵水功法时,又不敢表露半分。 毕竟她是白风禾,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倒下。 好在云川止走前留了食材和菜谱,灵水手艺虽然差些,但做出的东西不算难吃,日子就这般食之无味地过,眨眼已是十日有余。 这天白风禾又做了一夜噩梦,昏昏沉沉地用过早膳,在一处空荡的石室内给灵水讲述道法,时间缓缓流过,墙上绘着时辰的磨盘微不可查地转动。 每讲一会儿,白风禾便抬眼朝大门看一眼,那里始终没有动静,远方亦没有脚步声,她只得收回眼神,强行沉入道法之中。 道法讲述完毕,白风禾从桌上拿起一沓墨迹还未干透的宣纸,递给灵水。 “师尊,这是何物?” “这是幻心宝卷,乃是你师祖当年自创的仙法,可令你的灵力幻化为灵,灵法相融,可为寻常仙术不可为之。” 灵水认真听着,些许不解:“何为灵?是灵气么?” “不是灵气,是灵体。”白风禾道,“你可记得本座同人过招时,身后曾幻化出过九条狐尾?” “记得。”灵水点头,她笑道,“这种招式我从未见过,当时还以为您修的是妖术呢。” “那便是幻心宝卷幻化出的‘灵’,我喜欢紫狐,化出的‘灵’也是紫狐。还有穹皇身后幻化出的黑龙,亦是她的‘灵’。” 灵水闻言更加不解:“既然是师祖自创的功法,为何穹皇也会?” 白风禾面色冷了下来,讥讽道:“听闻她们少年时曾做过挚友,或偷或抢,或软磨硬泡,谁知怎么将我师尊的功法骗了去。” 灵水亦咬紧唇瓣,似乎想说什么难听的话,本着教养咽了下去。 “这功法共有五卷,我先前因为修为尚不足,只修完了前三卷,而穹皇则修了四卷,这也是为何她的‘灵’能化作黑龙,而我只有九条狐尾。” “如今我给你的是第一卷,你先熟读功法,慢慢修炼。” 灵水闻言抱紧了纸张,笑意盈盈道:“若是您修成了五卷的功法,岂不是便能打得过穹皇?” “想得美,先不说我修为远不及她,就算这第五卷功法,早就随着我师尊的离去而消失无踪,就算想修也修不成了。” 白风禾起身抖了抖衣袖,正欲回去小憩,忽闻墙角挂着的风铃发出几声脆响,她顿时绷紧心弦,肃然看向灵水。 灵水亦站起身,警惕地看向石门:“师尊,这……” “云川止说过,这风铃连通了门口的机关,若风铃响起,便是有人闯入地宫。”白风禾道,她衣衫飘逸间,已从门口的兰锜上取下把长剑,握在掌心。 说时迟那时快,来人竟已到了门外,不同于云川止的脚步声重重踏过石砖,白风禾眼中寒光毕露,长袖翻卷,挥剑刺向来人。 第103章 她使不出灵力,故而这招唯有身法,但只是身法都比寻常人快出数倍。 剑光在半空挥出残影,眼看便要刺入命门,可惜来人俨然并非凡人,只消翻转手腕,便犹如四两拨千斤,将她一身的力道卸下。 与此同时,衣袂携卷冰霜滑过她手腕,白风禾顿时觉得手腕酸麻,手中长剑跌落在地,腿脚也站立不稳,亏得那人又抛出道袖风,温柔将她扶稳。 沉静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语气中夹杂着不能掩盖的担忧:“风禾,是我。” 白风禾这时也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她踉踉跄跄扶住灵水的手,抬眸惊道:“师姐?” 眼前的人正是乔装打扮过后的白霄尘,她身着一件农户所穿的布衣,发丝被褐色头巾绾起,唯有眉间气宇和肃然神色暴露了她的身份。 灵水也认出了白霄尘,同是震惊神色,低头行礼:“宗主。” 白霄尘朝她点头,而后看向白风禾,想上前一步又忍了,眼神不断在她周身扫过,似在端详伤处。 转了一圈未发现什么大的伤口,又瞧见她面色红润,腰身丰韵,悬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些许,嘴唇翕动许久,才道了声:“你受苦了。” 白风禾眼波流转,隐去泪意,将脸偏至一侧:“多谢师姐挂心,难为师姐竟能寻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 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呢,白霄尘是又心疼又无奈,最后化去伪装,恢复一身华服:“我寻到此处不难,难的是云川止。” 云川止,白风禾心弦陡然提起,她蹙眉回首,难掩急切:“云川止呢?” 白霄尘顿了顿,面露难色,白风禾见她这副神情,顿如五雷轰顶,人虽还绷在原地,腿却已经没了气力。 “云川止……” “你莫着急,她没什么大碍。”白霄尘眼看着她脸颊血色尽褪,连忙解释,“只是见我之前被穹皇追杀百里,受了些小伤。” “她在哪。”白风禾握着灵水的手臂,强行稳住身形,轻声道。 白霄尘右手掐诀,身后白光浮现,原本空荡的背脊此时趴着一人,黑衣沉静,人也沉静,正闭着眼伏在白霄尘肩上。 “云川止!”灵水见状惊叫,白风禾将她推向前,她便疾步将人接下,扶着她靠坐在地。 白风禾默然不语,唯有绷紧的唇瓣看得出她的紧张,她上前半跪下来,去探云川止的鼻息。 还好,鼻息尚在,脉搏也跳动如常,四肢也完好无损,白风禾这才呼出口气,抬手掩面,平复心绪。 “灵水,将她扶到榻上,平日里给我吃的丹药给她服用,都是恢复气血的东西,想来也有裨益。” 灵水听话地将人带回卧房,白风禾扶膝起身,眼神紧随二人背影,而后抬腿跟去。 回首道:“师姐,随我来。” 白霄尘将她反应一一看在眼中,负手跟上,女人的背影仍旧娇媚,但少了几分肆意昂然,多了几分沉稳。 经历过这样一番蹉跎,到底是磨去了心性,白霄尘双眼酸胀,轻声叹息。 几个傀儡送上药来,对着躺平的云川止哭了阵丧,就像完成任务般关门走了,白霄尘踮脚躲开那些傀儡,神色费解,目送它们离开。 “这些傀儡心智简单,没什么情感,只按云川止的命令办事。”灵水在她身后小声解释,“云川止应当是命令过它们,看见主人缠绵病榻,要做出哭泣的反应。” 白霄尘慢慢颔首,沉默片刻,道了声:“甚好。” 再回首时,白风禾正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云川止脸上,半晌不动。 “她们的关系,如今不错?”白霄尘又道。 “还不错。”灵水小声回答。 屋中寂然许久,白霄尘最后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她伤得不重,只是奔波数日未找医仙诊治,内伤有些耽误。” “是穹皇所为么?” 白风禾开口,声音忽而冷鸷,白霄尘颔首:“她说是穹皇所为,但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还需待她醒来,你亲自问她才行。” 白风禾没说话,她目光落在云川止紧闭的双眼,指尖捏着她冒着凉气的衣角,无意识地搓捻。 又是穹皇。 她定要亲手杀了她。 “师姐,能否再替她瞧看一下伤势,既然伤势不重,为何又昏迷不醒呢。”白风禾开口。 “我已经替她疗过伤了,如今只需她自行运功,几日便可痊愈。”白霄尘神色些许不自然,咳嗽两声,负手而立。 白风禾道了声多谢。 “日头还早,你先照看她一会儿,待她醒来我们再商议这阵子发生的事。”白霄尘说。 “对了,这地宫建造精妙,可否领本尊瞧瞧。”白霄尘看向灵水,灵水忙福身应下,领着白霄尘离开。 独留白风禾一人坐在床畔,她出神地想着什么,手不自觉摸上云川止眉眼,来回拨弄她葱郁的眉毛。 “你不告而别,本座还未罚你呢,怎么便受伤了。”白风禾喃喃道,她又捏住她鼻梁,骨骼形状分明,冰凉如玉。 “你可知本座有多气恼?又有多忧心,这几日梦里尽是你死于非命的模样。”白风禾咬紧了唇瓣,不知该怨怼还是心怜。 “还说对本座好。”白风禾嗤笑,“实则没良心透了,真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冷心冷情的?” 她掌心摸到云川止脸颊,最后难掩气愤,忽得拍了一巴掌。 “巴掌”虽不重,但“昏迷”的云川止没想到她会动手,一下未曾绷住,震惊地乱了呼吸,白风禾也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忽得后退起身,冷冷瞧她眉目。 眼看着装不下去了,云川止怯怯睁眼,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门主~” 白风禾仍冷冷瞧着她,最后发出声以为不明的笑,忽而长袖翻卷,旋身大步离去。 “门主,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的!”云川止跌跌撞撞跳起追赶,然而却被衣摆绊住脚踝,踉跄两步后,石门在她眼前气势汹汹地关合。 云川止被那声巨响震得抖了抖双肩,无奈站在原地,掌心顺着脸颊摸到发丝,而后一阵胡乱揉搓。 方才她确实是装晕,但也并非一直装晕,只是醒来的时辰不对罢了,谁曾想她体力透支晕了一路,结果还未等博得白风禾怜惜,进门时便恢复了意识。 想着不能白晕,便多在白霄尘背上趴了会儿,谁曾想被白风禾看出了破绽。 早知自己戏功不行便不耍小心思了,这下可谓错上加错,她长叹,顶着一头乱毛苦笑。 地宫之外再次漫起沙尘,狂风卷携着一切肆虐过头顶,枯枝碎石不断敲击地面,发出咚咚的杂乱声响。 云川止换了身干爽衣裳,漆黑的锦袍上绣着雪白的柳枝,柳枝垂至脚踝,又以锦带束起腰身,许是因为柳枝的缘故,显得她比平日纤弱一些。 白风禾将自己关在了一处空荡的石室内,她揣着一小瓶伤药寻到白风禾门前,白霄尘路途劳顿还在歇息,故而屋中只有白风禾一人。 云川止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石门,显然无人应声。 于是她按下机关,蹒跚走入门中,石室内灯火熠熠,淡黄的火光在女人裙衫上摇曳,犹如金丝绣成的花纹。 白风禾听见了她的动静,却未做出反应,仍斜靠在榻上,一眼都不看她。 还在生气,云川止小步走到她身边,顿觉脊背发凉,只能慢慢挪开。 怎么哄呢,云川止十分发愁,她这辈子除了白风禾外就没哄过别人。 偏偏白风禾还最难哄。 “有何贵干?”白风禾翻动手中书册,冷声道。 “没什么,我一个人太无聊,想同你待在一起。”云川止说。 白风禾讥诮地笑笑,又翻了一页:“你愿意在何处便在何处,反正本座如今寄人篱下,也奈何不得你。” 果然夹枪带棒的。 云川止挥手化出张铜镜放在桌上,而后落座开始解衣,白风禾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斜睨她一眼,又收回眼神。 一目十行地看,什么都没看懂,而后又翻了一页。 桌边的女子已经露出大半个肩背,骨肉均匀的背脊暴露在灯火下,蝴蝶骨微微突起,骨节处赫然横着一道砍伤,伤口狰狞外翻,边缘冒着黑烟。 白风禾手里的书册啪嗒一下掉在腿间,她手忙脚乱捡起,可上面的字迹乱得似爬虫一般,再也看不清一个。 云川止将背脊扭向铜镜,笨拙地举着伤药往伤口上倒,药粉扑簌簌落了一地,偏偏没有一点靠近伤口。 女子似是因为动作而撕扯到了伤口,额间沁出晶莹的汗,喘息声打破静谧的夜。 白风禾心突突地跳,她忽得扔下书,疾步上前夺过药瓶,冷声命令:“背过去。” 云川止自知得逞,于是乖乖转向铜镜,把半张肩背留给白风禾,温热的手指按住她脖颈,仍是命令:“趴下。” 云川止听话地趴在桌上,薄荷般凉丝丝的伤药覆盖伤口,酥酥麻麻,很是舒服。 “有外伤怎么不说,又故意诓骗本座是么?早知你如此惹人生气,本座那夜断然不能答应你。”白风禾怒气上涌,但指尖却轻柔温软,慢慢替她擦去洒在背上的药粉。 “我……”云川止抬头想解释,又被她一掌按回桌上。 白风禾劈手夺过包扎用的丝帛,俯身缠住伤口,口中却仍不停:“你真是气死我了,本座活了百余年,唯有你令我如此气恼过!我恨不得……” 云川止没等她说完,便偷了个空档转身抱紧她腰肢,将脸埋在她腰间,深深吸了口香气。 这些日子的疲惫在抱紧怀中的人那刻消散无踪,云川止不顾伤口起身撞进白风禾怀里,如同撒娇似的,弯腰抵着她脖颈,如同归巢的鸟,同她紧紧相贴。 白风禾双手张着,冷不丁后退两步,低头看向满脸依恋的女子,方才一肚子的怨气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了满心的酸胀和悸动。 愣怔了许久,最后垂手揽住女子肩背,口中仍不留情:“若下回自作主张,本座定要罚你。” “好啊,你想怎么罚?”云川止用鼻尖蹭着白风禾胸口,仰头朝她笑道,“罚我三个月不能亲你?” “滚。”白风禾愣了一瞬,忽得推开她脑门儿,张口骂道。 第104章 三个月只看不能亲,折磨的又不止是她云川止,白风禾揪着她后脖颈将她按回远处,俯身继续包扎。 方才动作太大,伤口又渗出些鲜血,白风禾屏息将血迹擦掉,重新撒上伤药。 瞧着皮肉上沾染的黑气,应是穹皇的功法所为,白风禾敛了眸色,郁气蔓延间,却更放柔了力道。 白风禾的怒火果然消减了,示弱果然好用,云川止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思忖,然后呼吸越发粗重,瞧着一副羸弱之相。 白风禾手中动作不停,眼神却有些微妙。 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从前爱这般诓演人的是她自己,如今身份对调,自己却还是心甘情愿被她耍得团团转。 都是报应,白风禾轻叹,而后重重将丝帛打了个结,不顾云川止的痛呼,回身靠坐回榻上。 她复又拿起书册,那厢云川止穿好衣衫,慢慢走到她身边,同她并排坐下。 “白风禾,你看的什么?”云川止没话找话,而后偷偷靠近,将下巴放在她肩头。 “走开,下巴硌得本座生疼。”白风禾低声道,神色虽不悦,人却没有躲闪。 “先是受了内伤,后又受了外伤,又日日奔波,这些天是瘦了。”云川止道。 她是这个意思么?白风禾险些气得笑出声,但还是掩不住心疼,将书册扔下。 冷冷道:“饿了么,本座前日同灵水学了道菜,现在去做给你?” 云川止却伸手圈住她腰,胸口同她背脊紧紧相贴:“我不饿,让我抱会儿。” 一双手臂藤蔓般不留缝隙,仿佛恨不得挤开衣衫钻进她身体里,热烈的心跳隔着皮肉传来,拨弄得她也乱了心弦。 “累坏了吧。”白风禾放下书册,话终于是软了,“为了本座的事这般冒险。” “累是累的,不过也算混进了不息山。”云川止没骨头似的挂在她身上,半合着眼道,“我当真不是想不告而别,只是因为穹皇的人不知为何摸到了无间城的入口,我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才急着离开。” 白风禾闻言心神一凌,手不自觉攥紧腰间云川止的手腕:“穹皇找到了这里?” “不,她没有发现大门,只是派人在入口附近摸索,不知在找寻什么。”云川止安抚地回握于她,“我生怕她发现无间城的存在,只能想法子将她引开。” “这一引便是数百里的围追堵截,我生怕惊动穹皇本人,并不敢出手反击,只能到处躲避逃窜,也是因此挨了她手下那什么将军的一掌,受了内伤。” “不过你放心,他们人虽多却还是追不上我,我一头扎进浮玉山甩掉了他们,又乔装打扮混进了不息山,寻到了宗主。”云川止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白风禾的手背,将一路的事情娓娓道来。 “你的伤重么?”白风禾蹦紧了腰身,轻声道。 “不重,我自己便运功疗愈了,后面宗主又给我喂了些丹药,更是留不下什么痕迹。” “那外伤呢?为何会是穹皇所为?”白风禾问。 “穹皇的人遍布不息山附近,虽还未直接攻下不息山,却也是变相将所有人软禁在山内,宗主不能大摇大摆离开,只能找人装作她的模样稳住穹皇,她本人再同我一起乔装打扮,混出不息山。”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穹皇竟在鸣沙洲周围广设耳目,我同宗主只能分头闯入鸣沙洲。”云川止叹了口气,“因为宗主断不能出现在他们眼前,我便只能再次以身为饵,引走追兵。” 云川止也算是见识到了穹皇的力量,那时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将追兵甩开,迎面却传来声穿云裂石的龙啸,只见鸣沙洲顿时黄沙弥漫,天地相接成茫茫的一片。 巨龙自地下抬起头颅,堆成山的黄沙从它头顶撒落,黑雾卷着黄沙充斥了整个鸣沙洲,噩梦般浓稠。 云川止几次险些被卷入巨龙的深渊巨口,后背的伤也是在巨龙口中所得,所幸她掏出司南指引方位,一头扎进了雷电里,正巧遇见同样甩开追兵的白霄尘,这才没被巨龙吞食。 她讲得不算详细,但白风禾却仍听得胆战心惊,五指越发攥紧,捏得云川止腕子泛起青色。 “看来这些日子穹皇养精蓄锐,修为又大有长进。”白风禾紧拉着云川止,低声道,“你这一趟也真是九死一生。” “若非为了我……” “嘘。”云川止忽的朝她耳边吹了口气,强行止住了白风禾的话语。 “你会恢复修为的。”云川止笃定道。 心中弥漫起酸涩,白风禾勾勾唇,慢慢软了脊背,靠进云川止怀里,无意识地用耳后蹭着云川止的额头,互相依偎。 “不过穹皇定然已经发觉无间城的存在了。”云川止开口,“我能够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灵气在头顶徘徊。” “她会进来吗?”白风禾问。 “暂时应当不会,我原以为千针炼魂钟只是用来镇压无间城的,外人可以进来,但是追兵在大门处便停下了脚步,应当是无法打破尽头那道青铜门。” 白风禾有些不解,转头看着云川止。 云川止同她对视,回答:“所以我猜测,千针炼魂钟的存在,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无间城。” “保护无间城……”白风禾低声呢喃,“你可知它的主人是谁。” “是谁?”云川止怔了怔。 “是我师尊。”白风禾说,“你还记得你我初见时我使用的千针炼魂钟么,它实则是个还未炼成的法器,是我师尊失败后,随手丢给我的。” 千针炼魂钟是谢存的?云川止忽觉心里混沌的某处亮起束光,可再去细想时,那道光又隐隐熄灭。 “我师尊死在魔窟之中,而魔窟正与无间城的入口重合。”白风禾放远了眼神,指尖不由颤抖,“难不成她当年前往魔窟,便是为了寻找无间城?” “无间城里有什么?”白风禾忽得坐直身体,敛眉问。 云川止摸摸发顶,思忖半晌,不解摇头:“沙尘,酸雨,怨灵,好几个不知几百年前掉下来的堕仙,妖怪,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白风禾低头不语,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各自脑中纷乱如麻。 过了半晌,白风禾道:“师姐呢?我还有事要问她。” 云川止唤了木傀儡进来,要它去寻找白霄尘,傀儡很快离开,石门沉沉关合。 白风禾脑中思绪不断,心情似也因此而沉重,忽而低笑:“云川止,你说我们真的能斗得过穹皇吗。” 白风禾极为擅长隐藏自己,即便是云川止,她也极少在她面前暴露脆弱和悲观。 没有灵力,没有同盟,未来尽是未知,白风禾竟觉得浑身无力,她靠在云川止身上,眼底噙着碾碎的光影。 云川止虽也迷茫,却还是握住她手,镇定道:“会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陪着你。” 至少如今她想活下去了。 若是还能顺便定倾扶危,灭了穹皇城这个祸害,她们或许便成了乾元界的救世天神,被诸多百姓供奉为尊,流芳百世呢。 云川止想着想着展颜而笑,白风禾狐疑地起身,抬手掐她下巴,将她嘴巴捏作个红润的圆。 “本座真想知晓你这脑袋里装的什么,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笑出声来。”白风禾由衷地佩服。 “没什么。”云川止握住白风禾的手将其拿开,笑眯眯道,“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浮然君找到了。” 白风禾一双柳叶眼眨了眨,顿时惊喜:“当真?” “当真,是宗主派人寻到的,据说此时正藏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疗养生息。” “也是,乾元界不着边际,包罗万象,能人异士众多,又岂是她穹皇凭一己之力便想占为己有的。”白风禾一扫方才的低落,勾唇轻笑。 “如今不难过了?”云川止弯下腰探身,歪头同她脸对着脸,似要端详她神色。 白风禾不做回应,只垂眼看她,抬手将她眼睛挡住:“莫对着本座使相。” “伤口还疼么?”白风禾将她拎起,伸手抚过她背脊,引得云川止腰肢轻抖。 “那药粉有止疼的作用,不疼了。”云川止说,她眼神盯着白风禾红唇不放,几乎将渴望写在了脸上。 那夜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颠鸾倒凤,结果还没尝够个中滋味,便被迫远远相隔,害得她这十数日拼命日思夜想,满脑子都是白风禾情到深处勾人的情话,硕果般随风颤抖的红唇,温软的怀抱被汗水浸湿,散发令人昏眩的香气。 活了数十年初尝禁果,体会了那样的甜蜜与逍遥,怎能轻易忘却。 白风禾怎会不知她心思,望进女子满含春水的眼眸,心下一动,不由得发笑,面上却故意好似不解,舌尖滑过唇瓣,落下片晶莹。 “被你气得本座喉咙干渴,去给本座倒水来。”白风禾靠于美人榻的靠背上,轻轻撩动长发,露出修长姣美的脖颈。 云川止被她长发撩得浑身发痒,她快步端来杯清茶,半蹲着递给白风禾,看着她饮下。 “门主还要什么,尽情吩咐我便是。”云川止将空杯放在一旁,眯着凤眸笑道。 真是色迷心窍,比往日做仙仆时还殷勤,白风禾垂眸扫过她面容,有意抬起右腿,滑腻的肌肤隔着裙摆蹭过云川止脸颊。 轻声抱怨:“是不是深秋了,这地宫比往日还冷。” 冷么?云川止还觉得有些热呢,她环视四周,还是挥袖化出个暖炉,炉火腾腾烧得正旺。 暖流在石室中萦绕,白风禾舒服地酥了肩背,忽得伸手朝云川止勾了勾。 圆润的指甲仿佛挑起透明的绳索,云川止心随之向前,不由得随她动作起身,二人面颊顿时拉近了距离。 女子乌发披散,凤目清朗,身上的药香味缕缕钻进鼻腔,白风禾微微上前深吸那味道,鼻尖扫过云川止面颊,轻易带起一片潮红。 “你脸怎么这样红?”白风禾佯装不知,她捏着云川止下巴,笑着开口,指尖不断在她唇上摩挲,将女子粉红的唇瓣搓得似要渗出血来。 “是不是屋中太热,让你动了火气,要不要本座替你降降火?” 何人能受得住这般撩拨,云川止昏头涨脑道了声门主,正欲探身亲吻,却不料被人闪身躲开,面前只余微风。 再回首时,白风禾正笑意盈盈坐在对侧,抬手拿起冷落许久的书:“你伤还未好,还是莫要乱动才是。” 云川止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不由怒极反笑,忽得上前攥紧她双手,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阵亲,亲得白风禾连连笑骂,二人闹作一团。 正吵闹时,忽闻身后传来巨石挪动的声响,二人顿时停下动作。 白风禾透过云川止的肩窝看向对面,只见方才的石桌不知何时移向左侧,而满脸惊诧的白霄尘正踏着张石板,缓缓升出地底。 三人皆顿挫许久,白风禾忽得反手将云川止按在自己身下,还不忘避开她伤口,将腰当做软靠般撑着,而后整理弄乱的衣襟,含笑道了声“师姐”—— 作者有话说:云川止:地铁老人手机 第105章 她唇光盈泽,面色绯红,几簇青丝挣脱发簪从鬓间垂下,白霄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原地打了个转。 背对她二人道:“这地宫不知是何人所造,机关可谓精妙绝伦。我不过是随手拨弄了处什么,人便出现在了这里。” “是我一位姐姐。”云川止脸朝下被白风禾压在榻上,此时才抬起脸来,艰难开口,“每个石室底下皆为机关甬道构成,皆是通着的。” 她本想着白霄尘应当会从大门进入,谁知她竟独自摸到了地下的石板机关,还偏偏寻到了这处石室。 不愧是一门之主,身上是有些气运的。 白霄尘闻言颔首,语气多有敬佩:“此人极为精通机关术,定是位隐士高人,不知现下在何处清修。” 云川止还未开口,白风禾便道:“死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白霄尘轻咳。 白风禾趁她还背着身子,嗔怪般扫了云川止一眼,这才开恩般抬起抵着她的腰肢,云川止翻身坐起,朝她扬眉。 “又使相。”白风禾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 怎么跟个炮仗芯儿似的,一点就着,云川止抚着额头委屈。 白霄尘刚回头便瞧见她二人眉来眼去,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踱步到石桌边,假意端详桌上茶杯的材质。 正色道:“风禾,你身体如今可恢复了?” “早恢复了。”白风禾拂衣起身,“只是仙脉受损,如今是废人一个。” “我听川止说了你的状况,幸好有她在,否则不堪设想。”白霄尘黛眉拧作一条线,重重叹息,她回身看向白风禾,又很快移开目光。 “此事多是我的责任,若非我当日离开不息山,也不会要你一人面对穹皇,你从未同她交手过,不知其厉害。” “师姐不必这么说,你也是为了师尊,哪怕你不去往魔窟,我也会去的,到时候状况可能更糟。”白风禾说,“穹皇她铁了心要对付不息山,你我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说白了,师姐也大我不过百岁,师尊离去,你年少之躯临危受命,稳住不息山,已是耗尽心血了。穹皇她修炼了上千年,实在强大,世上也唯有师尊和浮然君能与之一搏。” “你已经很累了,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白风禾道。 白霄尘抬*起眼睫,眼中除去惊喜外,还有些许茫然,似是不相信这样善解人意的话会从白风禾口中说出。 “若是往常,你应当讥讽我才对。”白霄尘同白风禾对视。 她眼神太炽热,白风禾不由得避开她的目光,绷紧腰肢,以侧颜面对白霄尘。 白霄尘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才垂眸:“终是长大了。” 话音刚落,白风禾发出声嗤笑:“你大我也不多,别总摆出一副是我长辈的模样。” 白霄尘默然一瞬,甩袖便要斥责,一旁观战许久的云川止连忙闪身到她二人中间,打断了白霄尘的怒火:“宗主,我不通疗愈之术,还麻烦您替门主运功查探一番,看看她的仙脉可还有恢复的希望?” 白霄尘看着她眉眼,这才收起怒气,侧身绕开云川止,走到白风禾面前。 “坐下。”她负手道。 云川止上前搀扶白风禾,手在她腰间轻拍两下,白风禾看她一眼,这才缓缓落座。 洁白如初雪般的灵力自白霄尘的掌心浮出,又如棉絮般丝丝缕缕地涌进白风禾眉心,失去仙脉的躯体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磅礴的灵力,连带着衣衫都在颤抖。 白风禾不由地张开五指,云川止便自然地同她十指相扣,空闲的那只手揽着她腰肢,白风禾便靠进她怀里,咬得唇瓣泛白。 白霄尘看着她二人动作,神思翩然一瞬,后又摒除杂念,阖目放大神识,细细观摩白风禾体内断裂枯萎的仙脉。 灵力越是深入,她心中惊惶便越多,直到灵力到达丹田,却忽遇一片滞涩,再不能前进。 白霄尘本欲替她除了那滞涩之处,谁知好似触动了什么,灵力顿时被弹出她体内,惹得白霄尘自己都呼吸杂乱,后退一步。 白风禾则差点呕出一口血,云川止连忙替她拍背,随后捏了枚丹药化在她口中,这才平息了那翻动的血气。 “宗主,如何?”云川止忧心忡忡地问。 白霄尘面上神色不明,她思忖许久,这才开口:“风禾当日意图同穹皇同归于尽,将周身所有灵力尽数逼出体外,这才导致仙脉寸断。” “仙脉,本座尚可替她修补,但这些年的修为能回来几分,本座不能够笃定。”白霄尘摇头。 她说完了话,眼神却仍旧晦涩,云川止便知她还有话未讲,于是道:“宗主还发现了什么,直说便是。” 白霄尘看她一眼,敛眉道:“我在她体内察觉到了妖气。” 妖气?云川止同白风禾对视一眼,二人皆十分诧异,白风禾眼波流转,忽地开口:“可是那大妖的妖丹?” 见白霄尘不解,白风禾便又解释:“之前在浮玉山击败大妖时,我曾求浮然君用其妖丹替我治愈旧疾,只是妖丹妖力磅礴,并不能完全将其消解,故而剩下的一部分便留在了体内。” “什么?”白霄尘双眸微睁,“你求浮然君用妖丹替你疗伤?” “白风禾!”白霄尘疾步上前,俨然是怒急攻心,指尖险些戳破了白风禾的额头,白风禾自知理亏,终于闭上了嘴,抓着云川止往她背后躲。 最后还是云川止承受了一切,她一手扶着白风禾,一手抓住白霄尘手腕,如同两块火热炊饼中间夹着的糖心,两边烫手。 “我以为你这些年通情达理了许多,断不会再行如此荒唐之事,谁知你不仅越发胆大妄为,还连带着浮然君一起!” “你可知身为修者,体内竟有妖气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一件事,若一个不留神走火入魔成了堕仙,你该如何是好?” “你……” “浮然君自己都是半妖,我体内有妖气又如何。”白风禾躲在云川止身后,淡淡开口。 白霄尘面色泛青,看起来像是要背过气去,白风禾在后面推了云川止一把,云川止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起身,给白霄尘端了一杯茶。 “宗主,你消消气。”云川止和煦地笑。 白霄尘一身怒火,却又不能对着云川止发火,最后拿过茶杯,重重放在一旁,寻了张圈椅坐下。 茶水溅出一圈水痕,云川止呼出口气,回身定定看了眼白风禾。 白风禾不看她。 云川止拿起茶杯走到她身边,将茶杯递给她,轻轻在她身边蹲下,掌心握着她膝盖:“门主,宗主也是为你好,你们大可不必次次都吵得不可开交。” “本座又没说什么,是她总斥责本座。”白风禾漠然开口,眼下泛起淡淡的红。 “你也总斥责我。”云川止笑。 “那不一样。”白风禾叹气,她抬手摸了摸云川止的头。 “有何不一样,你担心我,宗主担心你。”云川止看着一直不愿看她的白风禾,忽觉得此人哪怕无理取闹,也是可爱至极。 “恨既然能说出口,为何爱不能说出口呢。”云川止认真道。 白风禾沉默不语,直到屋中寂静片刻,她才端着茶杯起身,走到白霄尘身边,把茶水轻轻放在她面前。 随后仍旧沉默不语,又旋身走回原位。 在场之人心里都知晓,这是白风禾所能服的最硬的软了,白霄尘摇头长叹,最后端起茶水饮下一口,眸中却隐约生出笑意。 罢了,也不是一两天忍她。 “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暂且不提。”白霄尘放下茶杯,“只可惜魔窟一行,我没能寻到什么关于师尊的线索,如今魔窟被毁,师尊当年去世的真相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云川止,你那客房要往何处去?我有些迷路。”白霄尘起身道,“今夜我需得休养生息,明日开始为风禾修补仙脉。” “我叫傀儡引您去。”云川止回答,而后将白霄尘送出门,确保她再不会走错进地下机关阵了,这才反身回来。 白风禾还坐在原处,云川止面露惆怅:“想来魔窟爆炸便是因为我走出了那扇青铜门,若我能早些出来,宗主是不是便不会受伤?” “你又不知晓她在外面,何况那时穹皇正派人追杀于她,若非你炸了魔窟,她也不能脱身。”白风禾神情又有些疲累,抬手递向云川止。 “本座想出去走走。” “如今外面正下酸雨呢,你想要头发被烧焦了不成。”云川止将她拉起,“不过你自打来还未好好逛过我这地宫,要不要领你走走。” “本座对那些黑压压的甬道可没什么兴致。”白风禾道,“你不如带我去寻灵水,本座有几个关于幻心宝卷的诀窍还不曾授予她。” 云川止应了,领着白风禾穿过交错的甬道,找到了属于灵水的那间。 她一边敲门,一边向白风禾解释:“此处曾是归人姐姐的住所,自她走后她的东西我都不曾碰过,尽数收在房中,可能有些杂乱。” 白风禾嗯了一声,眼底却闪过些不悦。 “你的归人姐姐除去炼器之术外,修为如何?可还会些什么?”白风禾忽然柔声开口。 “归人姐姐修为很高,多亏她我才能在灵气枯竭的无间城筑得灵根,那些阵法仙术之类也是出自她的教导,有时我甚至觉得她无所不能,比起穹皇来还强上几分。”云川止说起她眼中便有光芒流露,唇边也噙了笑意。 “哦,这般厉害?”白风禾凝眸道,“其余的呢,除了修仙便不会别的了?” 还不多吗?云川止愣了愣。 她苦思冥想,而后忽然记起什么:“对了,除此之外她琴棋书画也是一绝,尤其是写的一手好字,犹如过水游龙,漂亮得很。” 她本想听得白风禾夸赞,说罢才觉得不对,于是补了一句:“当然,门主的字也是十分工整的。” 却换来声冷笑——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人人都知本座琴棋书画皆不通。 第106章 气氛忽得沉默下来,云川止不自在地抬手再次叩门,门内终于传来哒哒哒的声响,灵水将石门打开,讶异道:“师尊,云川止,你们怎么来了。” “你师尊想你了,打算来看看你。”云川止笑着从门缝挤进去,环顾四周。 这间房屋她也许久未曾进来,一开始是怕睹物思人,后面因着忙碌,也无暇打理。 屋中陈设同从前大差不差,灵水将桌椅床榻收拾得一尘不染,砖石铺就的地面泛着清光,属于归人姐姐的物件还如从前一样摆放着,角落立着张亮格木柜,楠木制成的柜子古朴方正,同其他摆设格格不入。 地上的格子内堆放着一些书画古籍,几个随手雕刻的木雕,还有一只精致的云纹木匣。 “此处原先的东西我都没有动。”灵水说,“只是上面有些字画发霉了,我便拿出来晾了晾。” “无妨,反正人都不在了,这些古籍你若觉得需要,就拿去看吧。”云川止视线扫过那些陈旧的物什,心中掠过怅然。 其中许多书卷是归人姐姐一笔一笔默写的,上面笔锋尚且鲜活凌厉,留下它们的人却早不知被风吹去了哪里。 白风禾同样走了进来,未曾过多打量,在灵水的搀扶下落座。 “当真?”灵水快步上前,“我整理时确实看见过一些从未见过的功法书籍,因为没有经过你同意,便不曾擅自打开。” “反正人都走了,藏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云川止笑笑,她将底下的柜门拉开,里面亦堆满了书卷。” 她随手拿出一本递给灵水:“这本是《流渊录》,据传是当年流渊尊者所整理的心法,听闻此书在乾元界已然失传了,你若感兴趣,可以读一读。” 灵水小心翼翼接过纸张泛黄的书册,打开扫了两眼,顿时如获至宝。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她问。 “大部分看过了,也记下了,只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残卷之类,我没有兴趣,便只粗粗翻了翻。”云川止说。 她二人正聊得火热,忽闻一旁端坐的白风禾幽幽开口:“随便轻信一本书册上的心法,当心走火入魔。” “流渊尊者仙逝距今已有成千上万年,此人什么来头,竟能对其心法倒背如流?”她又道。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灵水朝云川止眨了眨眼,而后低眉顺目地走到白风禾身边:“师尊,我瞧这书册言之有物,不像是胡编乱造的,你看看。” 白风禾不情不愿地接过书册打开,瞧见上面字迹后,指尖顿住许久。 而后慢慢翻阅,越看神色越是凝重,云川止和灵水不解其意,同是陷入默然。 “难不成真是胡编乱造的?”灵水喃喃道,白风禾却已然翻完了一册,起身拉开灵水,快步走到柜前。 挨个儿将那些竹简书册打开,看几眼又放回去,动作越发急切,云川止一脸茫然,轻声道:“门主,怎么了?” 白风禾却仿佛沉浸在那些书卷中,朱唇紧抿,指尖微微颤抖,不一会儿便将柜子翻了个乱七八糟,最后拿起那只云纹木匣,不顾云川止的阻拦,强行将其打开。 木匣内是一小段碎裂的玉笛,细心用灵力修补过,却也只剩下手指长的一块,白风禾指尖攥着匣子泛了白,瞠目注视那玉笛。 她人还站在原地,却又好似不站在原地,迷惘与悲怆如大雾般将她笼罩,眼前的一切忽而变得影影绰绰,打着转朝她倾倒。 云川止察觉到不对,忙上前将木匣的盖子扣起,反手夺过木匣放在一边,而后攥住白风禾双手,将她从走火入魔般的恍惚中拉出。 女人眼神滞然,看了云川止许久才回过神,眼底一瞬涌上猩红之色,握紧云川止的手掌。 “是,是师尊。”白风禾头一次说话卡了壳,她收不住力道,攥得云川止五指生疼,“是师尊。” “师尊?”云川止不由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归人姐姐,是你师尊?” 脑中思绪同藤蔓般一瞬缠绕成一团,这下连云川止也愣在原地,若非开口的是白风禾,她真的会觉得对方陷入疯鸷了。 教导她陪伴她数十年的归人姐姐,怎么会是明存宗主呢? 此事犹如听闻灵水是程锦书她娘一样荒唐,云川止头一个反应便是不信,但看着白风禾如此失态,又由不得她不信。 灵水也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攥紧衣袖,不敢插话,直到云川止开口要她去请宗主,她才如释重负,闪身离开。 今夜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夜,无人入眠。 一炷香的时辰后。 已经运功入定的白霄尘再次被请出房间,此时正捏着张山水画端详,反应虽比白风禾淡然许多,但亦是怔忡出神,心绪杂乱。 白风禾已经坐于桌边,定定望着那枚碎裂的玉笛,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禾的记忆不曾出错,这字迹确是师尊留下的。”白霄尘终于开口,她慢慢收起那张字画,看了眼还在恍惚中的白风禾。 “我入门时尚且年幼,就连识字都是师尊所授,故而对她的字迹十分熟悉。”白霄尘垂着眼眸,走到云川止身边,“你口中那位归人姐姐可有名姓,可同你讲过她的过去?” “她未曾告诉过我身份和过往,只说自己自乾元界而来,是一名堕仙。无间城多的是这样的人,有的甚至不记得过往,我也就不曾多问。”云川止回答。 “那么她的样貌你可还记得?”白霄尘又问。 云川止陷入回忆,缓缓道:“她个头同我如今差不多高,右腿微跛,面容受过烈火灼伤,满是疤痕,五官辨认不清晰。” “但是牙很白,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云川止眼神柔和,“她是在我八九岁时出现的,距今约莫有七十多年。” “师尊亡故于百年前,又怎么会在三十年后出现在无间城?”白霄尘握紧了手中画卷,十分不解,“当时我亲眼见过她尸身……” 说着说着,她意识到什么:“不对,当年的尸身已落入业火烧作焦炭,虽在其手中发现了师尊所持的法器,却也不能断定那便是师尊。” “莫不是当时师尊没有死,而是落入了无间城?”白霄尘拧眉揣测,“若真如此,那么为何你的炼器之术如此卓绝便有了解释。” “众所周知,如今的乾元界唯有师尊苦修炼器,在此领域,恐怕再也寻不出比她还要擅长之人了。” 忽然发现的真相令一屋子的人皆陷入沉默,白霄尘再次看向白风禾,斟酌许久,才开口:“风禾,你真的记不起来师尊去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白风禾五指蜷缩,指甲在桌面留下淡淡的白痕,她不断在脑海中搜寻什么,可每每摸到踪迹,迎面便是一片漆黑。 她阖目用力回忆,神识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抓住那些零光片羽,然而靠近之时,却只听闻声声泣血般的呼喊,呼喊来自当年的她自己,撕心裂肺,恐惧至极。 些许的片段闪过,师尊惊诧的面容,痛恨的眼神,以及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白风禾脑后忽而传来剧痛,她忽的低头闷哼,指甲嵌入掌心,顿时鲜血淋漓。 云川止立刻察觉了不对,她忽的挥出道灵力拂过白风禾眉心,试图以灵力平复她心绪,而后大步上前,强迫她张开出血的手,同她十指相扣。 灵水亦道了句师尊,担忧地半跪在她脚边,含泪道:“宗主,师尊定是因为什么事丢失了记忆,此事她日思夜想已成心魔,还请宗主莫要怪罪于师尊,容她慢慢记起。” 白霄尘沉默不语,上前两步,白羽般的灵力从她袖中涌出,雪原清冽的风扫净一切,白风禾咬牙撑住桌面,终于是从噩梦中挣脱。 她怔怔睁着双眼,眼前的漆黑如墨汁般缓缓冲淡,最后留下丝丝血红。 “你眼睛流血了。”云川止心口随之刺痛,她掏出帕子擦去白风禾眼角的血迹,心疼溢出眼尾。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她柔声安抚女人,掌心一下下滑过她发顶,略带薄茧的指腹深入发丝,白风禾沉默片刻,慢慢抱住她腰,主动将头埋入她怀里。 她从前从未有过依赖人的姿态,白霄尘注视白风禾良久,除去隐隐的心疼之外,既有些恍惚,又有些欣慰。 “师姐,本座想独自待一会儿,或许能记起什么。”白风禾沉声开口。 “既然想不出,便定是有人让你想不出,或许是旁人,或许是师尊自己。”白霄尘道,“此事扑朔迷离,你身子弱,先好好休息,待我替你修补仙脉后,我们再行商讨。” 她冲云川止点了点头,便推门离开了,灵水忧心忡忡地递上茶水,也退了出去。 “头还疼吗?”云川止问,她拿过茶杯放在白风禾唇边,看着她喝了一口,又替她擦去唇边晶莹。 “一点。”白风禾道,她声音哑着,阖目回答。 过了会儿,她又说:“云川止,若师尊真的是我所伤,你可会怨恨我?” “你骨子里尊师重道,就算是也并非你本意。”云川止声音温柔,睫毛低垂,“我这人生来淡漠,乾元界的事与我无关。” “不管真相如何,你都不用担心我有其他的想法,我只会在意你。” 第107章 白风禾闭上眼睛,沾血的掌心轻轻抚过云川止的手臂,声音满是疲惫:“我累了。” 过于疲累的时候,人摸起来也软得像水,云川止将手搭在她肩上,只觉得女人几乎柔若无骨,惹人生怜。 “我带你去休息。”云川止说,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白风禾身体沉沉坠在她臂弯中,愣了愣神,将脸埋进女子发丝,嗅闻清爽的皂角味。 她身上的味道似乎被任何安神香都管用,过度思考带来的头痛欲裂缓缓退散,白风禾慢慢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云川止的脖子,心一寸寸被安稳填满。 感受到她的拥抱,云川止微微僵直背脊,放缓了脚步。 “幸好我当初没有杀你。”白风禾忽然说。 “云川止,若没有你,我不知自己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白风禾低声道,她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云川止耳廓,弄得云川止浑身发痒。 她话语中不以本座自称,听起来也少了几分高高在上,彻底成为情人间的呢喃。 “你会不会永远这般陪着我?”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永远陪着你。”云川止将她往上抬了抬,郑重道。 “若你食言该如何?”白风禾用鼻尖蹭她耳廓,低低开口。 “你觉得该当如何?” “杀了你。” 白风禾语气认真,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女子的反应,似乎执着地想从她眼神中读到退缩和惊恐。 不过看了半晌,云川止只是笑着,甚至笑容越发开怀。 白风禾蹙眉:“笑什么,你想死不成?”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甚是可爱。”云川止由衷道,她扭头看向白风禾,飞快在她朱唇上印下一吻。 可爱?这辈子还没人用这个词描述过她,白风禾心口生出股子无名火,怎么也想不通方才的死亡威胁到底可爱在哪里。 不过恼火着恼火着,方才的痛苦便忘却大半,待她再抬头时,云川止已经带着她,大步流星地回到了她们二人的卧房。 角落燃着檀香,平心静气,云川止替她盖好被子,又掏出一张安神符,搁在她枕下。 白风禾眼神随她而动,直到一切打理完全,她才开口:“云川止,你是不是从未因什么事失控过?” 云川止愣怔一瞬,而后微笑:“为何这样问。” “好奇而已。”白风禾半睁着困倦的眼睛,声音因疲累而变得模糊不清,“自打你我相遇那刻起,我便不曾见过你脆弱的模样。” 无论是不息山上默默无闻的小仙仆,还是无间城中战无不克的云川止,她都不曾见她有过真正无措的时刻。 哪怕是骨子里倨傲的白风禾,面对她有时都会生出淡淡的不安。 “有过。”云川止握着白风禾的手,陷入回忆,“你在浮玉山受了重伤,危在旦夕的时候,那应当是我第一次惊慌失措。” “当真?”白风禾忽然勾唇。 “当真。”云川止颔首,她掀开衣摆靠坐在榻上,陪着白风禾入眠,女人当真是耗尽体力,很快沉沉睡去。 待她呼吸变得平稳清浅,云川止这才无声挪下地,静静端详白风禾的睡颜,看得心里悸动了,便低头在她唇边小心啄吻。 女人皱眉躲开,她就又追过去,直到脑门儿吃了一个弹指,她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那双红艳艳的嘴唇。 熄了灯,悄声走出石室,望着甬道忽明忽暗的光影,沉默地伫立许久。 脑海中闪过方才发生的一切,云川止顺着墙根慢慢蹲坐下来,捡起一根垂落的衣带,无意识地在指尖缠绕。 归人姐姐就是明存宗主,确实,她们之间有太多相像之处,从前不曾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如今知晓真相后,那些巧合才一一融合,恍然大悟。 从明存宗主去世前一系列的作为来看,她来到无间城应是谋划已久,那么她救了自己,倾尽毕生所学教自己修仙与炼器,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呢? 从前乾元界的事她确实不甚在意,毕竟她并非乾元界的人,不会对其产生太多的情感,可知晓归人姐姐就是明存宗主后,她忽觉自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着,无声无息地被拉入局中。 又或许她早就身在故事里,只是未曾发觉。 否则她为何会被一个仙仆献舍到不息山,又为何有人会给白风禾托梦,要她留自己一命,为何她死后还能魂归故里,为何会有人替她收好尸身,等她回来。 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谋划,那么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云川止想着想着背脊发凉,她忽然抱紧双臂,眼神凝重。 拉她入局的人是谁,是她的归人姐姐,还是不息山上的明存宗主? 又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是一枚旁人谋划中的棋子,目的便是为了要她去往乾元界,帮助不息山? 夜色越来越深,天地之间被死气沉沉的夜填满,浓稠到听不见一声鸟鸣。 云川止坐在原地不知多久,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声音停在她面前,月华般的白娟扬起落下,遮盖了脚上的云头皂靴。 白霄尘的声音传来:“云姑娘,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云川止被她声音唤醒思绪,仰头轻笑:“此处凉快。” “深秋之际,你倒是与众不同。”白霄尘朝她伸出手,“起来罢,本座也无心休息,不如同我聊聊。” 云川止没有拒绝,拉着她手起身。 “风禾睡了?”白霄尘负手行走在甬道内,脚步声规律而清浅。 “睡了。”云川止点头。 “师尊同她的感情最是好,在她眼中,师尊不仅是她的师尊,亦是她的母亲。”白霄尘笑笑,“所以她才会大受打击。” “宗主呢,你认为明存宗主是怎样的人?”云川止开口。 白霄尘眼波闪烁,而后淡淡道:“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尊,我也从未在她面前有过任何逾矩。” “你与她相处的时间比风禾还要久,你如何认为?”白霄尘将问题抛给云川止。 云川止背着手,拼命回忆:“温和,幽默,孩子心很重,有时不甚靠谱。” 她说着说着抿唇而开:“脑中的想法古灵精怪,同她待在一起从不觉得寂寞。” “师尊在你面前竟是这样的人吗?”白霄尘有些不解,“同我眼中的大不相同。”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迷茫,我自以为十分了解的归人姐姐,对我露出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云川止生出惆怅,“甚至我不知她到底将我看作什么,是朋友,是晚辈,还是一颗棋子。” “棋子?”白霄尘微微扬眉。 当初见到白霄尘时只粗作解释,未曾完全将事由告诉她,如今想着白霄尘总归不是坏人,云川止也未曾隐瞒什么,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来到不息山竟是被献舍。”白霄尘头一回听闻她讲述,饶是她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大为惊讶,“这么久了,风禾竟也从未向我提过。” “幸好没提,否则以宗主做事万无一失的性子,岂不是要将我关起来,以防我生乱。”云川止说。 “理应如此。”白霄尘颔首。 此时二人已将地宫兜完一圈,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再走一圈。 白霄尘将云川止所言消化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位替你收尸之人,可有什么特点?” “早已化成白骨了,只能看出比较低矮,是位年迈女子。”云川止回忆。 白霄尘沉眸思索,而后道:“师尊身边一直有位年迈仙仆跟随左右,她本是奴籍之身,数百年前被师尊收作仙仆,开了灵根,修为在金丹期上下,因为样貌丑陋,外人皆唤她为丑奴。” “师尊去世后,她也无故消失,我本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离开了不息山,便也不曾派人追寻,你在石室中发现的尸体,该不会便是丑奴?” 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切便确实是明存宗主的安排,她自知时日无多,故而命丑奴守住云川止的尸身,设下阵法,确保崔二狗的身体支撑不住时,云川止还能回来。 “应该便是了。”云川止咬紧唇瓣,心里五味杂陈。 “既然如此,那师尊不顾性命强行进入无间城,恐怕为的便是你。”白霄尘同样有些恍惚,喃喃道。 “为了我?我不过一生于下界的无名之辈,本应朝生暮死,她如此谋划,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云川止拧眉道,心生郁结。 白霄尘也陷入沉默,拐过一条弯道后,她才出声:“或许是因为你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云川止想发出声嗤笑,但是忍住了。 “你知晓为何师尊最是精通炼器,可无论是我还是白风禾,都不曾从她身上学到一分吗?”白霄尘声音温和。 “我二人都曾向她讨教过炼器之术,可她觉得我二人没有天赋,所以从未传授过我们,事实证明我们确实没有天赋。”白霄尘摇头,“我学不会炼剑的法阵,而白风禾,莫说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珍奇材料,她从前甚至连铜铁都分不明白。” 那确实没法教,云川止腹诽。 “炼器之术凋零,除了因为有些修者对其带有偏见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其对天赋要求极高,师尊或许是因你的天赋找上你,也未可知。” 白霄尘也并非白风禾描述的那般冷漠刻板,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倒如春风般和煦。 “多谢宗主。”云川止勾唇。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待风禾醒来我便要替她修补仙脉。”白霄尘叹气,“穹皇对不息山虎视眈眈,如今又猜到了风禾的藏匿之处,恐怕不日便会有所动作。” “待她仙脉恢复后,我便会带她离开无间城。”白霄尘忽然停下脚步,“云姑娘,你会帮我们么?” 第108章 云川止沉默一会儿,而后道:“此事既与白风禾有关,我便会帮忙。” “多谢。”白霄尘露出笑容,她对着云川止点了点头,洁白的背影隐匿在黑暗之中。 ———— 修补仙脉一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很是复杂,首先修补之人须得灵力磅礴,精通仙道医法,因为若是稍有不慎,白风禾便会因道基受损彻底沦为废人。 其次,整个医治过程中绝不能受外力惊扰,哪怕是最轻微的风动都会让二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好在地宫安静,除去她们四人外再无活物,不过就算如此,云川止也还是连夜在地宫之外设下重重阵法,确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才放心。 破晓之时,天光将至,地宫外再次铺满沙尘,顶着头顶的长风肆虐,白风禾盘膝落座于云川止绘制的阵法之中,白霄尘同她对向而坐,心诀默念,掌心溢出轻羽般的细碎光辉。 阴暗的地宫仿佛一瞬盘踞于雪原之上,微风清冽,冰寒刺骨,白风禾黛眉微蹙,冰霜很快在她长睫之中凝结,进而蔓延至周身。 女人在四散的冰花中化成作冰雕,冰花触及之处,到处都结了厚厚的冰层,石室顿时化作冰室,冻得云川止直搓手。 “你师尊不会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么?”云川止忧心忡忡地戳戳灵水。 灵水摇头:“宗主主*修的是冰寒之术,她的灵力自带寒冰之气……既然是疗伤,应当冻不死人。” “那就好。”云川止嘀咕着,却还是难掩担心,“早知如此我便也修一修疗愈之术,不至于只能在这里干看着。” 话音刚落,方才还静心阖目的白霄尘开口:“云姑娘,你若想助我一臂之力,可以替我二人护法,你修为卓绝,若有你相助,应当会加快许多。” 为白风禾护法,那自然是义不容辞,云川止当即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掌心翻转相对,浓浓的黑气从地底漫出冰层。 在感受到她灵力的刹那,白霄尘忽得侧目看去,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她还未真正领教过云川止的修为,只觉得她这个年纪,最高也不过元婴期上下,然而如今灵力涌入她体内,竟如此醇厚绵密。 在无间城这么个穷山僻壤的地界,她竟能修得这般修为,实是乾元界都千年难遇的天才,比起白风禾恐怕都不遑多让。 怪不得师尊会拼了命来到无间城,白霄尘重重思绪落于心底,终于将视线转回白风禾,摒弃杂念。 头顶雾霭重重,狂风时卷时歇,怨灵汇聚成潮蜂拥过无间城,待久违的天光洒下,又悄无声息地隐匿于地底。 偌大的地宫这下只有灵水一人是醒着的,她几乎寸步不离守在石室之外,无聊之中架起右臂,用银白色的坚硬手指在墙上画下一道道痕迹。 每过一日便画下一笔,无间城的日子实在寂寞安静,哪怕是白日里都只有呼呼风声,偶尔夹杂几声怨灵的呜咽或是什么人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灵水百无聊赖,只能架起桌板,用右手练习写字,钢铁所制的五指一开始还不听使唤,待整整一卷幻心宝卷抄写完毕后,就能写出漂亮的篆书了。 这么孤寂的地方,云川止居然活生生待了几十年,灵水越发觉得感慨,也越发觉得佩服。 她已经独自守了□□日,安静的甬道时常令她心慌不已,实在难以忍耐之时,她便只能取书来看,不过哪怕是从前最爱读的书册,如今也变得晦涩而生硬,无聊透顶。 到第十二日时,灵水已经将过往的所有都回忆过一遍,一向平和温润的她心里却时不时冒出燥气,忍不住左右踱步,踏得门口的地面光可鉴人。 第十二日的末尾,灵水终于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梦里纷扰杂乱,一会儿是那日穹皇包围不息山时的场景,一会儿是白风禾曝尸在外,她恸哭着跪地挖坟的场景。 反正睡得不踏实,待她再次睁眼,身下的石板却成了软和的床铺,檀香味漫于鼻尖,耳畔传来低声的交谈。 灵水一双杏眼眨得飞快,她猛地翻身坐起,待看见坐于一旁的白风禾时,膝盖顿时便落了地。 即将撞在石砖上的膝盖被一道香风垫住,并未磕得生疼,她双眼通红,跪着便要扑进白风禾怀里,结果被人半路截胡,险些一头扎进云川止的臂弯。 吓得她腰肢一颤,旋身躲开。 “这孩子,怎么行这么大礼。”云川止笑嘻嘻扶她,“我可受不住,快快请起。” 灵水懵懵懂懂起身,眼神赤红着看向白风禾,白风禾抬手拍了云川止一下,愠怒道:“云川止,你莫要吓着我徒儿。” “你莫要吓着我徒儿。”云川止在一旁酸酸地重复,被白风禾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这才委屈巴巴闭嘴。 “师尊,你没事了?”灵水上前蹲下,抬眼看着气色尚好的白风禾,换得女人手掌轻抚发顶,温柔的回应。 “虽修为不及从前,但至少仙脉已经恢复。”白风禾含笑捏了捏灵水的鼻子,“你这些日受累了,睡得叫都叫不醒。” 云川止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白风禾从未有过的柔和模样,酸得牙根痒痒。 开口道:“我也全程替你们护法,怎么不见你这样待我。” 白风禾抬眉看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似的,又看向灵水:“师姐最是劳累,为我修补仙脉十数日,现下已经头昏目眩地回房了,恐怕须得好好养精蓄锐。” “地宫里应当还有一些谭青给的丹药,你去寻寻有没有极品的灵丹,给她送去。” 见白风禾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灵水高兴地直冒眼泪,她用衣袖抹着泪起身,道了声是,转身大步跑开。 白风禾抿开红唇,望着她背影笑得慈爱,过了许久才看向云川止。 女子直挺挺站在一旁,双臂紧紧抱着,漂亮的眉眼中满是怨气。 白风禾眼中闪过狡黠和愉悦,她轻展肩背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腕上的衣衫顺着手臂滑落到肩膀,露出藕白的手臂。 “打坐了这么久,本座真是腰酸腿疼,嘴唇都干裂了。”白风禾懒洋洋道,她将长腿搭在一起,盈盈笑道,“你愣着干什么?” 自她醒来那刻,一会儿感谢白霄尘,一会儿安抚灵水,就是没好好冲自己说过一句话,云川止将唇瓣咬得泛白,心里析出满满的不悦。 但是无论再不悦,她还是开口:“我去给你倒茶。” 云川止端着凉茶走进来,腿刚迈过门槛,面前却飞来一束紫光,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云川止被这动静震得原地弹了弹,回头看了眼门。 “刚刚恢复仙脉,便要拆了我这地宫不成。”云川止似笑非笑地开口,大步走到桌前,将茶壶放下。 “十几日不见,你仿佛脾气大了不少。”白风禾仍笑着看她,一双柳叶眼含着水波,潋滟生姿。 云川止没有说话,低头默默倒茶。 “还是修仙好,当个凡人凡事都要动手做,实在是累。”白风禾满意地看着一双柔荑,淡淡的灵力从她指尖飘出,头顶的石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玩得不亦乐乎。 “你那仙脉刚刚恢复,还不算结实,不要总是动用灵力。”云川止看不下去将她双手按下,“宗主说了,幸好你体内有那大妖的妖丹护体,不至于伤了根基,否则就算替你补好仙脉,也得重头修炼。” “这么说,本座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白风禾更开心了,食指一弹,头顶的石灯应声而亮。 这家伙还是当凡人的时候收敛一些,云川止蹙眉低头看她,最后没再同她计较,将倒好的茶水放在她面前。 白风禾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拿,而是缓缓起身,走过云川止身边时,双臂像蛇一样攀到她肩上。 “坐下。”她命令。 云川止虽不知她何意,却还是顺从地坐下了,只见眼前纤腰一转,凉丝丝的长裙滑过脚踝,女人忽得侧身坐在了她腿上,大腿深陷于女人臀部的弹软之中,既沉甸又轻盈。 云川止心中的醋意顿时被热流覆盖,心脉一瞬静止。 “胆子倒是大了,敢同本座置气。”白风禾指尖挑起她下巴,红唇越发明艳。 “我哪敢同你置气,不过是受你冷落,心凉罢了。”云川止挣脱她指腹,看向一侧,耳垂滚烫。 “因为我只谢了她们两个,没有谢你?”白风禾又执拗地将她下巴掰回来,垂眸看着,“你何时这般小肚鸡肠。” 她似乎极为喜欢挑人下巴,云川止便也不再挣扎,索性将眼一闭:“让门主失望了,我就是这般小肚鸡肠。你对你徒弟都那样温柔,我呢,尽心尽力对你,却落不得半点好。” 向来只有她不讲理的份儿,如今也有人对着她不讲理,白风禾定定看了她许久,却并不觉得恼怒。 仔细端详,发现云川止嘴巴也挺好看的,皮肉虽不算丰润,但好似桃花的花瓣,粉嫩绵软。 脸颊有淡淡的梨涡,不甚明显,鼻梁落了几粒褐色斑点。 很是生动。 “本座不是不对你温柔,而是有些温柔,只能给你看。”白风禾忽而开口,她拉起云川止的手覆盖在自己腰间,而后按着她手背,慢慢往下滑去。 指尖隔着衣衫触碰到她光滑似玉的肌肤,云川止心脉忽而咚咚直颤,上次那夜发生的一切瞬间占据脑海,她不自觉蜷缩五指,捏得白风禾发出声轻哼。 白风禾沉默看着她,似有怪罪之意,云川止刚想开口,女人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握着她双肩,朝她俯身而来。 嘴唇相碰的刹那,冰凉的茶流入齿间,温软的舌带着茶香侵入唇齿,温柔研磨。 第109章 云川止难以自持地开始昏眩,白风禾的发丝落在她肩头,香风扑面,云川止很快沉溺在了女人温柔的挑逗中。 白风禾拎起裙摆,光洁如玉的小腿凉凉地蹭过云川止的,云川止不由抱紧她腰肢,白风禾上身便同她紧贴,像一片绵软的云,软软落在怀里。 头顶发出声风铃般的笑,云川止呼吸错乱,抬头同她对视,恍如撞进一片皓月清辉,女人轻撩起长发,露出擦红的脖颈和脸颊。 “如今这样可还算温柔?”白风禾亦轻喘着道。 “勉强算得。”云川止方才那点醋意早便消弭殆尽,点头含笑。 白风禾的手再次顺着云川止的唇向下滑,一路流过脖颈,云川止被她摸得浑身发痒,不由得握她手腕。 被白风禾垂眼一瞪,便不敢再拦,只能任由女人到处把玩。 “怎么办,本座瞧你越来越顺眼。”白风禾啧啧两声,她两只手不停歇地游走,没一会儿便将云川止扯得衣衫凌乱,“好似越来越喜欢你了。” “从前不喜欢?”云川止蹙眉。 “从前的喜欢是喜欢你,如今的喜欢可不止喜欢你。”白风禾笑道,她滑溜溜的手忽得探进了云川止的衣襟,吓得云川止忙将她按住。 白风禾就喜欢看她这副慌乱的模样,笑容越发肆意:“怎么,本座的身子你可早就看过了,为了公平,你的也得给我瞧瞧。” “上次不是瞧过了么?”云川止涨红了脸,护着自己领口不放。 “上次黑灯瞎火的,我能瞧见个什么,何况……”白风禾垂眼扫过云川止的腰身,何况上回她忙着头昏脑涨意乱情迷,哪里能看得清楚。 “你,你真要看?”云川止问。 白风禾顿了顿,而后颔首。 云川止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劝服自己,抬手脱掉外衣,正欲脱下亵衣之时,白风禾却挥手制止。 她藕臂环着云川止脖颈,轻咳一声,掩去眼下殷红:“这是灵水的卧房,就算要看也不能在此处。” “抱我回去。”她命令。 云川止此时衣冠不整,怀里还抱着白风禾,生怕出门会撞到灵水,故而直接捏了个仙诀,转瞬便出现在她二人的卧房里。 俯身将白风禾放于榻上,然后将棉被一掀,抱着白风禾钻进被窝。 身处于昏暗之中,云川止便也褪去羞赧,抬手抽去衣带,亵衣落至膝下,白风禾霎时移开眼神,脸红心跳。 “是你要看的,如今害羞什么?”云川止不由发笑,她抬手将白风禾的脸推向自己,“不好看吗?” “笑话,你有的本座也有,本座害羞什么?”白风禾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嗤笑道。 她镇定地望向女子的身体,视线滑过泛着玉色的双肩,微微凸起的骨骼,随后下落至腰肢,那里骨肉均匀,筋骨的线条如同流墨,流入腰下的衣衫。 “姑且算作好看。”她点评。 云川止笑:“喜欢便好。” 相同的灯火明暗,相同的香气,白风禾忽的记起了那夜的放纵与迷乱,也是在此处,她在女子身下呜咽轻喘,随着她的动作一次次绷紧身体,泪流满面。 最欢愉时,她下意识将眼前的女子当做溺水后的救命稻草,用力攀附在她身上,慌乱地在她背脊留下数道淡红色的抓痕。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不再怕背叛,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另一个人,包括身体,包括心。 “云川止。”白风禾忽然道,她一双柳叶眼闪着波澜,“抱我。” 云川止怔了怔,听话地张开双臂,将女人紧搂进怀里,耳畔却传来女人的呢喃:“再紧一些。” 云川止不知白风禾在想什么,但她一向不会反驳白风禾的任何话。 直到那两条手臂紧得不能再紧,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白风禾才发出满意的轻叹,抬手回抱云川止。 很快就要离开无间城了,不知前路如何,不知还能否再有这样的机会,白风禾沉了眼眸,唇瓣微张,在云川止耳畔说道:“云川止,我想同上回一样。” 想再享受一次那样的沉沦。 云川止几乎马上便给出了反应,她落于白风禾身下的那只手无声游走,触碰到女人腰肢的刹那,衣带悄然松开。 不算光滑的指尖滑过腰间皮肉,白风禾不住轻颤,她阖眸环抱对方,难耐地轻扭。 云川止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体的一切变化,这样的变化令她也情难自已,眼神蒙上层艳色。 “白风禾……”她的声音仿佛变得低哑深沉,而后抬手按住身下不断扭动的腰肢,俯身朝那双红唇吻去。 红唇仿佛沾了春雨,吻上去便是湿润的,似乎还有淡淡的茶香,云川止温柔地舔舐她嘴角,待她发出呓语后,便撬开她唇瓣,深深亲吻。 虽是第二次亲吻,但已颇有技巧,不出一会儿白风禾便软了四肢,手也不由滑落,将身下的锦褥攥得潮湿。 白风禾何时有过这种模样,美得像春日开得正灿的花,经大雨淋过,却仍茁壮娇艳。 她如妖如魅,云川止觉得自己像被下了蛊,哪怕会被对方吸干血气,也想再往她怀中多沉沦一些。 待云川止终于抬起头,嘴唇已经被白风禾咬得红肿,鲜红的血渍渗出伤口,却丝毫不觉得疼。 “你真的要吃了我不成?”云川止指尖轻碰嘴唇,笑得无奈。 “我恨不得真的将你吞进身体。”白风禾轻轻道,她抬手摩挲着云川止的脸颊,眼里的柔情几乎化作了水汽,“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你为何总觉得我会离开你。”云川止用脸回蹭着她的手,不解道,“我真的爱惨了你。” 她头一次爱上一个人,甚至无法精准地描述这份爱意。 “不知晓,我总觉得凡是我在乎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白风禾轻叹,她撑起身子,将云川止抱在胸前搂着。 她的怀抱又香又软,云川止将脸深埋在她身前,如同躺在云朵里。 “你瞧,我也没有那么坚强。”白风禾望入虚空。 “你不需要很坚强。”云川止道,“你就肆意地做白风禾,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也好,收敛本性也好,低落也好张扬也好,只要你还是你,我就觉得好极了。” “做坏蛋也好吗?”白风禾低头看她,“倘若我真同江湖传闻那样无恶不作呢?” “那便不是你了。”云川止认真道。 白风禾发出声低低的笑,她的手如同顺毛般沿着云川止发丝轻抚,摸着摸着咬紧唇瓣,忽然握住云川止的手。 云川止也心领神会,她虔诚地亲吻白风禾肩上淡淡的疤痕,白风禾的呼吸顿时变得粗而沉。 被褥粘了不知谁的汗水,变得潮湿而黏腻,细小的声响从白风禾嘴边溢出,又被她自己的羞赧咬得破碎。 灯火还在随风明暗闪烁,风流过床尾,轻柔地将灯扑灭,女人的低吟声越发不能掩盖,最后夹杂了沙哑的嗔骂。 又被一声声情话哄得吞入腹中,再张口时,只余声声欢愉的、纵情的抽泣。 这一夜过得还算安详,有人点灯苦学,有人静静休憩,有人情丝交缠,紧紧相依。 …… 翌日是个难得平静的日子,无间城未起大雾,也未卷风沙,微风拂去地宫顶部的碎石,露出坚硬的一角青岩。 白霄尘服了丹药,打坐一晚,体力恢复如常,神清气爽地走过甬道,敲响了白风禾的门。 经过上次的乌龙之后,她再也不敢摸索那些奇怪的机关,生怕下次一个不慎,又从人家卧房里徐徐升起。 若是再看见什么有的没的,让她堂堂宗主情何以堪。 “何人。”门中传来懒散的问询,听得出是白风禾的声音,比平日沙哑些,充满不耐。 嗯,风禾修补仙脉用了十数日,她身子弱,定然十分劳累,声音喑哑也是正常的,等会儿含一颗清凉丹便是,白霄尘心道。 “宗主。”身后传来声轻灵的呼唤,白霄尘转身看去,只见灵水正端着壶茶水缓步走来。 白霄尘朝她点点头,而后对门中道:“风禾,是我。” 门中忽然陷入寂静,片刻之后,又忽得杂乱起来,透过门缝,能看见紫色的灵力在里面横冲直撞。 这是何意?白霄尘负手看了灵水一眼,灵水眨巴着双杏眼,更是天真懵懂。 “风禾?可是仙脉方修补好,灵力紊乱了?”白霄尘一颗心忽得提起,于是重重将门敲了两下,“风禾!” “没有。”白风禾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曾紊乱。” “只是刚醒,来不及更衣,还请师姐稍候。”她又道。 今日倒是懂得了礼节,看来不枉自己为她殚精竭虑十数日,白霄尘立在门口的冷风中,心中竟析出暖意。 踢踏的脚步声传来,石门随之洞开,开门的是白风禾,她正青丝绾起,衣冠齐整,含笑望着白霄尘,道了声师姐。 声音却已不哑了,白霄尘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当真不曾紊乱?” “不曾。”白风禾微笑。 那便好,白霄尘负手掠过她身侧:“瞧你唇瓣鲜红,看来气色不错。” 白风禾目视她过去,笑容未变,抬手挡住唇瓣。 “你这房中熏香味也太浓了些,香虽是好香,但闻多了亦会头晕,扰乱道心。”白霄尘指着桌上刚点燃的香炉,摇头蹙眉。 “还有你这床榻,你……”白霄尘将身一转,话音却戛然而止,微抬双手,同榻上披着身紫衣的云川止面面相觑。 第110章 云川止还未从昨夜的旖旎中完全清醒,睁着惺忪睡眼,冲白霄尘道了声晨安。 “云姑娘?”白霄尘讶异道,她不动声色打量她绯红的面颊和松散的发髻,“你也在此处过的夜?” “当然,这是我的卧房。”云川止打了个哈欠。 “你身上的衣裳……”白霄尘指着云川止,似乎十分挣扎,“是风禾的。” 云川止闻言垂眸看去:“诶呀,穿错了。” 白霄尘哪怕再迟钝都知晓发生了什么,她的手顿时抚上面颊,挡住忽变的面色,回头看向白风禾。 女人显然也有些不自在,正无言驻足在原地,将手藏于袖笼,强行装作淡然。 岔开话题道:“师姐大清早便来找我,所为何事?” 白霄尘不敢再去看云川止,于是顾自寻了张圈椅坐下,正色道:“我离开不息山已有十数日,恐怕穹皇应早已发觉了我的动向,绝对不能再耽搁了。” “所以我准备今日便离开无间城,赶回不息山。” 这么快,白风禾指尖蜷缩一瞬,而后颔首:“师姐所言有理。” 她顿挫片刻,视线不自觉看向侧躺着的云川止,最后还是道:“我同你一同回去。” 她虽力量不如往昔,但到底还是第五峰门主,断然不能放任不息山被那天杀的穹皇占据。 白霄尘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欣慰,正欲说什么,一旁的灵水却担忧开口:“可如今穹皇到处派人搜寻师尊的下落,若师尊不慎暴露行踪,岂不是又要被追杀。” “如今穹皇已经发现了无间城的存在,她的人此时就盘旋在入口附近,若是被他们发现破绽进入无间城,那么风禾便成了瓮中之鳖,再难以逃脱。”白霄尘摇头。 灵水道:“无间城躲不了,乾元界也不能去,那么师尊岂不是无路可逃?” “乾元界如此广博,岂是她穹皇一己之力能够占据的。”白霄尘沉声道,“只要能成功走出无间城,本尊便能为风禾寻到安全的容身之所。” 白霄尘说罢看向白风禾:“你怎么看?” 白风禾顿了顿:“都听师姐的。” “那便好,穹皇野心勃勃,她的行为已然引发众怒,若她真的妄图一统乾元界,届时做出反抗的定然不止不息山。”白霄尘负手起身,“只不过穹皇城实力强悍,这样下去会是一场恶战。” “你们收拾行囊罢,此次出去,短期内定不再回来,有什么要带走的,都记得带上。” 她似乎意有所指,定定看了白风禾一眼:“一个时辰后,地宫外见。” 白霄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灵水也向白风禾道:“师尊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师尊可有什么要带走的,我去替您收来。” 白风禾抬手摸了摸灵水的发顶:“也没什么,你去将你师祖留下的书卷和那块碎裂的玉笛装起来。” 灵水领命离去,白风禾看向一直未出声的云川止,话语在口中含了许久,才轻声道出:“师尊的遗物,你有什么想留下的,我留给你。” “什么意思。”云川止用拳头撑起太阳穴,视线追随白风禾,“你们都走,不带我?” “并非不带你。”白风禾姗姗走到床边,扶膝坐下,“此事于你本就是无妄之灾,我不想再将你卷进来。” “自打我被献舍到不息山,我便已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云川止爬到白风禾腿上躺下,“归人姐姐想方设法让我同你相识,目的便是这个。” “我猜到了,所以才不想将你卷进来。”白风禾的手无意识揉搓云川止的脸蛋,“师尊或许有她的苦衷,但你不必因此有负担。” “你从前过得比我们苦得多,没有亲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日日承受孤寂的折磨。如今还强行要你卷入乾元界的纷争,实在不公平。” 白风禾说这话时犹如轻叹,她的手不断抚摸云川止,不知为何,云川止鼻头忽而有些酸涩。 委屈自然是有一些的,但她习惯了咽下委屈,只是没想到她的委屈竟能让白风禾看见。 还如此温柔地一语道破。 云川止垂眼掩盖眼底的湿润,她微微撑起身体,像个受伤的孩童般缩进了白风禾的怀里。 白风禾虽有些讶异,却还是张开双手环抱住她,柔荑轻拍她背脊:“你若想留在无间城,我定设法会保你平安。” “我同你去。”云川止轻声道,她把脸埋进白风禾肩头的发丝中,“我昨晚还说过会陪在你身边。” 白风禾:“可是……” “而且无论归人姐姐到底将我当做什么,是否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她终归是救了我,将我养大,竭尽全力教我修仙,教我炼器之术,她对我终归有恩情在。” “哪怕是为了还她的恩情,我也不能独自窝在这无间城里苟命。” “当真?”白风禾开口。 “当真。”云川止笑笑。 她挣脱白风禾的怀抱翻身坐起,而后翻出个海纳百川的葫芦,开始往里面塞自己的家当,一柜子的衣裳、陈旧的书册和满桌子不知何用的奇怪器具。 女子的背影单薄而忙碌,白风禾坐在原地,心里不知怎的便生出酸涩。 云川止看着性子淡漠,仿佛什么事都置身事外,可究其根本却不过是自保而已,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起自己的柔软,像一只傻乎乎的蜗牛,用薄薄的壳子面对周遭的一切。 但傻蜗牛到底是傻蜗牛,实则一点点恩情和温暖便能击碎她的壳子,骗得她倾其所有,忙忙碌碌。 就像如今这般。 白风禾垂下眼睫,待眼下渗出的水汽消散,便起身朝她走去,双手箍住她腰,下巴靠在她肩头:“云川止。” “嗯?”云川止正在试图往葫芦里塞入一个骨骼复杂的玄铁傀儡,被白风禾抱住后,她扭头微笑,“怎么了?” “没怎么。”白风禾说,她眷恋地紧闭双眼,同她紧紧相贴,“想抱抱。” 她二人温存半晌,赶着剩下的半个时辰收好家当,整理好行装出现在了地宫门口,白霄尘和灵水已然等在此处。 白霄尘依旧穿着一身华服,头顶着一银丝发冠,法器凌冰剑已然握在手中,灵水则一袭白衣,仰头望着云翳重重的天空,忧心忡忡。 “风禾。”白霄尘听见动静转身,视线扫过白风禾身后的云川止,朝她颔首。 “云姑娘,辛苦你了。” “应该的。”云川止笑道,她上前拉住白风禾的手,大大方方走到白霄尘身边,白霄尘的视线落于她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勾唇低笑。 “云姑娘,我师妹便交给你了,她性子高傲顽劣,还需你多多担待。” “师姐。”白风禾不乐意了,斜睨她一眼,“莫要坏我名声。” “我这人一向墨守成规,何时顽劣过?” 白霄尘歪了歪头,笑而不语,摇头不再同她争执。 “你们瞧,那钟的尽头应当便是无间城的入口,如今被云翳缠绕,如今时有雷电闪过,隐约有修者的气息。”白霄尘挑起长剑指向云端,“我方才放出神识探查过,外面粗略有百人驻守,其中化神以上修为的应有七人,渡劫以上修为的应有两人。” “区区一个无间城竟有这么多人守着,想来穹皇是料定了师尊在这里。”灵水左手握紧了腰间缠绕的长鞭。 “所幸高手不多,以我四人之力足以应对,只是你二人同时露面,恐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再脱身就难喽。”云川止抱着双臂道。 “这门只有你能打开,依云姑娘之见,我们应当如何?”白霄尘看向云川止。 “我这人一向不爱正面冲突,若势单力薄时,搅浑水是最好的选择。”云川止道。 “搅哪里的浑水?”灵水懵懂问她。 云川止冲她笑笑,而后挥手召来铁傀儡,吩咐它道:“老三,你速速去通知阿鼻塔内的人,要他们躲在塔中,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能出来。若是因为好奇丢了命,可不是我云川止的过错。” 铁傀儡闻言,踢踢踏踏地跑远了,地宫地势高,云川止目光随着它一路远入黄沙,一直看着它进入高塔,这才罢了。 她抬腿走向无间城,白风禾却忽然攥紧五指,将她拉定在原地。 蹙眉道:“云川止……” “你放心。”云川止回握她,“我有分寸。” 白风禾凝眸瞧了她一会儿,这才将手松开,道了声小心。 她二人眼神肉眼可见地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白霄尘和灵水一个望东一个望西,竭力不去注目。 云川止孤身走出去几丈远,而后伸开双臂,如同被风托就,缓缓升空,起初她周身还有黄沙掠过,可待升至高空后,便只余头顶沉沉的雾霭。 脚下好似盘旋着腥黄色的大雾,无间城残存的建筑隐没其中,只余一点塔尖得见天日。 长风使得她衣袍鼓起,衣袂猎猎翻飞,云川止放眼望去,千针炼魂钟顶端的乌云好似汇成一堵黑压压的墙,电光在其中轰鸣闪烁。 想瓮中捉鳖,笑话。 云川止从背上解下逐日弓,对着头顶的云翳射出一箭,淡蓝色的箭光击穿阴云,又扩散开来,如同滴入池塘的水,将阴云搅出圈圈漩涡。 漩涡逐渐变大,边缘隐隐泛起明蓝色的光辉,狂风呼啸之中,复杂的阵法缓缓成形。 与此同时,云川止阖眸轻念:“煞满方圆,万法无间,忘川水涸,黄泉路散……” “吾以一魂,叩问阎罗,请万载孤魂破土而归。”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烁光从她手中冲天而去,灵阵瞬间散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光点四散入土地,耳边顿起哭嚎之声。 山间城内,方圆百里,无数怨灵拔地而出,朝着云川止涌去。 110-120 第111章 “师尊,你快看!”远处的灵水忽得惊诧起来,指向面前的苍穹,“好多黑烟朝天上去了!” 三人面前的土地中亦冒出滚滚黑烟,与此同时,阴寒之气自脚下向周身蔓延,三人皆打了个寒颤,白霄尘当即便挥剑在地上画出个圈,边缘长满冰棱,如同个巨大的罩子,将她们护在其中。 “这可不是普通的黑烟,乃是无间城的怨灵。”白霄尘绷紧双肩,语气同样惊诧,“云姑娘是想将这些怨灵引出无间城,搅乱外面那些蹲守之人。” “她竟敢操控怨灵,这可是禁术,她胆子也太大了些!”白霄尘蹙眉看向头顶越发厚重的浓云,不禁看向白风禾,“风禾,你就任由她这样胡来么?” 白风禾正凝视着云中那一点背影,眼中似有紧张之意,闻言收回目光,莞尔道:“师姐此言差矣,我可管不住她。” 你哪里是管不住她,你明明就是不想管,白霄尘面色泛青,强行将吊起的心咽下。 一个两个都这么邪门儿,白霄尘生出些绝望,她攥紧冰凉的剑柄,摇头嗟叹。 “师姐宽心,怨灵虽是阴邪,但却只是些死去之人的破碎魂灵,放到乾*元界很快便会被消灭干净,做不得乱。”白风禾又道,“何况是你要她想法子的,我觉得这法子很好,很是聪明。” “你们二人互相向着,本尊说不过你!”白霄尘将袖一甩,黑着脸转身。 虽是白日,天空却越发漆黑,到最后仿佛吞没了所有日光,层云都看不清晰,如同颠倒的深渊,被嘶吼哭泣的怨灵填满。 云川止朝着深渊射出第二箭,浑厚的钟声从辽远之处传来,响彻脚下的无边戈壁。 阿鼻塔中的人们不知晓发生了何事,缩在塔中瑟瑟发抖,钟声渐歇,片刻的寂静过后,一声巨响划破天际。 “深渊”撕开道巨口,巨口那端是乾元界的万丈霞光,浓郁的光辉顺着裂缝洒入无间城,怨灵们沉默一瞬,然后忽得爆发刺耳的嘶鸣,循着外界的香气挤出裂缝。 与此同时,方还万籁俱寂的鸣沙洲倏地掀起无边的狂风,欺负的沙丘皆化作沙尘,被狂风携卷着盘旋,位于半空的云团在百名仙修的眼中骤然扩大,遮天蔽日。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身着甲胄之人忽得去拽身边士卒的肩膀,“魔窟出现了?” 其余人等亦发现了不对,纷纷从帷幕中钻出,骇然望向天空。 “不好,是魔煞之气!有妖魔要出来了,快去禀告司长!”一士卒大声喊道,然而她话音未落,便有数百道黑烟从那云团中喷涌而出,往四面八方而去。 那些怨灵靠着吸□□气而生,不管不顾地涌向驻扎在此的众人,刹那间,沙丘之中黑烟滚滚,厉鬼哭嚎之声震耳欲聋,那些士卒再是人多势众都抵挡不得,顿时溃不成军,往四方逃命而去。 兵马司司长见状,忙高喊“莫慌”,随后从背后抽出长刀,腾空劈杀怨灵,灵力自他周身迸发,在头顶汇作金钵状,将那些蜂拥而出的怨灵尽数吸入其中。 可这些怨灵到底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霞光全被黑雾遮挡,煞气铺满了鸣沙洲,饶是其有再高修为,都一时陷入了慌乱之中。 成功搅乱池水的云川止适时收回了灵力,飞身回到白风禾等人身边,大声道:“宗主,门主,快走。” 话音刚落,她反手便拉起白风禾,两人身影隐入浓雾,白霄尘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寻不到她们背影了,只得将话语咽下,同灵水一道腾空而起。 有胆大的怨灵妄图吸食两人精气,白风禾忽而抬手,静默之后,一道紫光忽然出现在裂缝尽头,随着光芒越发炽烈,不知尘封在何处的长剑打着旋落入白风禾掌心,人剑相碰那刻,浩然的灵力随剑刃挥砍四方,无数怨灵被拦腰斩断,在风中消弭。 “是我送你的那柄剑?”云川止惊喜道。 白风禾嗯了一声,长剑与人心灵相通,随她掌心变得温热,好似老友相叙,她挽了个剑花将剑握在身后,勾唇道:“你做得不错,很是趁手。” “铸剑并非我长处,你喜欢便好。”云川止十分高兴,抬手弹了下剑柄,“你可有为它起名?” 白风禾摇头:“不曾,待一切平息之后,你我一同取吧。” 闲聊之时,二人已随着怨灵们飞出裂缝,突破屏障的那一刻,属于乾元界的和煦与灵气顿时包裹身躯,云川止顿觉自己像搁浅的鱼落入湖水,四肢一片酥软。 “不好,是那妖女,妖女跑出来了!”有人忽然在面前大叫,随即劈向白风禾,白风禾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睫,手中长剑已然掷出掌心,顷刻间便穿过那人身体,又从另一端打着旋飞回。 白风禾挥袖散去剑上鲜血,这才蹙眉握住剑柄。 “许久不用灵力,比从前生疏了。”她对自己弄脏长剑的行为有些不满,不悦道。 “总归恢复了不是?”云川止握住她手,“多用用,总会相熟些。” “说得也是,那本座今日就多杀几个人,打磨打磨技艺。”白风禾说着便往前冲,被云川止拦腰捞回来。 “你仙脉方才修补好,岂能这般消耗灵力。”云川止抱紧她腰,生怕她一个不慎又杀红了眼,“先逃出去再说。” 白风禾不舍地望着滚滚浓雾中的人影,最后还是妥协,收回长剑。 又有两道仙风划过耳畔,白霄尘和灵水一左一右出现在二人身侧,白霄尘捏着凌冰剑一脸严肃,而灵水则隐隐有些喜悦,银白色的右臂握紧,显然方才用其抹杀了不少怨灵。 “风禾,穹皇对你紧追不放,你定然不能在此时出现在不息山。”白霄尘从怀中掏出张绢布递给白风禾,“此物你收好,它能指引你去往一处安全之所,到时你自然有法子联系我。” 白风禾拿过那张空白绢布看了一眼,塞入衣袖:“好,师姐保重。” “如此,我们便就此分别了。”白霄尘对云川止和灵水颔首,再次望向白风禾,犹豫一瞬开口,“师妹,保重。” 白风禾怔了怔,最后抿开红唇,声音轻柔:“师姐保重。” 千言万语化作声轻笑,白霄尘的身影化作寒风,在一片混乱中隐入天际,白风禾注视着她走远,掩藏在衣袖中的手动了动,勾住了云川止指尖。 柳叶眼中似乎闪过片水光,又很快被睫毛的暗影吞去。 “云川止,灵水,我们也走吧。”她轻声道。 怨灵打乱了那些人的驻守,三人藏在黑雾中辗转腾挪,很快便成功离开鸣沙洲,按照白霄尘的指引,一路向南飞去。 绢布凝结成光点,落入白风禾眉心,如同一个指引方位的罗盘,带着三人越过滚滚云海,翻山越岭。 脚下的白云时而散开,露出淡墨勾画的山水,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奔流向南,在中间散作许多分支,蜿蜒向各处。 三人行进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沉在群山肩头,仿若巨大的圆盘,几只南归的大雁成群掠过夕阳,霞光四射,如同画卷。 灵水抬袖拨开数朵白云,低头俯瞰,好奇道:“师尊你瞧,方才脚下的山林都是枯木黄枝,唯有前面那处仍是山灵水秀,远看似有花开。” “这地界我从未来过,是什么地方?”灵水问。 “我当然是不知,门主,这是什么地方?”云川止笑嘻嘻贴上白风禾。 白风禾垂眸扫了一眼,开口:“此处叫做九鳞泽,因为接近南溟海,故而温暖宜人,四季如春。” “九鳞泽,好怪的名字。”灵水飞下云层,细细端详。 “因其由九个大的湖泊组成,湖泊又似鱼鳞状,所以叫九鳞泽。”白风禾淡淡道,她缓缓停在半空,“这地方几万年前被妖族占据,后来人妖数次冲突,妖族式微,纷纷离开逃命,之后此处便成了荒芜之所,再无人烟。” “我从前曾来过此处。”白风禾眼神异样地闪了闪,“所以记得清晰。” 白风禾先一步落下云端,云川止和灵水紧随其后,越往下越能察觉到柔风和煦,花香幽馥,心肺如同被洗涤一新,周身轻盈。 脚踏上轻软的草地,耳畔传来清脆鸟鸣,云川止新奇地东张西望,弯腰拔起朵五色的花,却听那花发出诶呦的痛呼,花茎顿时长出两条腿,喊着疼从云川止手中挣脱,撒丫子便跑。 饶是云川止都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后退几步:“什么东西。” “刚成精不久的花妖,还未化成人形。”白风禾倒是见怪不怪,她往前两步走到水边,放眼望去,许是快到冬日的缘故,此时水草不甚丰茂,湖水低浅,形成片片沼泽。 水却依旧清澈,倒映着天上团团的云,几只白鹤立在水中,一动不动。 “若不说此处是妖族的地界,我还以为是仙境呢。”云川止感叹,她走到白风禾身边,探头问她,“你上次来此是来捉妖的么?” “不是。”白风禾忽然想起什么,面颊泛起红霞,掩唇轻咳,“当时我随师尊历练经过此地,暂歇了一晚,夜里却正好撞见师尊和浮然君……” “哦。”云川止笑笑,“原来这是明存宗主同浮然君的定情之处。” 第112章 “可以这么说。”白风禾用脚尖拂动清澈的水,“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她们是至交好友,从不曾往旁处想。” 那次当真是给小小的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水面泛起涟漪的同时,脚下的地脉忽地开始震动,似有什么东西快要挣脱绿茵的束缚,云川止忙将白风禾拉到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方才散落在水草中的湖泊竟诡异地移动起来,互相覆盖,融合,又拉扯成不相干的数块水源,活像打碎于人间的数块镜子,倒映的天空图画随之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道道光辉从镜中射出,形成众多光柱,若是细细看去,能看出光柱中央流动的古老文字,这些文字一直通上碧天,同流云融为一体。 “哇。”灵水不禁感叹,她亦上前将白风禾护在身侧,“师尊,这是什么仙术,我怎么从未见过?” “这不是仙术,是妖族的术法,你自然没有见过。”白风禾亦抬头望着那些通天的柱子,沼泽之中光芒四射,将她三人都笼上层薄光。 方才所见的那几只白鹤此时正绕着光柱盘旋,最大的一只忽然冲向两人,尖喙犹如利剑般闪着寒光,白风禾见状挥出道袖风,白鹤旋翼躲过,留下几片飞羽。 “在下白风禾,拜见浮然君!”白风禾不曾感觉到杀气,故而十分心平气和,扬声喊于那白鹤听。 两只白鹤对视一眼,忽然发出声鸣叫,顿时如同斗转星移,身畔烁光忽得消失不见,眼前昏暗下去,只余眼皮跳动的斑驳光斑。 云川止也不由得哇了一声,原地转了个圈。 方才的大片水草早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她们正身处一片深山老林,脚下是层叠的苔藓落叶,面前是根根粗壮的树干,头顶藤蔓根根垂落,如同巨大的天然帷幔,日光被树荫分作几缕,挤过帷幔,缕缕分明。 远处鸟鸣阵阵,时不时传来窸窣声响,丛林看似静谧,实则万物繁盛。 方才那两只白鹤正一左一右立在棵几丈高的老树上,此时蒲扇着翅膀飞落,化作两个十来岁模样的童子。 一个穿着白色襦裙,梳着两个圆滚滚的粉色发髻,一个穿着白色道袍,戴着灰色儒巾,好奇地端详三人。 “你就是白风禾?”女童子脆生生地问,而后指着云川止和灵水,“你们是什么?” “好没礼貌,仙姑都说了,见了此人要换作白门主。”男童子一脸老成道。 “白门主。”女童子听话地改了称呼,而后又指向云川止,“那你是什么?” 白风禾偷笑,云川止戳了她腰身一把,不满道:“这般问人也还是很没礼貌。” “她们是本座的同伴。”白风禾正色道,随后问那童子,“你们口中的仙姑可是浮然君?我们是来寻她的,劳烦二位带路。” 女童子闻言背过身去,问那男童子道:“我们带她们去么?” “仙姑说过了放白风禾进来,她们应当不是坏人。” “可其他两个我们没听过,也要带进去么?” “应当无妨,她们只有三个人,我们足有数千只妖怪,若是坏人,杀了就是了。” 云川止同灵水对视一眼,皆忍不住抓紧了法器,无奈用灵力传声道:“妖怪都这般没心眼么,杀人这种事也能当面密谋?” “我还没怎么同妖怪交过手,不过听说妖怪大多都是一根筋,单纯的极为单纯,凶恶的极为凶恶。”灵水小心回答。 两只白鹤你一言我一语商讨个没完,云川止和灵水亦你一言我一语念叨个没完,白风禾被两边的声音吵得烦躁不已,终于抽出长剑反手一握,灵力磅礴而出,震得几人顿时闭嘴。 “带路。”她微笑道,眼眸虽是弯弯的,却难掩戾气。 两个童子被她灵气震得差点跪下,最后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向前走去。 女童子一边走一边嘀咕:“仙姑那般温柔的人,怎么她的朋友这么凶。” “是啊,看着同天上的仙女般美貌,讲话却这般骇人。”男童子叹气。 他们说坏话果然不会背着人,白风禾也不再同两只没脑子的小鸟计较,信步踏过林间沟壑。 灌木中时不时伸出几个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她们,云川止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还未化成人的精怪,不过已然开了灵智,能够唧唧喳喳地对话,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还从未同时见过这么多精怪。”云川止四处环顾,她虚虚揽着白风禾的腰,以防她被林间杂草绊倒,“原来妖多的地方亦这般灵气十足。” “妖乃天地孕育所生,本来就比人要灵气富足,只不过有小部分被蛊惑去人间作乱,这才换得个坏名声。”白风禾解释罢,不由推开云川止的手,“本座已然恢复灵力了,无需你再这般护着。” “你身子刚好些,我担心嘛。”云川止咬着唇道,她没听白风禾的,干脆圈住她腰,“当心石头。” 女子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小腹,白风禾虽觉得很舒服,可看了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灵水,还是狠心将云川止推开。 云川止正觉得委屈,面前却落了只手,白风禾淡淡道:“念你是真忧心本座,便扶着它吧。” 云川止无言地望着那只翘着小指的纤纤玉手,明明她也想牵着,怎么说得同施舍似的,云川止不禁发笑。 却还是抬手将她握住,白风禾也在袖笼中偷偷回握,两人面色不变,却在衣袖的遮挡下十指相缠。 穿过那片绿意浓厚的树林,面前忽得出现片平缓的草地,明黄的阳光温暖地洒满绿茵,数十座乱石垒就的房屋错落在其中。 背面是高耸如削的山崖峭壁,周围则是参天的老树,如此原始的地界却出现了一座村落,房顶的杂草肆意生长,地上冒出一圈圈斑斓的蘑菇,溪流哗啦啦绕过房屋,仿若梦入了桃花源。 大概是早已听说了她们的到来,一身着鹅黄裙衫的女子正立在村口一颗矮树下,树冠宽阔如扇,枝杈歪落成天然的门,树上不知名的花开得正盛。 “风禾!”洛浮然迎上前来,她面色依旧苍白,但身上的伤俨然已经痊愈,行动自如。 “见过浮然君。”白风禾亦上前几步,眼神扫过洛浮然周身,眼角浮现红晕。 洛浮然倒是笑得粲然,她握着白风禾的肩膀端详一阵,眼神掠过白风禾同云川止相牵的手,停留一瞬,揶揄道:“亏我这般忧心你,原是有人照顾呢,不必我来忧心。” 白风禾连忙将手抽出来,背过手去。 “这孩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洛浮然抚摸着白风禾的肩膀,眼神温软,上下打量,“若你师尊还在世,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其实还好。”白风禾开口宽慰,她并不擅长安慰旁人,如今看着眼圈泛红的洛浮然,有些束手无策。 于是问:“浮然君你呢,被穹皇重伤之后,去了哪里?” “那日幸好你舍命相救,否则我定会死在她手中。”洛浮然垂手道,“那日我被两名座下仙子从灵水手中带走,她们带我逃离了不息山,然而穹皇派人一路穷追不舍,她们不得已扮作我引开穹皇,尽数丧命。” “我试图寻往日故交庇佑,然而他们畏惧穹皇威名,加之我半妖身份被揭穿,更是无人敢收留我,我一度走投无路,几次险些被穹皇抓到,好在后来终于有几名隐世散修愿意相助,我这才躲开穹皇围堵,来到了九鳞泽。” “此处远离穹皇城,又有众妖族的障目术保护,穹皇并未发现我的踪迹,这才躲藏至今。” 白风禾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压低了声音,骂道:“都是穹皇作乱,她到底为何要对我们这般赶尽杀绝!” “她的野心从从前便有所显露,只是那时我实力压她一头,她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暗中做些手脚。”洛浮然叹息,“然而如今她利用我半妖身份,造混元宝塔重创于我。” “也怪我,不知她竟知晓我乃半妖,故而对此掉以轻心,让她得逞。” 云川止安静地听着,此时忽然开口:“浮然君,既然江湖中从无传闻,她又是如何知晓这等秘事的?您可同其他人说过?” 洛浮然摇头:“不曾。” 过了会儿,她又道:“这世间唯有谢存知晓,可我深信谢存的品行,她断然不会将此等秘密说于穹皇听。”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只身穿布衣的妖正推推搡搡地偷看她们,虽初具人形,但皆露着耳朵尾巴,有的脸上还有毛,看上去十分滑稽。 洛浮然回首冲他们笑笑,轻声道:“这都是些化成人形的妖,它们生在山中一辈子没见过几个人,故而对你们十分好奇。” “一直拉着你们在村口说,都忘了请你们进去坐。”洛浮然对云川止和灵水笑笑,“随我来吧。” 几人穿过村落,身后跟着的好奇小妖越来越多,几乎堵得无路可走,有的妖甚至爬上房梁,探头张望,被洛浮然一挥袖,又慌忙退散。 洛浮然走到一处最大的房屋门口,屋子以青石垒就,四周围着栅栏,几只鸡鸭白兔在其中咕咕咕叫,方才那两个童子上前打开门,一左一右守着。 三人随洛浮然走进屋内,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床边放着陶制的花瓶,瓶中插了束五颜六色的花,花形各异,令房屋增色不少。 “请坐。”洛浮然温声道,她前去倒茶,被云川止和灵水一左一右拉住,连声道“我们来”。 堂堂木里神峰的神女竟一点架子也无,活在这山野中也活得极好,仿佛生长在其中,云川止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同灵水倒来茶水,一同坐下。 “对了。”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倾身问道,“程锦书亦失踪了许久,她可同在此处?” 洛浮然闻言怔了怔,慢慢放下手中茶杯:“不曾。” 敛眉道:“霄尘从未放弃过寻找她,可她就如一滴水落入了海里,数月了,还是杳无踪迹。”—— 作者有话说:慢慢收尾噜,大概还有十几章就要完结啦。 第113章 白风禾开口:“那日我命她前去炸掉穹皇宫,自此她便消失不见。她修为不算特别高,被穹皇的人围追堵截,按理来说并不能逃出多远。” “啸月那日跟在她身边,或许能帮她一二?”灵水忧心忡忡。 “不,凡是靠近混元宝塔的妖族皆会被其力量所伤,妖力少则亏损大半,多则亏损一空,我便是如此着了穹皇的道。”洛浮然垂眸,“啸月或许能帮她,但若想带她逃出重围,如同痴人说梦。” 灵水闻言攥紧衣角:“那程锦书该不会已经……” “那倒没有,霄尘身为程锦书的前师尊,堂中一直摆着独属于程锦书的魂灯,怪就怪在这里,那盏灯灯火摇摆不定,时灭时暗,甚是奇怪。”浮然君轻声道。 时灭时暗?程锦书总不能一会儿死一会儿活吧,云川止心中讶异。 其余众人俨然同她是一样的想法,面色皆不算好看。 “好在乾元界并不全是胆小怕事之辈,已然有些较大的门派或是修为高强的散修偷偷拜见了白宗主,试图同不息山缔结盟约,暗中对抗穹皇。不过大部分仍旧隔岸观火,或是投靠为求自保。”洛浮然继续说,“霄尘借助他们的力量寻找程锦书,想必不日便能有结果,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灵水双手合十:“只盼她吉人自有天象。” “这些人说是修仙,实则同凡人无异,有的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有的胆小如鼠,缩头乌龟。”白风禾冷声道。 “他们听信强者为尊,拼命修炼仙术,却极少有人真的修出一颗仁心,根本算不得成仙,这般作孽下去,终会得天道反噬。”洛浮然轻轻道,她柔和地笑笑,抬手推开窗,让门外馥郁的花香随风吹入。 清冽的味道吹散了屋中郁气,几颗毛茸茸的头探出窗台,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狸花,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洛浮然拎着衣袖点那脑袋一下,其余的小妖四散逃走,唯有只皮毛如缎的狸花猫轻盈地跳进来,趴在洛浮然肩头伸了个懒腰。 它似乎半点都不怕生,长长的尾巴微卷在半空,无声落地,顺着每个人的衣角嗅闻,闻到云川止时,忽得跳上她膝盖,呼噜呼噜地趴下。 “它好像很喜欢你。”洛浮然莞尔。 “它也是妖吗?”云川止很少受动物喜欢,抬手摸了摸狸花猫的头,受宠若惊。 “是,不过它不爱化作人形,每日就这么懒懒地躺着。”洛浮然回答。 “喵,喵~”云川止学着猫叫,用手挑逗狸花的耳朵,白风禾在一旁看着,忽得将手抬起:“给本座抱抱。” 云川止抱起猫递给她,然而狸花似乎极不喜欢白风禾,刚被抱进怀里就嗷呜嗷呜地挣脱,舔舔爪子后,又跃回云川止膝头。 白风禾的脸色瞬间黑了不少,她垂眸扫了正和云川止亲昵的狸花一眼,冷哼道:“呵,不知好歹的畜生。” “猫咪都这般,或许它只是不亲人。”云川止开口宽慰,随后将猫抱给灵水,“你瞧,灵水不也……” 狸花在灵水怀里趴下了,甚至站起来用头蹭灵水的下巴,而后冲白风禾喵了一声,状似挑衅。 白风禾:…… 眼看她手中握着的扶手便要被捏碎,一直托腮看戏的洛浮然这才岔开话题:“对了,这山中盛产千年人参,我前些日子晒了不少参茶,你们舟车劳顿,正好也尝尝。” 洛浮然招手唤来男童子:“扶桑,去泡参茶。” 一杯浓郁的参茶下肚,白风禾才散去些燥气,移开眼神不再看趴在云川止身上撒娇的狸花猫,正色看向洛浮然:“对了,风禾还有一事请教浮然君。” “您可知晓当年我师尊去世的真相?她到底因何去世,又为何执意要去往魔窟?” “还有,穹皇为何这般憎恨我师尊,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见谢存的洛浮然终于淡去了笑意。 “不瞒你说,当年之事我也并不清楚。”洛浮然低声道,眼底眸光黯淡下去,“就连她去往魔窟都不曾同我说过,我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时,她尸首已然化作焦炭,认都认不出来。”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她为求突破需要闭关,谁知刚刚闭关了两日,便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心如刀割,若非当时有人护法,险些走火入魔。 那时她还以为是修炼时出了岔子,强撑着身体结束闭关,然而出门便听闻了谢存死于魔窟的消息,当即便气血上涌,生生吐了三大口鲜血。 “师尊竟从未和您透露过吗?”白风禾一怔,此事她曾明里暗里问过洛浮然,那时对方闭口不答,她便以为洛浮然应当知晓内情,只是不便说明。 故而虽被众仙诬陷,她也不曾再逼问她,却不曾想洛浮然竟真的完全不知。 “若我知晓她去世的缘由,自然会替你辩驳一二,可惜我并不知晓。”洛浮然笑得有些凄楚,她起身走到窗边,“谢存出事后,我也因气血逆流而昏迷不醒,缠绵卧榻,半载过去才好起来。” “所以你那时受众仙拷问我才并不在场,也幸好你不曾因为此事而怨怼于我。”洛浮然温柔地看着白风禾,“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您是师尊此生挚爱,我自然无法怨怼于您。”白风禾垂眸。 “此生挚爱……”洛浮然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掺杂着难以掩盖的迷茫。 谢存这般任性而为,说走就走,从未对她说起过她的动向,当真将她当做挚爱吗? 洛浮然不明白,她活了上千年,自诩通透,可还是不明白。 白风禾看着洛浮然背影,不由得攥紧掌心,扭头看向云川止,眼神踌躇不定。 云川止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洛浮然因为谢存的事急火攻心,险些丢了半条命,她若此时知晓谢存其实根本没有死,而是在无间城多活了数十年,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 谢存忽然死去,她一个人留于这世间承受万年孤寂,哪怕她再是沉稳豁达,个中滋味,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她二人眉来眼去,洛浮然自然看在眼中,她背对她们半晌,忽然开口:“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 云川止坐直了身体,亦觉如鲠在喉。 正纠结时,洛浮然已然回身,她清淡如水的目光落在云川止身上,定定看了许久。 忽然开口:“她没死,是不是。” 这话如同堂中擂鼓,在场三人皆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回望洛浮然。 洛浮然看着她们的神情便知自己猜中一二,她缓缓回过身,日光穿透窗棂,落于云鬓之间,朦胧晶莹。 “浮然君,会读心不成?”云川止忽而开口,心中惊叹于她的智慧。 “世间并无读心术,我又怎么能读心呢。”洛浮然叹息,“你们支支吾吾这许久,加之我早有疑虑,故而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她走近云川止,垂首看着她:“你们真的太像了。” 云川止呼吸一顿,不解地同她对视,洛浮然才继续道:“你同谢存,太像了。” “这些年我虽极少出现在不息山,但你们的动向我无一不知,我知晓不息山有一位仙仆,竟有一身炼器的本领,后来又在浮玉山见到你,便更觉得熟悉。” 云川止有些紧张,她看向白风禾,女人则抬手盖住她手背,似在安抚。 “你的神态,风度,总给我种故人尚在的错觉。”洛浮然语气温柔,“还有你雕刻的那些木偶,线条,肌理,刀锋,简直同谢存年轻时雕刻的如出一辙。” 云川止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要紧张,我也当然看得出你们之间的差别,她意气风发,老谋深算,你却性子寡淡,纯净澄澈。” “你去不息山寻找白霄尘时,她曾给我写了信,信中转述了你同她讲的一切,所以我知晓是你救了风禾,知晓你便是云川止。”洛浮然忽而抿了抿唇,“所以……” “谢存在无间城吗?” 云川止察觉到了她一瞬间暴露的希冀,心里更是如坠了块巨石,说不出得难受。 她从未觉得脖子这般僵硬,艰难地摇了摇头:“如今不在了。” 她硬着头皮将在无间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洛浮然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她口干舌燥地讲完,她才笑容凄楚地勾了勾唇,道了声“这样啊”。 打碎别人的希望是件残忍的事,云川止心中涌出悲怆之感,一旁的白风禾却将她手握住,接过话语:“浮然君,师尊确实不在了。” “节哀。”她道。 浮然君移开目光,重又回到窗边,只是方才平滑的肩好似沉下去些,阳光也已西落,窗外绿意朦胧。 “放心,我也猜到了,只是有些失望,不必担忧。”洛浮然倚靠着窗子,娓娓道来,“你们方才询问谢存的过去是吗。” “我同谢存自幼相识,那时的乾元界还算百家争鸣,人才辈出。我从出生便被选为下一任神女,自幼便循规蹈矩,静心修习,而谢存却是个凡间铸剑师的女儿,生下来便要继承她爹的铸剑铺子,整日同那些法器打交道。” “然而那时天下动荡,凡间山匪横行,妖魔鬼怪层出不穷,她家所在的村子便被山匪屠戮一空。而她因为上山砍柴躲过一劫,被山匪追杀时,又正巧碰上了下山历练的我,这才救了她一命。” “当时我还未及笄,修为一般,无法带她一起走,便只能给了她些金银细软,要她自己进城讨生活。她便一路跋山涉水,谁料路上又遇到了人牙子,被烙上奴印,卖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当丫头,因为受不了日日挨打跑出来,被那些家丁追着打了个半死,结果又遇到了我,我便又救了她一命。” “那时她求着我要当我的丫头,可木里神峰不许外人进入,我没有办法,便替她寻了个炼器术士,要她留在那里做些杂活,亦是从那时起,她开始专心修习炼器。” 云川止听得入神,她只当谢存是天之骄子,万万没想过她幼时竟也这般颠沛流离,任人欺凌。 白风禾虽对师尊过往多少有所耳闻,但从未如此详细地听过,如今也是聚精会神。 浮然君喝了口茶,继续道:“要说她也是命苦,刚跟着那炼器术士学了两年便*遇上了饥荒,炼器术士入不敷出,只得忍痛将她赶走。谢存再次流离失所,又因为有奴籍烙印,只能做些苦活杂活,一路流浪到了不息山脚下,饿得晕倒在路边,这才遇上了当时的松山长老,亦是她往后的师尊。” “松山长老发现了她的天资,于是将她带回不息山,为她除去奴籍烙印,破格收作关门弟子,自此她的修为便一路飞涨,不过百年便跻身成为不息山的天才修者,拥有了渡劫期的修为。” “我同谢存是在后来的历练中再次相遇的,那时她须得通过历练方能当选为少宗主,而我亦得通过历练积攒仙缘,才能成为真正的神女,当时的日子当真是少年意气,一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好不快活。”洛浮然眼神幽幽看向远处,满是怀念。 “至于江确,也就是如今的穹皇,也是这时候同我们相遇的,我们三个曾是彼此最好的挚友,每日形影不离。” 云川止闻言甚是惊讶,不由出声:“明存宗主竟同穹皇是挚友?” “对,我们是年少之交,本应患难同心,却不料谢存去世之后,穹皇这才暴露了她的本性。”洛浮然面色凝重,“她心思无比深重,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那时我同谢存都是各自门派的继承者,唯有她只是个修为普通的散修,整日跟在我们身后叫姐姐,我同谢存亦是将她当做亲妹妹,有什么好的丹药和仙缘都会给她留一份。”洛浮然摇头,“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的倾心相付,却换来如今的天下大乱。” “人是会变的,也许那时的江确真的只是江确,这不怪你们。”云川止说。 “或许。”洛浮然无力地笑笑。 “今日说得够多了,你们刚刚长途跋涉来此,理应先休息。”洛浮然恢复往日的柔和神色,挥手唤来两个童子,“扶桑,扶苏,你们引三位贵客回房休息。” 云川止三人也知晓洛浮然累了,皆体贴地不再多言,起身告辞,那只狸花在云川止腿上睡了半个时辰,如今伸着拦腰跃下地,美滋滋地去啃放在角落的鸡腿。 白风禾扫了它一眼,抬腿迈过门槛,一缕袖风难以察觉地盘旋而过,狸花猫碗中的鸡腿忽然变作石头,猫冷不丁被硌到牙齿,炸毛大叫。 白风禾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扭着腰肢扬长而去。 第114章 三人踏入门外和煦的晚风中,云川止这才用肩膀蹭了蹭白风禾,笑道:“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若只不待见本座便罢了,谁让它还有胆子挑衅本座,不过让它吃石头而已,长长记性。”白风禾轻哼。 脚下的路是由青色的石块铺就,缝隙中长出软绵绵的青草,踏上去同云絮一般轻盈,耳畔鸟鸣阵阵,每座房屋中都探出几个脑袋,好奇地张望。 “仙子,仙子!”左手边的栅栏里跑出个不及腿高的娃娃,手里举着个草编的篮子,倒腾着短腿朝她们跑来。 云川止回身一看,娃娃头顶冒着金黄色的耳朵,身穿虎纹毛皮,一看便是妖族模样。 “长得豆丁大点,竟还是只虎妖。”云川止笑嘻嘻地蹲下来揪她耳朵,“篮子里是什么?” “是忘忧树的果实。”娃娃奶声奶气道,她伸手举高篮子,示意她们吃。 篮子里是几枚玉白色的果子,个头只有巴掌大,但气味芬芳,色泽温润,云川止伸手拿了三个,回身递给白风禾和灵水。 云川止没见过她口中的忘忧树,但果子看着没有毒,她便张嘴咬了一口,汁水入口寡淡无味,但只消一会儿就变得清香甘甜,咽下去后许久还回味无穷。 一旁的灵水也吃了,露出一副惊喜神情,唯有白风禾还捏着那果子不动,娃娃便满眼希冀地望着她,金黄的耳朵不住地抖。 白风禾耐不住她眼神,绷着脸咬了一口,品尝到那甜味后,面色也舒缓不少。 “味道不错,你还有多少,本座用仙丹同你换。”白风禾从袖中掏出瓶丹药,冲那虎妖勾了勾手指。 虎妖闻言十分雀跃,把手中的篮子塞进白风禾怀里,白风禾便将瓶子递给她,本以为她会全部拿走,谁料虎妖只是将瓶塞拔了,丹药倒进毛茸茸的掌心。 小心翼翼数了一颗,又将其他的装回去,还给白风禾。 虎妖晃着短腿高兴地跑了,白风禾则捏着瓷瓶愣神,随后清凌凌一笑:“这小妖不错,倒是一点都不贪婪。” “它们土生土长在这山里,比动物要有灵性,又比人要单纯。”云川止亦噙着笑,“我从未与这么多妖族有过接触,如今看来,比那些坊间传闻里的妖要可爱得多。” 白风禾没说话,她正要收起瓶子,忽闻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再低头时,身边已经围了十几只豆丁大小的娃娃,有的化形得完整些,看不出是什么妖,有的一看便知刚刚化形,顶着毛茸茸的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她。 白风禾愣怔一瞬,便有十几只篮子递到她腰间,人参果子蘑菇……应有尽有。 白风禾无法,只能将丹药一颗颗分发下去,待那群小妖四散跑开时,她两条手臂上已经挎满篮子,再也放不下了。 “还不快帮帮我?”白风禾瞪了只顾着看热闹的云川止一眼,云川止这才乐呵呵地上前接过篮子。 “没想到一瓶普通的丹药,能换来这么多珍宝。”灵水也拎着几个菜篮感叹,“这些丹药放在偌大的宗门中根本无人在意。” “是啊,这些丹药我在无间城时也没见过,但去到不息山后,反而是应有尽有了。”云川止也说。 她们重新跟上扶苏扶桑两名童子,不出半刻便来到一处收拾干净的小屋前,小屋位于坡上,背靠岩壁,木制的篱笆围出一块空地,种满了无名的小花,几只斑斓的闪翼金腹蝶在花丛中翩跹,若不是此时是在躲难途中,倒真是岁月静好。 童子们告辞离去,灵水上前推开屋门,里面同样收拾得明亮干净,堂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两张红木圈椅,绕过堂屋便是一间正房,床褥崭新,风中夹杂着馥郁的花香。 “师尊,此处给你们住,外面还有一间厢房,等会儿我住那里。”灵水含笑道,她冲着白风禾行了一礼,“我先去收拾这些山货,你们歇着。” 女子轻盈地离去,白风禾瞧着她背影驻足良久,开口道:“灵水这丫头也真是可怜,当初我还在不息山时要她为奴为婢,如今落难了,才肯认她为徒。” “好在她性子豁达,这般不离不弃。”白风禾垂眸轻叹。 眼看她神情伤感,云川止上前将她手握住,笑道:“若非她不离不弃,也不能真换得你信任不是?灵水是个好徒儿,你往后好好待她,少疾言厉色些就是了。” “若有一日能回到不息山,我准备为她重办一场拜师礼。”白风禾笑笑,“届时定要在明存殿前办,让她风风光光地拜入不息山。” “她一心求道,若是听见你这般承诺,非得高兴疯了不可。”云川止从身后抱住白风禾,将脸埋进她颈窝,软声道,“那我呢,待回到不息山,你如何对我?” 白风禾腰肢挺拔,任由她抱着,眼中流过狡黠:“我也承诺好好待你,少疾言厉色些就是了。” “只是如此?”云川止抬起头,失望道。 “你还想要什么?”白风禾柳叶眼弯成片清湖,侧头看她。 她要什么?云川止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不平衡,便抱着白风禾左右摇晃,撒起泼来,“我不管,我也一直陪着你,你定要也对我好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行了。”白风禾一巴掌拍在她臂弯,骂道,“看来本座真是对你好了,竟叫你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不行,还不够好。”云川止知晓白风禾吃这一套,索性从她背后扭到正面,抱着她左扭右扭,蹭来蹭去。 “云川止,你不怕别人笑话本座还怕呢!”白风禾嘴上虽这么说,眼神里却不见半点怒气,她伸手拎着云川止衣领,将她扯离自己。 云川止装模作样地后退一步,待她收手后,就又黏上去了。 白风禾身上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抱起来也温热柔软,云川止肖想抱她肖想了一路,奈何一直有灵水在场,如今终于只剩她二人,她偏得抱上一个时辰不撒手,好好过过人瘾。 女子的手臂紧紧缠着她腰肢,唇边笑靥盈盈,看着冒出些憨傻之气,白风禾抬眸看着她这副模样,饶是真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最后假意推搡两下,挥袖将门关严实,上前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这样好了吗?”白风禾舌尖轻舔唇上的触感,冷声道。 她唇瓣比融化的糖还柔软香甜,云川止顿了顿,而后摇头:“不好。” “你别得寸进尺。”白风禾将手挣脱出来,钳着云川止下巴说。 云川止黝黑的眼珠在眼睛里闪了一闪,忽然蹙眉瘪嘴道:“这些日子操劳太多,许是身子单薄,面黄肌瘦了些,讨不了你欢心了。” “罢了,如今你灵力恢复,想来也不再需要我照顾,我今晚便回无间城去……” “云川止!”白风禾扬声道,她又气又觉得好笑,往常这招都是她用的,如今全让云川止学去了,学的还尽是皮毛。 那张脸一如既往红润漂亮,哪里有面黄肌瘦的样子,白风禾钳着她下巴顿了顿,随后叹息一声,主动倾身揽住她腰,将唇瓣送到她嘴边。 云川止如愿以偿得到了想得到的,顿时便不再嘤嘤,含笑将她红唇吻住,一点点吞下上面的温软清甜。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云川止亲吻时不再晦涩紧绷,而是游刃有余地轻抚对方的每个敏感之处,白风禾阖着眸子任由她主动,于是没过一会儿便觉得四肢绵软,无力地向前倾倒。 云川止感受到了她的纵容,于是更加小心地圈紧手臂,不叫她失去重心,在她的细心挑逗下,白风禾彻底乱了呼吸,难耐地去勾她脖颈。 女人唇边溢出的细小声响一点点勾去云川止的神智,云川止微微睁眼,瞥见白风禾眼角沁出的泪滴,心忽得一跳。 这是白风禾第一次如此纵容着她,不做任何主动和反抗,云川止望着她的模样,心软作了一滩水。 一吻罢了,云川止离开那双被折磨了许久的唇瓣,本就鲜艳的红唇此刻如同滴血,美得张扬刺目,白风禾同她一般喘息着,眼底柔情未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好像一点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倚在云川止身上,藕臂勾着她脖颈,垂眸轻笑。 “这次比上回还有进步,险些让我招架不住。”白风禾眼中餍足道,她似乎极为喜欢额头相抵的感觉,此时正用她光滑的额头轻轻扫过云川止的。 “如今满意了?”她喘着气附在她耳边,勾魂似的说道。 云川止连连点头,她抱紧了女人柔软但不失坚韧的身体,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谢我作何?”白风禾不解,她抬起酥软的手,轻抚云川止垂落于肩头的发丝,“你一路陪着本座至此,悉心照料不辞辛苦,该是本座谢你才对。” “归人姐姐去世后,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孤独。”云川止闭眼感受着她的温柔,心中的眷恋之情喷涌而出。 最后化作声轻叹:“谢谢你愿意爱我。” 第115章 白风禾抚摸她发丝的指尖一顿,回想起云川止在无间城经历的一切,胸腔涨得难受。 若自己早些认识云川止便好了,或许就能在她过往的生命中留下些什么,或许能替她驱散被怨灵包围的恐惧,哪怕在她饥饿难耐时给她些热腾腾的吃食,也好过许多。 幸好有师尊能护她周全,白风禾此时比从前更加感恩谢存,若无谢存数十年的守护,眼前的女子断不能如现在一般鲜活。 又或者早就化作孤魂野鬼了。 往后定要待她再好一点,幸好自己修为不错,家底也有一些,等了了这些事后,好好带她游历个三年五载。 “你在想什么?”云川止察觉到了白风禾在走神,于是抬起头,好奇地问。 “我在想……”白风禾敛着眸子瞧她,眸中如秋水连天,“你守护本座立下如此大功,往后我该如何酬谢你。” 云川止摇头:“你我这般关系,无需酬谢。” 不过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歪着头畅想:“若你实在想酬谢,可以往后叫我做个闲散仙仆,将那些苦活累活脏活都给旁人做,我每日只管吃喝玩乐,醉生梦死……” 她沉浸于幻想之中,一脸满足,白风禾瞧着她没出息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你当真是胸无大志,以你如今的修为和功劳,怎么可能还做那小小的仙仆呢?” “也对。”云川止犯难道,“那做什么?我想日日待在你身边,若不做仙仆,便只能做门主夫人了。” “怎么,做本座的夫人,委屈你了不成?”白风禾佯装绷起面颊,点她眉心道。 云川止叹气:“也不是委屈,只是做个默默无闻的仙仆也就罢了,若真做你夫人昭告天下,我就再不能当只浑浑噩噩的咸鱼。” “到时候总得有些名声,做出番大业来,方才能与你相配不是,否则当心被全天下笑话。” “你何时想得这样多了?还怕人笑话?”白风禾挑眉。 “那是自然。”云川止笃定地点头,“从前世上只我一人,我不在乎旁人的风言风语,但如今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孤家寡人了,我有你,我定要负起责任的。” 白风禾愣了愣,随后笑容愈发明媚。 “云川止,你可真招人喜欢。”白风禾叹道,她松松握着云川止肩头,目光越过她肩膀,“外面花开得正盛,我们去赏一赏。” “今日走得乏了,你抱我。”白风禾倾身贴近她,搂着她双肩道。 云川止自然乐意,她将女人打横抱起,踢开门走到门外,风卷着她二人裙摆飘扬在一处,晚风中夹杂着草木的芬芳。 晚霞铺就长天,夕阳半落西山,头顶洒落万丈穹光,而远处的密林之中夜色已近,墨绿的林海下是沉渊一般的黑。 头顶和远处的景致似在一个世界,又仿佛日夜相隔,奇妙而瑰丽。 云川止抬手幻化出一把藤椅,将白风禾放于其上,自己则席地而坐,欹靠在白风禾膝头。 “你怎么不坐?”白风禾问。 “我喜欢这样靠着你。”云川止笑道。 风清香而温暖,白风禾没再同她多说,兀自放松身子缩在藤椅中,享受这片刻宁静,云川止抬眼看着她,含笑给藤椅使了个仙法。 于是藤椅在风中吱呀呀地摇晃起来,直将白风禾晃得眼皮打架。 “这地方真好,若是被穹皇抢占去,还真是可惜。”云川止开口。 “她一向憎恶妖族,若是真发现了这处所在,难保不会将她那混元宝塔盖到这九鳞泽来。”白风禾因为困倦,声音都懒散不少。 “那传说中的混元宝塔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有这般效果?”云川止问。 “混元宝塔是古时传下来的神器,相传是当年流渊尊者开天辟地时所用的镇妖塔,自然威力无穷,只不过流传到现在已经失去了神力,不过还是被众人争抢。” 白风禾幽幽道:“穹皇想必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寻到了这东西,之前争夺十阶大妖的妖丹,也是为了以妖力献祭,恢复混元宝塔的神力。” “可那妖丹她不是没有得到么?”云川止蹙眉,“难不成这世上就这么多十阶大妖,她转眼间便能寻到下一个。” “此事我也疑惑良久。”白风禾微微翻了个身,目视云川止,“她若是没有大妖的妖丹,是靠什么为混元宝塔献祭的呢?” 二人沉默无言。 云川止思忖着思忖着,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还记得来往阁吗?” 白风禾:“记得,怎么了。” 云川止将自己两次遇到来往阁之事同她娓娓道来,此事不算大事,故而被她丢在记忆中良久,方才灵机一动才记起。 白风禾听完却是神情凝重,她慢慢伸出手,轻拉住了云川止的指尖。 “乾元界的几大势力中,就属来往阁最为神秘,他们不知栖身于何处,从不面见世人。传闻说来往阁的人都是半仙半鬼之身,同时身负天眼和阴阳眼,既能知晓古今,亦能往来阴阳。” “他们既然能寻到你,必然会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而且照你所述,他们是有意告知你许多事情。” 云川止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垂眸沉思:“我那日也想过,会不会归人姐姐找到我,也是受了来往阁的指引。” “可他们为何不能当面说清楚呢?” “他们既生来便有如此大的能力,便意味着要失去些什么,我们仙修也可掐算命数,但倾尽我毕生所学,也不过能算一算凡人命数罢了,若要将命数坦言相告,便会折损寿命。” 白风禾讲到这里,云川止忽然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若非来往阁的人,却知晓了未来之事呢?也会折损寿命吗?” 白风禾颔首。 云川止顿觉心被揪了一把,她转坐为跪,缓缓道:“那么归人姐姐当初一见我便坦言自己命不久矣,莫不是因为她早知晓往后会发生什么?” 白风禾瞳仁微缩,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有道理,若真是这般,师尊的所作所为便都有了解释。” “她或许是看到了穹皇一统乾元界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民不聊生,也许祸乱滔天,这才不惜自损千万年的寿命,去无间城寻你。”白风禾轻声道。 夕阳沉没地底,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虫鸣响起,花田被浓郁的黛蓝色笼罩。 “可她寻我又有什么用呢。”云川止一屁股坐回去,心中有些颓唐,“我这两年虽说增长了修为,可再厉害也不过区区渡劫期,比不得你,比不得宗主,比不得门中诸位门主长老,更比不得那失心疯的穹皇。” “我最多便是有些小聪明,多了些旁人不会的炼器本领罢了。” “我又不是那话本子里的主角,莫名其妙便迸发无边修为,一拳砸碎那些歹人。”云川止忍不住自嘲。 可她不过是一个无间城里苟且偷生的无名小卒,毕生所愿就是安稳罢了,如今忽然将这么大个担子扔在她头上,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白风禾看着她,眼中神色柔和下来,轻拉她手,将她拉到面前。 俯身道:“话本中救世的也并非只有一人,无论对抗妖魔还是鬼怪,需要的向来是一整个天下的齐心协力,也许你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可若你不愿,也不必勉强自己,师尊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可她是个温和豁达的人,她或许会骗你,但绝不会逼你。”白风禾冰凉的指尖划过云川止的面颊,为她挽去乱发, “本座也不会逼你。” 她声音如风掠过耳畔,奇迹般抚平了云川止心中的杂乱,她定定望着那双柳叶眼,忽然开口:“你这般温柔的样子,我还甚是不习惯。” 白风禾在夜色中红了面颊,她硬着手掌将云川止脑袋推开:“不喜欢便罢了,当本座愿意不成?” 云川止挨了一暴栗,心里却甜丝丝的,便装模作样地捂着额头求哄,折腾了半晌,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好了!”白风禾呵止住云川止,湿着眼尾将她按住,“这里是外面,你莫要放肆!” 她葱指指向不远处关紧的门,低声道:“灵水还在呢,你若让本座在徒儿面前丢了面子,看本座怎么教训你。” 云川止也不真的惹她生气,此时见好就收,笑眯眯起身,顺手将女人也拉出藤椅,弯腰替她整理沾了花瓣的裙摆。 “时辰不早了,这几日甚是劳累,回去打坐么?”云川止问。 “你先去吧,本座得将你我的推测告诉浮然君,等会儿便回来。”白风禾垂手道,她冲房门扬了扬下巴。 眼看着云川止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堂屋,白风禾这才踏着入夜的湿漉走过村子,妖族休息得早,此时家家户户关上房门,只余几扇点着灯的窗子,在夜色中铺洒暖光。 洛浮然的房门开着,扶苏正站在门口同洛浮然说着什么,淡淡的光晕从门内倾泻而出,将她发丝染成金黄。 “浮然君。”白风禾开口道,洛浮然闻言看向她,抿唇微笑。 扶苏闪身离开,洛浮然将门开大了些,迎白风禾进门。 “云姑娘歇下了么?”洛浮然问。 “歇下了。”白风禾低声道。 “云姑娘当真不错,性子稳重,又待你极好。”洛浮然含笑道,“看来谢存并非什么都没给你留下。” 白风禾掩唇轻咳:“浮然君说笑了,师尊她显然也未曾想到。” “是啊,谁能想到呢,就连我都感慨过,你这般飞扬跋扈的性子,除去谢存以外,往后还有何人能压得住你。”洛浮然唇边浮起涟漪。 眼看白风禾面皮发红,洛浮然才话音一转:“不过一别数月,你性子是沉静收敛了许多,想来真的吃了不少苦。” 白风禾没有说话,她象征性笑笑,忽而开口:“浮然君方才的神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不妙的消息?” “倒是一如既往地眼尖。”洛浮然收起笑容,她从袖中拿出封密信,沉眸道,“穹皇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又有动作了。” 第116章 “霄尘这些年也并非全无应对,在穹皇城中安插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内应。内应传来消息,据说穹皇又暗中募集了许多修者为她所用。” 白风禾闻言捏紧了桌沿:“真是好笑,明知道她居心不良,这些人却还是愿意向她投诚。” “人为利往,如今其他宗门式微,唯有穹皇城十分兴盛,灵石仙丹应有尽有,其他修者想要得到这些好处,必然会投靠穹皇。”洛浮然忧心忡忡,“看来这场大乱势必会发生,穹皇不会放过不息山,结局只会是你死我活。” “短短几十载,穹皇的实力便增长得如此之多,她定然使了什么歪门邪道。”白风禾沉声道,指甲在木桌上留下几道白痕,“明日我便回不息山寻师姐,哪怕是以命换她重伤,也比任人宰割得强。” “风禾,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不要轻举妄动。”洛浮然摇头。 白风禾敛眸颔首,她喝了口茶水降下火气,这才想起来意,将方才两人的推测告诉洛浮然。 “你是说,谢存去往无间城一事,同来往阁有关?”洛浮然眼底情绪翻涌。 “是,我一直觉得师尊绝不会有意瞒着你,她既然选择了隐瞒,一定是身不由己。”白风禾轻轻道,“如果我和云川止的推测是真的,那么师尊定然知晓了未来要发生什么,从而一直在设法阻止。” 洛浮然垂眸沉默了半晌,似在消化白风禾的话,直到窗外的月光洒遍山野,她才疲惫地抬头:“时辰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白风禾知晓她心思,于是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她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放在桌上,木门吱呀一声关合,洛浮然打开那木匣,只剩了一截的玉笛光泽依旧,静静躺在匣中。 洛浮然望着破碎的玉笛看了许久,而后拖曳着月华般的裙摆走到窗棂边,透过朦胧的窗纸看向外面浓郁的夜。 “谢存,你若是还活着就好了,我从没有怨恨你隐瞒我,只怨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半点希冀都不留给我。”她低声道,指尖抬起,触碰窗边悬挂的风铃。 “如今天下大乱,而我又重伤至此。谢存,你一向有办法,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轻声细语,如同与人攀谈,可对面无人应答,只有一只寂寞的蝉躲在墙角,声声附和。 风铃声哗啦啦萦绕在耳畔,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曲儿,从一柄玉白色的长笛中悠悠响起,经年不散。 …… 九鳞泽的夜幽静却不漫长,当天边翻出第一抹白时,隔壁的大公鸡便已经竖着火红的鸡冠,扯着嗓子将森林唤醒。 安静了一夜的村落再次充满生机,小妖们一股脑冲出家门,呼朋唤友聚集在了村口的老树下,准备吸收第一缕日光的清气,以便凝聚妖力,早日成为威风赫赫的大妖。 云川止便是被这虎啸狼嚎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抬手拿掉脸上白风禾的发丝,打了个哈欠。 一缕晨光顺着窗缝挤进来,在床榻上留下道明媚的痕迹,光照亮凌乱的亵衣被褥,也照亮了女人长如蝶翼般的睫毛。 “云儿,别吵……”白风禾嘟囔着翻了个身,修长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本该白皙的地方绽放了几朵红梅似的痕迹,说不出得浓艳娇媚。 云川止看她面颊看入了神,昨夜的欢愉涌上心头,她更是眼眸含笑,帮白风禾遮住了那串晨光。 “太阳出来了,你还要睡么?”云川止牵起她软绵绵的手。 白风禾闭着眼睛缓了会儿,这才懒洋洋睁开,扫了云川止一眼,又将头扭向另外那侧。 “外面吵得要命,本座想睡也睡不得。”她蔫蔫道,“都怪你,昨夜要你停手还偏不停,害得本座梦里都在……” 她不肯往下说,只是将云川止甩开:“罚你给本座泡茶去。” 她说话有气无力,嗓音又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看上去比平日还多几分娇美,仿佛撒娇似的撩人。 云川止翻身下床,从床尾挑出自己的衣衫披上,系衣带时蹙起眉头,发出嘶嘶的声响。 “怎么了?”白风禾问。 “许是昨夜太累,今早起来手腕便又酸又痛。”云川止半真半假地捏着腕子,递到白风禾面前,“你瞧,都肿了。” 白风禾面色一红,抬手将她腕子打下去,骂道:“怎么不痛死你呢?” “你好狠的心啊。”云川止咬着唇道,掩面走了。 这丫头越发没脸没皮,如同上瘾了似的,一上床便缠着她要亲要摸,哼唧个没完,白风禾回想起昨日,只觉得一张面皮灼烧般烫。 也怪自己不争气,醉生梦死之时便什么要求都答应,往后断不能再如此纵容。 白风禾轻叹一口气,将光裸的双臂缩进棉被,缓缓翻了个身,嘴边却不由得荡起笑靥。 不过云川止平日里看着不算细腻之人,可面对她时却温柔细心得过分,一切都循序渐进,往往在她还未发觉之时,便已经陷入欢愉之中,只剩下喘息的份。 每当自己因太过放纵下意识抽泣,她都会紧张地将自己抱入怀中,好声好语地哄,有那么几个时刻白风禾都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她的温柔之中,宁愿明日再也醒不过来。 从没想过自己堂堂不息山门主,竟会被云川止这丫头吃得死死的,真是造化弄人。 思忖中,云川止已经端着茶水回来,茶香冲淡了屋中暧昧的气息,白风禾轻咳一声,雅然坐起。 她昨夜未着寸缕,唯有一头青丝如瀑,勉强遮住身体,肩头泛着凝脂般的光泽,被乌发衬得更加白皙。 云川止咽下心中悸动,俯身将茶水递到她唇边,看着白风禾喝了几口,这才将茶杯放到一边。 “这是九鳞泽特有的忘忧香茶,味道可还不错?”云川止说着拿起散落的衣衫,递给白风禾。 “还算清甜。”白风禾懒洋洋冲她伸出藕臂,“本座被你欺负得腰酸背疼,没法更衣。” 她一个仙修怎么会因为区区情事便腰酸背疼,云川止捏着衣衫笑,随后认命地上前替她穿好衣裳,又替她将发丝绾起,耐心地插上几支玉钗。 “这样可还满意?”云川止举着铜镜问。 白风禾对着镜子照了一圈,勉强颔首,抬眼一看,女子正笑得和煦清朗,一双唇瓣粉红润泽,十分诱人。 白风禾默不作声地接过铜镜放下,起身整理衣摆,小腿假意磕上床沿,发出“嗯”的一声轻唤。 她有意唤得婉转动听,云川止蹲下身子撩开她裙摆,光滑的小腿间不见半点红意。 云川止心中顿觉好笑,她放下裙摆,抬头看着故作娇弱的女人,女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掩唇道了一声痛。 她这般造作,云*川止也不拆穿她,含笑摸上她脚踝,问道:“这里疼么?” 女人抖了抖长腿,又换了声痛,葱指划过云川止发丝,一路摸上她脖颈,云川止便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倾身,将她压在了榻上。 “你若想亲我直说便是,干嘛这般拐弯抹角?”云川止笑道。 “本座就是不喜主动。”白风禾笑意盈盈地捧起她脸颊,“本座就爱看你被本座逗弄得神魂颠倒,你有意见不成?” 自己偏偏还吃她这般的逗弄,如何敢有意见,云川止被她抚摸着脖颈,眼底不由沾染了欲色。 于是她低头含住那双红唇,轻轻咬了上去,满意地听见白风禾发出低低的呻吟,原本抚摸她脖颈的手顺势滑到她背上,将她衣衫攥出一片褶皱。 白风禾越是喘息,她就越是沉迷其中,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多的声音,无论是低低的责骂还是压抑的哭泣,都极为好听。 半炷香的时辰后,白风禾整个人都沉入了被褥中,如同溺水般喘息,额头满是薄汗,云川止亦是气息错乱,眼底泪雾迷蒙。 两人方才整理好的衣衫如今又乱了,云川止的亵衣已经被白风禾扯到了肩膀以下,眼尾的晨光凝成露珠,倒映着白风禾的满面潮红。 “门主,我们昨夜才双修过。”云川止轻声道,她压抑着悸动,轻轻啄吻白风禾湿润的眼角。 “不够。”白风禾阖眸轻叹,她圆润的指甲滑过胸口,衣衫顿时散开。 她想在她们还在一起的日子里,尽可能得多在一起几次,哪怕是精疲力尽,也想多留下些紧紧相缠的亲密。 “云儿。”她改换了称呼,低声轻念她名字,“云儿,给我。” 何人能经受得起白风禾的请求,何况云川止本就早已意乱情迷,她半跪在榻上,伸手揽住白风禾的腰,温柔地将她抱到床尾。 女人今日出奇得迎合,两条长腿像蛇一样攀着云川止腰肢,哼语声好似能掐出水来,二人从东方欲晓一直纠缠到艳阳高照,这才双双瘫软,无力地阖眸休憩。 躺了许久,这才听闻门口灵水的呼唤:“师尊,云川止,浮然君送来新鲜的瓜果了!” “你去开门。”白风禾软着腿躺在云川止身上,哑声命令。 “我不,我手腕彻底动不了了。”云川止道。 第117章 果不其然吃了一掌,云川止这才懒散起身,身后紫光闪过,再回头时,白风禾已然衣冠齐整,端正坐在床头。 动作还真是快,云川止心里嘀咕,她顺手也穿整齐衣衫,走到门前拉开门闩,灵水正捧着一篮子水灵灵的瓜果站在门外。 她紧张地朝床榻处扫了一眼,没看到什么异常之处,这才放松下来,笑道:“喏,听说这些都是这片森林中特有的瓜果,很是香甜。” 云川止道了声多谢,而后接过瓜果放下,白风禾也款款起身,踱步到门外。 “外面从清晨吵到现在,是在吵闹什么?”白风禾颇有些不满,探头朝外望去,“莫不是穹皇打进来了?” “今日似乎是他们妖族的山灵节,村中搭起了集市,故而有些吵闹。”灵水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挤入门缝,门外花影斑驳,“师尊若没什么事,不如出去逛逛,好过闷在这屋子里。” 白风禾红唇一抿:“妖族的集市,我一个仙修去凑什么热闹。” “师尊,那集市中有好多有趣的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就去看看吧。”灵水揪着衣角,小声道。 云川止立在一旁看看白风禾,又看看灵水,面上的笑意掩盖不住,这灵水从前对白风禾十分敬怕,如今许是相处久了,竟也开始忤逆她的想法,撒起娇来。 于是开口帮腔:“是啊,这人间的集市我倒是见过,可这妖族的还闻所未闻,白风禾,同我们一道去看看呗?” “师尊~” “白风禾~” 白风禾又被她两人吵得心烦,索性一人施了个锁嘴咒,待她二人噤声后,这才抖抖衣袖,抬腿迈过门槛。 出门之后,耳畔的嘈杂声方才大了起来,昨夜还空荡荡的村中小路如今挤满了走动的妖族,有的还是怪物状,有的人形妖身,唧唧喳喳说的不知是什么话,有的已然化作人形,状如普通凡人,背上背着箩筐,七嘴八舌地讨价还价。 她们住在村里,于是出门便入了集市,两旁叫卖的也尽是妖族,货物从吃食到法器应有尽有,全部堆在几块草席上,堆得如小山一般。 “这集市虽小,但论热闹程度却与游机城不相上下。”灵水惊叹道,她弯腰拿起脚下的一个水瓢,“大娘,这水瓢要多少灵石?” 被她换作大娘的那“人”脸上蒙着厚厚的头巾,只在眼睛处露出一条小缝,身上穿得破烂层叠,十分臃肿。 “你们不是妖族吧?”大娘开口却是沙哑浑厚的低音,“我们妖族不用灵石,买卖需得以物换物,你若有什么可交换的,只管拿来换便是。” “这些妖一直避世隐居,基本还以族群为主,生活原始,故而寻常的灵石对他们无用。”白风禾淡淡道,她放眼望去,“只是不曾想此处竟还有这样多活着的妖。” “是啊,我也算大开眼界了。”云川止说着握住了白风禾的手,“你瞧那是什么?过去看看!” 白风禾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脚步随她向前,两人挤过摩肩擦踵的妖群,停在了一堆花朵面前。 那花不似平常的花卉,从根茎到花瓣都泛着莹莹的光辉,且一根茎上只有两朵,虽被插在沾满泥水的陶罐中,但仍不减高洁。 “小妹妹,这是何物?”云川止蹲下身同那卖花的小女孩道,女孩皮肤苍白,头顶顶着朵巨大的太阳花,一看便知是太阳花妖。 “这是并蒂玉髓,是一种高山雪莲,百里内只长一根花茎,一年只生一次花,花开并蒂,一根茎上只能开两朵。”花妖软声软语道,“故而也被称作情人花。” “情人花,这东西不错。”云川止含笑抬头,“我们买上两朵可好。” “你若喜欢,买下便是。”白风禾说着将手伸进衣袖,被云川止一把按住。 “我来吧,我除了之前的紫龙晶项链,还未送过你什么。”云川止收回手,开始在腰间的香囊中来回翻找。 这些妖族以物换物,她身上又实在没什么小玩意儿,最后哗啦一声掏出把通体漆黑的匕首,放在摊位前。 “小妹妹,你莫要看它平平无奇,却是个削铁如泥的宝贝,我拿它换你两朵花如何?” 花妖瞧那匕首深如浓墨,自然知晓其厉害,于是惊呼一声,小心翼翼拿起匕首,满脸喜色:“自然可以,你们自己挑便是。” 云川止随手拿了支离自己最近的,花朵很是新鲜,玉雕似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白风禾伸手接过,勾唇道:“你那法器哪怕是放到不息山都有许多人争着要,就被你拿出去换两朵花来?” “法器可以再做,可送你东西却是难得。”云川止伸手弹了一下那花瓣,乐呵呵道,“你喜欢么?” “确实清新脱俗,不过两朵花而已,明日就开败了,实在不值当。”白风禾嘴上虽这般说,但眼中却笑意盈盈,显然十分喜爱。 她也抬手抚摸花瓣,两人指尖同时触碰花朵的那刻,花蕊处忽然冒出碎玉般的光点,光点缓缓笼罩花瓣,再散开时,花朵已消失在手中。 “还真不是凡花。”云川止惊讶道,只见其中一朵已变作发簪插入了白风禾的发髻,风一吹,花瓣扑簌簌地晃。 另一朵则落于自己腕上,成了条草编的手钏,默默散发幽香。 “这发簪甚是衬你。”云川止抬手替她正了正发髻,夸赞道。 “是么?”白风禾随手化出张铜镜,举起来回端详。“我怎么觉着素了些,不甚和谐。” 真真是爱美,云川止止不住笑地看着:“无妨,你若不喜欢,摘下来便是。” “罢了,也是你一番心意,本座可不是那不懂风情之人。”白风禾说着取下头上珍珠翡翠的珠钗,只剩那一朵白花。 满意道:“这般不就好了?” “若此时配上你送的那条紫龙晶项链才好,只可惜那日对付穹皇时受伤,醒来便不知丢在了何处。” “许是被那些兵卒偷偷捡了去。”白风禾抚摸着胸口,神情懊恼。 云川止见她不悦,握住她手哄道:“无妨,我人都回来了,那项链也不甚重要。待离开此处,我再送你白龙晶、红龙晶、黄龙晶。” “本座要这么多龙晶做何?”白风禾失笑。 灵水早不知被挤到了何处,她二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又买了一些长相奇异的吃食瓜果之类,装了满满一篮子。 正巧此时太阳升至头顶,烤得地面滚烫,云川止便拉着白风禾寻了棵粗壮的槐树,躲到树荫下。 “真是热闹。”白风禾眺望着不远处唧唧喳喳交易的妖群道。 “烟笼草舍,雾照田桑,与人间村落无异,若是能一辈子生活在此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错。”云川止望着热热闹闹的村落,神情陶醉。 白风禾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们吹着微风静静坐了会儿,便见一个轻灵身影穿过人群,身着翠绿色衣裙的洛浮然拎着个花篮出现在她们面前,笑容温婉,如同山野里生出的精灵。 “浮然君。”白风禾唤她道,随后犹豫一瞬,将手伸入云川止掌心,“云儿,你先去寻灵水,本座有话同浮然君讲。” 云川止愣了愣,收起眼中神思,莞尔道了声是,随后转身离开。 眼看她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白风禾这才回看洛浮然,眼中笑意已经收敛,变得冷静而肃然。 “怎么了?”洛浮然收起花篮,“你面色这般凝重。” “我打算回不息山。” 洛浮然顿了顿,却好似早知她想法似的,并不惊讶:“你现在靠近不息山,恐会暴露行踪。” “穹皇既然已经有所动作,那么不日便会领兵作乱,一场宗门大战在所难免。”白风禾攥紧了腰间革带,“九鳞泽消息闭塞,距离不息山又遥远,我若再在此待下去,恐不能及时赶到。” 洛浮然了然颔首,她笑了笑:“穹皇实力强大,你如今修为亏损,此去应当凶多吉少,你应当知晓。” 白风禾嗯了一声,而后红唇勾起:“我自然知晓。” “最差便不过一死,又有何惧,不息山是师尊一生的心血,我与师姐齐心协力,断不能让穹皇那个疯子踏上去一步。” “你与谢存当真是一样的人。”洛浮然无力地笑笑,她低下头去,过了会儿,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 “白风禾,你可害怕成为堕仙?皆时可能真的受天下所不容,往后再回不去不息山。” 白风禾眸光颤动一瞬,而后摇头:“不怕。” “成为堕仙后,若你心志不坚,或许会走火入魔,最终爆体而亡,你也不怕?” “不怕。”白风禾摇头。 洛浮然道了声好,她挥手在风中写下一串妖族古字,而后拉起白风禾的手,抬掌将其压入白风禾掌心,古字闪烁片刻,消弭无踪。 一股异流顺着脊骨蔓延,白风禾皱了皱眉,望向自己掌心:“这是……” “若你濒死之时,它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洛浮然松开她手,重又拎起小花篮,“我灶上还炖着燕窝,恐要焦了。” 她走出两步,白风禾忽然将她叫住:“浮然君……” “云川止,能否拜托你照顾?” …… 正午一过,熙攘的妖族便慢慢散去,只余零零散散几个还在摆摊,地上瓜果散落,一片狼藉,村中几个化作人形的妖正拿着一人高的大扫帚,挥汗如雨地清扫。 白风禾在树荫下独自坐了良久,直到扫起的灰尘蔓延到她这里,年轻妇人状的村民抱着扫帚含笑冲她道:“仙子,当心灰扬到你。” 白风禾冲她点点头,这才踱步回那石头房子,老远便看见云川止和灵水正对坐在花田中央,手里拿着脆桃,边啃便说笑。 日光为她们的发丝镀上金色,女子容光灿烂,场景说不出得温馨,白风禾驻足良久,这才走过栅栏。 “师尊,你回来了。”灵水一跃而起,从面前的果篮中拿了个洗净的桃子,递给白风禾,“这是我同妖族买的桃子,比不息山的还清甜。” “多谢。”白风禾罕见道谢,接过桃子拿在手里,“很远便见你们聊得快活,莫非在说本座坏话?” “我们怎敢说您坏话。”灵水忙道,她弯着杏眼笑着,“云川止在同我讲师祖的旧事,有趣得很。” “那便是说我师尊的坏话了?”白风禾佯装不悦,却拿起桌上茶壶,给灵水面前的杯中倒茶。 此举将灵水惊得目瞪口呆,她忙伸手去夺茶壶,被白风禾侧身躲过。 “师尊,这怎么好……” “无妨,从前都是你们服侍本座,本座还从未给你们倒过茶。”白风禾说着拿过云川止的茶杯,替她倒满。 灵水一脸茫然地冲云川止眨眼,云川止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对了,方才买了不少吃食,我去拿出来一同品尝。”白风禾说着走进堂屋。 灵水看着她裙摆消失在门缝里,忽得弯腰去拉云川止的衣袖,满脸惊异:“云川止,师尊她是怎么了?她一向娇贵得很,从前莫说是给我们倒茶,哪怕是给她自己倒茶都是不愿意的。” 云川止闻言笑了:“灵水,你也是越发胆大了,敢说你师尊娇贵。” “不过是事实……”灵水小声道,她神色担忧,“莫不会她要做什么傻事吧?” “你别胡思乱想,以白风禾的性子,作孽还差不多,能做什么傻事?”云川止安抚她道,“喝茶吧。” 脚步声传来,灵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坐回原位,香风很快飘来,白风禾将个略大些的篮子放在桌上:“方才买了不少东西,此处有水果,也有果干和酱肉。” “这肉能吃吗,不会是人肉吧。”云川止伸手去摸。 “你觉得以本座的见识,会看不出是人肉还是兔肉?”白风禾轻哼,拿出把削肉的小刀削下两片肉,分别递给云川止和灵水。 “可这是牛肉。”云川止拿着薄薄的肉片,话音未落便被白风禾瞪了一眼,顿时噤声,把肉塞进嘴里。 灵水则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嚼了几下,连连点头。 “看来味道不错。”白风禾柔声道,她又削下两片肉,抬手喂进二人口中。 明明是温馨慈爱的场景,却被他们演绎得如同分尸,白风禾含笑将肉削下,灵水坐得笔直咽下去,两手攥着桌沿,仿佛承受着莫大的折磨。 唯有云川止仿佛习惯了似的,心安理得地接受白风禾的好意,一口一口吃得满嘴流油。 “师尊,我吃饱了。”灵水小心翼翼道,白风禾闻言放下小刀,又从袖中掏出手帕,作势要帮她擦嘴。 灵水忙不迭起身躲过,险些撞翻了凳子,她连声道谢,而后双手接过帕子,自行擦拭。 白风禾看向云川止,女子正凝视着她,此时自然地将脸送到她面前,凤目深邃,眼珠在日光下泛着褐色的花纹。 白风禾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抬手帮她将嘴巴擦干净,最后指尖在她脸颊轻抚,收回帕子。 “灵水,今日本座继续为你讲解幻心宝卷,吃完后便去你房中吧。”白风禾说着起身离开,灵水忙不迭提裙跟上,只留云川止独自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将桃子啃得精光。 入夜之后,热闹的村落再次万籁俱寂,蝉鸣声环绕在房子周围,如撕心裂肺一般地吵嚷。 今夜无月,月光被云层挡住大半,只留天边一点点玉色。 云川止独自坐在黑暗中,玩着手中一枚做成铃铛似的灯,只需一晃便散发光晕,再一晃便会熄灭,小屋就这般随着她的动作时明时暗。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风禾摸黑走了进来,云川止再次晃动铃铛,小屋顿时亮起。 “灯火这般闪烁,你眼睛不痛么?”白风禾责备道,她挥袖点燃烛火,走到云川止身边,“你为何一个人坐在桌边,怎么不歇息?” “我又不累。”云川止扔掉那铃铛,忽而张开双臂抱住白风禾,“我在等你。” “今日讲得多了些,让你久等了。”白风禾居然好脾气地安抚,她手放在云川止肩头轻抚,“本座方才煮了参汤,此处的人参汇聚天地之灵,滋补灵气,你要不要喝一些?” 云川止感受她微凉五指拂过肌肤的触感,笑了笑道:“好啊。”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白风禾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茶走进来,鞋底还沾着门外草地中的露水,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门主今日怎么勤快起来,竟主动去做这些活?”云川止歪着头,笑眯眯问她,白风禾将碗放在桌上,没有说话。 她拿过勺子舀了一勺,放在云川止嘴边,待云川止喝下后,才垂眸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向来都是你们迁就本座,如今闲来无事,便也为你们做些什么。” 她不擅长做这些,一勺参汤半勺都喂给了云川止的下巴,又连忙拿手去擦,最后糊得到处都是。 她显然是不死心,索性掏出帕子放在云川止下巴上接着,又喂了第二勺,云川止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索性自行凑过去喝,待一碗参汤见底后,两人额头皆沁出了细细的汗。 “我问浮然君要的配方,味道如何?”白风禾一边捏着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手指头,一边担忧地问。 其实汤里一股子焦苦味,味道实在算不上美妙,不过云川止看着白风禾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还是说了个谎:“不错。” 白风禾长舒一口气,满意地收好碗筷,坐回榻上:“如此便好,看来本座在厨艺上还略有天赋。” 云川止忍着笑意说是,然后漱了漱口,脱衣躺下。 蚕丝织就的薄被搭在胸口,暖风顺着窗缝溜进来,吹得人肩头发痒,云川止盯着头顶光影斑驳的窗幔,忽然翻了个身。 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身后的白风禾亦随她而来,蛇一样的手臂搭在她腰侧,掌心在她腹部轻揉。 “怎么了?”云川止柔声道,她握住白风禾五指,不让她再乱动。 “参汤滋补灵气,本座怕你灵力不顺。”白风禾在她颈后轻语,“云川止,你觉得九鳞泽比起无间城,哪里更好些?” “那自然是这里了,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还有许多吃食。”云川止笑道,“无间城贫瘠至极,哪里比得上九鳞泽?” 她顿了片刻,又道:“更何况穹皇盯死了入口,短时间内应当也回不去了。” “若无本座,你也不会无家可归。”白风禾轻道。 “无间城算什么家?”云川止将她掌心捏了捏,“有家人之处才是家,我本就是无家可归的。” “若这么看,不息山反而更像我家些,毕竟我可是门主夫人。” 白风禾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她任由云川止将手攥着,身子却慢慢贴紧云川止的背脊,在她颈后留下轻吻。 云川止不由得抖了抖,白风禾红唇带着凉意,湿润得有些不正常。 九鳞泽的四季如夏,本不应该感到寒冷才对,莫不是她方才教习幻心宝卷时伤了自己,这才如此寒凉? “那我们若一直留在九鳞泽,对你来说是不是也算快活?”白风禾的话打断了云川止的思绪。 “只要有你在,哪里都很快活。”云川止回答,她试图翻过身面对白风禾,却被她猛地按住肩头,顿如承受千斤巨石,僵住动弹不得。 “别动,让本座抱一会儿。”白风禾沉声道,她声音带了些沙哑之意,长臂环绕云川止,将她拥入怀里。 “白风禾,你怎么了?你声音不对劲。”云川止顿时紧张起来,她想运功挣脱白风禾的束缚,然而灵力还未使出,便见眼前紫光一闪,神智顿时坠入黑暗。 意识完完全全消弭之际,她听见耳畔压抑不住的低声抽泣,和一声轻如飞羽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零点前还有一更…… 第118章 …… 翌日一早,晨曦还未越过山头便被乌云遮了大半,窗外阴雨绵绵,雨水击打着屋顶和草叶,落入漆黑的密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雨声,吵闹又寂静。 前几日出门吸收清气的小妖们也纷纷窝在家中,紧闭门窗。 白风禾一夜未曾阖眼,此时听见远处的雷声,终于动了动指尖,慢慢坐起。 她维持了一夜搂抱的姿势,腰肢还有些酸痛,不过稍加运功便消了这酸痛感,掌心落在云川止面颊,轻轻摩挲。 她知晓云川止不是那种操心天下苍生的人,乾元界的存亡也同她没有关系,她之所以被卷入这一系列的事端,一半是因为师尊,一半是因为自己。 享福的时候不带她,生乱时反而要她参与,实在不公平, 可她又知晓她的赤诚,若是自己摆明了说要离开这里,赶去同白霄尘一起面对穹皇,届时或许会同归于尽,哪怕云川止心里再不愿意,她也定然会追随自己。 她白风禾虽然心思颇多,但从不屑于利用别人,更何况是自己心爱之人。 白风禾只消一瞬便换好衣裳,她握紧了那把长剑,在沉睡的女子唇上印下一吻。 轻声道:“云川止,好好活下去。” 门外雨雾迷蒙,山中岚烟四起,远处的树木被笼在浓雾之中,影影绰绰如同巨人,白风禾没有打伞,雨水却在落到她头顶时四散流走,连衣角都沾不湿半分。 村中道路上正立着个执伞的青翠身影,是前来相送的洛浮然。 “风禾,此去艰险,你定要保重。”洛浮然道,她端详白风禾片刻,伸手替她拂去乱发,“待大战开始时,我也会前去助力。” “多谢浮然君。”白风禾道,她回身看了眼雾霭沉沉下的小屋,眼中颇有不舍。 洛浮然紧盯她神色,此时道:“你当真不同云姑娘坦言么?” “不必了,只是希望您能替我劝劝她,千万不要去寻我。”白风禾冷着神情道,“她不该卷入这些,若我还有命回来,再来见她吧。还有灵水,那孩子有情有义,您须得帮忙拦着她。” 洛浮然顿了顿,含笑道了声好。 两人顺着泥泞的道路往村口走,洛浮然细细碎碎同她交代着一切:“扶苏和扶桑不在身边,我就不请人送你了,穿过这片密林便是出口,我在你身上留了气息,你不会陷入妖族的术法。” “对了,昨夜霄尘又传信说,穹皇的修者正在逐渐包围不息山,他们来势汹汹,看来有场恶战。”洛浮然娓娓道来,“为此霄尘应当也做了部署,请出不少修者出山,或许会里应外合。” …… 面前已出现了那棵巨大的老树,洛浮然停下脚步:“我只能送你到此,再会。” “再会。”白风禾冲她点点头,而后将头一低,独自钻入密林之中。 因为树枝遮天蔽日的缘故,林中雨水很少,但因为溪水扩大,脚下仍旧十分泥泞。 白风禾施了仙法,如履平地,只是周围水声实在哗啦啦地吵人,吵得她头昏脑涨,心烦意乱。 她已经许久没有独自行动了,从前的她还颇为享受独来独往的时刻,但习惯了身旁的那些唧唧喳喳后,如今面对寂寥无人的密林竟觉得十分空落。 白风禾,你断不能如此,她在心里念道,而后挥手劈开挡路的灌木。 密林没有道路,走起来十分麻烦,又因为有阵法存在并不能驭风而行,白风禾只能埋头快走,时不时挥剑劈开路障,速度倒也不慢。 只是因为太过幽静,走着走着便出了神,看见只紫色山鸡竟轻笑出声:“云川止,你们瞧……” 待意识到身边无人时,她顿时将笑容收起,手中长剑插入泥土,蹙眉懊恼。 自己当真是习惯了,竟平白同风说话,白风禾一时对自己感到气恼,不禁自语:“失心疯了不成。” 抬眼看见那山鸡竖着羽毛瞪着自己,于是张口便骂:“看什么看,再看本座炖了你。” “这可不能炖。”身边忽然有人开口,语气含笑,“这是癫紫凤羽鸡,浑身剧毒,吃了是要下地府的。” “本座看也是,长得便怪模怪样……”白风禾自然地搭话,话音刚落却忽觉不对,手中长剑如疾风般挥出,待看清来人后,又稳稳停住。 掀起的罡风吹乱了云川止的额发,女子一身黑金长衫,腰挎金色葫芦,背上背着逐日弓,正笑眯眯望着她。 “云川止!?”白风禾愕然道,“你为何……” “我应该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为何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云川止脸上仍挂着笑,“门主自然神通广大,可我云川止也不差,运功抵抗你的仙法也并非难事。” 她说话一向含笑,如今却夹杂着几分怪异情绪,白风禾捏紧剑柄,蹙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你同浮然君说的话我听见了几句,所以知道你要走。”云川止边说便经过白风禾身侧,被白风禾一把拽住。 “你居然偷听?”白风禾蹙眉。 “我那日见你久久不回,便回去打算寻你,听到了那么只言片语,加之你忽然表现得温柔体贴,我自然能猜到。” 白风禾看着云川止不愿转向她的侧脸,定了定心神,冷了语气:“不息山面对穹皇城必然会落下风,此行凶多吉少,你回去。” “往后好好待在九鳞泽,过你的快活日子,若我还活着,定会回来寻你。” “若你死了呢?”云川止问。 “死了便死了,此处是个秘境,没人能找得到你,你在此处日日逍遥,岂不是更好?”白风禾狠心道。 云川止忽然发出声笑,她慢慢旋身面对白风禾,凤目低垂:“门主,我确实是个懒散贪欢的薄凉之人,可我并非没有心,若你一人在外对抗穹皇,受伤或枉死,我又如何能逍遥得起来?” “我既能挨得过那千针刺骨之痛,走得过那漫漫长阶,拼了命回到乾元界寻你,便代表你在我心中分量比什么都重。我如何能放你一人再入那痛不欲生的死局,若我真这么做了,我该怎么活?” 白风禾听她言语,心中一钝一钝地疼,她蜷缩五指,待意识到自己握得是云川止时,又连忙松开。 她喃喃道:“云儿……” “而且,我最讨厌被人蒙在鼓里了,你师尊这般对我,你也是。”云川止低着头说,她攥着衣袖抹了把眼睛,然后挣脱白风禾,大步跨过地上的枯木。 白风禾头一次被云川止发了脾气,她怔怔立在原地,最后长叹一声,疾步跟上。 云川止是断然不会再回九鳞泽了,白风禾便也没再逼迫她,事实上她们一路无言,直到离开密林回到沼泽之处,二人都是沉默着的。 最后还是白风禾先开了口,她轻声道:“灵水她……” “灵水修为不高,若跟着你我必会受伤,我就没有叫醒她,她醒来恐怕也会气恼吧。”云川止仰头看着刀尖般落下的雨丝,开口说。 一向我行我素的白风禾竟被她说得有几分心虚,她轻咳一声,从掌中化出把伞,替云川止撑在头顶:“飞出这九鳞泽便是穹皇的天下了,若我们贸然前往不息山,恐会被穹皇城的人发觉。” “只可惜我不能同师姐联系,不知晓里应外合的人现在都在何处。” “穹皇既然攻打不息山,要么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要么是急于消灭不息山,以防日后生乱。”云川止沉声道。 “同本座所思相同。”白风禾点头,“穹皇实力强悍,如今又不知精进了几成,你我前往不息山都起不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可本座上回已然出其不意攻击了穹皇城,此次穹皇定会在城内外坚固守卫,穹皇宫更加固若金汤,难以再使出什么计谋。”白风禾面上浮现愁绪。 云川止则望着雨幕一言不发,过了会儿,她忽然开口:“我还是觉得我们应当去穹皇城看一看,穹皇如此急切地攻打不息山,总归有些蹊跷。” 白风禾也有这般心思,便也没有反对,道了声好。 她们二人驭风而行,离开九鳞泽,前往穹皇城,只是行过盘首山之后便入了穹皇的地界,她们不敢再大肆暴露*行踪,只得隐匿灵力化作凡人,一路借车马而行。 好在她们无需休息,两天两夜便来到了穹皇城附近,刚进入青晏镇,迎面便见一队士卒打马而过。 个个身着甲胄威风凛凛,肩上插着绘有龙首的旗帜,手里握着长枪巡视。 “让开,让开。”领头的男人挥舞旗帜,赶得百姓纷纷贴着街边走。 “狗仗人势的东西。”白风禾嗤声骂道,她此时是一年轻女子的样貌,身着淡粉色裙衫,手腕戴着个古银腕钏,不甚显眼。 在她身旁的云川止则扮作她的姐妹状,身着相似的蓝色衣裙,手腕也戴着古银腕钏,这腕钏是她在无间城时做的,有遮盖灵力的功效。 除非穹皇本人来此,否则任谁都不能看出她们的身份。 她们二人走过长街,偶尔被士卒拉着检查,但都没有露出什么质疑之色,她们平安通过了几道关卡,来到一处客栈门外。 如今到处戒备森严,来往商客和游人都少了许多,街上都没几个人,客栈更加冷冷清清,门口的招牌许久没换了,灰扑扑的。 门外的檐柱上张贴着白风禾和程锦书的画像,此时画像早已发黄,上面层叠贴着许多旁的告示,众人早就将她们忘却了。 “老板,开一间上房。”白风禾迈过门槛道,在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闻言弹起,如见福星一般咧着嘴笑,躬身接过白风禾手里的灵石。 客气道:“客官住几日,可需要膳食?” 白风禾还未开口,一双修长的手便从她身侧越过,将另外几颗灵石放进掌柜手中:“开两间。” 白风禾抿唇看向云川止,女子低垂着睫毛不看她,说完话后,就自顾自后退几步,端详起了张贴的菜品。 白风禾指甲嵌入掌心,回首道:“两份晚膳,直接送进房中。” 云川止在和她怄气,她看得出来,白风禾没怎么同人服过软,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觉得心绪郁结,燥气横生。 但她知晓是自己做得不对,又不能同云川止置气,最后只能长叹。 罢了,待夜深人静时寻个机会到她房里,好好同她安抚几句吧,白风禾心想。 “二位客官稍等片刻,我们客房许久无人住,如今略有灰尘,我已经命人前去整理,待理好后再来领您上去。”那掌柜冲她们弯了弯腰,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云川止还在端详菜品,白风禾垂手驻足片刻,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门外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步履匆匆,加上青晏镇此时是冬季,绿意凋零,更显苍凉。 白风禾正想收回目光,却忽闻锣鼓声响起,她脚步一顿,再次侧身看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走过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人群中央是辆板车,车上放着个巨大的笼子,笼中传来兽啸之声。 妖气,她心中默念。 那笼中正关着只吊睛巨虎,老虎在笼中伸不开腿,只能难受地盘成个圈,笼外贴满符咒。 “客官,客官。”身后的掌柜在叫她,白风禾不耐地回过头,只见掌柜手里拿着钥匙,面上堆笑,“客官,你们的厢房收拾干净了。” “多谢。”白风禾淡淡道,她又看向门外,可那车队已然远去。 掌柜看她这般以为她好奇,于是开口解释:“这是捉妖司捉回的妖怪,正往穹皇城运呢。” “捉妖司……是什么?”白风禾问。 “捉妖司是穹皇陛下新设的部门,好像是为了减少妖魔作乱吧,凡是捉妖且献给穹皇陛下的,皆有灵石和灵丹作赏。” “要不是我一介凡人修不得仙,还真想出去捉妖呢,比开客栈要赚多了。”掌柜摸着胡子道。 奇怪,天下大乱之际,穹皇捉这么多妖做什么?白风禾心里不解,面上却不动声色,挥手叫那掌柜回去了。 她转身准备找云川止,然而堂内空空荡荡,白风禾心顿时提起,连忙跃过门槛,好在出门便看见了云川止的背影。 以及云川止手中正搀扶着的,一名弱不禁风、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 第119章 女子衣着严实,衣裙层层叠叠,就连头脸都被红纱包裹着,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浓密,眼睛大而明亮,透着股异域风采。 她眼下挂着泪痕,眼中掺杂血丝,一看便知刚刚恸哭过。 “你没事吧?”云川止一边低声询问,一边将摇摇欲坠的女子扶稳。 “无妨,多谢姑娘。”女子带着鼻音开口,她回首望向已经远去的车队,眼底涌现悲凉。 云川止正欲开口再问什么,身边便有香风涌过,抬眼便对上白风禾冷冽的视线:“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脾气看来不甚好,红唇抿成条线,忽得拽过云川止:“那些走地神看过来了,还不快回去。” 云川止被她扯得肩歪人斜,踉踉跄跄往客栈走去,红衣女子还呆立在原地,白风禾瞥了她一眼,忽得伸手拽住她脖颈,大步拎回客栈。 门咣当一声关紧,女子步伐飘摇地倒入圈椅,遮着头脸的面纱随之落下,露出张倾城绝艳的脸来,肌肤滑如凝脂,眉如山峦起伏,贝齿轻咬朱唇,十分的楚楚可怜。 这般容貌就连白风禾都愣了一瞬,她上下打量着女子,沉声道:“你是何人?” 女子听闻她声音,双肩颤了颤,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云川止,那眼神惹得白风禾无端生出火气,于是横肩过去,将她视线挡住。 云川止看出了白风禾的不悦,但因着她心里火气还未消散,便也不想解释,只开口道:“她方才想劫那捉妖司的车马,却被除妖的法器反弹回来,差点破了身上术法暴露妖气,我怕她身份暴露引起动乱,届时牵扯我们,这才顺手把她救下。” 白风禾没看云川止,负手垂眸:“你是妖?” 女子伸手遮住眉眼,将头低着,一脸慌张的模样,随即身子一滑跪倒在地:“我……求你不要将我送给穹皇,不要……” 她说着便泫然欲泣,白风禾重重地嘘了一声,女子吓得顿时噤声,攥着衣角,抖如筛糠。 天下怎还有这般柔弱的人,柔弱成这般竟还有胆量劫捉妖司的车,白风禾一阵无言,心里生出阵无名火。 “此处人多眼杂,厢房已经开好,随我们回房说罢。”白风禾扫了那女子一眼,随后没看云川止,弯腰将人拎起,一路拽上了楼。 云川止抱着双臂立在远处,待二人走远,这才垂眸登上阶梯。 这客栈虽人影寥寥,但装潢还算典雅,过去应当也是个达官贵人常来的所在,地板用上好的红木铺就,擦得锃光瓦亮,屋中点了熏香,窗子大开着,看得见远处的山峦。 白风禾将人随手扔在桌边,上前关紧窗户,女子抱着双肩缩进角落,瑟瑟发抖。 许是云川止救了她,她便将云川止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看见云川止进来了,便有意无意地往她身周靠去。 这一幕落在白风禾眼中十分刺眼,她绷紧面容,缓步走到女子身边,勾唇道:“说吧,你是什么妖,为何要劫捉妖司的车马?” 女子嘴唇翕动半晌,才低低开口:“我,我是方丈山上的一只毕方鸟,我叫东方红羽。” “方丈山乃是神山,毕方鸟好歹也算作灵兽,你不好好在方丈山待着,来穹皇城做什么?”白风禾蹙眉。 “不是我要来穹皇城,是那些捉妖师硬要闯进方丈山,抓去我的亲人、朋友。”女子抬眼道,她周身抖如筛糠,“他们抓走了那么多妖族,还不死心,竟连灵兽都抓去了。听他们说,被捉去的妖都要被扔进混元宝塔,炼化成血水!” 云川止闻言心弦一跳,她看了白风禾一眼,对方亦是黑了面色。 “我是来寻我姐姐的,我同她是方丈山唯二的两只毕方鸟,她大我千岁,灵力本高于我百倍,奈何却被数百仙修围攻,为了将我护住,她被他们折断翅膀,用锁妖绳捆着抓了去!” 女子说着便带了哭腔:“我刚刚化形,灵力低微,只能想着来穹皇城碰碰运气,求求你们,不要把我献给穹皇。” 她说着便要磕头,被云川止一把手臂,将人直直扶起。 “穹皇真是疯了不成,连灵兽都不放过,她那混元宝塔中到底藏了什么?”饶是云川止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摇头,“她这般大张旗鼓,绝不止单单憎恨妖族这样简单。” 白风禾神情肃穆,她沉眸细思,过了会儿,将袖中一个古银腕钏扔给东方红羽:“把它戴上,能遮掩你身上气息。” 东方红羽看了云川止一眼,这才怯怯套上腕钏,摇摇晃晃站稳身体。 “多谢。”她轻声道。 “去给她再开一间房吧,你盯紧她点,莫叫她再跑去劫车,到时候被抓去炼化可不关本姑娘的事。”白风禾冷冷道,随后将袖一扬,自顾自坐下喝茶。 云川止低低道了声是,而后带着东方红羽离开,连廊上空荡无人,女子迈着碎步跟上她,声音低柔:“多谢姑娘相救,你是好人。” “顺手罢了。”云川止淡淡道,她找掌柜要了钥匙,又领着她上楼。 “方才那姑娘,是你姐姐么?你们眉眼很像。”东方红羽亦步亦趋地跟着云川止,小声道,“她是好人吗?我有些怕她。” 云川止顿了顿,而后颔首:“她是好人,就是喜欢装坏人,你不必怕。” 她将东方红羽带到房间内,给了她一些吃食,这才将门关上,准备回房,路上路过白风禾的厢房,她在门口停顿片刻。 犹豫了半晌,还是转身离开了。 除去辗转反侧外,这夜一夜安稳,那毕方鸟也乖乖待在房中,未曾闹事。 云川止睁着眼到了天亮,看见东方欲晓之时,索性没有再睡,披衣走出客栈,镇子光秃冷清,原本应人来人往的早市也人丁寥寥。 唯有一处茶馆人还算多,不少当地镇民聚在此处喝茶,云川止混入其中,听着那些人高谈阔论。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界最容易听到些什么,果不其然,云川止才喝了半盏茶,便听得身后那桌传来吵闹之声。 “赵小侠,您这一趟可捉到了什么高阶的妖物?”一满面胡茬的男人凑在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身边,大声地问,“您可是捉妖司排名前三十的仙修,家中仙丹早便堆成山了吧?” 那男子朝男人比了个轻声些的手势,笑道:“也没捉到什么,如今穹皇陛下设立了捉妖司,所有仙修皆可报名成为捉妖师,天下如此多有识之士,那些妖物都快要绝迹了。” “还说没捉到什么,昨日我还看见您的车马进城,拉的全是好货。”男人拍桌道,“那么多妖物献给穹皇,该换得多少提升修为的仙丹啊!” 他胡子遮盖下的面容满是忮忌,男子见状轻笑:“王兄若也想捉妖,自去那些荒芜的山中寻便是,妖物那么多,捉不到大妖便捉些小的献给穹皇,也算心意。” 男人闻言脸色一黑,尴尬地哈哈了两声,转身回到自己桌上,不再同他搭话。 云川止沉思了会儿,抬手冲伙计又要了一盘烧肉,转身端到了那男子桌上,笑呵呵道:“这位仙长,在下能否问问这个捉妖司,要如何报名啊?” 男子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略有轻蔑:“你一个半分灵力也无的凡人,也想着捉妖?怕是届时被群妖啃成了骨头,回都回不来。” “捉不到大妖捉些小妖嘛,你不知晓,如今天下大旱,我家没了收成,成天饿肚子。我上面还有个四肢不勤的姐姐要养,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云川止愁眉苦脸地胡说八道,“能捉到点小妖换些仙丹灵石的,好挨过这个冬天。” 她说得煞有其事,男子虽有疑虑,但也没多想,夹了块肉道:“天下修者皆可报名,只需去捉妖司按个掌印便是。到时候捉了妖送到捉妖司,便能换仙丹或是银钱。” “哦……”云川止慢慢点头,“那若是捉到了毕方、穷奇这般的灵兽,也这样交给捉妖司么?” “你能捉到毕方?”男子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毕方那可是上古灵兽,整个乾元界都寻不到几只,前阵子排名前几的捉妖师们死的死伤的伤才运回来一只成了年的,直接赏赐灵石千万,穹皇城内府邸一套。”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云川止也随他嘿嘿了几声,回到自己桌上,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混元宝塔中定有什么,云川止望着茶杯中剩下的茶叶,心中忽然有了个极为冒险的想法,于是一跃而起,走回客栈。 客栈中仍安静无声,因为没有客人,掌柜和伙计们都还懒懒散散未起床,云川止大步跑上二楼,敲响了白风禾的门。 门中许久没有动静,云川止索性将门推开,只见屋中空空荡荡,被褥凌乱扔在一旁,好似被人愤愤蹂躏过,伸手一摸还有温度。 白风禾莫不是也去打探消息了?云川止心里想,她应当也是怄气到了清晨的。 白风禾脾气本就不好,就连白霄尘堂堂宗主都对她忍耐有加,自己却两三日未理睬她。 算了算了,气她几日罢了,也不能真冷落她太久,白风禾心气高又爱面子,不知会多委屈。 云川止自己安抚好了自己,打算回房等待白风禾回来,谁料推开门却闻见幽幽花香,自己的床榻上躺着一人,被褥裹得严实,只露出满头乌发和白俏的脸蛋。 “白风禾?”云川止愣住。 第120章 屋中拉着窗幔,虽是昏暗,但云川止看得清楚,那人侧躺在榻上,正是变换了容貌的白风禾无疑。 心湖溅起涟漪,云川止压下呼之欲出的笑容,强行板着脸道:“你放着自己的床榻不躺,躺我床上做何?我昨夜可是合衣睡的,床上脏得很。” 她反手关好门,上前拉开窗幔,清晨的光洒透厢房,驱逐了屋中的昏沉,女人被光刺了眼,不满地往被子里缩了几寸。 冷冷地开口:“你去哪了?” 明明是质问,语气中却莫名带了几分委屈,好似云川止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去打探消息了呗,你觉得我会去哪儿?”云川止低头将她乱扔的鞋子摆正。 “哪个说得准,许是找什么鸟妖蛇妖谈心谈得忘却了时辰。”白风禾攥紧了被褥,声音泫然,仿佛受了莫大的背叛,“亏得本座彻夜难眠,竟换得你这般冷落。” 云川止被她的强词夺理气笑了:“谁同鸟妖谈心了,白风禾你血口喷人。” “那你为何冷落本座?” 还不是她欺瞒人在先,如今怎么反倒恶人先告状了?云川止正欲开口辩驳,却见女人翻了个身,只留个纤细的脖颈给她,裹在棉被中的身躯微微颤抖,隐约传来抽泣。 哭了?云川止愣了愣,虽说按照她的了解,白风禾绝不是会因此哭泣的人,但因着心疼作祟,她还是心软了不少。 便叹了口气,上前拍她肩背:“当我错了还不行,我方才刚去你房中找过你,见你不在才回房的。” “当真?”白风禾声音闷闷道。 “当真,我只是气你想像归人姐姐一样瞒着我一走了之,不过说来说去你也是为我好,我早就不气了。”云川止笑着晃了晃她,“掌柜的说会备早茶给我们,起来喝点茶吧。” 听她说不气了,方才还裹着被褥蜷缩的女人顿时放松了身体,修长白腻的手臂伸出被子,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脸上半分泪意也无。 懒洋洋道:“不气了便好,如今什么时辰了?” 云川止:…… 云川止气得站起身来,将她伸长的手甩开:“早便知晓你又在诓演我!” 她走到桌边重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昨日的冷茶灌下去,试图压住满心燃烧的火气,远处的白风禾略有些心虚,抬手抚顺发丝,缓缓坐了起来。 她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衣,赤足走下床,去拿云川止面前的茶壶,白皙手臂和腰肢的弧度有意无意地在云川止面前晃过,带来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云川止气鼓鼓地移开眼神。 “茶有些凉了,喝得人浑身发冷。”白风禾开口,随后叹息一声,手撑在桌上,俯身越过云川止,去拿丢在另一张椅子上的衣衫。 这下云川止想不看都不行,发丝蹭过她鼻尖,松垮的亵衣领口微微下坠,若有似无地露出了全身,云川止面色微红,迅速拿起一边的衣衫,塞给了白风禾。 “本座都这般服软了,你还气恼呢?”白风禾发出声轻笑,腰肢一转坐在了云川止腿上,“本座这辈子都没同人服过软。” “何况上回你也瞒着我离开过,当是扯平了,你不能再生气。”白风禾捏着云川止下巴,霸道开口。 “我那是形势所迫。”云川止叹道。 “我也是形势所迫,乾元界的事,本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白风禾松开她下巴,手臂搭在她肩上,略微正色,“穹皇同不息山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届时必定是你死我亡。” “我最不怕的便是死了。”云川止憋着嘴道,“我怕你死。” 白风禾怔了怔,她怜爱地抚摸过云川止的头发,随后软身靠在她肩头,长臂松松将她揽住,云川止也顺势抱紧她腰肢,两人交错相依。 屋中十分安静,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她们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云川止仰头讨吻,白风禾捧着她脸,含笑亲下去。 亲吻温存绵长,一吻结束后,两人皆在寒冬腊月出了一身薄汗,白风禾红唇充了血,殷红而晶莹。 她被亲得四肢发软,无力地捏了捏云川止耳垂:“既然不生气了,还不快抱本座更衣。” 云川止自然乐意为她做事,于是笑呵呵将人抱回床榻,从房间各处拿起乱扔的衣裳,一层层替人穿好,系好腰间丝绦,又细心替她盘好头发,插入那根白莲发钗。 “好看么?”白风禾问。 “好看,你穿成哪般都好看。”云川止将铜镜递给她。 白风禾看着镜中自己,有些不满地自语:“还是本座原本的容貌美,幻化出的样子如何都比不上。” 白风禾爱美这件事云川止早便习惯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端详自己半天,云川止坐在旁边看着她端详,一时自己也看入了神。 直到白风禾放下镜子开口,这才恍然惊醒。 “那毕方鸟没动什么歪心思吧?”白风禾问。 “没有,我方才顺路去看了,她还在房子里,不过好似是在哭。”云川止回答。 “看来虽笨了点,但不算冒失。”白风禾颔首,“你去哪打听了,打听到了什么?” 云川止将茶馆中听到的一切都复述给白风禾,白风禾静静地听她讲完,而后开口:“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混元宝塔有猫腻。”云川止如实道,“穹皇花了如此多丹药灵石去换妖族,绝不单单只是憎恨妖族这么简单。” “你还记得啸月吗?啸月当年便是被穹皇囚禁,割取她身上的狼骨作为己用,我想从那个时候开始,穹皇便开始尝试利用妖族了。” 白风禾笑笑,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零星的行路人:“你同本座想得差不多。” “不过除此之外,本座还想,既然浮然君是因为混元宝塔才受了重伤,从而压制修为,那么若是混元宝塔毁了,她会不会便可以恢复修为。” “此言有理。”云川止眼睛亮了些许,“从前穹皇不敢造次本就是惧怕浮然君,若浮然君恢复往日功力,定能将她压制。” “只是……”白风禾伸手握住窗框,面容隐现愁思,“如今穹皇城戒备森严,我们要如何靠近混元宝塔呢?” “我有个主意。”云川止含笑道。 …… 一个时辰后,她们驾着辆驴车出现在了青晏镇的郊外,驴车后面拉着个巨大的玄铁笼子,笼中是一只血红羽毛的毕方鸟,鸟儿丧眉耷眼地将头伸出笼外,头顶竖起的金羽簌簌发抖。 白风禾靠坐在铁笼边,一条腿抱在怀里,一条腿垂在马车下,随着颠簸摇晃,挺翘的鼻尖被呛得皱成一团,拿衣袖紧紧掩着。 马车猛地上下弹起,白风禾被荡起的灰蒙了一脸,她绝望地咳嗽几声,开口叱骂:“本座让你去买马车,你却给本座拉来辆驴车,云川止你信不信本座……” “行啦祖宗,你都叨叨一路了。”云川止在前面骑着驴小声辩驳,“谁叫这青晏镇如今来人稀少,那些车坊全都关门了,就这一头驴还是我问本地人高价买的。” “如今不能用灵力,你就忍一忍,翻过这座山就是穹皇城了。”云川止耐心劝说。 白风禾被驴留下的气味熏得干呕一声,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云川止骑过马,但没骑过驴,此时也十分愁眉不展,驴的速度慢,腿又短,还不听话,整个驴车晃得好似炒菜。 最后她学着画里的模样往树枝上吊了根萝卜,驴儿满眼放光,这才策驴奔腾起来。 这边驴解决了,身后的鸟却大哭起来,吵得两人心烦意乱,最后白风禾猛地拔出把匕首,贴着铁笼刮出几道火星子,鸟这才闭嘴。 转而抽抽搭搭地软了脖子,烈火一般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险些点燃了木制的板车。 “行了,你别哭了。”云川止咧开嘴角,回头好言相劝,“你放心,我们不是捉妖师,只是借你身份一用,定不会叫你丧命的。” “骗人,你们仙修都是骗子。”东方红羽开口道,“昨日还说自己是好人,今日便将我绑起来送去宰杀,嘤嘤嘤……” “再哭,再哭本座现在就炖了你。”白风禾毫不客气,她抬手抓住毕方鸟的鸟头,举刀便往她脖颈上砍。 东方红羽哪里受得了这般威胁,嘴巴虽牢牢闭上了,眼泪却一刻不停,惹得地上的干草都着了火,云川止无奈,只得转身洒水去灭。 “我们真的没想杀你。”云川止无奈道,“就当是你帮我们个忙,带我们混进穹皇宫,到时候便会将你放了。你不是有个姐姐吗,若我们看见她便救她出来,或许你们能团聚。” 此话一出,东方红羽顿时止住哭声,头颅高高扬起:“此话当真?” “当真,否则你一只妖,现身便会被抓,压根儿救不了你姐姐,倒不如相信我们,你姐姐还能多几分生机不是?” 云川止说得真心实意,东方红羽又是个单纯的,于是将头点了点,不再吵闹。 耳边终于静下来了,驴也听话地往前走,云川止终于有空歇一歇,她转身翻回马车,从腰间的葫芦里掏出个水壶,递给白风禾。 她也是第一回如此近地看见灵兽,于是上手摸了摸,掌心下的羽毛油光水滑,不似抚摸一只大鸟,倒像是触碰火热的瓷片,十分神奇。 “这般赤红的颜色,甚是好看。”云川止感慨道,话说一半忽觉被人盯着,眉心刺痛,于是连忙改口,“就是毛发稀疏,有点秃。”—— 作者有话说:毕方鸟:你才秃,你全家都秃 120-130 第121章 幸好自己改口得快,云川止心里嘀咕,抬眼望着白风禾,女人正冷着脸靠在铁笼上,缓缓收回眼神,身体随驴车摇晃。 “毕方是上古灵兽,以火焰为食,又能喷吐火焰,本座从前在符岨山见过一只。”白风禾说着看了眼东方红羽,“只不过大多数毕方鸟都是青羽点缀红斑,这只居然通体血红,倒是不同。” “你姐姐长什么模样,也同你这般么?”白风禾用刀柄拍了拍她。 毕方鸟被她吓得转了个身,挪到远离白风禾的那侧,小声开口:“姐姐便是如你说的浑身青羽,修为也强过我百倍。” “强过你百倍还会被几个捉妖师捉去,可见你的修为有多低。”白风禾开口仍毫不客气,听得东方红羽鸟喙一低,又是泫然欲泣。 云川止生怕她将来之不易的驴车点燃,连忙插话道:“你们既是一母同胞,又为何生得不一样?” “我……我也不清楚,我是被姐姐孵出来的,姐姐说我们的娘亲是方丈山上唯一的一只毕方鸟,我在蛋里孵了整整三百年,待我破壳时,娘亲已经不在了。” “什么蛋能孵三百年?”白风禾有些惊讶。 东方红羽又往角落缩了缩,耷拉着眼皮道:“我破壳时就没几根羽毛,山上的小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个怪胎,说我根本不是毕方鸟,而是一只白嘴红鹦鹉。” “你确实长得不像毕方鸟。”白风禾说。 “白风禾。”云川止到底看不下去了,张口阻止她,若她再这般直言直语,等会儿惹得这鸟儿大哭起来,她们明晚都到不了穹皇城。 白风禾勉强闭上嘴巴,眼神颇为不情愿。 云川止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好言相劝:“你也别太伤心,你这身毛发虽然秃,但胜在颜色漂亮。” 安慰还不如不安慰,东方红羽嘴巴张了张,不知是哭还是笑。 官道四周草木萧疏,滴水成冰,寒风呼啸而过,吹在人面颊如同刀割,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用灵力赶路实在是受罪,云川止从荷包中翻出两个厚实的兔毛斗篷,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好受些许。 尤其翻山越岭时,路上时不时便有未化的积雪压踩成冰,驴车不断打滑,入夜之后更是满山兽啸风吟,骇人得很。 不过虽然艰辛,她们也还是在翌日清晨赶到了穹皇城,一旦进入了穹皇城的领地,原本坑洼不平的官道便被石板路代替,两旁多出不少驿站和来往商客,甚至有人沿路叫卖热茶和炊饼。 “数月不见,这地界宏伟更甚。”白风禾淡淡道,她抬头望向高耸城墙上插着的旗帜,眼底滑过憎恶。 云川止知她是想起了在穹皇宫时受过的屈辱,担忧地看着她。 城墙蔓延出去不知多少丈远,隐入晨雾不知去向,头顶城楼如山头般高耸,方形的孔洞漆黑深邃,仿佛数个巨大的眼,静静地凝视着来人。 还未进入城门,云川止便察觉到了此处设置的层层阵法,除去抵御敌人外,还能够洗去人身上的一切法术。 不知自己的古银腕钏能否对抗穹皇的阵法,云川止心里生出一丝不确定,她看向白风禾,对方亦看着她,眼神却无所畏惧。 “走吧。”白风禾道。 云川止呼出口气,扬鞭抽打驴儿,驴儿扭了扭脖子,踢踏踢踏走入敞开的城门。 如同整个人浸入了冰水之中,云川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知晓那是阵法的作用,两旁看守的士卒骑着高头大马,手举长枪,视线警惕地投向她们。 虽在审视,但并未冲上来捉拿,云川止便知自己的腕钏有用,她不动声色地又抽了驴儿一鞭,一行人晃晃悠悠通过城门。 “站住。”忽然有人喊住她们,云川止的心忽得紧缩成一团,她佯装懵懂地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开口的是一个身穿玄铁护甲之人,他身材高大,目光如炬,俨然是个领头的,他上前扯过驴儿的脑袋看了看,视线扫过云川止,又看向她们拉着的毕方鸟。 厉声道:“你们是哪里人,来穹皇城做什么?” “仙长,见过仙长。”云川止装得胆小如鼠的模样,双手合十,弓着背道,“我们是东竹山篱笆村人,我名唤崔二狗,这位是我姐姐,名唤崔大妞。” 白风禾将头低了低。 “崔二狗,崔大妞。”那人低头翻了翻名册,又问,“你们不是仙修?” “小的不是,小的是土生土长的乡里人,没有仙骨的。”云川止惊恐地摆手。 守卫伸手在云川止脑袋上划了一圈,没察觉到灵力,又看见云川止骑着的累得直翻白眼的驴,因此信了三分:“那你们拉的是什么?” “鸟,一只鸟妖。”云川止嘿嘿道,“我们在山脚下捡的,估计是太笨了受了伤,飞不动了。” “听闻如今穹皇陛下广招捉妖师,只要献上妖孽便能换金银米面,俺们就来了,想着换点吃食回去过年。”云川止伸手去揉肚子,肚皮适时地发出一串咕噜声。 身后的白风禾将头垂得更低了,守卫看她一眼,嘟囔道:“你姐还挺害羞。” “去吧,捉妖司在右手边第三条街,赶紧走,莫叫你这驴车在城中挡路。”守卫没发觉什么,摆摆手放她们进去,回头又去拦旁*人了。 寒冬腊月的,云川止背上出了一层汗,她点头道了几声是,随即打驴前进,直到走得看不见城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姐姐,你怎么样?”云川止回头看白风禾,女人脸色苍白,似是方才憋笑憋的,眼底还有些笑出水汽。 “崔二狗。”白风禾颔首,“看来论戏功,二妞还是略逊你一筹。” “天赋,天赋。”云川止笑呵呵道。 她们正说着话,忽见前方人群散开,长街尽头传来喧闹,云川止连忙跃下车将驴牵到一边,抬头便见大批马队奔腾而过,铁蹄踏过石板,震得两旁楼宇都在摇晃。 马匹数量众多,半晌才算走完,头顶日光忽然被挡住一瞬,仰头又是排成长队的马车碾云而过,纷纷奔向远处。 过了许久,街道才安静下来,百姓们重新汇聚,面色却都十分惶然。 “要开战了……” “不息山……” “穹皇……” 云川止同面色沉沉的白风禾对视一眼,心中皆知晓发生了什么,看来穹皇终于按捺不住,对不息山动手了。 不知这回不息山能挺多久,能不能挺到她们回去帮忙,云川止握紧了手中缰绳,担忧地看向白风禾。 白霄尘等人应会同穹皇进行一场恶战,而身为门主的白风禾却远在千里之外,她心中定然不会平静。 “姐姐……”云川止开口道,却被白风禾开口打断。 “继续吧。”白风禾说,“若师姐撑不住了,我会有感知的。” 云川止点点头,继续前往捉妖司,驴车吱呀吱呀停在一副巨大牌匾下,大门有数驾马车那么宽,不断有身负神武的修者神采奕奕从中走出。 看来穹皇给的报酬十分丰厚,云川止心想,她吆喝了一声,拉着驴车走进去。 门后是个十分宽敞的院落,她们进去后,身后的闸门便缓缓落下,因为关押妖魔的原因,头顶笼罩着圆弧形的大网,进门便如同落网,令人压抑。 院中立着数名身穿黑色锦服的人,腰间挂着腰牌,上书“捉妖司”三个字,他们负责查看带进来的妖魔。 “你,过来!”一个高挑女人冲她们招手,待云川止靠近后,起初还十分淡漠的神情顿时化作震惊,“这是什么妖物?” “毕方鸟。”云川止老老实实地答。 那女人端详片刻,忽得抬手示意,便有数十名黑衣人出现在四周,一人手中提着捉妖用的罗盘,靠近毕方。 罗盘散发幽幽光晕,上面的文字飞速变换,最后只听叮的一声,光晕化作血红之色,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开口:“此妖虽修为甚微,但既是上古灵兽毕方,也算有些价值。” “来人,带入混元宝塔。”那人扬手道,而后转向云川止,“妖物交给我等,你们可以到堂内领取灵石和丹药了。” 云川止看向白风禾,而后低头道了声“是”,躬身离开,待走出去几步后,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把手上的古银腕钏,方才还温顺躺倒的毕方鸟忽然起身振翅,鲜红的翅膀下烈火喷涌,她恐惧地嘶声鸣叫,一时间无数猩红的铁水从她口中飞溅而出,烫得周围的黑衣人纷纷尖叫跳脚。 眼看就连房子都要被她点燃,几个黑衣人惊慌失措,忙结阵以灵力镇压,云川止见状忽得高喊一声,趁黑衣人愣神之际,几步跑回铁笼边。 随着她的靠近,方才还恐惧癫狂的毕方鸟犹如见了亲人,立刻收敛了火气,坚韧有力的羽翅缩回背后,烈火顿时消散。 她唧唧地用头颅蹭着云川止的衣袖,四周烈火带来的热气还未散去,将寒冬烤得犹如炎夏,鞋底子都烫软了。 黑衣人余惊未了,厉声道:“这是何意。” “仙长们有所不知,因为是我们二人救了这鸟妖,故而它十分亲近我们,它又胆小,受惊了就会到处喷火。”云川止摸着头讪笑,“真是不好意思,让仙长们受了惊。” “不如这样。”云川止双手一拍,“仙长们要将它送去哪儿,我们帮忙押送过去,免得她又惹出什么乱子。” “穹皇宫重地,岂容尔等擅闯!”黑衣人高声怒斥,“区区鸟妖,不听话先打晕了便是。” “仙长有所不知,这毕方鸟修为不高,火气又重,很是脆弱,很容易便将自己气死了。”云川止张口便胡说八道,“如若这般,你们不如直接杀了她,好带进去。” 她起初的设想便是能走多远走多远,若对方执着不让她们进去,便另想法子。 实在不行便硬闯,穹皇和诸多修者都前往了不息山,凭借她和白风禾加在一起的修为,断不会闯不进去。 只要够不要命,打法多得是。 那黑衣人拧眉思忖片刻,旁边有人耳语:“司长,陛下要求明日之前捉够八百八十八只妖物,如今还差八十多只,还得是活的。” “如今妖物越来越少,要不就让她们试试,左右是两个凡人,掀不起什么波澜,总比到时候被陛下怪罪好,那可是人头落地的事。” 黑衣人攥着拳思忖了许久,最后还是掉脑袋的恐惧战胜了疑心,他面色不佳地挥了挥手,对云川止道:“行了,你们将它带进去吧,切忌不可东张西望,此处尽是仙修层层封锁,若你们两个有一点坏心思,当心随这鸟妖一同被扔进混元宝塔,炼成血水!” 云川止连连点头,黑衣人叹了口气,回身打了个响指,院落尽头的玄铁大门缓缓打开,内里漆黑如墨,不知通往何处。 云川止和白风禾对视了一眼,而后坐上驴车,吱呀吱呀地走入黑暗中。 第122章 视线顿时陷入一片乌黑,只听得身后大门缓缓关合,待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后,方能看见面前匡阔的道路。 周身寒气刺骨,云川止打了个哆嗦,心知这是压制妖物的阵法作祟,身后的毕方鸟也察觉到了不适,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看什么,还不快走!”跟进来的黑衣人忽得抽了铁笼一鞭,云川止这才拍了拍驴背,慢慢往前走去。 此处应当是通往穹皇宫的暗道,内里十分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吱声,云川止几乎都能听得清白风禾清浅的呼吸。 “仙长,约莫还有多远?”白风禾声音飘忽地问,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这里面实在冷。” “凡人就是身子骨弱。”黑衣人不耐烦地摇摇头,“没多远,不过两条街罢了。” 云川止没说话,只是让身下的驴儿加快了脚步。 不知在黑乎乎的暗道中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有了光亮,原本下倾的暗道忽然向上蔓延,又经过一阵漫长的爬坡,一道中间镂空的玄铁门出现在尽头。 铁门打开,眼前亮得有些睁不开眼,云川止用手掌半遮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见周围是高耸的宫墙,琉璃顶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好似一座深深的鸟笼,抬头只看得见一小片云天。 身后的毕方鸟不知嗅闻到了什么气味,开始越发焦躁,原本清澈的眼底涌现烈火,她不断开合着鲜红的羽翅,利爪将铁笼踩踏得蹬蹬作响。 “再忍忍啊,忍忍就好了。”云川止半真半假地回头安抚毕方鸟。 驴车继续在黑衣人的引导下前行,走过一条白玉砖石铺就的狭长道路,视线一转,高入云端的混元宝塔便猝不及防闯入眼中,云川止下意识长吸一口气,仰头看去。 饶是不息山的明存殿都不及这座塔的巍峨,庞大的塔身拔地而起,发光的塔刹则隐匿在云霄中,外壁不是普通的青砖垒砌,而是如金银一般散发光泽,塔身不知有几百层高,外壁并未有排列的平台,反而如廊柱般光滑。 遥远的钟声似乎从塔顶传来,一声一声敲击心肺,令人心生恐惧。 身后的毕方鸟发出凄厉恐惧的鸣叫,云川止回身看向白风禾,只见她亦是面色苍白,似乎混元宝塔对她也有影响。 “姐姐,你怎么样?”云川止回身去拉白风禾的手,将她冰凉的五指捏在掌中,“你若撑不住,我们便送到这里,现在就走。” 她这句话既是关切也是暗示,若白风禾会受宝塔影响,她们可以先行离开。 然而白风禾却只是摇头,轻声道:“无妨,只是方才的暗道太冷。” “又有妖物了?快带来,如今还差几十只方才够数,这一日日真是提心吊胆!”不远处传来高声的抱怨,一身着银色甲胄的守卫撑着长枪跨步而来,看见云川止和白风禾后,话语忽得咽回口中。 “这两个也是妖物?”他蹙眉询问,那黑衣人拱手道:“她们二人是送妖物来的凡人,说是这毕方十分难控制,在下便……” “愚蠢!”那人忽得厉声呵斥,“穹皇陛下说过,混元宝塔重地非心腹断不能进,你脑子被驴吃了不成?” “李总兵赎罪。”黑衣人当即便满头大汗地跪下,“因着昨日便放跑了一只妖孽,在下也是着急……” “自己回去领罚。”那总兵摆摆手道,而后伸手去扯白风禾的手臂,云川止见状不好连忙转身落地,含笑将他拦住。 “仙长大人,莫动手,我们只是来讨点米面灵石罢了。”云川止轻声道,“如今妖物送到,我们这就离开。” “离开?”李总兵抖着胡子嗤笑,“既然看见了混元宝塔,管你们凡人与否,都休想再出穹皇宫!” 他忽得伸掌钳向云川止咽喉,白风禾自是忍耐不得,低呵一声,掌中利剑已夺刃而出,李总兵顿觉杀意袭来,堪堪将身一转,虽躲过致命一击,却也被轻易贯穿了肩背,鲜血喷洒。 “刺客!是刺客!莫叫她们跑了!”李总兵拼了命地大喊,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从宫墙外纵身跃入,挥刀便冲向二人。 云川止见状也不再装了,挥手便掷出片片黑雾,泛着银光的甲胄在她左侧肩头慢慢浮现,巨大的钢铁拳头仿佛从天而降,一拳将涌来的众人打得四散纷飞。 “妖孽!果然是妖孽!来人,快去禀告穹皇……”李总兵话刚喊了一半便被淡紫色的长剑刺入心口,口中鲜血四溢,很快倒下不语。 “聒噪。”身影颀长的女人缓缓将长剑抽出,只消轻轻一抖,剑上的鲜血便消失无踪,“看清楚点本座是谁,莫要一口一个妖孽的,惹人心烦。” 那女人面容姣美,眼神凌厉,红唇噙笑,不是那白风禾又是谁!在场众人满目惊骇,不时有人高喊:“是妖女!” “她还活着!” “妖女?”白风禾掩唇直笑,她扭着腰肢走到云川止身边,“既然你们都这样唤我了,那本座还需践行一下身为妖女的职责。” “云川止。”她懒懒道。 “嗻。”云川止笑嘻嘻开口,她收起钢铁手臂,纵身跃入半空,双手虚空一拉,墨色的逐日弓便出现在她掌中。 她比了个“嘭”的口型,一枚光箭射向人群,只见蓝色的光如海浪般泼洒开来,众人如同被惊涛掀翻,尖叫着四散飞起。 “门主,此地不宜久留。”云川止落到白风禾身边,低声道,“穹皇派了许多人守卫穹皇宫,我察觉到许多修者正往此处赶来。” “知晓了。”白风禾淡淡道,她视线扫过正被云川止掀得人仰马翻的守卫,又扫过面前屹立的混元宝塔,眼中闪过疯狂神色。 她忽得抬手斩断了笼上的锁,对那瑟瑟发抖的毕方鸟道:“趁乱赶紧离开,回你的山上去,你姐姐我们会替你留意的。” 还未等东方红羽开口说话,白风禾便抓着云川止腾空而起,越来越多的守卫赶来此处,头顶箭光闪过,无数根利剑正如一张大网,覆盖向她们二人。 刀光箭雨滑过身周,全被她们格挡开来,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白风禾深吸一口气,勾唇道:“本座要搏命了,你是否陪我?”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能转身就走不成。”云川止笑笑,反手同白风禾十指相扣。 “抓住那个妖孽!” “莫叫她破坏混元宝塔!” 众多守卫叫喊着冲向半空中的二人,却在靠近之时被一道眩光晃得失去视线,与此同时,混元宝塔之上的钟声更响了些,贪婪而磅礴的力量从那金银般的塔身迸发,又瞬间消失在风里。 只留半空红羽盘旋,纷纷坠地。 …… 云川止是脸先着地的,她的身子咣当落下,幸好肩头的甲胄瞬间将她包裹住,这才没破了相。 饶是这般,她依旧在地上躺了会儿,直到手脚恢复知觉,这才颤颤巍巍坐起,翻身去找白风禾。 女人就倒在不远处,看起来没什么外伤,只有面颊处不知何时被箭滑过,破了一道血口,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云川止抬手在她眉心注入灵力,待她面色红润了些,这才将人捞起在怀中,轻轻拍打。 “白风禾,醒醒。”她一边拍打一边轻声唤道,那双柳叶眼过了许久才慢慢张开,看清云川止后,掩唇重重咳了几声。 “这是何处?”白风禾问,她似乎很是虚弱,说话有气无力,明明地砖滚烫,身体却冷得像冰。 “这里……”云川止这才抬头环视四周,“应当是混元宝塔里面。” 她们似乎身处一块圆形的空地之上,头顶和四周都是不知尽头的黑,身下是灰色的地砖,地砖下面好似正燃着熊熊烈火,烤得人浑身冒汗。 周围如死去一般空寂,说话并没有回声,声音无边散开,触碰不到墙壁。 “你是不是不舒服?”云川止摸了摸白风禾冰凉的额头,心中涌出担忧,“这宝塔对你有作用,难不成是你体内有妖丹的缘故?” “应当是了。”白风禾道,她抬手握住云川止的肩膀,在她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起身。 “我们须得尽快找出混元宝塔的秘密,如今应当开战了,不知师姐她们能撑得住多久。”白风禾连红唇都渐渐没了血色,“也不知灵水现下在何处,不知她是否安全。” “有浮然君在,灵水定会没事的。”云川止安抚道,她握着白风禾的腰将她扶稳,乌黑的眼仁儿中倒映闪烁的光斑。 “我陪着你。” 白风禾身子飘摇一瞬,几乎全身都落在云川止怀里,她嗅着女子身上的皂角气味,轻轻道:“幸好有你。” 她二人正视线缠绵着,忽闻远处传来鸟鸣,白风禾眼神瞬间凌厉,她捏着长剑推开云川止,摇晃着挡在她身前。 “何人在此!”她厉声道,鸟鸣随她呵斥而怯怯停下。 过了会儿,一只灰头土脸的鸟小心翼翼走出阴影,身上鲜红的羽毛掉落大半,变得更为稀疏斑驳,连粉红的皮肉都暴露在外。 “啾啾啾。”东方红羽绝望开口。 第123章 “东方红羽?”白风禾垂下双手,“不是让你趁乱逃走吗,你怎么跟来了?” 云川止亦有些惊讶,她速速上前几步,伸手抚过那一身杂乱的羽毛,张口道:“你是斑秃了不成?毛发为何掉成这个样子。” 云川止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杂毛鸡的模样,索性施法将她变回人身,赤色的火苗燃起又熄灭,女子孱弱的身影显现在滚滚黑烟中,黑发凌乱,面色苍白。 她胆怯地看了云川止一眼,抱着双肩回答:“我……我想同你们一起寻找姐姐。” 不远处传来声冷哼,白风禾执剑站在阴影下:“你一只妖随我们进入混元宝塔,就不怕被炼化成血水?” 东方红羽因着她话语抖了抖,害怕地看向云川止。 “你看她做什么,当她能保护你不成?”白风禾身体不爽,话语便更加毫不留情,直叱得女子面色发白,眼底泪雾氤氲。 “我也算作灵兽,虽修为不济,但应当不会这么快便被炼化。”东方红羽低头磋磨衣角,小声道,“我只想救出姐姐,若有危险你们不必管我,我定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白风禾望着她没再说话,她掩唇轻咳,将手微微抬起,“云川止。” “来了。”云川止拍了拍东方红羽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快跑几步扶住白风禾,环顾四周,“此处应当是宝塔第一层,我们往前走走看,不知会否有出路。” “嗯。”白风禾点头。 周围寂静空旷,三人的脚步声分外明显,走到阴影处时,脚下忽然腾起一人高的火苗,云川止眼疾手快闪身躲开,溅起的火撩过她衣袖,本应刀枪不入的布料顿时化作黑烟。 “当心!”白风禾甩出绫带将云川止卷回身后,方才的火苗已经熄灭,并未在砖石上留下什么痕迹。 “这火色泽金黄,不似一般的火种,应是传闻中的太阳真火。”白风禾额前被热出层薄汗,沉声叮嘱,“切忌不可被其碰到,否则饶是神医都无力回天。” 云川止闻言小心地朝前探了一步,虽没再有火苗出现,可还是心中没底,最后召出甲胄将周身包裹严实,这才缓慢行走。 东方红羽亦是吓得瑟瑟发抖,紧缩在云川止和白风禾身后,半步都不敢逾越。 这么摸索着走了不知多久,远处朦胧的黑暗里终于出现了两点光亮,远看如同两道鬼火,走近却发现是两盏血红色的灯笼,正高高挂在一座牌楼的两端。 红光与黑暗融为一处,牌楼以青石砌成,高高耸立,斑驳的边柱满是干涸的血迹,阴森可怖。 东方红羽发出声短促的尖叫,上前抓住了白风禾的衣袖,被白风禾满面不悦地抬手挣脱,低头瞥了她一眼。 “好,好可怕……”东方红羽颤声道,她眼中含着泪痕,看着快要哭出来似的。 “一只妖还怕这些。”白风禾低头理好衣袖,而后抬眼看向模糊不清的牌匾,“上面写的什么?” 云川止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斗嘴,听白风禾这么一问,眯起凤目端详一会儿:“好似是什么……障业……焚骨……” “你走近看看不成么?”白风禾道。 云川止看着无风摇摆的红灯笼打了个哆嗦:“你为何不去?” “本座也怕。”白风禾说得坦然。 云川止哑然上前,发现牌匾下还刻着几行字,便尽数读了出来:“贪懒邪妄,恶业无边,故降人间牢狱,焚魂削骨,平息罪孽。第一狱,焚骨狱;第二狱,恶报狱;第三狱,吞食狱;第四狱,辛劳狱;第五狱,神佛狱。” “看来这里面大抵有五层。”云川止说,“焚骨狱指的应当便是那太阳真火,修为低的妖避之不及,恐怕会连骨头都烧作灰烬。” “装神弄鬼。”白风禾抬眼扫视着牌楼,对东方红羽道,“你那姐姐好歹也是灵兽,应当不会死在第一层。” “毕方鸟善用火,她定不会被火烧死的。”东方红羽双手交握,喃喃道。 “穿过这道牌楼应当便是第二层,只不过这恶报狱不知指的是什么。”云川止心生警惕,从背上解下逐日弓,紧紧捏在手里。 云川止和白风禾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迈过牌楼,一阵冰寒刺骨袭来,眼前随之陷入黑暗。 “白风禾!红羽!”云川止高声呼唤,然而耳畔只有她自己的回声,除此之外并无回应。 她张开双手去摸,流过指尖的唯有微凉的风,她心道一声不好,反手拿出盏石灯,强烈的白光穿透黑暗,面前刹那间出现一张人脸。 饶是云川止早已习惯了无间城神出鬼没的怨灵,却也还是被这人脸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身侧钢铁手臂破风而出,那张脸发出声短促的尖叫,被拳头骤然打散。 身后传来风声,云川止转身后退,方才打散的人脸再次拼凑在她面前,不过肌肤已然溃烂生脓,眼睛只剩下一只,另一侧却是个拳头大的血窟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窟窿,暗中凝视云川止。 “杀人……偿命……”人脸向前漂浮,露出枯瘦的身体,“你可还记得我……” 云川止看着它随讲话动作而纷纷掉落的皮肉,心里直犯恶心,她掩鼻再次后退,脑中不断思忖。 最后诚实地开口:“不记得。” “不……记得?”没有眼睛的血洞竟露出几分诧异,而后便是滔天怒火,那张脸猛地凑到云川止眼前,近得几乎鼻尖相贴,“你杀了我,还不记得我?” “对不住。”云川止礼貌地道歉,她又后退一步离开那股血腥味,搓着衣角犯难。 她是当真不记得,当年为了在无间城争夺地盘,不知多少恶霸地头蛇前来找她麻烦,那些可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拼的便是个你死我活。 光是三天三夜的血战便打了不下十场,死伤断然许多,死了便是一抔土,她哪里还会去记他们名字。 “好啊,你不记得我,那你可还记得他?”人脸嘶声怒吼,云川止身后便又多了一人,此人更是可怖,人头只剩一半,肩上罩着黑色斗篷,无数蛆虫在它只剩半边的脸上爬进爬出。 “脸都没有,让我怎么看?”云川止更是为难。 两具腐尸皆气得火冒三丈,于是一声尖利的长啸过后,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云川止周围,个个维持着令人作呕的形态,步步朝云川止靠近。 “作恶多端!” “刽子手!” “千刀万剐……” 充满憎恶的低语声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血腥味和腐臭味越发浓烈,云川止不由得干呕一声,钢铁手臂如座山般飞起,将围绕她的尸体尽数打得血肉横飞。 然而此举不过拦住了一瞬,再眨眼时,那些尸体已然恢复原状,无数手臂贪婪地朝前抓捞,几次险些碰到云川止的衣角。 这场景实在是恶心,云川止咬紧牙关跃至空中,拉满逐日弓,根根光箭落地又炸开,在黑暗中犹如烟火绽放,一时间蓝光四射,浓烟滚滚。 “这东西怎么这般难缠!”浓烟散去后,云川止气得骂出了声,她头顶已碰到了屏障再不能往前,而脚下被炸碎又重组的尸体们已经缠抱在一起,一层叠一层地向她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浓烈的紫光忽然从黑暗中迸发,将面前的场景撕了个粉碎,脓血、蠕虫和腐尸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座方方正正的神殿,殿顶盘旋着伸出只龙首,双目倒映烨烨火光,露出石雕的森森獠牙。 云川止衣袍翻飞,落回地面,她焦急着寻找白风禾,谁知身子一转,正好瞧见一口血雾从女人口中喷出,紫色身影摇晃一瞬,拄剑跪倒。 “白风禾!”云川止惊叫出声,她飞身落到白风禾面前,伸手去扶她绵软的身子,“你怎么吐血了!”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十分冰凉,女人青丝散乱在身前,更显得面色白得透明,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洇湿面前深色的地砖。 云川止运功往她体内注入灵力,被白风禾抬手挡去,轻声道了句无妨。 “都吐血了怎会无妨!”云川止头一回急了眼,她不管不顾便要运功,却被白风禾死死压住掌心,用力摇头。 “云儿,听话。”白风禾握紧她手,呼吸清浅急促,她抬眼看着云川止,眼底是交缠的血丝,和纷杂的情绪。 “听我的话好不好。”白风禾勾唇笑了笑,她松掉长剑,慢慢倒入云川止怀里,用额发轻蹭她下巴。 云川止眉心紧蹙,圈紧手臂将人抱住:“为何不叫我帮你。” “我歇会儿便好。你将力气留着,往后还有用处。”白风禾道,她阖目扬起下颚,任由云川止替她擦去脸上的鲜血。 “除去帮你外还能有什么用处。”云川止气恼地闷闷道,但她也没再逼迫白风禾,只是开口,“方才是你挣脱了咒术?你看见了什么?” 白风禾低垂着双目,发出声轻笑:“许多在我手中死去的人来找我索命,姓名,音容,我都记得清楚。” 云川止心中一颤,她知晓白风禾对杀过的人都登记在册,看着那些记忆中的人以凄惨的模样出现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有所影响的吧,何况是本质细腻的白风禾。 像她这般什么都不记得的,反而是幸运了。 “都是假的,这破混元宝塔的幻术而已,如今纷争不断,尤其你身居高位,仇者无数,若真双手干净,早便活不到现在了。”云川止说。 “我知晓。”白风禾笑笑,不过笑容很快消失,她又开口,“我还看见了师尊。” “她说是我害了她,还说她憎恨我。” 第124章 云川止知晓白风禾一直对谢存心怀愧疚,她心底漫起细密的心疼,柔声道:“都是假的,这宝塔在穹皇手里邪性得很,归人姐姐开朗豁达,怎会因为不曾发生过的事去恨她最爱的徒儿。” “莫要再想了。”云川止掏出颗丹药喂给白风禾,白风禾顺从地张口含住,喉咙滚动过后,面色恢复了些许。 她借助云川止的力气缓缓站起,看着云川止担忧的眼神,忽而勾唇:“别用这般眼神看我,不过是点小把戏,还伤不到本座。” 都吐血了还嘴硬,方才也不知是谁眼含泪意,云川止眉心越发锁紧,白风禾越是这样强颜欢笑,便越是让人觉得心疼。 “你不必这样强撑着,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不是过去那些坏人,我会保护你的。”云川止闷闷不乐道。 白风禾看着她,嘴唇泛着白,笑容却越发明艳。 “我知道。”白风禾忽得揪了云川止耳朵一把,将她耳朵捏得滚烫的同时,转身朝神殿中央走去,话语已然正经,“对了,你可看见那只小鸟儿了?” 这话倒是转移了云川止的注意,云川止这才想起自打进了第二层就没看见过东方红羽,连忙快走几步,四处张望。 “白风禾,你瞧那个是不是?”云川止指着神殿角落的一团红衣道。 两人疾步上前,白风禾抽出长剑挑开盖在女子脸上的宽大衣袖,只见她面色红润,胸口起伏,嘴角还挂着微笑,一看便知正在酣睡。 “睡得这么香甜,难不成你我陷入幻境,她却在这里做美梦不成?”云川止狐疑道。 她弯腰将人晃了三下,东方红羽忽得发出短促的鼾声,而后悠悠转醒,偌大的双目朦胧地睁开,似还意犹未尽。 “云川止,白仙长?”她吓得猛然坐起,捂着脸道,“我怎么睡着了?” “我们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睡着了?”白风禾垂眸俯视着东方红羽,“看样子睡得还不错。”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晓进门的时候困意袭来,再往后……就在梦里了。”东方红羽细声细气地说。 云川止惊讶道:“没看见腐尸,没有厉鬼,无人来寻仇?” 东方红羽眼睛睁得铃铛似的大,懵懂地摇头。 “看来她没有说谎,确实是刚破壳不久,没杀过人,亦没有心魔。”白风禾说,她又扫了东方红羽一眼,而后移开视线,“一个足够纯净的魂魄,是不会有梦魇的。” 既然人找到了,白风禾也不再浪费时间,她转身朝神殿中央走去,那里立着个一人高的炉鼎,鼎身漆黑,若是凑近了看,会发现整个炉鼎都在隐隐地震动。 云川止此时也跟了上来:“好像有人在恸哭。” 漆黑的颜色犹如深渊,只要与其对视,心中便会涌起莫名的悲痛和绝望,云川止正愣神间,一只柔软的手掌忽然将她双眼捂住,拉着她远离那炉鼎。 “这是收集那些死在这里的妖魂的,若我们没有逃出来,恐怕也会身在其中。”白风禾在她耳边道。 “你怎么知晓?”云川止将她手掌拿下来,敏锐地问。 “我……”白风禾有一瞬的愣怔,不过很快便莞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到了。” “本座怎么说也比你多修习了几载,某些方面强于你也是应该。”白风禾半真半假地笑道,而后牵起她手,“走吧,我们去下一层。” 云川止总觉得事有蹊跷,但白风禾可由不得她多想,早已拉着她寻到牌楼,一步踏了进去。 这次倒是没再陷入黑暗,而是如同穿过了道真正的门,一股恶臭随风飘来,耳边响彻哗哗的水声。 “好臭。”云川止不由得捂住鼻子。 白风禾显然也不甚好过,她白皙的面容有些泛青,抬手将帕子放在唇边,双眸嫌恶地打量。 她们面前是一道极为狭长的拱桥,桥边没有护栏,仅能容乃一人通过,桥面脏污滑腻,布满了不知什么东西身上流下的黏液。 “你们瞧,那是什么?”东方红羽颤颤巍巍*道,她不由得抓紧了云川止的手臂,拉着她往两边看去。 拱桥两侧都是暗色的水,看上去极其得深,水面看似平静无波,可若仔细端详,便能发现这些水在快速地流淌,水下时不时飘过漆黑的影子。 那些影子有的如小山般庞大,有的像骷髅般瘦小,还有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无比畸形。 一个影子随着水流上浮,露出泡涨了的头颅,突出的眼睛和云川止对视了个正着,惹得云川止脊背发凉。 “是尸体。”云川止低声道,她上前拉住白风禾,“你走路当心些,万万不能触碰到这水。” 白风禾闻言点头,她向前走了一步,顿觉双肩犹如灌铅般沉重,周身灵力被莫名的力量压制着,难以使出。 “白风禾,你当心!”云川止担忧地拉住她,女人阖眸顿了顿,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拱桥,缓慢却执拗地朝前走去。 白风禾虽没有开口,但云川止从她背影中看出了她的焦躁。 如今穹皇与不息山早已开战,若不尽快找出混元宝塔的秘密,不知道白霄尘她们还能撑得住多久,白风禾惦念不息山,自当十分忧心。 于是云川止收回了手,也不再阻止白风禾,而是与她一起走上拱桥。 身后的东方红羽虽怕得发抖,但见她们二人都出发了,只得含着泪咬牙跟上,双手攥紧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 这拱桥出奇得漫长,每多走一步,肩上的重量就增加一分,加之脚下黏液湿滑,云川止几次险些踩空,幸而她有甲胄相护,钢铁手臂扶住桥梁,又堪堪站稳。 而面前的白风禾却始终挺着腰肢,她周身并无东西保护,唯有轻飘飘一袭衣衫,却走得出奇得稳。 唯有握紧的双拳出卖了她,能够看出她也不过靠着一口气在硬撑。 三人走到最高处时,东方红羽到底支撑不住,忽而脚下打滑,尖叫着落下拱桥,方才平静无波的水面登时冒出无数滑腻的触角,密密麻麻涌向她衣摆。 云川止倒吸一口冷气,身后的钢铁手臂连忙伸出去捞人,然而白风禾比她更快,雪白的缎带从她袖中伸展,在触角的包围下卷住女子腰肢,犹如虎口夺食般将人扯回桥面。 东方红羽吓得唇色都泛白了,她呜咽着跪倒在地,眼泪啪嗒啪嗒掉入水面。 呜呜哭道:“我不走了,我……我不走了……” “不走就在这里待着,等那些触手将你卷下去吞食。”白风禾开口,她声音也带着颤意,语气却出奇得冷,“若还想找你姐姐,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东方红羽被她冷冽的语气吓得顿时止住哭声,不敢再开口,独自蹲着抽泣了几下,这才捂着脸慢慢起身。 “还有一半,再坚持一下。”云川止说,她看着白风禾纤细的脖颈,竭力从近乎枯竭的体内逼出灵力,偷偷驱除白风禾身上的压制。 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肩上轻松很多,垂眸看去,只见白风禾正迅速收回施法的手,重新藏入袖笼。 虽身处险境,云川止却忽觉得心头一阵温热,她低头浅笑,顺手也扶了东方红羽一把。 她们继续前行,虽沉重得小腿都在打颤,眼前时不时因为压制而陷入昏眩,但三人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竟还是安全地走完了全程。 脚踏上平地的那一刻,云川止忽觉踏上了云端,肩头数以百斤的重量骤然消失,她长长松了口气,忙上前搀扶白风禾。 女人眼角都被疲累填满,方才恢复的一点血色再次被苍白代替,但身子仍直立着,对云川止道了声无妨。 “你怎么样?”白风禾看向东方红羽,对方脸上挂满泪痕,此时正瘫软在地,小声抽泣。 “还,还好。”她小声开口,怯怯看向白风禾。 “那就继续走吧。”白风禾收回眼神,从袖中取出颗丹药扔给女子,转身踏入了第四道门。 东方红羽捧着大颗的丹药不知所措,云川止蹲下身子,将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口中。 “放心,她是顶好的人,无缘无故不会给你下毒的。”云川止朝她眨眨眼,而后起身跟上白风禾。 独留东方红羽一人坐在地上,感受丹药的力量慢慢滋养筋脉,她双眸闪烁着,而后猛地站起身,大步跑过牌楼。 险些撞在云川止背上。 “此处怎么颇为怪异。”云川止正驻足在原地,小心地迈过地上枯黄的头骨,“和其他几道门十分不同。” 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骨头,能依稀辨认出是各种动物的骸骨,其中还有一些藤蔓,羽毛之类,好似堆满了垃圾。 若说其他几道门是这混元宝塔中的关卡,那么这一层就像是被遗弃了的地界,到处透露着荒凉之气。 “当心,此处有妖气。”白风禾轻轻道,她从袖中幻化出长剑,警惕地前行。 “妖气?来这里的妖族不是应当都被炼化了吗,怎么会有妖气。”云川止狐疑开口,同样取出逐日弓,对准了前方转角处的阴影。 她们小心翼翼地踏过甬道,面前的风忽然变得急促些许,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急速靠近。 只听白风禾大喝一声“小心”,剑气横扫出去的同时,紫光刹那间照亮了面前漆黑的洞穴,一只足以占满整个洞穴的巨大白狼正立在她们面前,足如粗柱,牙似弯月,猩红的双目满是杀意。 它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白风禾,白风禾则向后腾空而起,双掌结印拍向狼妖,双方正欲冲撞之际,远处响起惊喜的女声:“啸月停下,是姑姑!” 第125章 那声音清脆高昂,无比熟悉,白风禾双眸微张,长袖一翻,灵力顿时如烟散去。 那白狼亦听话地收了动势,尖利的指甲在地面划出道道火星,最后稳稳停在白风禾面前,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歪着,仔细端详。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穿橙色短打的女子跃入视线,竟是消失了数月之久的程锦书,面色细腻红润,杏目灵动,同三年前别无二般。 “程锦书!?”云川止愕然开口,女子看向她面容时愣了愣,神色茫然。 白风禾将长剑捏在身后,亦是十分惊诧:“程锦书,你怎么在这里?” “姑姑!”程锦书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白风禾,此时喜悦地合不拢嘴,上前便要拉白风禾的手,反应过来后,又急忙将手背在身后。 红着面颊笑道:“之前穹皇突袭不息山时姑姑派我来此炸掉穹皇城,我被无数守卫围追堵截,眼看着实在逃不出那天罗地网,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入穹皇手中,便干脆一头扎进了混元宝塔。” 白风禾扬眉道:“所以这数月以来,你便一直待在宝塔之中?” 程锦书连连点头,她兴奋得有些忘乎其形,竟拉着身边白狼的毛发跳跃起来。 得知程锦书没死,云川止很高兴,于是道:“怪不得事到如今穹皇都未曾寻到你,果不其然,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的。” 程锦书咧着嘴朝她笑笑,笑着笑着,神情又困惑起来。 犹豫半晌,开口:“姑姑,这位仙友是……” 云川止已经习惯了如今的身体,竟忘记了程锦书还未见过她这副面容,于是低头轻咳一声,向她伸手道:“我是云川止,幸会。” “云川止?云川止不是……”程锦书眼中满是疑惑,下意识看向白风禾,却见女人朝她颔首,于是更加茫然。 自打恢复身份后,每次见到故交都要将整个故事复述一遍,云川止已然累了,她将嘴巴张了张,最终放弃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反正我没死,只是换了具身子。”云川止言简意赅地笑笑,“你即便不信我,也该信白风禾。” 程锦书自然是相信白风禾的,她将云川止的话在脑中盘旋两遍,忽得飞扑过来,欣喜若狂道:“云川止,你当真没死!” “个头儿还高了这么多,再不是个丫头片子了!”程锦书兴奋地晃着云川止的肩膀,将她晃得肩歪人斜,“你是怎么换了身子的,夺舍么?这张脸蛋还挺好看,瞧这嘴巴,瞧这鼻子……” 她兴奋过了头,上手便要摸,被白风禾一声重咳打断。 “如今事态紧急,先少些寒暄罢。”白风禾负手走过来,装作不经意地将云川止拉到身后,抬着长睫道,“先说说你,如何在这塔中待了这般久。” 程锦书以为自己的聒噪吵到了白风禾,于是连忙闭上嘴巴,抚平心绪。 强行正色道:“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未曾想这塔里并不似传言中那般是一片火海,而是分作几层,每层都立着个奇怪的牌楼。我想着或许能寻到出去的路,待穹皇放弃追捕我时偷偷溜出去,于是便斗胆踏入牌楼。” “那些日子当真是九死一生,幸好那时啸月理智尚存,有她一路护着,我才能到达此处。” 白风禾忽而开口:“何为理智尚存?” 程锦书看着身边烦躁抓挠地面的白狼,眼神黯淡一瞬:“随着在塔中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发现啸月原本温顺的性子开始变得狂躁,起初她还保持着属于人的神智,可以同我对话,但如今她已经爆发妖性,嗜血嗜杀起来。” 说话间白狼发出声狼嚎,巨大的声响撞击着洞穴的墙壁,震得头顶碎石洒落一片。 “嘘。”程锦书安抚地抚摸着狼妖腿上坚硬的狼毫,声音温柔,“啸月,安静些。” 而后转头对着二人苦笑:“如今她也只会听我的号令,但是想必若再待上几日,她便当真彻底失去理智了。” 一直没敢出声的东方红羽此刻发出声绝望的哀叹:“我若在这里待上几日,莫不是也会化成六亲不认的妖魔?” “放心,跟着我们,你活不到几日的。”白风禾淡淡道。 她忽略了东方红羽瞬间垮下的神情,又问:“然后呢?你为何没去第五层?” 程锦书摇头:“这第四层原本是一只上古妖兽的老巢,后来啸月和它殊死搏斗,险险将其咬断了脖子,可当我再要踏进那牌楼时,啸月却怎么都不肯了。” “她说,里面的东西十分恐怖,绝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程锦书打了个寒颤,小声道。 云川止看向白风禾,白风禾也在看着她,女人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十指蜷缩,握紧了掌中的长剑。 “恐不恐怖的,也得看看才知晓。”云川止忽然笑道,她将脸转回来,“牌楼在哪里,你带我们去。” 程锦书面色发白,她指了指黑暗中长长的山洞,“牌楼在这个洞的尽头。” 说罢她又连忙补了一句:“你们当真要进去吗?” “如今穹皇正在不息山,若再不进去,怕是来不及了。”白风禾捏着剑柄走上前,衣摆曳曳扬起,又缓缓坠下。 微侧着脸道:“云儿,你同程锦书她们一同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不要。”云川止笑道,“我说了要陪你,便会陪你到最后。” 云儿?程锦书呆立在原地,看看云川止,又看看白风禾,想问什么,又如鲠在喉。 “云川止。”白风禾加重了语气,“里面十分危险,你送本座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 “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云川止说得坦然,“这些日子我彻底察觉了,你于我比世间任何都重要,今日哪怕里面是死路一条,我云川止也陪你踏定了。” 白风禾原本苍白的面色都泛起红晕:“你不怕死吗!” “我怕过死吗?”云川止仍浅浅笑着。 她从来就不怕死,只是在享受过人间的美好后,开始有了许多不舍而已。 更何况这些不舍里,多数都是白风禾。 白风禾黛眉蹙起,还欲上前同她争执,脚下却忽得趔趄一步,险些跌倒,云川止见状忙收了笑意,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程锦书和东方红羽也惊讶地疾走几步,一个唤着“姑姑”,一个唤道“白仙长”。 “你怎么了?”云川止担忧道,白风禾一双柳叶眼同她对视,眼底闪过破碎珠光。 她抬起右手,掌心正燃着簇白色火苗,山洞静谧,火苗却顾自伏低,黯淡稀薄。 “是师姐。”白风禾沉声道。 …… 与此同时,不息山上空。 这日黑云压顶,乌云滚滚,顶上雕刻金龙的车辇浮于半空,在层叠的浓云中生出独树一帜的金色光晕,车辇之后两排士卒列队而立,皆扛着金红色的巨大旗帜,狂风卷携着厚重的旗子,发出的声响如同雷鸣,响天震地。 身穿紫金色锦衣,头戴翠云发冠的穹皇正立在车辇上,居高临下望着被浓云裹挟的不息山,眼中尽是漠然神色。 “屠云屠雨。”穹皇颤声道,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还要沙哑,身躯也比往日更为瘦削,年岁的痕迹附着在她唇周,深陷的眼窝似还冒着淡淡黑气。 手持长剑的两个将军闻言走到她身前,却不敢与她对视,只是躬身行礼:“陛下。” “白霄尘还不愿投降么?” 屠云将军道:“回禀陛下,她们还在负隅顽抗,您看……” 穹皇忽的冷嗤,她抬起宽大的衣袖,慢慢朝他抖了抖:“既然她这么想让不息山覆灭,那么本皇便如她所愿。传令下去,继续破开结界,届时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屠云将军将腰弯了弯,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可是陛下,不息山周围还有寻常百姓……” “本皇是为了一统天下,届时天下太平,再无各派纷争,乃是桩造福万代的好事,天下成就大业者,必然会有所牺牲。” “去吧。”穹皇道。 屠云将军虽还面露难色,但却不敢违抗,最后将牙一咬,领命离去。 穹皇看着他背影隐没云层,浑浊的眼睛低垂下去,枯槁的手不断摩挲着掌中光滑的龙头拐杖,她忽得将拐杖一敲,脚下云层骤然撕开道裂口,露出此刻已然千疮百孔的不息山。 微笑开口:“白霄尘,你确定你还要这般,将同门的命置之不顾吗?” 沙哑的嗓音随风穿梭在云间,最后于结界外落下,如同惊雷响起,震得众人耳鼓发颤,眼前皆是一黑。 “这天杀的穹皇!”白霄尘座下弟子莫流筝一边维持结界,一边怒声喊道,“明明是她妄想侵占不息山,如今却说成是师尊的不是,好生奸诈!” “就是。”一旁的戚玉容也开口,她修为略低一些,即便身处严寒中却也是满头大汗,“师姐,我们还得撑多久啊?” “只要我们不死,便一直撑着,反正不能轻易叫他们破了结界,到时候定是一场厮杀!”莫流筝咬牙道,她抬头朝云端的结界中注入灵力,眼神倒映着结界的弧光。 修为高的弟子此时正分散于不息山的各处,维持结界的完整,她们所守的是八卦台的部分,这里地势高,视线好,能清晰看见整个宗门的境况。 而在八卦台之上,白霄尘正执剑立于空中,被鲜血染红的衣袂随风翻飞,手中的凌冰剑亦沾了血色,鲜血流过其上暗纹,显现出平日看不出的图画。 那双远山似的眉毛拧成一团,细小的汗水沾湿鬓角,薄唇紧抿,神色冷冽肃然。 “宗主,您受伤了!”一旁的廖宗方长老急声道。 第126章 “这死瘸子,看本座同她一战!”廖宗方掀起道袍上前,被白霄尘甩袖拉回身侧。 沉声道:“长老莫要心急,不过是些外伤,暂时奈何不到本尊。如今穹皇修为高深莫测,方才不过一个分身便同我激战片刻,你此时出去也只是送命而已。” 头顶的层云在罡风中舒卷不定,属于穹皇城的旗帜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犹如上空虎视眈眈的鬼魅,只待众人力竭之后饱餐一顿。 又是几百名修者涌向结界,此时一道灿光闪过,原是毕施云门主连同几位长老在半空施展法阵,灵力拉扯成一张巨网,无数箭矢自网眼中呼啸而出,犹如飒沓流星,瞬间照亮了大半的天空。 穹皇城的修者躲避不及的自被箭矢射中,其余众人忙运功抵挡,于身前汇聚出一片透明的屏障。 双方正对峙之时,又有数十名不息山弟子从白霄尘身后腾空而起,跃出结界,喊叫着朝他们疾冲而去,领头的几名皆为蓝袍仙修,修为也算不凡,此时正挥剑劈砍,破开了敌人屏障。 后方长老们见状默念心诀,而后将指尖灵力注入大网,方才便亮堂起来的天空顿时如日出般璀璨,箭矢密不透风地俯冲而下,身着甲胄的修者们连连惨叫,不由分散躲避。 不息山的弟子们见有机可乘,顿时闪入其阵营中,一时间整个半空乱做一团,炫目的光辉闪烁不定,几乎叫地上的人分不清敌我。 “今日我等在此,定不会叫你们这些歹人踏入不息山半步!”毕门主座下弟子骆银鞍踏着他的灵兽吊睛白虎震声喊道,白虎同时张开大口,瞬间将迎面而来的修者咬断了手,眼前一片血雾翻飞。 “师兄当心!”一名女子厉声喊道,因着这只白虎吸引了众人视线,不少士卒冲上前来,将包括骆银鞍在内的几名仙修包围起来。 “他们人太多了,我们似有不敌!”女子挥剑劈伤同她纠缠的一人,然而又有人卷着沙尘而来,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正当几人陷入困境时,忽闻头顶传来几声惨叫,骆银鞍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忙挥手护住身边同门。 只见一个足有两人宽的拳头正直直砸下,拳头周身银光,因为飞得太快而夹杂着不少火星,凡是试图阻拦之人皆被罡风掀飞,方才围攻骆银鞍等人的士卒见状也惊叫抽身,却难抵这拳头速度,几乎被砸了个正着,噼里啪啦掉入山林,不见人影。 几名弟子扒着白虎的身子才未被罡风掀飞,皆目瞪口呆地看向来人,来人冷眉冰目,旋身收了神通,正是连夜赶到不息山的灵水。 “我师尊呢,可有回来不息山?”灵水扬声问道。 骆银鞍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师尊是白风禾,于是摇头:“白门主不曾回来。” “师尊没有回来?”灵水眼中顿生惊诧,她握紧手中长鞭,将眼前一敌人掀飞出去,“可她分明说要回不息山帮忙!” 那日师尊和云川止不告而别,她十分担忧急切,求了浮然君许久都没能脱身,直到听闻不息山大战,浮然君这才肯带她回来。 却没想到师尊和云川止根本不在不息山,可如今不息山危在旦夕,她们不在此处帮忙,还能去哪儿呢? 与此同时,立在八卦台上的白霄尘也震声问道:“风禾和云姑娘离开了九鳞泽!?” 她对面之人正是洛浮然,她眉心同样敛着:“风禾和云姑娘早在几日前便离开了,我本以为她们会先一步来此,她们不曾来么?” “我从未见过她们身影。”白霄尘如今是真的慌了神,她捏紧了手中长剑,“如今正是大乱之时,她们会去何处?” “霄尘,你先别急,或许她们有了什么线索,去了别处也未可知,风禾心思缜密,云姑娘又十分聪颖,她们定不会出事的。” “希望如此。”白霄尘指尖掐得泛了白,她抬眸看向头顶黑压压的雾霭,脸颊不由绷紧。 “浮然君,你说穹皇她为何不亲自下来同我一战?”白霄尘忽然道。 洛浮然眉心动了动,她亦抬眼望向天空,那里黑得分不清日夜,偶尔有长风席卷而过时,才能看得见云层之上涌动的金黄旗帜。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吞并不息山,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我这个宗主,却要安排如此多的修者破我的结界。” 白霄尘低声道:“方才我已然出结界同她对峙,可她却并不用真身见我,只派了个分身同我对战。” “竟有此事?”洛浮然有些讶异,她透过层云虚虚望去,忽道,“莫不是她在等待什么?” 周围仍是一片刀光剑影,呼声交叠,不息山的弟子们还在半空厮杀,时不时有血雾随风洒落,染红了脚下的林间积雪。 明存殿殿顶正燃着火苗似的光晕,结界的光辉从那里起始,又在半空汇入了数百名弟子的灵力,变得斑斓多彩。 “浮然君。”白霄尘忽然开口,“您是神女,理应比我更有才能,若我此去回不来,还望浮然君替我继续施令,竭力保下不息山。” 洛浮然闻言握住她手臂,急声开口:“霄尘,你做什么?” “我身为不息山宗主,既承了师尊之命,便理应拼命保护这片土地,保护门中所有仙修。”白霄尘直直立着,手中的凌冰剑嗡嗡作响,“无论穹皇在等待什么,我断不能让她如愿!” 说罢,还未等洛浮然阻拦,白霄尘便挣脱她手,化作一道流光穿过结界,隐入了头顶的浓云之中。 “白霄尘!”洛浮然猛地上前几步,却再不见女人身影。 ………… 混元宝塔之中,白风禾面色仍苍白一片,唇瓣却被她咬出了血,她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推开了云川止。 “我师尊,我师尊怎么了?”程锦书面如土色,“她老人家死了?” “师姐暂时活着,但观这火苗之状,她应是身陷险境,命悬一线。”白风禾低声道,她攥去掌心火苗,再不耽搁,疾步向牌楼走去。 云川止和程锦书三人也不敢多言,纷纷跟着她踏入牌楼,只见面前一暗一明,忽然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云川止用衣袖遮在眼前半晌,这才看清了周围摆设,只见她们正身处一府邸宅院之内,宅院不大,应是入门之处,中央立着一浑圆的假山,山下围着圈水池,池水早已干涸,应当鲜少有人打理。 “这便是最后一层?”程锦书在院中转了个圈,“我怎么好似出了混元宝塔似的。” 云川止上前摸了摸地上枯草,触感真实,风卷着草叶拂过面颊,带来荒凉的味道。 “是幻境吗?”东方红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若不是幻境的话,塔中怎么会有日光呢?” “不是幻境。”站在最前面的白风禾开口,她抬腿踏过地上拼得歪斜的地砖,“这太阳是假的。” 云川止抬头望向穹顶,只见天空湛蓝,好似一汪清水,数朵白云团团坠在天边,看上去栩栩如生。 只不过若仔细端详那轮烈日,便能察觉出不同,日光虽明亮,照在身上却一丝温度也无。 不愧是白风禾,就是仔细,云川止心里夸赞。 “这应当是一座偏院。”白风禾又道,她眉心紧锁,阖眼放出灵力,然而放出的灵识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阻碍,并不能扫视整个院落。 “为何是偏院?”云川止有些好奇。 “你瞧这砖瓦屋檐,皆是上好的材料所制,再瞧这院中杂草和摆设,又脏乱杂破。山下的许多大户人家便是如此,什么人住什么样的地界,泾渭分明。”白风禾拎着裙摆迈过门槛。 “你从未在乾元界的凡间待过,故而不知晓这些。”白风禾将手递给她。 云川止将她手握住,同她一起走进昏暗的堂屋。 身后的程锦书追上来,啸月已经变作一只小狼窝在她怀里,一双眼睛左看右看,俨然十分惧怕。 “此处到底有什么,能将啸月一只大妖吓成这般。”程锦书心中害怕,不由得贴紧了云川止。 白风禾瞥她一眼,未曾开口,旁边的东方红羽胆子更小些,也要往云川止身侧挤,不过看到白风禾紧绷的侧颜后,怯怯地选择自己承受。 只是她抖得太过频繁,几乎抖出了风声,白风禾黛眉微敛,将一侧的衣袖丢给她握着。 “不许一惊一乍的,扰得本座心烦。”白风禾冷冷对她道,而后将目光投向屋内。 堂屋也同外面一样,虽砖瓦用的都是好材料,装潢精致,可摆设的桌椅却都是寻常物件,甚至十分破旧,椅子腿重新修缮过,上面缠着一圈厚厚的绳结。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清亮的读书声在耳畔响起,吓得东方红羽险些尖叫出声,亏得有白风禾方才的警告,她才死死咬住衣袖,将刺耳的声响咽了下去。 程锦书亦是吓得抖了一瞬,她猛地抱紧了云川止的胳膊,失声道:“这是什么动静!” “你在这吊诡的混元宝塔里待了数月,怎么胆子比往日更小了。”云川止被她抱得歪斜了身子,不由斜睨她道。 “弟子规,看来是个孩子,也不知是人是鬼。”云川止拉着白风禾穿过堂屋后的屏风,来到一处狭窄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间厢房,门虽敞着,可里面却昏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明明外面是大白天,可这屋中似乎一扇窗子也无,令人毛骨悚然,白风禾倒是半点不见恐惧,竟一人径直踏入房中。 屋子确实没有窗户,且十分低矮狭窄,只容得下一张床榻,梳着两个发髻的小女孩便盘膝坐在榻上,捧着手中的书册诵读。 她似乎对几人的到来毫无知觉,仍沉浸在书籍中,摇头晃脑地读着。 “她是不是看不见我们?”随后跟来的程锦书扒着门缝悄悄开口,白风禾闻言轻声咳嗽,果不其然,女孩并无察觉。 云川止忽然从墙角拿起个扫帚,打着旋扔到小女孩脚边,扫帚荡起层层灰尘,女孩却仍专心读书。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声呼喊,而后便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女孩下意识丢掉了手中书册,急切地朝门口跑来。 云川止来不及躲闪,被女孩穿身而过,转身看去时,女孩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要,不要!”她尖叫着冲向院中的几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几个装满吃食的瓷盘,此刻正将盘子朝地上摔去,碎裂的瓷器和浓郁的酱汁混在一起洒入枯草,散发着喷香的气息。 “小废人连灵根都修不出,竟还想吃这珍馐佳肴,做梦去吧!”一领头的少男哈哈笑道,一边说着还一边踩踏着地上的馒头,直踩得雪白的馒头混入泥土,变成一滩烂泥。 “未曾想我们江家世家大族,竟生出你这么个小废物,整日躲在屋中念那些酸文有何用,不是照样没有半分灵力!”一少女抱着双臂开口,她居高临下走到女孩身边,一脚将女孩踹倒在地。 “你若好好待在此处也就罢了,还偏要一同参加考核,用那些歪门邪道夺我们的奖赏,你以为你赢了我们,便能叫家主多看你一眼?做什么春秋大梦!” 女孩被踢得跪倒在地,她粗糙的手指插入泥土之中,眼底泛着猩红之色。 “我没有想夺你们的奖赏,只是我娘要饿死了,我只想要一点吃的。”女孩用沾着泥土的手抹了把泪,忽然咬牙冲向地上仅剩的几个馒头,却被少男轻易用腿拦住,一脚踢在肩头。 女孩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台阶之上,疼得她倒地痉挛,却仍紧咬牙关,半分不吭。 “一个大废物生的小废物,还挺有骨气,给我砸,什么都别留下,看她往后还敢不敢乱出风头!”那少男含笑喊道,他身后几人顿时冲进堂屋,一顿打砸。 噼里啪啦的响动传入女孩耳朵,女孩耳廓轻颤,却没再出声,仍死死趴在地上,唯有沾血的指尖昭示了她的愤怒。 少年们很快泄愤够了,又吵吵嚷嚷地走出屋子,他们没再对女孩动手,只是笑嘻嘻地讥讽了一阵便甩手离去,只余女孩匍匐在地,在瑟瑟秋风中趴了许久。 这才缓缓起身,冷静地抖掉身上的尘土,走到水缸边清洗受伤的血迹。 又从地上捡起被踩成了饼的馒头,小心翼翼放进碗中,挑去里面灰尘后,端着走上台阶。 云川止几人看着她背影,心中各有思绪,但都没有开口,而是无声跟上。 女孩走到另一处厢房内,房中同样搁着张竹搭的床榻,榻上铺着薄薄的褥子,一位衣衫单薄的妇人合衣躺在榻上,睡得正熟。 “母亲。”女孩细声细气地开口,她将装着馒头的碗放在床头,又倒了杯水,扶着悠悠转醒的妇人坐起。 “雀儿,如今什么时辰了?”妇人柔声开口,她从女孩手里接过茶杯,含笑道,“今日的书可读完了?” “读完了。”女孩乖巧地回答,她对妇人捧起碗,“母亲,你吃馒头。” “母亲不吃,你吃。”妇人将碗推到女孩嘴边,又被女孩推回去,执拗地摇头。 见实在拗*不过女孩,妇人这才接过碗筷,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慈爱点头:“谢谢雀儿,雀儿真棒。” 妇人吃过馒头便重新躺下了,女孩对着妇人的身影呆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替她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光。 程锦书和东方红羽看得有些心酸,东方红羽心更软些,此时看得眼角泛红,掩面吸了吸鼻子:“真是可怜。” “当真可怜么?”白风禾却始终不改面色,而是凝视着女孩背影,轻声问道。 “穹皇陛下。” 云川止神色不变,程锦书和东方红羽皆是一惊,她们二人对视一眼,东方红羽颤声道:“穹皇?” 面前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女孩才发出声音,她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直视着白风禾,露出纯洁的笑容。 “你如何发现我的?”女孩好奇地问。 “这混元宝塔本就是你的,你真名又叫江确,身份并不难猜。”白风禾说,“何况方才那些少年吵闹成这般,你母亲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踩成烂泥的馒头,简直波澜不惊到了冷漠的地步。” “何况你母亲说你日日读书,《弟子规》却只读到开头,实在不符合常理。”白风禾又道。 女孩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拍起了手:“不愧是谢存的徒儿,就是比寻常人机灵些。” “只是不知你造出这般虚幻的回忆,是想要博得我们的同情,还是想要欺骗自己。”白风禾说着举起长剑,一缕紫光从她指尖流入剑刃,又从剑尖飞上苍穹。 光芒触碰到那一汪湛蓝的那刻,面前的场景忽然枯败黯淡下去,头顶的落日霞光消失不见,转为低矮的层云。 闪电破开乌云,瞬间照亮满地的尸体和血污。 东方红羽实在忍不住恐惧,身不由己地发出声短促的叫喊,她一把抱住身边的程锦书,不敢多看。 原本还算干净的院落中此时横尸满地,死去的皆是方才来捣乱的少年们,他们纷纷双目圆睁,舌尖伸长,七窍流血。 他们的血流汇成小溪,顺着杂乱的砖缝蔓延。 云川止很久不看这样满地尸体的场景,何况那都是些少年,于是也有些反胃,她快步走到女孩母亲躺着的地方,用灵力掀开被子,顿时直面一股恶臭。 那哪里是什么妇人,而是一具腐尸,尸体已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五官几乎融化在了一起,身下的皮肤同被褥黏连,黄色的水浸湿薄薄的褥子。 程锦书转头开始干呕,云川止移开眼神,走回白风禾身边。 女孩看向腐尸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悲怆,而后便只剩笑意,她对着床榻轻轻抬手,尸体便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院落,堂屋,满地的身体,也都化作轻烟散去,只剩脚下坚硬的青砖,和头顶翻滚的浓云。 “博得同情确实是个好法子,那些满口仁义苍生的名门修者最吃这一套,他们瞧不起本皇这样的‘弱者’,便会同情本皇,帮助我拿到我想要的。” 女孩向后一仰,坐在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宝座里,缓缓升起。 “比如你那空有仁心,却蠢得要命的师尊,谢存。”她含笑道。 第127章 “你这十恶不赦的奸诈之人,竟还有脸提我师尊。”白风禾唇角微提,冷哼道。 “奸诈?本皇一向堂堂正正,何来奸诈之说。”女孩笑容似还有些委屈,“倒是你们几个,不打声招呼就闯入本皇的混元宝塔,不遵礼节。” “我呸!”一旁的程锦书吐够了,此刻仰头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还堂堂正正?屠戮妖族,灭门同类,桩桩件件足以将你千刀万剐!” 女孩看向她,眼神骤冷,随后手指微扬,一道闪电自浓云中飞劈而下,冷冽的光刹那间照亮了方圆百里的黑暗。 也照亮了远处黑暗中隐隐漂浮的东西。 程锦书见状闪身躲开,谁知闪电竟半空拐了弯,直直冲她而去,程锦书心道不好,忙抽出法器准备抵挡,然电光还未近身便被一股力量震麻了心肺,骇得她险些吐出口鲜血。 女孩的力量竟如此恐怖,程锦书强行运功挡了,同时又有几道闪电落下,云川止见她面色不佳,于是忽得踏地跃起,拉弓射出几根光箭。 光剑在半空同闪电相撞,弧形的气流轰然四散,震得脚下的地砖都开裂了部分。 “你没事吧。”云川止拉住程锦书的手臂,白风禾也看向这里,二人视线交错。 “没事。”程锦书道,她对云川止皱眉,低声道,“她不知修了什么邪功,力量大得吓人,你要小心。” 方才那样大的罡风涌过,女孩的发髻却未歪半分,她居高临下看着众人,蔑然道:“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对本皇无礼。” “一个花了十几年方才修出灵根,全靠我师尊提携才混出些名号的人,如今竟妄想一统天下,当真可笑。”白风禾开口,她抬头看着女孩,艳丽的眉眼中尽是讥讽,“江确,你可对得起我师尊。” 女孩垂眼看着白风禾,面容落满阴影,看不出神情:“你师尊算个什么东西,本皇为何要对得起她?” “我师尊既不算什么,你又为何要偷走她的功法去修炼?”白风禾言语毫不留情,“当年你主动接近我师尊和浮然君,不就是看中了她们乃天之骄子,妄想她们能给你几分恩惠吗?” 女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发出声怪异的笑。 “我师尊心地善良,为人豁达,她未必看不出你那点肮脏的心思,可她还是一心一意待你,将你当做至交之友,给你上好的灵石丹药,传你修炼之法,带着你行走江湖,还数次救你于水火之中。” 白风禾负手而立,声音传得清晰辽远:“只可惜你是个小人,她这般真心对待换来的却是你的妒忌,还有暗地里滋生的仇恨。” 头顶传来清脆的掌声,女孩道:“说得好,本皇确实比不得谢存的深明大义,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她何时真心对待过我?她所给我的不过都是些小恩小惠罢了,妄想用这些小恩小惠便收买本皇,呵,痴心妄想。” “是小恩小惠,还是你贪心不足”白风禾嗤笑。 “牙尖嘴利,怪不得谢存那样喜欢你。”女孩咯咯咯笑了,她忽得向前倾身,直视着白风禾,“真可惜,只要是谢存喜欢的东西,本皇便必会毁了它!” 云川止无声听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忽得开口:“谢存都死去百年了,你怎么比谁都念念不忘?”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怒了女孩,她厉声道了句“住口”,随后闪电再次划破阴霾,白风禾顿时化作残影上前,抬剑替她接了这道闪电。 女孩低头凝视着她们,指尖握紧了扶手。 而后缓缓松开,软靠回去:“这般护着,你就是那日混入我穹皇宫,将这妖女救走之人吧?天下竟还有本皇防不住的人,还真是出乎本皇意料。” “今日来得正好,一并杀了,以解本皇心头之恨。” 女孩的身影忽然消失,头顶阴云浓稠地压了下来,恍惚间似已擦到头顶,阵阵雷鸣响彻其中,光芒随着闪电忽明忽暗。 抬头望去,似有个庞大的身躯在云雾中游过,云川止心弦一紧。 “是师尊的幻心宝卷,她已然修到了第五卷。”白风禾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短短几月修为这般高涨,果然是借助了混元宝塔的力量。” “混元宝塔为的是炼化妖魔,她若借其力量修炼,那不是以妖魂修炼了?”云川止心中大骇,“这等邪功明明是乾元界所禁止的。” “规矩出自人手,她若真的一统天下,谁还敢有异议?到时便真是妖族覆灭,生灵涂炭。” 白风禾握紧手中长剑:“云川止。” “哎。”云川止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女人直视头顶若隐若现的龙首,泛光的眼眸下是一反常态的平静之色。 云川止心又缩紧了些:“你想做什么?” “我绝不能让她彻底修成幻心宝卷,届时哪怕是浮然君恢复了修为,也难以再压制住她。” “此处的穹皇不是她原身,我猜想她是使出了分魂术。等会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功法大成,但我或许杀不了她,到时候她分出的这部分魂魄定会回到不息山。云川止,我请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云川止下意识拒绝。 何为不惜一切代价?白风禾难不成又想同归于尽,开什么玩笑! “……待混元宝□□塌后,把程锦书和那小鸟带出去,帮师姐守住不息山。”白风禾像没被她打断似的,轻声说完。 头顶雷鸣越发密集,巨龙在云中翻云摆尾,周围的黑暗之中似乎涌出了许多影子,朦朦胧胧地朝中央逼近。 “不可以。”云川止头一回如此执拗,她脑中一团乱麻,上前握紧白风禾冰冷的手,攥在掌心不肯放开,“我宁愿同你一起葬身塔底。” 她来之前想过了会死会伤的可能,可真到了要看着白风禾白白赴死之时,便怎么都不愿了。 “我们不参与这些事了好不好,你同我回去无间城,”云川止怎么都不肯放开白风禾,她抬眼看着黑压压的浓云,咬紧牙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白风禾却噗嗤一声笑了,柳叶眼柔柔弯着,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两下。 带起一手温热的水渍。 “云川止,你居然会哭。”白风禾眸中闪过惊讶,而后便是溢出的心疼,她继续用掌心替她擦着眼角的湿润。 她从未看见云川止真心地哭过,仅有的一两次也是做戏而已,如今却红了鼻子面颊,眼底也一片赤色,扑簌簌得可怜。 “我怎么回无间城,背着师姐和不息山数千名修者的命么?即便我苟且活下去,我也不会心安的。”白风禾耐心道。 “自打我拜入不息山,这便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不息山是师尊的心血,亦是我的家,即便有些人待我不公,但我仍不能放任它毁于一旦。” “云儿,你是世上除去师尊外待我最好的人,你再纵我这一次又如何?” 白风禾离她很近,呼出的气息拂动鼻尖,痒得令人鼻酸,云川止眼前越发模糊,她错开视线,用力眨眼,挤掉眼中水汽。 她还未开口,云中便响起一声龙鸣,震耳的声响犹如雷电般穿过脊骨,在场几人双腿皆是一软。 白风禾来不及再同她说什么,只是匆匆在她嘴角留下一吻,而后紫衣从指尖溜走,花香味很快消失。 浓雾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四方皆被浓雾所掩盖,云川止急忙掀出道袖风,这才看见白风禾的人影。 女人手握长剑浮在半空,周身笼罩幽幽的紫光,另有一“人”同她相对而立,周身被黑烟盖满,早已看不出容貌。 “好强的妖气,大名鼎鼎的穹皇修习的竟是邪功。”白风禾眼尾上扬,展颜而笑,似乎毫不将敌人放在眼中。 “一个嗜师的恶毒妖女而已,凭何对本皇大呼小叫?”黑影发出刺耳的讥笑,而后她双手抬起,巨龙的脑袋忽得自她胸口穿出,黑烟袅袅而散。 巨龙的身体宛如攒动的山脉,好似大山倾倒般撞向白风禾,此时被掀开的浓云再次遮挡视线,程锦书发出声惊叫,飞身而上前去帮忙,却忽觉四肢冰冻般缓慢,耳畔传来低哑的呓语。 她僵硬地扭头,忽见黑雾之中多出了许多黑影,好似无数个披着黑袍的鬼魅,面目糊成一团,冲她张开鲜血淋漓的大口。 她顿时觉得周身血液凝固,忙抽出铁棍竭力挥去,无奈四肢僵硬,动作硬是慢了数倍。 好在这时云川止出现在她身后,将一张新鲜绘制的黄符贴在她背上,仿佛凝固的血液恢复原状,程锦书顿时大喝一声,狠狠打散了面前作孽的鬼魂。 “这些是死去妖族的魂灵,如今被穹皇驱使。”云川止声音有些沙哑,眼下还沾着赤色,她将几张符咒递给程锦书,“若觉得四肢僵硬,便用其解开。” 说罢不等程锦书回话,她便扭身隐入云雾,去往白风禾方才消失的地界。 浓雾实在太多,云川止很快迷失了方向,无边的瘴气从地底升起,难闻的气味掩盖了所有的气息,灵识根本无法挤入其中搜寻。 “白风禾!”云川止索性大喊,然而唤来的只有成群的鬼魅,惹得云川止周身燥气涌上,索性运功一掌拍出,灵力排山倒海般四散,将周边数百魂魄搅碎成烟。 该死的穹皇,竟用这种方法分开她们,看来是想要将她们一一解决,云川止咬得唇瓣都出了血,一股铁锈味在她舌尖晕开,她却毫无察觉。 她不断掀翻面前蜂拥而上的鬼魅,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抹紫光,心头喜悦一瞬,正欲闪身上前,却察觉到铺天盖地的妖气朝她涌来。 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妖气?云川止愣怔一瞬,心脏很快缩紧。 眼前的一切印证了她的念头,只见紫光越扩越大,最后犹如烈日般笼罩四野,成片的海浪般的鬼魅在光芒中消散,方才还黑雾弥漫的地界很快亮如白昼。 正同鬼魅纠缠的程锦书和东方红羽也朝这里奔来,她们口中说着什么,云川止听不甚清,她只是用手挡着刺眼的光,艰难注视着眼前裙衫猎猎的女人。 长发注入生命般四散飞扬,眸子隐约能看出淡淡的紫色,无数根紫色的藤蔓不知从何而来,铺天盖地束缚住那摇摆的龙身。 白风禾竟不知何时全部吸收了大妖的妖丹,彻头彻尾地,成了一名堕仙—— 作者有话说:结尾章节不好写,一边写一边斟酌写得很慢…… 第128章 怪不得方才在那大殿之中,她竟能听得懂那些妖魂的破碎言语。 云川止耳中一阵嗡鸣,竟未察觉几只漏网的妖魂正朝她逼近,好在这时程锦书和东方红羽赶到,些许微弱的火球从羽翅下滚出,勉强将妖魂烧作青烟。 “云川止!”一旁的程锦书将她拽了一把,云川止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从嗡鸣声中挣脱出来。 东方红羽已经变回妖身,挣扎着在半空盘旋,羽毛掉得愈发厉害,如今只剩下稀疏的几根还泛着光泽。 “好强的妖气,姑姑身上的绳索是什么,藤蔓么?”程锦书同样白了面色,她一把抓紧云川止的手臂,颤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姑姑怎么变成妖了?” “不是妖,她吸收了藤妖的妖丹。”云川止张口道,她觉得嗓子如同干裂般生疼,这股疼痛感一路蔓延,连带着头都有些刺痛。 “你带东方红羽留在这里,当心被殃及性命。” 说罢,云川止从背后解下逐日弓,身体化作流光汇入光辉,眼前残存的薄雾散去,她面前黑龙的躯体越发清晰,水缸大的鳞片映入眼中。 黑色雾气透过鳞片的边缘滚滚溢出,强悍的威压冲击着耳鼻,肩膀处的骨头被挤压得生疼,云川止咬牙唤出肩头的甲胄,身体这才恢复轻盈。 头顶再次生出股黑烟,女孩的脸从黑烟中浮现,化出双腿双脚,她似乎十分愕然,声音也变得尖利刺耳。 “你这妖女莫不是疯了!” “怎么,只许你拿妖魂修炼,不许本座炼化一颗妖丹吗?你们用这名号唤了我百年,我如今便当真做个妖女,穹皇陛下可还喜欢?” 白风禾说罢将手一扬,缠绕住巨龙的藤蔓便强行收紧,根根蠕动的藤蔓拨开鳞片钻入龙的躯体,女孩发出声凄厉的尖叫,身上浓雾如同炊烟般升起,同苍穹尽头的黑云相接。 巨龙也发出猛烈的龙啸,云川止耳朵被其震得越发嗡鸣,她看向白风禾,女人却好似浑不在意,仍噙笑浮在半空。 “妖女,妖女……”女孩不断嘶吼谩骂,浓雾痛苦地翻涌挣扎,被束缚的巨龙则左右扭动龙尾,在半空掀起一道道罡风。 云川止抬手挡住袭来的罡风,用模糊的眼睛看向白风禾,在片片刺目的眩光中,她隐约看见了女人嘴角和眼尾渗出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女人背后冒出,它们像蛇一样伸向巨龙,缠绕巨龙,疯狂地撕开它的鳞片,钻进它的血肉,黑龙好似不断倾塌又升起的山峦,不断发出古老而痛苦的哀鸣。 “白风禾!”云川止忍不住发出呐喊,但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满天的巨响中,她驭风靠近女人,却根本无法分开那些疯狂蠕动的藤蔓。 藤蔓几乎将白风禾的身体尽数遮住了,黑龙掀起的罡风吹不开那堵柔韧的藤墙,所用的攻击都是徒劳的,庞大的龙尾很快也被纤细的藤蔓覆盖,肆虐的风也终于小了些。 巨龙在绝望地挣扎,但它很快变得无力而僵直,藤蔓已经进入了它身体深处。 云川止抹掉满脸被风吹出的眼泪,她有些不知所措,亦有些茫然,她只能咬牙在藤蔓中穿梭,试图离白风禾再近一些。 “白风禾……”她听得出自己声音的沙哑,她用伸出的钢铁手臂拨开那些藤蔓,却不舍得撕扯它们。 生怕白风禾会痛。 她最终还是没能靠近,因为白风禾似乎有意挡着她似的,随着最后一声惨烈的龙吟,一股浩瀚的力量从巨龙身上迸发,张张鳞片被掀起,被掩盖在内的皮肉也刹那间撕得粉碎。 血雨和肉块铺天盖地地洒下,云川止的身体难以抵抗地被掀飞出去,又很快被几根藤蔓卷住腰身。 藤蔓们温柔地将她拉离罡气猛烈的地方,待云川止落地站稳,那些紫色的藤蔓便迅速地变细枯萎,最后化作紫烟散去。 云川止愣了一瞬,急忙甩开脚步奔向白风禾,藤蔓一条条化作紫色的烟雾,漫天地飘洒下来,女人立在薄烟之中,张口冲她说了句什么,便软身倒下。 血浸湿裙摆,流泻成河,血沾湿了女人白皙的脸,同她红唇一样炽热。 云川止想叫她名字,但张口却发不出声响,血色在她眼前晕开,头颅刺痛而昏眩。 哀恸的哭泣声回荡在头顶,黑雾重新拼凑成女孩的躯体,她同是双目流血,赤脚站在黏腻的地上,捂着脸痛哭。 “毁了,我的心血全都毁了……” “你这个妖女,你同你的师尊一样恶心,卑劣,无情……” “你以为毁了我的功法便万事大吉吗,错了,我不过是受伤而已……不息山仍会覆灭,你的师姐、同门都会在痛苦中死去。” “我还要将你身体碾成血泥,将你魂魄撕成碎片,我要你生生世世苦难无边,永坠地狱!” 女孩边哭边抬起手掌,黑气涌向倒地的白风禾,云川止反手拉开逐日弓,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的光箭射穿黑气,直直刺入女孩心脏。 女孩愣了一瞬,她低头看着胸口,视线落在云川止身上,随后咯咯笑了。 她身上的黑雾再次汇聚成黑龙的形状,冲着眼前的云川止俯冲而下,女孩畅快地大笑,然而笑容却忽地僵在脸上。 女孩疑惑地看着面前穿龙而过的女子,女子眼底湿润而赤红,恨意使得她眼神冰冷而疯鸷,因承受一击而涌出的血溢出嘴角,滴滴答答沾湿衣襟。 钢铁的手掌刺入了女孩的胸口,随后反手一掏,血淋淋的心被剖了出来,在她手中疯狂地跳动,女孩瞠目结舌地跌倒,身体和心脏很快皆散作黑烟,被风一吹便消散。 云川止喉咙滚动,张嘴便是源源不断的血喷涌而出,她瘫软着身体跪倒,不知何时赶到的程锦书尖叫着扶住她肩背。 她带着哭腔道:“姑姑,云川止,你们……” 云川止想过此行艰难,却未想过这般难如登天,劫数一个个涌来,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头顶的乌云中惊雷滚滚,或许是穹皇留下的禁制使得混元宝塔开始坍塌,闪电一下下劈碎地上的砖石。 闪电几次险些劈在云川止身上,亏得程锦书替她一一拦下,然久而久之,程锦书也支撑不住,拄着铁棍跪倒。 “云川止,带姑姑出去,回家……” 头顶凄厉的鸟鸣由远及近,已经掉光羽毛的毕方鸟盘旋而来,用身体替她们挡住道劈开乌云的惊雷,丑陋而瘦小的身体打了几个滚停下。 “姐姐……”她奄奄一息地哭泣。 程锦书很快没了声息,在她怀中的啸月长叫一声,身体膨胀数倍,用巨大的狼身将她们尽数罩在怀中,抵挡砖块和纷涌而来的妖魂。 云川止眼前忽明忽暗,她又呕出几口血,而后手脚并用向白风禾爬去,女人静静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仿佛陷入沉睡。 “不要死……”云川止颤声道,她的头疼得好似在被人撕裂,周身的甲胄尽数褪去,只剩滚烫的血肉之躯,将她冰冷的手攥在掌心。 “白风禾,不要死……” 她头一次这样渴望活下去,渴望带着白风禾,带着大家逃出这里。 有没有办法,有没有人能救救她们。 有没有…… 剧烈的疼撕开颅顶,弦断之声响起,云川止含着汪眼泪,阖目睡去。 耳边响起绵绵笛音。 流水似的乐声潺潺淌过耳畔,云川止懵懂地望着眼前熟悉的石室,震惊坐起。 “醒了。”更为熟悉的嗓音道,女人含笑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骨节分明的掌中握着根玉白色的笛子,小心地搁在萧筒中。 女人穿着寻常的布衣,淡蓝的布料包裹她清瘦的身体,乌黑发丝盘作个浑圆的发髻,亮莹莹顶在头顶。 她面上尽是红色的疤痕,五官好似被火焰灼烧后融化,遮盖了原本的面貌,唯有一双眼睛清透有神,好脾气地弯着。 云川止怔怔看着她,张口却说不出话。 “也不过几年不见,便认不出我了不成?”女人缓步走到她身边,将她身上被子掀开,随手拿起氅衣,细心地替她披上。 云川止低头看着那双手灵巧地系好衣带,指尖时不时蹭过她脖颈肌肤,温热柔软。 不是梦境。 “归人姐姐?”云川止终于发出声音,她注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若这不是梦境,那何为梦境? 于是她上前抓住了女人的手,那些磨出的茧子刺痛了她的掌心,女人瞧着她又笑了,抽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满意道:“看来乾元界这一遭,让你多出许多人气儿来,竟还学会哭了。” 云川止忙抬手摸脸,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眼眶,她匆忙擦着,却怎么都擦不干清。 “我从前就常说,你须得常与人交往些,不能日日一个人闷着,一言不发,日子枯燥得很,这般才像个人。”女人语重心长道。 “你死后我早就不是那般性子了。”云川止吸了吸鼻子,她拽着衣袖囫囵擦泪,“没有你的日子快活得很。” 女人摇头浅笑,她目光扫过云川止的眼睛,好似洞穿一切。 云川止待自己终于哭得不那么汹涌了,这才开口:“这是做梦吗?我死了吗?” “尚还活着,不过快了。”女人如实回答,她似乎对此事毫不惊讶,仍笑呵呵道。 “白风禾呢?”云川止问。 “风禾?”女人眼神越发深邃,她上前一步,歪头看着云川止,“你同风禾如此熟络了不成?” 熟,熟得不能再熟了,云川止心想。 “看来我送你去风禾那里是正确的,她是个伶俐开朗、善良温柔的好孩子,定能改变你些许。”女人感叹。 云川止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她咬牙憋了会儿才开口:“你设计我被献舍到乾元界,是想让白风禾感化我?” “非也,是暖化。”女人柔声道。 云川止嘴巴张了张,想骂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 作者有话说:小云:谢谢了,真的是谢谢了 第129章 她没再纠结谢存对白风禾的错误认知,而是质问:“我为什么在无间城?幻觉?亦或是你的什么小把戏?” “姑且算作些小把戏。”女人说,她负手走回桌边,拂衣坐下,“不过这并非无间城。” “那是何处?” 女人温和地看向她,而后抬手指了指心口:“我们在你的灵台之中。” 见云川止不说话,她继续解释:“我死去之前在你体内留下了一缕残魂,寻常时候无人能察觉,唯有你这具身体真真正正将死之时,我才会醒来。” 云川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云川止上前一步,她直视着女人,凤目残存湿润的泪痕,“我死便死了,为何要将我送到乾元界,又为何要拉我回来?” “还有那名将我封入冰棺中的女子,她是谁?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是缘分使然还是早有预谋?你到底是谢存还是归人姐姐?” 她的问题太多太多,全部搅在脑中,混乱不堪。 女人望着她笑,笑容带了丝清苦,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急,此处的时辰不会流逝,听我慢慢道来。” “我是谢存,我确实是骗了你,你并非是我无意中救下的,我来此便是为了寻你。” “但我对你并非全是利用之心,我为你安排了许多未来和邂逅,却从未想过逼迫你做出任何选择,云川止,你在乾元界经历的一切都来自你自己。” 女人……谢存抚摸着桌上的萧筒,垂眸道:“很抱歉当时的我不能对你说出真相,相对整个世界而言,人与仙的力量都太过渺小,得知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死去便是代价。” “可既然知晓了一切,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乾元界毁于一旦,那么多生命存在其中,我想让它们存在得更久一点。” “可那同我有什么关系?”云川止不解。 “因为你存在于来往阁的预言之中,当时的预言提到了许多人,唯有你没有名字,没有住所,没有过去和未来,所描述的也不过只有一个眉尾的莲花胎记而已。”谢存说。 “你是说我在乾元界遇到的所有人,都在预言之中?”云川止头皮一阵发麻,“你将她们留在不息山,是为了完成这个预言?” “并非所有,其中一些而已。”谢存抖了抖衣袖,“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简直绝妙,其实我并未为此费什么脑筋,是她们自己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来到我身边。” 她摇头:“除了你。” “随着所剩的日子越来越少,你却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因此感到了急迫,便暗中派人搜寻一个眉尾有莲花胎记的人,可找遍了整个乾元界,你就如同并不存在一样,隐匿在茫茫人海。” “后来我知晓了无间城,听闻那里的人被流放在乾元界之外,就如同你,没有姓名,没有过去,于是我抛下一切赶往无间城,再往后,你便知晓了。” 谢存看向云川止:“我嘱咐来往阁的人安排一人,在浩劫快要来临的前些日子为你献舍,希望将你带到风禾她们身边,同她们产生联结。我不知晓这样的安排有没有用,但事已至此,我除了试一试外,没有别的法子。” “好在你们并未让我失望,你确实适应了乾元界的生活,在魂魄回到无间城后,又拼尽全力打开了我留下的那道门。”谢存含笑道,眼神欣慰。 云川止咬着唇瓣,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谢存的话,她又感到头有些晕,于是坐回床榻,揉着眉心道:“千针炼魂钟也是你留下的?” “是。”谢存颔首,“此物是我花费百年炼制成的法器,比风禾手中那个还厉害些。”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谢存温声道。 云川止忽的想起了白风禾,于是抬眉:“当年在魔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知晓在你走后,白风禾她被诬陷为杀掉你的凶手,不息山乃至整个乾元界都将她当做是弑师的妖女,对她严刑拷打,口诛笔伐。” 谢存抚摸萧筒的手停在半空,眼眸直勾勾看着云川止,清澈的眼底慢慢涌上郁色。 “竟有此事?”谢存的手放回桌上,略微施力,指尖泛起白痕。 她发出声冷笑,将手收回袖笼,开口道:“其实预言虽说了浩劫,却未提及浩劫的缘由,故而那时的我并不知穹皇的心思,仍将她当做至交好友,她也未曾暴露野心。” “那日进入魔窟的并非我一*人,还有穹皇,不过她并不知晓我是在寻找无间城,只当我在寻什么法宝,所以有意随我同去,准备暗中对我动手。” “我对她没有防备,又因预言的影响身体受损,不慎被她重伤,幸而那时风禾偷偷跟了过去,在紧要关头将我救下,可惜她修为不能对抗穹皇,亦被打伤在地。” 云川止握着膝盖,听得胆战心惊,不禁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苦苦哀求穹皇看在我们相交数百年的份上,留下风禾一命,我愿意以性命作为交换,好在穹皇尚存一丝真心,竟心软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我缔结血誓,永生不能取风禾的性命。” 怪不得,怪不得白风禾被穹皇关在地牢那么久,硬是留下了一条命,云川止深吸一口气,顿觉豁然开朗。 “不过穹皇没有料到,我已然在她未发觉时寻到了无间城的入口,我当着她的面跃入岩浆,实则是穿过入口进入了无间城。”谢存沉声道,她话语顿了顿,关切开口,“风禾她还好吗?” “她还好,只是被众仙关入地牢审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云川止想起如今生死未明的白风禾,心中又是刺痛,“好在有白霄尘相护,保下了她的门主之位。” “想必是穹皇设法抹去了她的记忆,又将你去世之事栽赃给她,这些年她一直受此折磨,生怕是她自己害了你。”云川止说。 谢存点点头,她眼下情绪翻涌,最后停落于哀伤。 “霄尘小小年纪便成熟稳重,这些年我终究愧对于她。” “风禾是个极好极好的孩子,她善良,勇敢,赤诚,还望你出去之后替我照顾她一二,有劳了。”谢存轻声道。 云川止面色微红,郑重地颔首:“我此生都会守在她身边,护着她,爱着她,寸步不移。” 谢存面色微变,她探究地看向云川止的眼睛,似乎有些讶异。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笑了笑,没有多问,继续说:“至于那个守住你尸身的女子,乃是我的好友巫芸,因着曾做过我座下仙仆,故而常被人唤作丑奴,她在我进入无间城之后也寻到了入口,那些年常环绕我们左右,只是你年纪还小,从未发觉过。” “我拜托她在你离开时保护好你的身体,显然,她做到了。”谢存满意地说。 她抬头看了眼并不能看见的天色,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 云川止下意识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张口无声。 “怎么,舍不得我?”谢存抿开笑意,脸上疤痕纵横,却并未挡住她的仙姿。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谢存张口吟道,她拿起放在萧筒中的白玉笛,抬手扔向云川止。 “这一别我便彻底离去,往后的路,需得你们自己走。” “此物还望你替我转交浮然,待我问她安好。” 云川止稳稳接过萧筒,再抬眼时,女人清瘦的身体逐渐变得淡而透明,云川止眼下略微发烫,她不由自主朝前迈了两步,又猝然停下。 大声道:“欺瞒我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留给我的吗!” 女人冲她眨了眨眼,而后抬起透明的手,再次指了指心口。 “我留给你的,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她说。 周围的石室随着女人的离开而消弭,云川止孤零零立在原地,很快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云川止猛地睁开眼睛。 浑身的轻盈感消失无踪,她依旧趴在冰冷黏腻的地上,大口喘息,满身沾着血迹,太阳穴突突地疼。 云川止艰难地撑起身体,用力将昏迷的程锦书和毕方鸟拉到身后,周围的妖魂犹如浩瀚无边的暗海,一层层扑向她们。 刺耳的鸣叫混合着滚滚惊雷,宛如世界倾塌般可怖。 好在啸月用庞大的身躯挡下了绝大部分雷电,白狼在乌云下不断仰头长啸,她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寸步不移。 “啸月,你怎么样?”云川止哑声呼喊着,她颤抖着蘸取地上不知是谁的血,速速画出阵法,而后默念仙诀逼出掌心灵力,用力拍入阵眼。 阵法成型,淡蓝色的光莹莹扩散至四面八方,代替啸月的血肉之躯暂时抵挡那些妖魂,啸月呜咽一声变回小狼,毛发被血打湿,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 云川止连滚带爬靠近白风禾,一边扶起她软绵绵的身体,一面掏出沾血的丹药塞进她口中。 “白风禾,你撑住,你看看我!”云川止一边喘息,一边细细碎碎地开口,她将女人的脸按入颈窝,拼命运功注入她体内,试图留下她残存不多的气息。 又一声掀天揭地的雷鸣过后,混元宝塔彻底崩塌,无数巨石和尘埃纷纷坠落,黑暗随之而来,将她们深深掩埋其中。 云川止唤出周身甲胄,竭力护住了所有人,她抱紧怀里的白风禾,腰肢被压得深深弯下,耳畔陷入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谢存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她为何指向心口? 云川止在沙尘中大口呼吸着,不知是血还是汗水流过她额间,许是忽然安静下来的缘故,她听见了自己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心脏一同跳跃,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是来自于无间城的,遥远的钟声。 是千针炼魂钟。 第130章 云川止茫然地低头看向胸口,那里似乎燃烧起蓝色的火苗,烧得整个胸腔满含热气,她屏住呼吸,注视着火苗越烧越旺。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放在胸口,火焰张牙舞爪地舔舐她的肌肤,紧紧缠绕她的手指,于是她咬牙用力一拽,一个巴掌大的东西随着火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东西是个缩小的石钟,不知是由什么制成,通体燃着蓝色的火苗,火苗下是一排排镌刻的字迹,字体布满表面和内里,光芒随着字迹的形状流淌,遍体生辉。 千针炼魂钟不是远在无间城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便是谢存为她留下的东西? 背上的碎石越发沉甸,云川止不管不顾地抬手握住石钟,火苗再次舔舐她手掌,这次甚至顺着她手臂朝背上爬去,很快便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顺着她经脉游走,几乎毫无隔阂地汇入丹田,抚平她体内的伤处,云川止睁大眼睛,而后挥掌拍向地面。 那力量忽得于她掌下迸发,蓝色的光顿时将背上层叠的碎石碾作了齑粉,又被随之而来的罡风卷得无影无踪。 云川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咬牙吞下口中的血腥味,缓缓直起腰身,双手抬起的那刻,千针炼魂钟忽得升至半空。 在规律的,庄严的钟声下,方才还摇摇欲坠的混元宝塔逐渐稳住,蓝色火焰顺着地面不断流淌蔓延,最后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 法器不知何时早已认主,居然能遵从她的一切号令,云川止心思一颤,忽得喜极而泣。 怪不得当初要她经受千针炼魂钟的百级天梯,经受千针刺骨之痛才能离开无间城,原来并非是为了要她徒增磨难。 原来在她走到尽头,打开那道离开无间城的大门之时,她便早已同千针炼魂钟结下了契约。 谢存在千针炼魂钟中留下了属于谢存的力量,原来这便是她留给她的东西。 云川止低头擦掉落下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挥袖将地上昏迷的几人皆收入袖中,紧紧攥着袖口,将她们牢牢护在怀里。 轻声道:“白风禾,我带你们回家。” 她看向半空中漂浮着的千针炼魂钟,忽得张开双臂,蓝色的火苗陡然化作烈烈的火焰,整个大殿犹如一座蓝海。 充盈的力量从她掌心滚滚而出,千针炼魂钟随着动作升空,变大,最后遮盖了头顶的乌云,周围的妖魂见状发出嚎哭,它们不断挣扎穿梭,却不能再近前半分。 钟声越发急促而浑厚,千针炼魂钟开始缓缓旋转,掀起的火驱散了所有乌云,露出原本属于混元宝塔的塔顶。 云川止的手背暴起青筋,大滴的汗水从她发丝间留下,随着一声仰天厉喝,无边的浩瀚气流涌向四周,妖魂一片片飞入虚空,消散无踪。 混元宝塔刹那间陷入寂静,而后便是彻底的崩塌。 穹皇宫内,黄昏清澈而斑斓的苍穹下忽然飞过密密麻麻的飞鸟,飞鸟那样多,犹如乌云一般几乎笼罩了天日,刺耳的鸟鸣响彻整个穹皇城。 城中来往的百姓纷纷仰头驻足,更有胆小的孩童躲在亲人身后,攥着衣角发出呜呜的哭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混元宝塔外的守卫也注意到了不对,纷纷仰头看着宝塔,恐惧地连连后退,“来人,快去禀告司长!” “快去禀告穹皇!” “当心!混元宝塔要塌了!” 随着一个守卫的高声尖叫,方才还静静挺立在蓝天下的混元宝塔忽得抖了一顺,而后便有碎石从塔顶脱落,噼里啪啦滚向人群,吓得人群四散奔逃。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众人即将踏出围墙的那刻,高耸的塔身忽然自上而下分崩离析,穿云裂石的巨响传遍穹皇城。 在守卫们惊恐的目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塔顶飞身跃出,卷着蓝色的火焰冲向云端,而在她离开的那刻,崩塌的塔身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守卫们避之不及,几乎尽数被压在了碎石之下,一命呜呼,哭声和叫喊声层出不穷,穹皇宫一时沦为片血海。 …… 与此同时,不息山上空。 原本灵秀安稳的仙山如今已近废墟,结界不知何时早被攻破,山中雕栏画栋被飞舞的灵力毁之一旦。 不息山上尽是哭声和哀求声,数十个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抱作一团躲在倾塌的明存殿下,恐惧地满脸是泪。 “呜呜呜,宗主呢,宗主怎么还不回来!”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呜呜哭着。 “师兄,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一旁更小的少年满脸呆滞,麻木地望着天上的刀光剑影,还有时不时落下的尸体,“穹皇当真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么?” “什么穹皇,她就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渣!”另有个女子大声骂道,她张开双臂将几个孩子护在自己背后,“师弟师妹莫怕,相信宗主和门主们定会赢过那人渣,救我等性命的。” “呜呜呜,宗主……师尊……” 他们正瑟缩着,天空忽得落下道罡风,罡风折断殿前一棵老树,树干轰然倒塌,女子连忙起身,挥剑劈开冲众人砸落的树干。 老树化作烟尘随风散去,烟尘之中却忽然跃出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卒,他们皆受了伤,许是杀红了眼,纷纷挥刀朝少年们砍去。 少年们吓得连连尖叫,那女子虽年长一点,却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根本不是几人对手,很快便被刺伤肩膀,软身跪倒。 幸而这时于半空跃下道白色身影,手中长鞭携风而来,正抽中那几人胸口,几人顿如破布般飞向一旁,卷着沙尘滚落。 灵水踉跄落地,她亦受了内伤,此时嘴角还挂着血迹,却忍痛将那女子扶起,在她们身周画出一道结界。 “躲在结界中,不要出来!”灵水厉声道,她此时也顾不得杀生与否,从地上捡起把不知谁掉落的长刀,转身刺入那几人胸口。 血溅红了她的白衣,她却毫不在意,将长刀扔下便腾空而起。 她驭风穿过半空,所见之处无一不令人触目惊心,原本仙气缭绕的仙山被血雾覆盖,几乎遍地是死状惨烈的尸体,甲胄之中偶尔还掺杂几片属于不息山仙修的衣角。 灵水看着便是一阵心痛,她抬手抹去嘴边血迹,将一还未死透的蓝袍弟子拽出尸山。 那是个女子,面容看上去十分熟悉,她辨认了好久才认出其身份,于是咬着唇瓣落下两滴泪来。 “戚玉容,戚玉容!”灵水摇晃着女子的肩膀,在她眉心注入灵力,这时她身后赶来几名医仙,从她手中接过女子。 “灵水姑娘,交给我们便是,”医仙低声道。 看着医仙们的身影远去,灵水擦掉眼泪,她继续朝着交战最为激烈之处赶去,数位长老分散于八卦台的作用,还在竭力抵挡那些源源不断的敌人。 年长的镇山长老顶着一副佝偻的身躯立在半空,他手拿一把浮尘,其上尘尾如同云絮般围绕周身,拉长成数十倍,无数身着甲胄的士卒被其尘尾击中,四散跌落。 又是几人冲他而来,镇山长老发出声怒喝,手中浮尘竟挥舞成个“退”字,直直飞向来人,触碰浮尘之处顿时化作齑粉,连根毛发都不剩。 “灵水姑娘。”镇山长老忽得喊住她,他眉心沟壑深邃,旋身道,“你这是去往何处?” “我在寻找宗主,您可知宗主在哪?”灵水大声问。 镇山长老闻言摇头:“宗主还在同穹皇交战,穹皇方才不知为何暴怒,宛如不要命一般地打斗,据老朽方才所见,宗主已然落于下风。” “姑娘不如听老朽一言,趁着如今你还尚有还手之力,赶紧离开不息山吧,莫要再送死了。”他叹息道,“我等已是活腻歪的老人了,你们这些孩子尚且来日方长啊。” “多谢长老!”灵水垂首道谢,而后化作流光冲向云端。 身边时不时掠过几个残影,灵水抽出右手的拳头,纷纷将其击飞出去,头顶阴霾越发厚重,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又冷又疼。 她挥鞭扫开一朵最为漆黑的乌云,闪身踏上云端,穹皇的车马近在眼前,金灿灿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恢弘而孤寂。 罡风在云上纵横交织,吹得灵水眼前模糊一片,头顶雷鸣乍响,灵水顿时软了双腿,但她还是咬牙挺入卷起的云雾中,艰难前行。 几声癫狂的笑声划过耳畔,一道人影出现在朦胧的云雾中,漩涡似的风团在她身后漂浮着,搅碎的旗帜和车身随风打转,一直通向天际。 是穹皇!灵水快步奔跑,终于看见了白霄尘的身影,女人正同穹皇相对而立,衣摆被血染得红白交织,衣袂在风中鼓如蝶翼,庄严而凄然。 “你师妹已经死在本皇手中了,你又还能支撑多久?”穹皇哈哈大笑,她将锦袍一挥,又一道雷电穿云而过,白霄尘口中涌出片血雾,而后俯身跪倒。 “宗主!”灵水张大嘴巴,飞扑至她身前,她攥紧了白霄尘的手,对方亦紧紧将她握住,指尖冰凉。 “灵水,你怎么来了?”白霄尘难得语气软了些,她将灵水揽在身后,“此处没有你的事,还不快回去。” “宗主,你受伤了……”灵水的眼泪如落雨般涌出,她忙抬起左手,用她不算磅礴的灵力为她疗伤。 头顶的穹皇发出声奇怪的笑,她有意停了手,歪头注视着眼前两个孤零零的女子,似乎有些好奇。 她的腰背比往日还要低矮,似乎受了伤,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仅靠一根拐杖撑着身体。 “穹皇,你将风禾怎么了?”白霄尘眼底含着流血般的红,抬眼道。 “死了,我杀了她,听不见么?”穹皇一字一句说,她抬起自己苍老而枯槁的手,“我杀了谢存,又杀了你的师妹,如今我还要杀了你,还有洛浮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白霄尘又将手攥紧了些,她低头阖目,眼泪和鲜血一并淌下。 “师尊,你杀了师尊!”灵水目眦尽裂,她忽的撒手冲向穹皇,被白霄尘一把拽回身后。 穹皇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随后将手指一弹,灵水还未看清她做了什么,便觉得心口一阵钝痛,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一个个的装什么深情。”穹皇探头看着她们,“一个妖女而已,你们竟这般在意。” “她并非妖女!”白霄尘开口,她的手握紧凌冰剑,沉声道,“她是我师妹。” “她都是人人喊打的堕仙了,怎么不是妖女?”穹皇轻嗤一声,她握着拐杖向前走了几步。 “是堕仙又如何,她既是我师妹,便永远都是我的师妹。穹皇,你这般利欲熏心的卑鄙之人,怎会懂何为姐妹之情。”白霄尘说。 穹皇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片刻之后,她移开眼神,望向脚下战火喧天的不息山,那些残垣断壁被雷火点燃,此刻正燃烧出滚滚黑烟,将脚下山林变得好似一张脏污的画卷。 “你说得对,本皇自小便不懂得何为亲情,何为姐妹之情。”穹皇张开手道,“本皇只知晓,这个肮脏的地界最是强者为尊,那些孱弱心软之辈,只会被人利用,欺凌,永生永世得不到真心。” 她看着互相拉扯着的两个人,似是回忆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而后轻轻抬起拐杖,杖尖冲着白霄尘发出道光晕。 风声袭来,她身后那道蓄势已久的漩涡猛地朝白霄尘而去,白霄尘已然力竭,她自知躲不开这致命一击,于是将灵水往身后一挡,而后旋身推出道炫目的白光,直直迎了上去。 两股力量相接之时,白霄尘顿觉五脏六腑都被那威压碾碎,她吐出口血,眼前便又有道罡风袭来。 这一次她再无力气抵挡,索性阖目等待,身后灵水发出痛苦的哀叫,然而罡风迎面而来之时,却忽然化成和煦的威风,扫过她额间的发丝。 白霄尘心头一跳,她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挡在她面前的背影,那是个女子,浑身是血,乌发凌乱束在耳后。 直到灵水发出声惊喜的叫喊,白霄尘也认出来人,亦微张唇齿,喃喃道:“云姑娘?” 所来之人正是云川止,她来不及开口,而是反手召出千针炼魂钟,翻转掌心拍下,蓝色火焰喷涌而出,冲散罡风的同时,亦逼得穹皇后退两步,握紧拐杖方才站稳。 “云川止!”穹皇大惊失色,她瞠目看着眼前本该死在混元宝塔中的女子,心中怒火翻涌,“你竟没有死?” “穹皇陛下很失望啊。”云川止冷声道。 她回身扶住白霄尘,将已被重伤的白霄尘交给灵水。 灵水一手搀扶白霄尘,一手拉住云川止,眼泪更是汹涌,“你竟还活着!” “我还活着。”云川止抬手替她擦掉眼泪,语气比平日里温柔许多,她勾勾唇道,“你保护好宗主,等我回来。” 灵水还想说什么,云川止却已然转身,此时头顶降下大雨,雨水冲刷着万物,熄灭了旺盛的山火,洗净了枯瘦的山林。 也冲刷着云川止衣袍上的血污,她在雾霭中长身而立,一身衣裙泛着雨水的光泽,在风中沉重地坠着。 穹皇望着她,震惊的神色转瞬即逝,她抱紧了手里的拐杖,而后捂着唇重重地咳嗽几声。 “千针炼魂钟。”穹皇怀念地看着云川止面前浮动的石钟,“若本皇记得没错,这是谢存的法器。” “她竟将其传给了你。” “没错,我今日便用它取你性命,还乾元界一个清净。”云川止说。 她不再多言,抬手触碰千针炼魂钟,法器随心而动,属于谢存的力量浩瀚涌入她体内。 穹皇眼底涌出决绝的狠戾,她腾空而起,锦袍如同蝙蝠的双翼般飏动,罡风再次在她身周卷成漩涡,斑斓的光芒闪烁其中,伴随声声惊雷。 漩涡涌向云川止,云川止同时默念心诀,蓝色火光自她脚下燃起,凝聚成烨烨的火球,随着云川止咬牙一掌,火球同漩涡直直相撞,强硬的气流顿时如同圆盘般四散而去。 气流吹散了乌云,方才倾盆的大雨渐渐停歇,洗涤一新的碧落露出容颜,几道有幸钻过阴霾的夕阳余韵落在云川止脸上,明媚温柔。 气流亦击碎了穹皇身后的车马和旗帜,碾碎的木头和布匹如同垃圾般坠落,在云雾中消隐无踪。 穹皇张开嘴停留在半空,气流将她发冠吹落,露出一头斑白的头发,她枯槁的手抚过发丝,而后颤抖地拿起拐杖。 拐杖化作黑龙,伴随浓雾一起在空中盘旋,最后搏命般对着云川止俯冲而下。 带起的罡风在云川止脸上留下几道血痕,云川止却丝毫不觉得痛,她只是紧紧盯着黑龙的方向,心中是即将结束一切的坚定和痛快。 在黑龙的獠牙刺向她那刻,云川止的手被伸出的甲胄包裹,她挺身将手插入黑龙的深渊巨口,而后朝着两边狠狠撕开。 黑龙发出凄厉的鸣叫,而后冷冽的蓝色火光熊熊燃烧起来,光芒在黑龙体内迸发,粗壮的黑龙顿时被撕碎成了烟雾散去。 而在穹皇哑声的痛呼中,云川止不知从何处拔出了属于白风禾的长剑,一剑贯穿了女人瘦削的胸口。 “云川止,你……”穹皇嘴里冒出浓稠的黑色脓血,她伸手抓向云川止,却被狠狠按下双手,长剑拔出又刺入,穹皇呜咽一声,青筋暴起,眼神涣散。 “这两剑,是报你杀害谢存、重伤白风禾的仇。” 云川止再次拔出长剑,脓血落于她身上,腥臭难闻。 “这一剑,是报你灭门木里神峰,搅乱乾元界的恶行!” 长剑落下之时,穹皇已软了身体,她面色青黑地倒下,眼神望着头顶雨过天晴的苍穹。 第四剑、第五剑下去时,穹皇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只是那双眼睛尚还睁着,木然望着天际。 云川止不知刺了多少剑,直到累得双臂发软,这才踉跄倒下,漂浮的千针炼魂钟已经耗尽了谢存留下的力量,变得黯淡无光,扑通落在她胸口。 天色已然放晴,璀璨热烈的霞光如打翻的彩墨,将天空染得瑰丽多姿,几只飞鸟掠过云端,发出愉悦的鸣叫。 夕阳落下山间,只等着翌日再次升起,脚下层林泛着白霜,几束炊烟袅袅而行,没有了谢存力量的加持,云川止腰肢一空,旋身落下云层。 闭上眼睛,往林间落去—— 作者有话说:这章多加了些内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33 第131章 …… 这一场大战以穹皇身死,穹皇城落败作为结尾,然而不息山亦损失惨重,短短两日内,原本仙雾缭绕的不息山满目疮痍,云阁画栋尽数摧毁,上千名弟子受伤,共三百余名弟子和门主廖宗方皆命丧黄泉。 离着最近的游机城被纷飞的灵力波及,受到重创,幸而明存宗主在世时所设立的城防尚还稳固,并无凡人因此丧命。 与此同时,穹皇城的混元宝塔忽然倾塌,还未来得及炼化的妖魔们纷纷逃出生天,穹皇以妖魂修炼邪功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乾元界,被其暴行压迫已久的众人终于掩不住怒气,闯入穹皇宫打砸放火,几乎将整个穹皇宫夷为平地。 宫中士卒死的死,逃的逃,整个穹皇城乱作一团,亏得不息山宗主白霄尘立刻派门主毕施云接手穹皇城事宜,安抚平民百姓,驱赶逃出的妖魔,这才暂稳局面。 日子过去兵荒马乱的几天,不息山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终于恢复些许生气,临近年关,山下的山林隐约冒出绿芽,远看绿意蒙蒙,山顶积雪融化,流下的溪水冲刷走了泥土中的血腥。 一个日光明媚的晌午之后,云川止如同从酣然的睡梦中睁眼,所见之物朦胧虚幻,她半阖双眼躺了半晌,这才回忆起睡前之事,猛地翻身坐起。 眼前顿时黑了下去,她忙伸手抓住床前窗幔,方才稳住身体。 眼前的摆设十分熟悉,房屋狭小凌乱,角落堆放着无数炼器材料,桌上亦是堆得如同小山,只在角落扒出块空地,小心翼翼放了碗半冷的汤药。 这分明是逢春阁内她的小屋,云川止茫然之际,一个沉重的身体不知从哪跃出,径直砸向她胸口,险些将她又砸晕过去。 “主人!主人主人……”黑蛋显然十分欣喜,正扯着云川止的衣领欢快地叫着,黑溜溜的眼睛倒映窗外的金灿,显得流光溢彩。 “黑蛋?”云川止一把按住石头傀儡沉重的身体,将自己松垮的衣领解救出来,“我晕了多久,穹皇呢?白风禾呢?程锦书呢?” “穹皇早就死了,你睡了得有五天之久,听那些医仙说,你这是承载了太多不属于你的力量,身体吃不消才睡这么久的。”黑蛋轻声道。 说罢,它的眼睛往一侧偏了偏:“至于门主……” 她话音刚落,门便被人伸手推开,进门的少女见她竟翻身坐起吓了一跳,手中的汤药险些泼洒在了地上。 云川止抬眼看她,少女面容普通,身形瘦削,不过一双眼睛倒是亮得出众。 “你是……”云川止将黑蛋放下,疑惑道。 “在下李细鸢,是门主座下仙仆。”少女小心翼翼地颔首,她将汤药端到云川止面前,低声道,“这是医仙吩咐我熬的汤药,要您醒来便吃下。” 座下仙仆?看来白风禾在自己死后还收了新的仙仆,云川止伸手接过汤药,对她道了声谢,慢慢将药倒进嘴里。 李细鸢垂首站在云川止身前,眼神却不经意间朝她看来,似是好奇的打量,待她看过去时,又急急将头低下,双手攥紧衣襟。 云川止见她如此神情,心中顿时了然,却也没有戳破,只将空碗递还给她,开口问:“白风禾呢?” “门主她受了重伤,现在正同浮然君一起,在后山的山洞里闭关休养。” “自打回到不息山她便没有醒来过么?”云川止问。 见李细鸢点头,云川止方才放松的心顷刻间又提了起来,她放下药碗起身,往门外走去,李细鸢上前想阻拦,不过被她看了一眼,便猝然停下脚步,白着面色噤声。 “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云川止开口,她摸了摸脸颊,自知自己这张脸在不笑时确实不算和善,于是有意勾起唇角,在少女肩头拍了拍,“无妨,我已没有大碍了。” 女子漆黑的衣角闪出门缝,李细鸢终于呼出口气。 这些日子照顾这位仙长时听闻了不少奇闻异事,有人说她与门主前一任的贴身仙仆同名同姓,在大战那日不仅帮助白风禾毁掉了混元宝塔,还横空出世彻底了解了穹皇,乃是乾元界一位旷世奇才。 也有人说她精通炼器之术,实则便是那位死去的仙仆还阳回来,还有人说她是明存宗主在外收的关门弟子,不仅继承了明存宗主的炼器之术,甚至身负一股强悍力量,是明存宗主留于这世间的救世之神。 各种各样的传言多了,李细鸢便越发惧怕这个昏迷的女子,不过…… 今日一见,却好似全无架子,比门主还要亲和许多,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肩上的温热,目光低垂。 云川止不知少女心中所想,她此时已然踏出了逢春阁的殿门,只见面前熟悉的白玉阶下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端着各种汤药和仙丹疾步的仙仆,以及挽着衣袖神色匆匆的医仙。 看来门中医仙不够用,还请了不少山外的医仙上来,衣着服饰皆不相同。 云川止老远便瞧见两个素白的背影,于是她上前轻咳两声,转过身的灵水顿时笑逐颜开,上前紧握她双手,扬声道:“云川止,你终于醒了!” 云川止一面冲她笑,一面朝眼下泛黑的白霄尘点了点头:“宗主,你伤势亦是不轻,怎么还站在这里?” “门中不可一日无主。”白霄尘疲惫地笑笑,“我虽被重伤,然并不致命,歇了两日便能下床了,云姑娘你呢?现下觉得如何?” 云川止朝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笑道:“我没什么大碍。” 白霄尘眼中的倦意淡了些,衷心道:“此次的事多亏有你,云姑娘,请受本尊一拜。” 她说着便要俯身行礼,骇得云川止连忙将她拦住,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不不不……” 她头一回被人这般隆重地感谢,说话都有些磕绊:“我也不过是受人嘱托罢了。” 见白霄尘面露疑惑,云川止便将谢存留下千针炼魂钟一事详尽地讲述于她,顺便转达了谢存的话,白霄尘听完沉默半晌,眼圈渐渐泛红。 叹息道:“不曾想这一切都在师尊的谋划中,也是我等做徒儿的不孝,让她受尽了苦楚。” “宗主以一己之力撑住了不息山上下,已然十分强大了。”云川止由衷地赞叹。 和白霄尘交谈几句后,她便再次被门中琐事叫走,只剩灵水陪着云川止前往后山。 灵水经历了一场厮杀,眼神*反而坚毅许多,她步伐轻盈地走在山中小径中,用手拨开头顶枝头粉红的花苞。 “程锦书伤得最重,被闪电劈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医仙那里躺着,不过性命和腿都保住了。对了,如今不息山的房屋大多被毁,唯有绲丹门离主峰最远躲过一劫,所以那些受伤的弟子尽数迁来了绲丹门,疗愈养伤。” 灵水声音柔和地给她介绍门中近况:“啸月身体无碍,只是在混元宝塔中待了太久,浑身妖性被激发太多,失了神智,现下同师尊一起被浮然君关在山洞里……” “关是什么意思?”云川止敏锐地皱眉。 灵水叹了口气:“师尊吸收了全部妖丹,亦有些神志不清,变得越发狂躁而嗜血,浮然君无可奈何,便施法将她困在了山洞里,任何人不得接近半步。” 云川止心弦一紧:“可是……” “你先莫急。”灵水安抚她,“浮然君在尝试驱除她身上妖性,将妖力重新封印。” “你相信浮然君,混元宝塔毁掉后,浮然君的力量已经恢复了大半,师尊定会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灵水眼中却难掩忧愁,云川止攥紧了手掌,垂首不语。 她们已经走到了后山,踏入枯枝纵横的树林,此处无路,地上只有厚厚的枯叶和野兽的足迹。 “白风禾成为堕仙之事还有谁知晓?”云川止忽然问。 “只有宗主、浮然君和你我知晓,对了,还有程锦书,但宗主叮嘱了我们要守口如瓶,绝不可将此事透露出去。”灵水说。 好在白霄尘并未真的那么古板,还知晓替白风禾隐瞒此事,云川止抿了抿唇,只要此事不暴露,便不会有人借此中伤。 “师尊毁掉混元宝塔的事已然传遍了乾元界,只盼着穹皇才是杀害明存宗主的真相早些传扬出去,免得那些自诩正义之士再唤她作妖女。”灵水道。 云川止点头:“我空了便下山去传扬,你也借一借你母亲的人手,在游机城多游走几圈。而且我看那些中伤白风禾的话多半都是穹皇在暗中作祟,那个仇寒山和山下的伶人没准也受到其教唆,否则怎会偏偏同白风禾作对。” 灵水颔首。 眼前高耸的树干上出现了黝黑的树洞,两人顺着树洞走下洞穴,眼前出现了一道结界,头顶缝隙处流泻的光洒在结界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划破了云川止的耳膜,云川止发丝险些竖起,结界中的景象令她面色苍白,险些掉下泪来。 女人被十几根绳索牢牢束缚在法阵中央,漆黑如墨的长发倾泻至腰间,遮挡了她的身体,毫无血色的脸在一束天光下白得透明。 她似乎极为愤怒地想挣脱束缚,每每嘶声尖叫时皆是衣裙翻滚,鬓发纷飞,瞳孔已然异化成艳丽的紫色,疯鸷妖冶。 强大的妖力好似海浪,一股股冲击着薄薄的结界。 灵水移开眼神不忍再看,云川止则红了眼眶,她伸手触碰结界,然而结界一松,眼前飞来束柔光,她竟被生生带了进去。 那束光将她径直带进法阵,带到了正发狂的女人面前,白风禾身上的绳索也同时被震碎,双手成爪,狠狠攥紧她肩头,锋利的指甲几乎刺进了她的身体。 白风禾张开猩红的唇,对着她的脖颈奋力咬了下来,云川止下意识想将她击飞,然而双手抬起又落下,却只是轻轻搂住了女人的腰肢。 颈间的皮肉传来刺痛,然而却并未咬得更深,云川止紧闭双眼,过了许久,才偷偷睁开条缝。 女人的唇齿在她肌肤上来回摩擦,嗅闻片刻后伸出舌头,好奇地舔了舔。 第132章 温热灵巧的舌尖扫过伤口,卷走渗出的鲜血,云川止被这触感激得打了个寒颤,她猛地向后仰头,紧张地看着面前失去神智的白风禾。 女人还在舔舐着唇瓣,似乎对她的血液回味无穷,嘴唇更加殷红。 见她没有活吃了自己的意思,云川止放松了些许,她心疼地看着如今眼神懵懂的白风禾,上前想摸她脸颊,然而那双妖化的眸子中顿时闪过杀气,阻止了云川止的动作。 云川止右手僵在半空,惊魂未定地扭头,看见了正悠游自在打坐的洛浮然。 “浮然君!”云川止呼出口气,伸手指着白风禾,“她……” 白风禾显然不喜欢旁人这般指她,眼尾一颤,张口冲她食指咬来,若非云川止躲得快,手指怕是会被她嚼碎了吞进胃里。 “莫慌,你瞧,她还认得出你。”浮然君淡然地说,她继续将灵力注入法阵,白风禾再次被那力量激怒,背后顿时抽出几根藤蔓,狠狠戳向云川止面颊。 云川止被她吓得一颗心吊在半空,施力攥紧藤蔓打了个结,白风禾发出声震怒的嘶吼,藤蔓应声而碎,她顿时屈爪去剜云川止的眼睛。 锋利的指甲近在咫尺,云川止无奈上前将她双手反钳,白风禾自然不死心,又张口朝她咽喉咬来,却被忽然弹出的甲胄硌到牙齿,发出声恼怒的呜咽。 “当心。”云川止见她吃痛,急忙上前查看她牙齿,结果被一口咬住鼻子,疼得眼尾冒出泪花。 “白风禾,你化成妖魔是属狗的不成!”云川止倒吸一口冷气,她一指点在白风禾肩头,将她弹出去两步,低头摆弄鼻子。 幸好白风禾这下子是收了力气的,咬得虽疼却不见血,云川止捂着鼻子等待那股酸劲儿过去,再一抬眼,女人双眼在她面前放大,艳紫色的瞳孔仿佛含了两枚紫玉。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在检查她的鼻子是否还在。 云川止愣神之际,身后传来声压抑不住的笑,云川止扭头看去,只见洛浮然刚刚压下唇角,佯装正经。 “莫怕,我都说了她认得你。”洛浮然轻声道,她双手换了个手势,法阵的光又亮了些,犹如夏日萤火般,闪烁着跳跃。 云川止瞧她那神色便知:“方才是你带我进来的不成?” 洛浮然扬眉浅笑,柔声道:“风禾体内力量强悍,实在是太难控制,这些日子我不仅得替她封印妖力,还得时刻提防她破了阵法,劳累不堪,这才出此下策。” “若是寻常人成为堕仙定会走火入魔大开杀戒,不过风禾意志较寻常人坚定了不止一分,虽行为妖化,但始终保留她自己的部分神智。所以我才敢将你带进来,让你遏制她些许。” 原来如此,云川止呼出口气,回头看向白风禾,女人似乎对法阵十分抵触,暴躁地来回踱步,眼神越发阴郁。 她再次嘶声尖叫,衣裙随罡风猎猎飞起,云川止被她声音震得头皮发麻,却还是走上前,小心地伸手触碰。 锋利的手刀迎面而来,云川止大胆地没有躲闪,果不其然,带起的风很快停在她面前,白风禾似乎对自己连续放过云川止的行为越发厌烦,竟愤怒地撕扯起了自己的头发。 一头青丝很快扯得如同蛛网,云川止看得心疼,于是压低嗓音,温柔开口:“白风禾,你瞧这是什么?” 她从香囊里掏出个草编的蜻蜓,用手一点,蜻蜓便振翅飞了起来,绕着白风禾盘旋。 白风禾果然被那蜻蜓吸引走了注意,她好奇地随着蜻蜓转身,手也离开发丝,慢慢垂了下去。 云川止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试探着将手放在她头顶,慢慢替她梳顺头发,白风禾并未反抗,而是任由她整理着,忽然挥手将蜻蜓烧成了灰。 见她身上燥气淡了些,云川止又掏出个蜻蜓放飞,又被白风禾一道妖力碾作灰烬。 白风禾似乎玩上了瘾,一旦蜻蜓没了她便对着云川止怒目而视,云川止只得不断地拔掉地上的草编成蜻蜓,待她去追逐蜻蜓时,再帮她整理头发和衣裳。 一连十几个蜻蜓英勇就义,云川止终于帮她理好了乱发,甚至替她盘了个发髻,露出掩盖在鬓发下的眉眼。 “做得不错,云川止。”洛浮然一边看着她们的动作,一边意味深长道,“风禾不挣扎时,我封印的速度便会快上许多。” 云川止此时的心情已然平静下来,她冲洛浮然颔首,而后牵着白风禾坐下,在女人再次即将发怒之际,从香囊中摸出了盘象棋。 于是一人一堕仙便在法阵中诡异地下起了象棋,白风禾显然不听所谓的规则,想下哪个下哪个,有时看见云川止的棋子不顺眼,便一把妖力将其烧掉。 云川止便也顺着她,一边下一边温声讲解,讲着讲着面前响起低低的鼾声,再抬眼时,女人用手撑着脸颊,已然进入了梦乡。 云川止下意识笑了笑,她沉眸望着白风禾的睡颜,心中酸涩渐生,于是将棋子撤了坐过去,女人手肘一滑,脸便滑进了云川止的颈窝。 身躯倒进她怀里,双手自如地抱紧云川止的腰,仿佛已成习惯。 云川止看她睡颜看得入了神,过了许久才记起洛浮然还在,于是尴尬地抬头,洛浮然果然笑意盈盈,目光直视着她们。 云川止咬住唇瓣,将头低下。 洛浮然所言属实,有云川止在的白风禾终于不再那般疯狂地挣扎,虽说偶尔还会烦躁和恼怒,但又会被云川止拿出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引去注意,很快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云川止一直寸步不移地守着白风禾,陪着她一起困在那法阵之中,洛浮然亦是不曾休息,抓紧替她封印妖力。 日夜轮转,星辰与日光交替透过头顶山洞的缝隙注视三人,后山静谧安逸,时而有不知名的野兽在头顶踏过,踩断一地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知不觉又是半月过去,山峰处的积雪被春风融化,淅淅沥沥流过山间,冻土悄然消融,水汽在石壁上凝成水滴,啪嗒落于云川止肩头。 阖目运功一夜的云川止睁开眼睛,白风禾依旧蜷缩在地上,将头枕在她膝间睡着,肩头云川止的氅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脸,睫毛沾着露珠。 随着她体内的妖力渐渐被驱逐,原本性情暴躁的白风禾变得温和许多,虽说神智依旧没有恢复,但却再不复妖魔模样。 云川止小心地扭动僵硬的腰肢,而后用衣袖替她擦去脸上溅落的水滴,再抬头张望时,发现原本荧光闪烁的法阵不知何时已然消弭,洛浮然正在不远处的石块上端坐,听闻她醒来的动静,缓缓睁眼。 “妖力封印了?”云川止惊喜地问。 洛浮然颔首,经过这许久的劳累,她的神色亦十分疲倦,不过仍是笑着起身:“我已将妖力重新封印于她丹田内,只要不再有意刺激或受重伤,于她基本无碍。” “这些天你与风禾都受罪了,尤其是风禾,封印妖力的过程并不好受,她想必默默忍受了许多苦楚。”洛浮然说,“劳烦你带她回逢春阁,好好养上些日子。” “多谢浮然君。”云川止感激道,她弯腰抱起还沉睡不醒的白风禾,顿觉臂弯比往日轻了许多。 又得化身厨娘,好好喂上些时日了,云川止咬着嘴唇想。 “我将吸收妖丹的仙诀告诉风禾,也不知是好是坏。”洛浮然看着白风禾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如今虽击败穹皇保住了性命,可那妖力会一直留在她体内,若有朝一日被旁人知晓,只怕又是大患。” 白风禾吸收妖丹竟是浮然君的手笔?云川止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端详白风禾睡颜。 “我相信她不会在意,而且如今有我,有宗主灵水爱她,她不再如往日一般孤立无援,哪怕当真被人知晓,也伤不了她分毫。”云川止轻声道,她将手臂紧了紧,女人嘟囔一声,将脸埋进她脖颈。 洛浮然看着她们笑,双眼灿若星辰。 “如此便好,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便回木里神峰闭关休养,告辞。” 洛浮然转身要走,云川止却忽然喊住她,而后暂时将白风禾放下,从袖中拿出那根从谢存处得来的白玉笛,郑重递给洛浮然。 洛浮然目光汇于玉笛之上良久,直到云川止将谢存的话转述罢了,这才伸手接过。 玉色温润的笛子在她手中发出盈盈微光,云川止低头告别,待她抱着白风禾走出山洞,几只子归鸟在她面前掠过,扑棱棱飞上长空。 子规子规,不如归去。 身后的山洞内响起潺潺的笛声,同不远处山涧的河水一起,悠悠流至远方。 …… 云川止一路将人带回了逢春阁,为了避免旁人驻足,她并未经过殿前,而是直接化作光点落于殿内,立在寝殿之中时,险些将正在整理花瓶的李细鸢吓得飞出窗外。 “门主……”李细鸢看见白风禾,失声开口,又被云川止一个噤声的手势堵住话音,红着脸立正。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照顾,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放任何人进来。”云川止吩咐她道。 李细鸢看向云川止揽着白风禾的手腕,愣怔了一瞬。 白风禾似是被抱得不舒服,在睡梦中蹙起眉心,云川止见少女看得出了神,于是心中不悦,调整了搂抱的姿势。 白风禾便自然地抬起白皙的腕子,勾住她的脖颈,往她肩头倚去。 目睹这一切的李细鸢忙将头低下,面色红了个透,道了声是,转身踢踢踏踏跑走了,急得连帕子都忘了拿。 有这么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哪怕是性子再冷淡都有源源不断的人被吸引,云川止将白风禾放于榻上,看着她眉眼生闷气。 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到底哪儿好看了,云川止双手撑着床榻俯身端详,看着看着看入了迷,待她发觉自己失了魂后,心里更是苦闷。 这还了得。 于是她撒气似的伸出手,将白风禾的鼻尖推成个猪鼻子,又把她红唇拉长,正在偷笑着,女人却忽然睁眼同她对视,柳叶眼寒光凌冽。 “玩够了么?”白风禾道—— 作者有话说: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结局,小云小白祝大嘎中秋快乐呀~ 第133章 云川止双手弹射般从她脸上拿开,满脸喜色道:“你醒了!” “若是再醒不来,本座的鼻子怕是要被你捏折了去。”白风禾蔫蔫开口,目光落于眼前春光明亮的窗棂上,“如今什么时候了?本座昏迷了多久?” “整整二十二日。”云川止笑道,她一屁股坐在榻上,心中是许久未有的放松,“本以为我睡得够久了,谁料到你竟比我还强上许多。” 闻言,白风禾眼中闪过诧异神色,她撑着床沿起身,乌发散落一身,怔怔道:“二十二日了?” 她说罢便要下床,云川止忙将她双手按住:“你做什么?” 见白风禾脸上的慌乱掩藏不住,云川止只得解释:“你放心,你的师姐,你的不息山,还有你那小徒儿,都还活着。” 她握着白风禾的肩,用力将人按下,随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塞进白风禾手里:“喝点水吧,瞧你嘴唇都干出血了。” 在洞中闭关了半月的白风禾确实形容憔悴,气血黯淡,她双手握着茶盏,眸光闪烁。 “那,穹皇呢?”白风禾道。 “早就死了,胸口被我捅了数剑,死得极惨呢。”云川止索性将茶水喂进她嘴里,看着温水软化她唇上的沟壑,这才道,“你吸收了妖丹成了堕仙,险些与穹皇同归于尽,自然不记得。” “吸收妖丹如此危险的事,竟半句都不同我商量,浮然君也是,将那么危险的仙诀交于你,也不想着知会我。”云川止说着说着收了笑意。 她将茶盏重重放下:“你们都将我当做外人不成。” 她虽并不是真的生气,但因着方才心情不佳,茶盏撂得重了些,白风禾听着响声肩头一颤,抿唇不言。 她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此事是我隐瞒在先,你生气亦是正常。” “不过我并非是将你当做外人,只是怕你担心,也怕你反对,犹豫再三,不知从如何开口。”白风禾垂下长睫,伸手拉住云川止衣袖,向自己扯了扯。 她温柔的力道顺着衣袖传到肩头,云川止心已然软了,嘴唇向上勾起,又竭力压下。 “云儿……”白风禾叹道,她掀开被褥,慢慢跪坐在云川止身后,将手环过她腰间。 “云儿,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见她难得这样服软,云川止再也按捺不住笑意,转身过去道:“既然你这般诚恳,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罢。” 女子凤目弯如月牙,白风禾顿了顿,忽得将手撒开,心中满是被耍了的郁结,索性赤足朝云川止背上踢了两脚,低声骂道:“你如今越发胆大包天,竟敢戏耍本座。” “本座今日非得惩戒你不成!”她抬手拉回云川止,纤腰一转便将她压在膝下,双手在她身上来回挠着,直到云川止笑得喘不上气,连连求饶才罢休。 白风禾也有些气喘,她白了云川止一眼,扶着腰肢跌坐于榻。 “惩戒”够了,她才正色道:“本座破了穹皇功法后便不省人事了,而后呢?当真是你杀了穹皇?” 云川止笑得浑身发软,她慢慢起身,喝了口白风禾剩下的茶水才缓过来,而后平心静气地将发生之事又讲了一遍,直讲得口干舌燥才停下。 如今已是晌午,日光升至头顶,白风禾额前落了几点跳跃的光斑,定定望着她,神色复杂。 她垂眸琢磨许久,才开口:“我早已疑虑,以师尊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如何能什么都不留下便撒手人寰。” “她竟是将一片自己留在了你的体内,也早将千针炼魂钟留给了你。”白风禾抬眼,“要你替我承受这一切,苦了你了,云儿。” 云川止含笑:“虽说我是被一步步推搡至此,但归人姐姐说得对,她从未逼迫我做出选择,所有的一切皆出自我心。” “我是真的想替你保住不息山,想杀了穹皇还乾元界一个太平,想让大家如往日一般活下去。”云川止道。 她握住白风禾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而且你与归人姐姐的死果然没有关系,反而是你拼死救了她的命,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如今也算结开了你多年的心结,是不是觉得踏实许多?” 白风禾点头,她望向窗外生出嫩芽的树影,眼尾湿润。 “如此寻常的晌午,许久未见了。”白风禾轻轻道。 “是啊。”云川止亦感慨,她轻轻阖目,细听窗外啾啾的鸟鸣,远处流渊河的水声哗哗传入耳中,逢春阁外来往的仙仆匆匆忙忙,端着的食盒的香味飘入窗内。 “你这绲丹门从未如此热闹。”云川止莞尔,“如今尘埃落定,你的许诺是不是要兑现于我?” “什么许诺?”白风禾蹙眉看她。 “自然是门主夫人的许诺喽。”云川止眼神亮了亮,她坐得离白风禾近了些,喜笑颜开道,“这几日我细细想好了,我准备在不息山附近包个山头,造出个属于我自己的住所来。往后需要傀儡、法器者,都得先递拜帖,价高者得。” “待攒够了灵石,我便同你游山玩水去,将这广阔的乾元界都走一遍,听闻各地吃食皆不相同,遇见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便在那里待上十年半载,白日修炼,傍晚便逛集市,吃饱了便回房睡觉,可谓是……” “云川止。”白风禾忍无可忍将她打断,失笑道,“经过这一遭,你怎么还是这般懒散。” “哪里懒散了。”云川止笑眯眯道,“炼制法器也十分劳累的。” 白风禾伸手捏她脸蛋:“没有灵石你如何开山建住所,自己挖么?” “我既是堂堂门主夫人,那么需要的灵石自然要门主替我解决。”云川止任由她捏着,忽然倾身朝她爬去,凤目倒映女人的身影,“如何,门主大人。” 她忽然的凑近让白风禾乱了呼吸,白风禾垂眸看着云川止,无奈噙笑:“罢了,当是你替本座杀了穹皇的酬谢,想要多少灵石,自去寻谭青取。” “当真?”云川止说。 “当真。”白风禾颔首,她将指尖抚上云川止脸侧,用圆润的指甲轻扫,“不过钱财而已,本座有的是。” 她眼神落在云川止略有些尖瘦的下巴,顿了顿:“你也受了伤,还守着我这么些天,累坏了吧?” 云川止刚想说自己不累,心中却忽的生出主意,假意枕在白风禾肩头,叹息道:“是啊,可将我累坏了。” “你瞧我身形,是不是清减许多。”云川止拉起她掌心放在自己胸口,又拽着她手腕往下滑去,白风禾眸光沉了些,眼下红晕越发明艳。 “云儿。”她低低道,似是责备,又似嗔怪。 云川止嗅着白风禾身上幽幽的花香,心里早泛起股热气,这些天白风禾失去神智,认不得她,犹如阔别般难熬。 如今终于相见,喜悦占据心房,她几乎按捺不住地想与她紧紧相贴。 掌心落在女子腰腹处,柔韧的触感随着肌肤递入心间,白风禾屏住呼吸,五指微蜷,攥紧了云川止的衣衫。 “云川止,你……” 她话音未落,唇上却落了个温软的吻,将剩下的字句化作淡淡的“呜”声,啄吻之后,沾着茶香的舌滑过唇瓣,她身躯顿时一软,脑中嗡鸣一片。 或许因着许久不曾亲近的关系,她对云川止的触碰变得极为敏感,酥麻的感觉蔓延至每一处肌肤。 她不由得慢慢仰躺在榻上,发丝铺洒满玉枕,犹如墨色流泻,肩头的衣衫不知随着谁的力道滑落,雪白肩头置于墨色之上,被指尖摩挲过后,留下片片艳丽的红。 方才还冰冷的指尖被心底的热气温暖,变得炙热如火,她用力地握着云川止的肩膀,手指蜷缩得泛了白。 云川止放下了床头的纱幔,于是轻纱将她二人隔绝在方寸之间,许是觉着安全许多,白风禾终于难以抑制地发出低吟。 “云儿。”白风禾断断续续道,她双手紧贴着云川止光滑的背脊,待云川止的吻滑落至耳畔,她便随她动作轻抖一瞬,将脸埋入云川止颈间。 熟悉的皂角香侵入肺腑,令人无比安心,白风禾只觉得一颗心时而沉入海里,时而飘在云端,她只得深深吸了口那香味,唇边吐出低低的声响。 那声音犹如天籁,极是好听,云川止很快沉醉其中,呼吸错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意犹未尽地抬头,二人眼角皆挂着水雾,白风禾眼中更如含了汪春水,将她瞳孔浸泡得温润美丽。 云川止嘴唇亲得火辣辣得疼,她眼神落在白风禾唇上,方才还有些干裂的唇瓣如今殷红湿润,如枝头刚熟的硕果。 “云川止!”白风禾哑声道,她抬手抚过双肩,那里被云川止吻出几朵红梅,“本座方才醒来,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我想你。”云川止咬着唇道,她湿漉漉地看着白风禾,又低头朝她嘴角吻去。 白风禾抬手挡住她动作,指尖抵在她额间,蹙眉制止,云川止被迫停下亲吻,失望地咬住了唇瓣。 加之她眼角有泪,看着愈发可怜,白风禾无言地看着她半晌,指尖慢慢滑落。 罢了,谁让自己遇见她那刻便心软了呢,白风禾无奈地想,若非自己一次次的心软,也不会让这小仙仆一步步得寸进尺。 白风禾抿了抿唇瓣,垂手将衣衫解开,而后指尖扫过云川止的脊背,将她慢慢向自己按去,“轻一点好吗。” “本座也甚是想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4章【end】 第134章 淡紫色的亵衣散落两旁,女人身上的香气随着温热近前而更加浓郁,云川止心弦犹如过电一般绷紧,不由得闭上眼睛,投入那阵芳香。 随着她的亲吻,白风禾呼吸越发错乱,她不禁将云川止搂得更紧了些,指甲嵌入女子滑腻的皮肉,云川止感到了些许疼痛,于是张口轻咬。 白风禾便发出声低低的痛呼,手指插入云川止散落的发丝,难耐地握紧。 “云儿。”她开口道,眼下云霞犹如燃烧起来般火红,眼底被欲色填满,唇瓣咬紧又放开,唇边留下潋滟的水色。 她垂眸看着云川止头顶的发旋,长腿贴着云川止抬起,轻而易举便盘在她腰间,云川止察觉了身上的束缚,低头一看,面色红得通透。 女人的身体滚烫柔软,如同一条妖娆的火蛇盘踞在她身上,勾魂摄魄,云川止顿觉小腹一阵抽搐,愣神间,白风禾已将她压在身下,红唇不断摩挲她的唇瓣,呼气如兰。 柔软的舌头滑入她的唇齿,白风禾似乎极为擅长引人发狂,舌尖只在各处挑逗,在她唇上留下一片湿润后,便勾着她的下巴浅笑。 说不出得美丽妖冶,云川止眼神失焦片刻,而后忽然握住女人脖颈,深深吻了回去。 白风禾也不反抗,倒如同得逞了似的倒在她肩头,喘着气温柔回应,掌心蜻蜓点水般带过云川止身体的起伏。 云川止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场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旋转而模糊,唯有女人湿润的双眼和瓷白的肌肤近在咫尺,她忘情地品尝着女人口中好听的呢喃,试图向她索取更多。 “可以吗?”云川止轻声道,白风禾倒在她耳边嗯了一声,而后闭口不言。 她满眼倒映着云川止漆黑的眼眸,随着女子温柔的触碰,她眼中逐渐迷蒙起来,再看去已是模糊一片,她不禁将食指放入口中,以此压抑叫喊。 “云儿……慢点……”她还是不自觉开口,食指被咬出红痕,她难受地抿紧唇瓣,将脸埋进云川止的脖颈。 眼前陷入黑暗,随着欢愉占据头脑,眼前又好似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烟火,不知过了多久,待那四散的烟火渐渐平息,白风禾已然汗湿了背脊,无力地瘫软下去。 云川止怜惜地将人揽入怀抱,让她侧坐在自己膝间,白风禾也自觉地将她当做靠垫,懒洋洋靠着。 她也极为喜欢闻云川止身上的味道,尤其是出汗之后,皂香味更为清甜。 “你竟也不累么?”白风禾道。 “不累。”云川止笑眯眯看她,凤目潋滟,“能看见你这般,我哪怕是再累都值得。” 白风禾照她腰间掐了一把,蒲扇似的睫毛低垂着,挡住眼下的殷红,她掌心慢慢抚过云川止的手臂,触碰到她指尖,察觉到微微的湿润。 她心头一跳,忽而道:“既然不累,那便继续罢。” 云川止愣了愣,女人却再次吻上来,唇齿交缠的刹那,方才冷静的心再次燃起□□,两人吻着吻着脱了力,一同倒回榻上。 云川止抬起头,眼神掠过女人汗湿的发丝和唇上的水渍,脖颈上的点点红梅落入眼中,如同火种落于心间,焚烧理智。 于是她慢慢向后退去,低头的刹那,白风禾双目睁大,她刚想道“不可”,话语却很快被呜咽声淹没,双手不住攥紧被褥,掌心的汗水浸湿身下雪白的云锦。 眼前的一切都化成水雾,只有纱幔上透出的树影晃来晃去,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喊着云川止,直到理智被一层层彻底摧毁,她这才含着泪,在春日澄澈的天光下,彻底坠入欢愉。 …… 安稳的日子过得出奇得快,绿意随着春风挂满树梢,不觉中已是一月有余。 松花半落,云满一溪,许是被鲜血浇灌过,不息山这年的春色来得比往年更甚,遍山浓绿,各色繁花压弯枝头,风一吹便洒落一片,好似鹅毛大雪。 云川止只在树下行走半刻,便落得肩上头上尽是花瓣,她也未曾将其掸落,而是带着花瓣走上八卦台,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今日众人都穿了代表身份的衣袍,唯有云川止一身翡翠色衣衫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来往的修者皆对她注目,有的认出她身份,惶恐地颔首。 “云仙长。”几个蓝袍弟子小心翼翼唤她,云川止勾唇挺胸而立,笑眯眯朝他们挥手。 自那日过后,她在不息山的名号越发响亮,众人虽对她身份皆有疑虑,但因着她杀了穹皇一事,见了面都会尊称一句“云仙长”。 被人尊敬的感觉甚是不错,云川止正高兴着,却忽的被人一掌打断思绪,她轻咳一声回头,含笑道:“呦,终于舍得下床了。” 来人正是程锦书,她这些日子一直躺在榻上养病,将肤色养得苍白。 “今日可是灵水的大喜之日,我就算是爬也得爬来不是?”程锦书将手搭在云川止肩上站稳,深深吸了口春日的风,怡然道,“我数日不曾出门,不知不觉桃花又开了。” “我还记得*那年桃花盛开时,我方才认识你。”程锦书对着人群嗟叹,“不过区区三年,不知怎的比过往数十年都要漫长。” “我看你应是躺久了,竟也伤春悲秋起来。”云川止揶揄道,她视线扫过眼前的热闹场景,“虽日子漫长了些,但至少重归太平。” 程锦书杏眼弯弯:“倒也是。” 她吹了声口哨,一道白色残影在人群中疾驰而过,远远落入她怀里,如一条小白狗般蹭了蹭她下巴,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向云川止。 “啸月,好久不见。”云川止抬手去摸小狼的头,小狼却呜咽一声躲开,嘴巴埋进程锦书胸口,只露出半只狭长的眼睛。 啸月自打醒来后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只未谙世事的狼崽子。 云川止对此虽十分惋惜,但想想它能忘却从前所受的那些苦难,被程锦书重新养大,也不算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前方人群簇拥之处传来鼓声,云川止和程锦书翘首望去,只见一人正缓缓登上高台,发丝绾作一个浑圆的发髻,属于不息山弟子的衣衫在风中曳曳而动。 白风禾此时正立在高台之上,头顶凤尾玉冠,身披银丝霞帔,淡紫色的裙衫之上笼罩一层浮光锦,如同身着霞光,庄严华美。 灵水走到她面前,紧张地攥紧衣衫,屈膝而跪,一旁的李细鸢低头端来茶盏,灵水双手接过,递给白风禾。 因为过于紧张,她的手不住发抖,险些将茶水洒出来,亏得这时女人俯身将她手掌稳住,温热的触感传入心间,灵水咬着唇看她一眼,心忽然落定。 “徒儿江灵水,见过师尊。”她挺直腰身,高声开口。 “哎。”白风禾盈盈笑着,接过茶盏喝下。 随着旁边东方长老高亢的一声“礼成”,高台之下的众人立刻振臂欢呼,坐在台下的江城守二人见状抱头痛哭,灵水跑下高台同他们相拥,一家人哭得泪眼婆娑。 云川止和程锦书也同众人一起欢呼,而后快步穿过人群向前,去迎接缓缓走下高台的白风禾。 白风禾自然地将手递进云川止掌心,满面不愿道:“这玉冠当真是死沉,本座的脖颈都快要压断了,还不快同本座回门将它换了。” “我现在替你摘下来便是。” 云川止说着抬手,被白风禾蹙眉将手打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一头乱发成何体统?” 程锦书跟在后面笑呵呵道:“姑姑还是一如既往地要面子。” “你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命。”白风禾轻笑着斜睨她一眼,程锦书当即抱紧了啸月,低眉顺目地噤声。 一旁经过几个嬉笑着的小仙修,望见白风禾之后皆收了笑意,齐齐地弯腰行礼,眼神既害怕又新奇地扫过二人交握的手。 白风禾抿唇含笑,假意打了个哈欠,扶着腰肢靠在云川止肩头。 小仙修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视线不断交错,几张脸憋得通红。 “看什么看,偷闲了半日,还不快修炼去。”白风禾一声令下,几个小仙修顿时如临大赦,撒丫子消失在日光中。 都为人师长的人了,竟还是这般轻浮,云川止十分无奈,躲开白风禾顾自离开。 白风禾见状轻咳一声,提着裙摆道了声“云儿”,快步追上前。 程锦书抱紧啸月,偷偷翻了个白眼。 白风禾回到了逢春阁,逢春阁内被新来的小仙仆打扫得一尘不染,几株盛开的桃花插在窗边的翡翠花瓶中,粉青之色相得益彰。 和风穿过敞开的窗子吹入屋中,卷起拖地的纱幔,几片落花含羞带怯地盘旋,不知落在何处。 白风禾坐在窗边的桌案旁,低头钻研几卷手抄的功法,上面字迹清雅娟秀,因着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墨水略有些晕开。 一旁的李细鸢低着头端来一盏香茶,放于桌旁。 书中的内容白风禾已然读过数遍了然于心,如今不过是怀念故人,这才又读一遍,看着看着阖上双目,眉心紫色的光晕幽幽燃起,身后九条狐尾如烟般冒出,袅袅摇摆。 云川止有一日在随身的香囊中发现了完整的《幻心宝卷》,想来应是混元宝塔相见时,谢存趁她不备时偷偷留下的。 白风禾这些天日夜修习,已然修全了第四卷的功法,只消再修完第五卷,便可功法大成。 她正潜心修炼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睁眼便看见云川止拎着个玄铁的鸟笼子走了进来,笼外用绢布包裹了几层,看上去十分怪异。 “云儿。”白风禾道了一声,目光落在那铁笼上,“这是……” “你猜。”云川止面色红润,看上去喜气洋洋,她小心地将巨大的笼子放于桌上,然后掀开外面的绢布。 露出只浑身斑秃的大鸟,大鸟笨拙地挥了挥肉乎乎的翅膀,无声地张开嘴,口中吐出几缕滚烫的火苗。 “东方红羽?”白风禾讶异道,她小心地收起书卷,凑近了看去,“她终于活了?” 自那日云川止将东方红羽从混元宝塔带出来后,她便如同死透了一般直挺挺躺着,再没有醒来过,饶是众多医仙轮番诊治都看不出所以然。 直到前些日子浮然君上门拜访,蹙眉端详了半晌,才道出个惊天动地的真相来:“妙哉,你们从哪儿捉来只凤凰?” 白风禾伸手戳了戳大鸟光秃秃的尾巴,凤凰害羞地缩成一团,头顶新长出的七彩羽毛闪闪发光。 “负责照顾她的医仙说了,约莫再有一两月,她便能彻底长出新的羽毛,蜕变为成年的凤凰。”云川止笑道,“到时候便能放她离开,回方丈山上找她的姐姐了。” “亦或是留在不息山,本座正好缺个坐骑。”白风禾笑得眉眼弯弯地凑近,吓得东方红羽张开翅膀,咕咕咕地惨叫起来。 云川止啧了一声,抬手将白风禾按回原位,无奈道:“你别吓她。” “玩笑罢了,如此胆小的凤凰,本座才不要。”白风禾没骨头似的靠着云川止,懒洋洋道。 这些日子许是心结已解,没了烦恼,白风禾在她面前越发无所顾忌,云川止低头望着她眉眼,越发觉得漂亮可爱,于是忍耐不住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笼子里的凤凰发出惨叫,一旁的李细鸢险些打翻了茶杯,忙垂下眼睛,抱起笼子匆匆忙忙退下。 白风禾面色不改,只是望了眼门的方向,轻笑开口:“云川止,你竟也这般小气。若真不喜欢,我将她换了便是。” “这才不是小气,你是我的,旁人对你动心,我自然要打消她的念头。”云川止笑道,“不过换了也不必,她尽心尽力又从不逾矩,留着也好。” “听你的。”白风禾打了个哈欠,赖在云川止肩头小憩。 窗外的风柔柔吹拂两人的发丝,门又被叩响,云川止道了一声进,程锦书和灵水双双走入。 灵水面上还挂着喜色,看上去神采飞扬,她手中握紧长鞭,对着白风禾躬身行礼。 “师尊,方才宗主说西北墨亡谷中有妖魔作乱,正巧我刚刚突破了元婴期,便派我前去历练查探,徒儿特来向您辞行!” “墨亡谷,那里遍布魔障,可是个危险地界,你可准备好了?”白风禾直起腰身,沉声道。 灵水坚定地颔首,一旁的程锦书扬起手臂:“姑姑你莫要担心,我同灵水一起去,定不会叫她受伤。” “你们二人谁受伤还不一定呢。”白风禾轻嗤,她缓缓起身,将一瓶灵丹和一袋灵石扔到灵水手里,“去吧,于你们而言,多在江湖上闯荡闯荡确是好事。” 灵水感激地捧着灵丹灵石,她忽得跪下对着白风禾磕了个头,眼含泪花道:“多谢师尊。” 说罢站起身来,决绝地转身走出房门,程锦书也紧随其后,二人身影很快离开昏暗的廊道,消失在西斜的日光中。 云川止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墨亡谷,听着便不是什么太平地方,灵水和程锦书独自前去,定是一路险境。” “墨亡谷曾诞生过乾元界最大的魔障,本就是个受人惧怕的场所。”白风禾说着将手搭在云川止肩上,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瞬,二人转眼便立在了逢春阁外。 “师姐早便摸清了我的脾性,也只有灵水这傻丫头会信以为真。”白风禾转身冲云川止眨了眨眼,云川止顿时了然,含笑握住她手。 二人抬脚踏上满是落花的小径,负手走入夕阳下淡彩生辉的春色。 灵水和程锦书的身影跳跃在远处繁茂的花影下,对未来的路途充满紧张和期待,俨然并未察觉她们已悄然跟在身后。 “对了,你不是说待一切结束后,要给这把剑取名么,如今可想好了?”云川止戳了戳白风禾背后挂着的长剑。 “落星。”白风禾说。 见云川止不解,她又道:“天之将夜时,你如灿然之星落于我眼前。” 云川止双唇微张,而后粲然笑了:“不曾想你还略有诗意。” “本座多得是你不知晓的。”白风禾瞥她一眼,淡淡道。 “还有什么,说来我听听?” “今晚你睡屋顶。” “……” 不息山蜿蜒而下的山间小径上,四个身影笑笑闹闹,错落而行,头顶斜阳如火,将她们影子越拉越长,憧憧交叠。 山下水草繁茂,涨水的流渊河磅礴奔流向海,洗尽了留在这片土地上或喜或悲的过往,待到往日,又会埋下新的故事。 于是,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完结啦,养肥的可以宰啦,不确定有没有番外,如果有灵感就会更,暂时没有灵感可能会先标完结,然后更新免费番外。 这本书数据一直以来都非常不好,后期基本日收入在个位数到二三十不等,我因此有些难过,加上三次元有些忙所以更新会比较缓慢,对不起大家。但是我还是完完整整不砍大纲地把它写完啦,因为我知道总有人在等着这个故事讲完,而且我真的很爱小云和小白! 如果大家喜欢这个故事麻烦帮忙推推文,完结打个五分,谢谢大家,然后下本大概率会开《被穿书者夺舍后》或者《双向替身》,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拜托拜托! 最后祝你们平安喜乐,我们江湖再见! ———爱你们的七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