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声音很淡,淡得白风禾不知晓自己是不是万念俱灰到失心疯了。
她还要再看那丫鬟面容,然而丫鬟已经绕过她身侧站在她身后,只余发丝间微弱的气息。
也许是连日来的噩梦缠身,让她头脑不清醒了罢,总觉得看见了故人,白风禾压下心底那点荒唐的希冀,依旧讥诮地看着阿桃。
“我说过,莫要拿你那眼睛盯着我!”阿桃烦躁地甩出根长鞭,在半空啪得抽出声响,“真当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说归这么说,阿桃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可否认如白风禾这般的人即便成了阶下囚,还是轻易能够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那双柳叶似的眼睛,对视便能看出隐隐的疯鸷。
上面也真是的,明知道这地牢阴森可怖还总派她来,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吃亏的总是小喽啰,阿桃捏紧了手中长鞭,用武器为自己壮胆。
“那又如何,你敢杀了本座?”白风禾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微笑。
“我虽杀不了你,但却能叫你吃点苦头。”阿桃厉声道。
随后不管不顾挥鞭甩向白风禾,白风禾没打算躲闪,将头朝一边偏去,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反倒是身旁的石壁被打了个正着,留下道深深的白印。
白风禾睁眼看着那同她相差了老远的墙壁,略有几分惊讶,回头看向阿桃时,发现她也狐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长鞭,满目震惊。
牢中一时寂然无声,几个丫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动静,生怕将祸水引到自己头上。
“你搞什么鬼?”阿桃壮着胆子对白风禾道,咬牙又是一鞭子挥出去,这下虽打在了白风禾胸口,可还是歪了几寸。
白风禾茫然看着阿桃,过了一瞬,身躯才猛地朝一边倾倒,长发铺散过额前,掩盖了她眸中的不解神色。
这一鞭子的力道毋庸置疑,可是,不疼。
阿桃虽觉得不对,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索性一鼓作气又抽了几鞭,眼看着白风禾身子瘫软再不能挺直腰身,这才冒着汗珠收手。
听闻穹皇尊上当初建造这九层地牢是用来关押恶鬼怨灵的,本就邪性得*很,后来为了关白风禾又增添了不少诡异的符咒阵法之类,更加阴气十足。
莫说是恶鬼,就是寻常修仙之人在其中待上片刻都会昏昏沉沉,灵力大失,故而整座地牢没有仙修敢进来看守。
若非如此,也不会寻几个凡人丫鬟盯着白风禾了,阿桃越想越害怕,反手收了鞭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一边对白风禾呵斥,一边眼神扫过几个吓失神了的丫鬟,冷声道:“你们往后便留在此处看守妖女,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知晓了?”
那年纪略长的丫鬟再也忍不住,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便往门外逃去,剩下几人受了她鼓动,亦哭喊着跑出石室,生怕被留在此处同那“妖女”关在一起。
阿桃望着她们,眉头紧蹙,脚步微微挪动,但最终没有阻拦。
远处传来几声风声,那些哭喊忽然戛然而止,只余一片死寂,白风禾在地上瘫软着,猛地瞥向阿桃。
“看我做什么?她们签了卖身契进入穹皇宫,既然进来了,便永远不可能出得去。”阿桃攥着掌心道,“不如好好听话留在此处,没准儿等你死了,她们还能出去安享晚年。”
这话如同暗示,落在仅剩的两个凡人耳中,门口的那个高挑丫鬟已经软倒在墙角,唯有按着白风禾的那个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起来还算镇定。
阿桃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如墨的黑暗里,墙壁恢复如初,只剩了逼仄潮湿的四方石室,如同一座冷清的坟墓,隔绝外界所有的气息。
阿桃站过的地方落了把寒光锃亮的匕首,软倒在墙角的丫鬟抽泣着去敲打石壁,回应她的只有生疼的手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丫鬟冷不丁落到如此田地,又见一同进来的姐妹轻易丧命,吓得魂飞魄散,喊得几欲失声。
“杀了你,我就能回家,杀了你……”她哀求不成,忽然哆哆嗦嗦摸起地上的匕首,踉跄着走向白风禾。
匕首冰冷的光在面前闪烁,白风禾不愿再挣扎,垂首阖目,然而身后那人忽然松了手,闷哼响起。
再睁开眼时,方才那握着刀的丫鬟已经倒在了地上,她手中尖刀被另一人夺过,当啷扔在远处。
白风禾枕着冰冷的地砖,模模糊糊着看那人朝她逼近,陌生的面容又一次撞进她眼底,一双手抓住她肩膀,她下意识剧烈挣扎,一脚踹上那人膝盖。
如此剧烈的动作,脚踝定是又出了血,白风禾心中冷然,惨白着脸道:“罢了,杀了本座,你们便能出去了。”
她偏头将惨白的脖颈暴露在微弱的火光下,决心不再挣扎,然而等了半晌也没人动手,反倒是有人揽着她肩膀将她小心扶起,什么东西滴答落在她腿上,隔着衣衫湿润一片。
“门主,是我。”那女子又道,眼前遮挡的乱发被她撩开,白风禾怔怔看着她面容,桃红的唇瓣被泪水润出光泽,鼻梁高挺,凤目潋滟,眉梢绽放着朵夺目的莲花,是片胎记。
一切都很陌生,她确信自己从前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面容,但仍有种令人鼻酸的熟悉感。
过去的这两年她曾许多次梦到一个朦胧的背影,她总渴望在梦里多停留一会儿,等待那人回过头来,好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但梦总在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只余下醒来后无尽的失落。
于是白风禾抬起手来,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女子葱茏的眉毛,又沿着她鼻梁描画,随后手被握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冻僵的五指渐渐回温。
“云川止?”她试探着开口,虽然理智告诉她绝无可能,但心中却不得不长出希冀。
她已经在无边的黑暗里困了太久,哪怕是幻觉也好,是误会也好,人在困境时总会怀念那些短暂美好的时刻,就算是临死前做梦……
“是我。”那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纷扰的思绪。
“我是云川止,门主,我回来了。”云川止颤声道,天知晓她在看见白风禾的那一刻,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暴起杀光这群道貌岸然的修者。
她记忆里的白风禾张扬倨傲,眼中或睥睨天下,或冷漠狡黠,从未像如今这般黯然枯败过。
褴褛的衣衫险些不能遮得全身体,幸好长发垂落,能遮挡住她薄得透明的肌肤,握在手中的五指满是细小的伤痕,青色血管不住跳动,更显得肤色苍白。
衣袖中似乎还有许多伤口,云川止不敢再看,只猜想都觉得五脏要被碾碎成泥,她急急忙忙扯掉身上外衣,抬手把女人罩在其中。
白风禾就怔怔看着她忙碌,眼前容貌陌生的女子行事无比熟稔,替她系好衣带,绾起凌乱的青丝,动用灵力修复她脚踝被磨出了血的磨痕,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丹药,轻轻放进她口中。
微苦的丹药在唇齿间融化,驱散了一些脑中雾霭,白风禾不言不语地任由女子将她拦腰抱起,在牢中转着圈喋喋不休。
“什么破地方,岂是用来关押人的?连个床榻都没有,还这般阴冷!”云川止忍不住地骂,“这个死穹皇当真是禽兽不如,往后我定要将她毒打一顿,扔进冰窖里关几年泄愤……”
怀里女人还未出声,眼神却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云川止被她看得心砰砰直跳,动作也慌乱不少。
环视一圈没有落脚处,她又不敢太动用灵力,害怕被穹皇察觉,只能捏了个干燥的仙法扔在草席上,小心翼翼把女人放下。
这半晌都不言语,不会被关傻了罢,云川止更加心疼懊恼,半跪在席子上摸白风禾额头,触碰之处皆如冰雕似的寒凉。
她松手准备探查白风禾身体状况,然而刚要站起,便被一片力道扯住衣角,云川止顿了顿,顺着她力气微微欠身。
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风禾比起往日盛气凌人的更让她紧张,云川止绷紧了身体,垂眸看着女人。
“我真的是云川止……”她以为白风禾不信她,正要继续解释,却被一双瘦削的手臂环住腰身,女人埋头靠在她怀里,胸口热气喷洒,很快洇湿一片。
长发已被绾在耳后,露出的平滑如削的双肩在她面前细细颤抖,云川止心也似被泪水融化,咬着唇泫然叹息。
难以抑制的声响顺着心口传入耳朵,她展开双臂抱紧怀里的白风禾,用怀抱承接她从未有过的脆弱,下巴在她发间抵着,掌心轻拍她背脊。
“你回来了。”白风禾低声道,嗓音在哽咽中吞吐不清,“本座一人困于此处真的好累,这次能否多陪陪本座。”
她眼前越发昏黑,只能攥紧‘梦中人’的衣角,含含混混地祈求:“云川止,我甚是想你。”
第92章
云川止心口咚咚震了两下,她在千针炼魂钟中挣扎的这两载,曾无数次想过放弃,花花世界迷人眼,她并不笃定白风禾会想念一个仙仆想念这么久。
但如今听见白风禾神志不清时的自语,曾经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
被她挂念至今的受宠若惊,目睹她境地的心如刀割,连同庆幸一起在脑中盘旋,云川止顿觉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我回来了,往后不会走了。”云川止低声安慰。
地牢昏暗,唯有顶上的一盏长明灯随着风闪烁,潮气如同泥巴似的黏在人身上,叫人呼吸不畅。
云川止不过进来半个时辰不到便觉得无精打采,更别提白风禾在此处关了两月有余,身心一同遭受折磨的情况下还能大体保持神智,已是十分厉害。
云川止一边感叹,一边召出灵力探入白风禾体内,灵力所到之处完全一片荒芜,血气拥堵滞涩,仙脉根根寸断,此刻的白风禾莫说是修仙,就连一个健壮些的普通人都不如。
女人此时已经陷入昏睡,云川止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撩起她散乱的衣襟,大大小小的伤口映入眼帘,一处最大的似是被长剑贯穿胸口所致,其余的多是一些淤青,还有虫咬留下的痕迹。
手臂和肩头还有利器造成的划痕,虽然早已愈合,但因着没有用药,疤痕十分明显。
难以想象白风禾都经历了什么,云川止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切,深吸了数次才忍住眼泪,默然替她抚平一些疼痛。
很多伤痕都是法器或是灵兽留下的,不能依靠仙力完全消除,只能等出去了找医仙慢慢将养。
……
白风禾又遭了梦魇,自打她被关入这间地牢后,梦魇便从未停止过,久而久之她已然习惯,于是她在梦中咬住舌尖,血腥气散开的那刻,她陡然张开双目。
身下仍旧是冷硬的地砖,墙壁的霉味一股股钻进鼻腔,比什么都难闻,白风禾昏昏沉沉扶额,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恢复清明。
她记得方才阿桃来过,自己还挨了几鞭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做梦,她如今已不太分得清现实与梦魇,反正都差不多得糟糕。
不过今日的噩梦略好些,她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过的故人,梦里还看清了她样貌,与她想象中的脸差别甚大,但一看便知是她。
许是自己油尽灯枯了,等着同故去的人团圆,白风禾望着斑驳的石室顶端冷笑,真是不爽,竟叫那穹皇如了愿。
喉咙又有些干渴,白风禾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想去寻口水喝,奈何刚刚起身便一阵昏眩袭来,再睁眼时脸已距离地砖不过半寸。
“门主当心。”有人在她身后担忧道,白风禾这才后知后觉有人正揽着她腰腹,顿时心惊胆战,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动作极为小心,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慢慢将她上身扶正:“你要什么,我替你取。”
梦里的脸实实在在出现在她面前,近得连睫毛都根根分明,正满是怜惜地看着她,替她整理散乱的外衣。
身上的外衣也不是自己的,白风禾低头看着暗红色的宫衣,布料罩在肩上,抵挡了地牢内的阴冷。
方才那竟不是梦!?
“本座渴了。”白风禾愣了会儿,轻轻开口,声音低浅沙哑,云川止连忙起身替她拿过水碗,望着里面薄薄一层水蹙眉。
她掌心扫过碗口,碗内顿时盛满清冽的泉水,她捧着水蹲在白风禾面前,将碗放入她掌心。
白风禾眼睛仍盯着云川止,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着,她仰头喝得很急,洒出的水混着眼泪流入鬓发。
“慢点,当心呛着。”云川止看她这般又是一阵心疼,上前接过水碗,用衣袖擦她下巴上的水渍,“水还多呢,我不同你抢。”
“我没死,只是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云川止小声解释,“这两年我一直在试图逃出无间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待我醒来时,你已经被穹皇关进地牢了。”
“对了,你不要担心,灵水也还活着,其他人虽下落不明,但也都活着。如今我也回来了,你瞧,事情尚有转机。”
云川止有意安抚她,将语气放得十分轻快,然后将水碗放到一边,抽出手帕替她擦泪。
“灵水的手……”白风禾终于开口,水光在眼中闪烁,“她……”
“她的手臂是黑龙咬下的,不能恢复,但是有我在,定会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云川止笑眯眯道。
白风禾眼神落在她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此时含泪垂下眉梢:“净说大话,你是神医不成?”
“大不大话的,待你出去便知晓了。”云川止说着起身,倒在门口的那丫鬟忽然有了动静,云川止走到她身边,一掌又给她劈晕过去。
白风禾目光始终追随她背影,直到她转身,这才猛地扯开。
又在云川止面前哭,白风禾心绪晦涩,但多年的隐忍在见了云川止后骤然决堤,故人再见的惊喜夹杂着委屈一起冲出眼眶,她有意掩盖,却无能为力。
云川止回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她几步跑到白风禾面前,低头想安慰她,却被一双手捧着脸转向侧面。
“不许看我。”白风禾哑声道。
白风禾好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她涕泪横流的狼狈样貌,云川止懂,于是僵着脖颈乖乖蹲在原地,直到腿脚和脖子都发麻,才慢慢转回来。
她把白风禾的手放在掌中搓暖,一边搓一边假意叹息:“莫哭了,难不成我回来反倒让你难过?若真是这般,我现在就回无间城去。”
她说完便察觉掌心的指尖猛地缩紧,看着白风禾眼中闪过的慌乱神色,云川止连忙道:“我胡说的,我不走。”
白风禾如今遭受了这般对待,已经十分脆弱,早不是从前那般,自己不该吓她,云川止心生悔意。
“可是……”白风禾沉默半晌,又忽然开口,“本座当日抱着必死之心同穹皇同归于尽,虽然将她重伤,可自己也被震碎了仙脉,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
她抿唇看着云川止眼睛,似在观察她反应:“你将本座救回去,恐只是救回去个累赘,放着也无用。”
“白风禾。”云川止心中哭笑不得,她摇头道,“你将我云川止当成什么人了?我费尽心机混进穹皇城只是为了救你,你今日哪怕成了瘫子我都会将你带出去悉心照料,怎会因为你受伤便抛弃你呢?”
“除去我之外,其他人救你也只因你是白风禾,而非因为旁的。”云川止耐心同她道,“灵水、白宗主和谭青她们没有一刻放弃打探你的消息,我要救你出去还需得她们相助呢。”
白风禾定定望着她,最后长睫垂落,轻哼道:“若真成了瘫子,本座也用不到你救,早便自行了断了。”
她如今像是真的放下心来,紧绷的双肩松软许多,踌躇良久,开口道:“云川止。”
“嗯?”云川止抬眼看她。
“抱抱我。”白风禾忽然开口,她指尖嵌入草席,“我总觉得这是场梦。”
云川止心又狠狠跳了两下,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看着女人阖目靠入她怀里,云川止抬手搂住那两片薄肩,顿觉环住的是一张纸。
怎么瘦弱成这样,掌心隔着衣衫几乎能摸出她蝴蝶骨的形状,云川止怒气翻涌的同时,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将人养回原来的样子。
比起如今的清瘦萎靡,她更喜欢看见从前那样丰盈倨傲的白风禾。
另一边,早已习惯阴冷的白风禾靠在云川止怀里,控制不住地开始贪恋她身上的暖意。
虽仍然身处牢狱,心却从未这般平和。
“门主,你胸口的伤,可是穹皇所为?”云川止忽然问。
白风禾在她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当日我仙脉寸断,五脏俱损倒地,穹皇试图将我斩草除根,一剑刺穿了我心口。”
云川止听得心口一疼,白风禾却忽然冷笑:“可那本该取我性命的一剑却只让我吐了几口鲜血,她竟杀不了我。”
“这是为何?”云川止不解。
“我也不甚知晓,依我推断应是某种禁制,例如强大的誓约之类。”白风禾说,“因为不仅是她不能杀我,就连她授意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取我性命。”
“方才你也瞧见了。穹皇为了杀掉我无所不用其极,竟暗示几个凡人趟这趟浑水。”
云川止闻言更是讶然,她下意识轻拍白风禾的背脊,喃喃自语:“听闻穹皇同你师尊是故交,这个禁制或许是你师尊所下,她们应当是结过誓约,要穹皇此生不能伤你。”
“我亦这般猜想。”白风禾颔首,她感受到云川止哄孩童似的拍打,苍白的脸泛起红晕,“你在做什么?”
云川止猛地收回掌心:“没做什么。”
见白风禾蹙眉瞧她,她忽然起了心思,勾唇开口:“门主忘了?方才你昏迷前曾抱着我痛哭,说甚是想我。”
话音刚落,白风禾面上红霞更浓,忽然伸手将她推开,裹紧外衣:“莫要胡说,你死了那么久,本座早将你忘却了。”
第93章
“当真?”云川止问。
“当真。”白风禾眼神盯着墙上一道深深的裂缝,没有看她。
“既然如此,你为何第一眼就认得出我是云川止?”云川止知晓她脾气,丝毫不恼,“我向谭青和灵水解释我的身份解释得口干舌燥,她们才勉强相信。”
白风禾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继续嘴硬:“本座比她们多品过几年灵风仙露,自然比她们要识得清。”
白风禾断然不能告诉云川止,自己认得出她是因为这两年总梦见她模糊的背影。
云川止看着她侧脸,惨白的肌肤因为心虚而有了色彩,也因此多了几分人气儿,不再如同活死人一般枯败。
欣慰的同时,心中酸涩难耐,她端详良久,抬手摸掉女人下巴处残留的湿润,冰冷的泪水抹开在指尖,两人皆因此心头一跳。
气氛一时微妙,最后白风禾岔开话题:“这地牢内阴气太重,修仙之人会受阵法符咒影响,比起凡人更不能久待,你下来已有一个时辰,快些上去。”
“我是来救你的,我上去了你怎么办?”云川止摇头,“我方才用灵力探查过,你如今状况极差,阴气已侵入骨髓,若再不离开此地好好将养,恐怕会病重而死。”
“到时候岂不是让穹皇得了意?”云川止说着又拉过白风禾,将她手放怀里暖着。
白风禾闻言将手抽出,神色凝重:“可此处是穹皇的地界,外面定有无数修者看守,你再是修为高强都闯不出那层层封锁。”
“何况我如今已是废人之躯,不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白风禾越想心越冷,她强行将脸转向一侧,不同云川止对视,“我知晓你们都还活着便已经心安,你回去吧,莫叫本座死都死得不安宁。”
“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舍己为人的性子。”云川止轻笑,“门主遭此一难,怎么全心全意为别人考虑了。”
白风禾垂眼看着地上潮湿的青苔,冷冷道:“本座只是不屑作为累赘。”
而且灵水在她面前被夺去一臂的场景如今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因她而受伤,若此人是云川止,她不知会否因此狂乱失常。
届时恐怕她就真的会成堕仙,永坠炼狱了。
“我可不管,你不知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回来乾元界,若是不能把你带出去,那么多功夫不是白费了。”云川止没提千针炼魂钟的事,面色平静。
“而且你怎会是累赘呢。灵水她们日日都盼着你归来,不息山众人亦是,你如今已经成了她们心中的支柱,若你真的死了,于她们而言才是万念俱灰。”
“可是……”
白风禾还欲再辩,却被云川止打断:“可是我回来便是为了见你的,我念了你两载之久,若是不能将你带出这牢笼,你要我如何能甘心呢?”
她这般直白的话让白风禾顿时噤声,满眼惊诧地看向云川止,又忙不迭移开面容,装作镇定。
怎么身子换了,人也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白风禾心中腹诽,难得羞赧。
云川止又把她手拉回来,将灵力一股一股渡给她暖身子用,白风禾这次未曾阻止,甚至堪称顺从。
云川止看着一反常态的白风禾,心里软得似铺开了一片云,低头抿开笑意。
“你要怎么救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白风禾居高临下看她,用鼻音轻哼。
“我不知晓牢中情况,故而把时间定在了明日,好给自己留出随机应变的准备。”云川止说,“所以还需你再忍一夜。”
“其余的你不必操心,只需听我说的做,莫要离开我身边。”云川止微笑道。
“嗯。”白风禾勉强同意。
往常都是她拿主意,如今身边的小仙仆摇身一变,反而成了主心骨似的,白风禾从未全身心信任一个人,还颇有些不习惯。
不过她终于睡了极为安稳的一晚,夜里再无梦魇。
翌日清晨,一身着甲胄的穹皇宫守卫打着哈欠走下地牢,下到第八层时,他已觉得周身寒气四溢,阴风一股股朝他体内钻去,厚厚的甲胄竟不能阻挡半分。
“该死。”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加快脚步,不敢在这地牢中多留半刻。
拿着令牌打开牢门,面前是漆黑一片的石室,潮湿难闻的味道冷不丁涌入鼻腔,守卫连连干呕,捏紧长枪对着黑暗乱捅一通。
他真的搞不懂穹皇为何非要对一个功力全失的堕仙防之又防,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还能捅破九层地牢飞出去不成?明知此处修者不能久待,还非得日日派人来看一眼。
守卫一边心中暗骂,一边忍着恐惧点亮长枪,借火光看向石室角落。
奇怪,长明灯怎么不亮了?他皱眉心想,撞着胆子走向角落那一团人影。
“喂!还活着吗?”他不敢靠太近,低头捡起块石子扔过去,石头嘭一声砸在那人身上,躺着的白风禾却毫无动静。
“莫不是真的死了?”他心中大喜,熬了两三个月终于把这堕仙熬死了,往后再不用提心吊胆进这地牢,怎不是一件喜事。
于是他捏着长枪快跑几步,用长枪翻过女人身体,伸手去探她鼻息。
“死了!”他大叫一声,而后兴奋地扔掉长枪,冲出门呐喊,“死了,堕仙死了!”
回音在墙壁之间来回撞击,响了许久才渐行渐远,随后便是大片脚步声纷至沓来,面带戒备的阿桃最先闯入石室。
“阿桃姑娘,你瞧!”方才报信的守卫邀功似的跟在她身边,“没气儿了!”
十几名身着甲胄的守卫此时冲进地牢,空荡荡的石室变得拥挤不堪,阿桃回头看了眼手下,又狐疑地看向面前面色惨白的女人,将灵力探入她体内。
经脉已停止跳动,确实是死了没错,阿桃同样面露喜色,正准备蹲下来提她尸首,却忽闻暗处风声响起。
她惊讶回头,只见方才还满脸兴奋的守卫们已经纷纷倒在地上,皆面露青紫之色,双目突出,四肢乱蹬,一点喉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短短几瞬,人已全部昏迷,阿桃大惊,挥手召出长剑,与此同时腰间一紧,她垂目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一只坚硬古怪的钢铁手臂不知从何而来,正紧紧将她腰腹握着,那手臂力气极大,只需轻轻施力,她便双目充血,喉头腥甜。
“何人敢闯穹皇宫,找死……”阿桃艰难骂道,翻涌灵力想要挣脱手臂,然而灵力却尽数被那玩意儿吞噬,石沉大海,杳无反应。
“妖魔,哪里来的妖邪之术!”她震惊大叫,然而话音只吐出一半,便被一根长箭刺入胸口,双眼陡然睁大。
而后口中涌出鲜血,头歪垂在一边,没了声响。
她胸口的长剑慢慢消失无踪,云川止松手将她扔在旁边,回身扶起白风禾:“门主。”
白风禾此时睁开眼睛,不住打量面前的云川止,眼中震惊不比阿桃的少。
她只知云川止原身应当十分厉害,竟不知她功法竟这般独特,方才那法器凭空出现在她肩头,甚是惊艳。
“喜欢吗,我花了十数年钻研出来的,你若喜欢往后给你也做一个。”云川止见白风禾双眼发光,不禁笑道。
“丑死了。”白风禾嘴上嫌弃,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云川止的肩头。
怎么这般口是心非,云川止看着她笑,白风禾不满地挑眉,冲她张开手臂:“你若再看着本座笑,便出不去了。”
说得对,云川止压下笑意,上前将背脊留给白风禾,感受那双柔软的手臂搭在肩头,而后揽着她双膝起身,将人稳稳背在身后。
比从前背起来轻了不止一点,不知是因为自己身形变了,还是她清减了这么多,云川止心想。
“白风禾,抱紧了,我带你出去。”云川止拍了拍她膝盖,温声道。
“放肆。”听见她直呼自己名讳,白风禾挂在她背上低骂,嘴角却微微翘起。
虽然抱上去触感不同,可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却未变,想来用的是同样的皂角,白风禾深深吸了一口那味道,空荡许久的心被熟悉的气息填满,安稳如初。
地脉隐隐震颤,静止的修竹忽而无风自动,在灼热的日光下不住摇摆,伏在磐石之上的巨龙忽然抬起头颅,如同被什么东西吵醒,烦躁不安地撑起庞大的身躯。
淡淡的风声传入耳朵,黑龙陡然睁大双目,震慑天地的龙吟从它口中爆发,与此同时,脚下磐石裂开缝隙。
无数细小如蚂蚁的飞虫从那缝隙中涌出,若是有人此时细细端详,便能发现每一只飞虫都是玄铁所制,精密的獠牙闪着寒光,如同洒了遍地的碎银。
它们密密麻麻爬上黑龙的身躯,脚上的倒钩刺入黑龙坚硬的鳞片,顺着鳞片爬上龙首,钻入它脆弱的眼睛和鼻孔。
黑龙更为愤怒,浓黑的雾气自它周身喷涌而出,许多飞虫被冲下鳞片,又有更多飞虫无惧浓雾,爬入更深之处。
黑龙不堪其扰,痛苦地摇头摆尾,坚硬的龙尾扫过竹林,无数翠竹被削下头颅,噼里啪啦落满土地。
一声穿云裂石的龙鸣之后,黑龙愤怒地飞入云霄,摇摆着庞大的身躯在云间穿梭,试图甩掉一身的疼痛酸麻,在黑龙离开地面的那刻,巨手撞开磐石,浓烟滚滚之中,一个人影如箭般冲出地牢。
此处的异动早已引来守卫的注意,浑厚的钟声不知从何处敲响,身着甲胄的内宫守卫们朝此处奔来,远看乌泱泱一片。
“快去禀告穹皇尊上!囚犯要逃!”身着锦衣的皇城兵马司司长震声大喊,而后领人腾空而起,试图阻拦云川止。
然而浓雾中忽然涌出无数钢筋铁骨的飞虫,嗡鸣着冲向众人,守卫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挥剑抵挡,飞虫撞击刀刃,咚咚的声响一时间盖过钟声,震得众人虎口发麻。
“完了,她们要逃出皇宫!”兵马司司长绝望大喊,他一边驱赶飞虫,一边扯过身旁的守卫,“快去禀告穹皇和将军,通知外宫守卫,尽快堵住城门,莫叫那堕仙逃了!”
“司长!可尊上今日不在宫中,屠云将军带领几位修者已前去追赶!”一守卫连滚带爬出现,捂着脸大叫。
“司长!”又有一人越过宫墙出现,面上大惊失色,“进入内宫的结界不知被谁动了手脚,我们的人尽数被拦在了外面!”
兵马司司长还未作出回应,便又一声呼喊响起:“司长不好了!城中忽然出现数名仙修,城门被破,那些人正往皇宫结界而来,几人皆是高手,结界恐将不保!”
“司长……”
“行了!”兵马司司长怒吼一声,“都莫再惊慌,通知兵马司所有修者,全力追捕堕仙白风禾,同时发下号令,凡是有兵马司之处全城戒严,张贴堕仙画像,尽全力搜捕,若发现堕仙者重重有赏!”
守卫道了声是,周围飞虫弥漫,浓雾很快包裹了半个皇宫,兵马司司长仰天长叹,日光下原本清透的空气此时忽然荡开一道波浪,流云皆被冲散,遥远的巨响隐约传入耳畔。
“乱了,乱了。”他扼腕自语。
与此同时,高空结界被撕出一条裂口,脚下黑压压的追兵如飞蛾般扑来,云川止背着白风禾钻出裂缝,手执长鞭的灵水咬着牙将白风禾扶稳,含泪盯着她道:“门主……”
一路的颠簸使得白风禾更为虚弱,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她瘫软在云川止背上,却还是勾唇,“还叫门主么?”
灵水憋着嘴忍了会儿,还是呜咽道:“师尊,你怎么……”
“好了,此处不宜久留。”云川止看着身后黑压压的追兵,“莲华仙师,多谢相助。”
“穹皇所行之恶劣,三界有目共睹,不必言谢。”被唤作莲华仙师的人身穿僧袍,脖上挂了串白玉佛珠,双手合十道,“我等皆是白宗主亲自请回凡尘的修者,理应为她效力。”
“可施主所行虽救出白门主,但如今三界皆为穹皇所治,后有追兵,前有耳目,你们准备躲去何处?”
云川止面色一沉,她蹙眉思忖了会儿,忽然抬眼:“我还真知晓一处地界,超脱于尘世之外,哪怕穹皇有通天的本领,都不能窥探半分。”
“哦?”莲华仙师闻言微笑,“那便是最好了。”
“劳烦诸位替我暂时拦住追兵。”云川止冲几人道,而后笑着看向身后的女人,“白风禾。”
“你愿不愿意同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小云要把老婆带回家喽~
第94章
白风禾气息微弱,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儿?”
听到白风禾说这话并不容易,云川*止心中生出种被她依赖着的错觉,欣喜油然而生,笑着将她背稳了些,回头看向灵水:“你也随我来,我那地界活人甚少,若有事离开,还需你陪着你师尊解闷儿。”
“好,师尊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灵水用仅剩的手捏着白风禾衣角,轻声道。
追兵已距离不远,莲华仙师领着几位散修一字排开,口中哼出无字仙诀,脖上的佛珠缓缓升至半空,随着一声低呵,洁白的光芒自那佛珠上迸发,无声涌向追兵,光芒所到之处,前排追兵便如蚂蚁般噼里啪啦掉入云间。
借着他们激战的空档,云川止三人驭风而行,很快将穹皇城远远甩在了身后,隐匿进了璀璨的晨光。
她们的目的地并不算近,白风禾又身子孱弱,路上昏迷了两回,直到周身燥热难耐,才又悠悠转醒。
云川止察觉到了她不适的扭动,连忙反手为她施了道避暑诀,围绕周身的热浪被灵力驱散,白风禾这才掩着唇瓣,轻咳出声。
“云川止,这是何处?”白风禾眯着眼眸看向脚下厚如棉絮的云层,偶有云薄之处,能依稀看见脚下连绵的大漠。
“这是鸣沙洲,你应当知晓。”云川止凭空捏出件黑色的外衫递给灵水,示意灵水替白风禾遮阳。
灵水接过外衫挡在白风禾额上,眼神亦满是好奇,左右四顾:“此处荒无人烟的,方才行了百里未见一个人家,你住在这里?”
云川止还未来得及回答,白风禾便沉声开口:“鸣沙洲?不是魔窟所在之处么?”
云川止愣了愣:“魔窟是什么?”
白风禾看着一望无垠的沙地,眼神凝重:“魔窟古往今来都是个神秘之地,传说其中藏着世上最为邪恶的妖魔,我师尊便是葬身于此。”
“前些日子魔窟凭空出现,师姐前往此处寻找师尊去世的线索,后来魔窟坍塌,她也被困在其中,这才留我一人面对穹皇。”
云川止闻言颔首,她挥手散开一片薄云,忽然拍拍白风禾膝盖,指向前方不远处弥漫的沙尘:“你瞧,你说的魔窟可是这个。”
白风禾伏在云川止背上向前眺望,只见四周万里平沙,唯有不远处如同掀起道风龙阵,沙尘汇聚在半空,随风翻卷飞扬。
远看好似偌大一团浓云,云中电闪雷鸣,黑气弥漫,只消看着便令人心绪沉积。
白风禾眯着眼眸端详,指尖嵌入云川止肩头:“这气息有些熟悉,只不过当年魔窟还未坍塌,远看如同无数乱石堆叠,现在这样……我不甚笃定。”
“可是鸣沙洲内除去这里,到处都是大漠连天,再无可被称作魔窟的所在。”云川止说着已经飞近那团浓云,狂风呼啸,其中雷鸣时不时滚滚响起,震得人心直颤。
“云川止,你确定此地安全?”灵水望着那团黑云打了个寒颤,眼前的景象怎么看怎么像是魔障之地,其中怨气浓得呛人,半分灵气都感受不到。
“你且放心,我又不会害你们。”云川止将白风禾的腿搂紧许多,安抚般摸她膝盖,“我也是两月前才发现这里能够通往无间城。”
白风禾没有躲开她的触碰,仍软绵绵趴在她背上,低声道:“罢了,听你的。”
她显然是疲惫至极,声音飘忽不定,连手都不住往下落。
云川止心疼地松开手,将人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而后冲灵水点了点头,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入那电闪雷鸣之中。
……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这才挣脱那些混在疾风中拉拉扯扯的怨灵,歪歪扭扭从黑云中落下,灵水衣衫被雷电劈得焦黑了几块,云川止挽发的簪子亦被狂风扯落,满头乌发徐徐飞舞,踉跄两步站稳。
反倒白风禾被她护得严严实实,只是鼻尖蹭了些灰,双手箍着她脖颈,面色青灰。
“你还好吗?”云川止担忧地替她抹掉灰尘,抬头看满天盘旋的怨灵。
“无妨。只是那些东西的气味太恶心,熏得我想吐。”白风禾悻悻地掩住鼻尖,一脸嫌恶。
“那都是些怨灵鬼魂之类的,确实恶心。”云川止有些心虚,她抱着白风禾转了个身,她们此时立于高处,无间城的全貌尽数落入眼中。
“我的天。”灵水猛地捂住嘴巴,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空浓云密布,本该是湛蓝的天空却泛着令人反胃的绿色,不断有雷声响起,电光时不时照亮千疮百孔的大地,遍地是野兽和人的残骸,风一吹,风沙很快将其掩埋。
白风禾也愣怔了一瞬,她指尖下意识握紧云川止的肩膀,又很快松开。
白风禾自小荣华富贵,应当从未见过这般贫瘠的所在,云川止忽然有些后悔将她带入这种水深火热的地界。
“这便是无间城?”白风禾喃喃道,她看着远处满是残垣断壁的城池,眼中晦暗不明。
“对。”云川止点头,装作不在意地笑笑,“无妨,你们若是不习惯,我就带你们回去,反正乾元界那么大,也并非寻不到栖身之地……”
“没有。”白风禾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轻,“我只是……”
只是想象不到云川止竟生活在这样的地界,她从前只知晓云川止吃过很多苦,但如今这些苦难变得如此具体,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怪不得云川止刚到不息山时对什么都好奇,寻常人嗤之以鼻的东西她都能当做宝贝,怪不得她连焦黑的烤鸡都能吃得喷香,白风禾咬紧了唇瓣,心中酸涩难掩。
“我累了。”白风禾歪靠在云川止肩头,轻轻道。
“哦,我带你休息。”云川止点点头,拉着灵水迈入无间城,躲开那些流窜在街头巷尾的怨灵,来到了她的住所。
她的地宫藏在地下,从外面看只有扇钢制大门立在风沙中,云川止挥手将门打开,带着两人走进门中。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眼前甬道一片漆黑,云川止轻咳一声,两旁石壁上的灯柱便噼里啪啦地逐一亮起,温暖的光晕照亮青砖铺就的地面。
“是不是和关你的地牢有些像?”云川止便走便道,她还有些讪讪之意,“不过你别担心,此处就是看着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就是比不上你的逢春阁,你先将就着把身子养好,等你恢复功法了,我再带你回不息山。”云川止絮絮叨叨。
“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白风禾一语道破,她抬眼看着云川止微红的面颊,“如今我是走投无路的阶下囚,你没有弃我而去已是天大的恩惠。”
“何况我觉得此处很好。”白风禾望着身旁掠过的那些不知干什么的机关,勾起唇角。
“当真?”云川止笑了,“我只是觉得你应当住在最好的地方,徜徉于仙风雨露,而非这样不堪入目的下界。”
白风禾哼了一声,靠在云川止肩上,掩去脸颊红润。
灵水迈着碎步跟在她们身后,捏着袖子挡住嘴唇,竭力压下笑声。
“主人,主人,主人……”嘈杂的声响从远处奔来,三只傀儡排排站定在云川止面前。
木傀儡道:“主人你还活着!”
铁傀儡道:“主人你没死!”
泥巴傀儡道:“主人你头上的针呢!”
木傀儡道:“主人你这次怎么没爬回来?”
“停停停。”云川止连忙给了它一脚,强行阻断了木头傀儡的话语,骂道,“没瞧见我正忙着,休要挡路。”
“爬回来?”白风禾抬眸看向云川止。
云川止含混地敷衍了两句。
她唯恐三个没脑子的在白风禾面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索性一人给了一脚,绕开它们进入石室。
石室内同她走时无甚区别,仍旧昏暗干燥,桌椅上的灰尘已经被她清扫干净,一盏光芒柔和的石头灯飘在头顶,照得地砖锃光瓦亮。
灵水上前帮忙铺开床榻上的被褥,云川止弯腰把白风禾放下,石床冰冷,她抬手按下个开关,床下顿时升腾起暖意。
“老大,别在这里干瞧,还不去烧些热水来。”云川止回头冲那木傀儡道,傀儡闻声窜出门外,很快没了踪影。
白风禾身上还裹着衣不蔽体的衣衫,云川止起身打开顶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裳,端着递给灵水。
“灵水,待那傀儡打水过来,劳烦你替门主清理一下,换上这衣裳。”
灵水背着手没有接,杏眼看一会儿白风禾,又看一会儿云川止,笑眯眯不说话,最后还是白风禾淡淡开口:“云川止。”
“哎。”云川止下意识转身看向她。
“从前这些事都是你做的。”白风禾一张俏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里,柳叶眼清光闪烁,“如今本座受了折磨,不再同往常那般光鲜漂亮,你便厌烦本座了是不是?”
云川止脑中嗡的一声,心跳得迅速,她张口想要解释,却见女人垂下眼睑,弱柳扶风似的咳嗽,两滴清泪滑入发丝。
“好吧,我来。”云川止无奈——
作者有话说:忽然觉得她们适用一个梗。
白风禾:呼吸。
云川止:手段了得!
第95章
灵水掐得自己大腿都要泛了青紫,她背过身去,假意去把玩云川止堆了一桌的炼器材料,拿了几个发现看不出什么名堂,正色道:“那小傀儡恐不会烧水,我去帮忙。”
“云川止,你照顾好我师尊。”灵水话音刚落,衣角已然翩跹出门外。
云川止一句“你认得路么”还未讲完便噎在口中,她捧着衣裳转身,白风禾仍有气无力地躺着,睫毛微合,蝶翼似的颤抖。
看来是知晓自己安全了,人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性子。
云川止垂眸抖开衣裳挂在臂弯,空闲的那只手穿过白风禾后颈,将她小心扶起。
正好这时灵水和木傀儡一人抬着一边,将个玄铁做的铁盆抬进房中,她单手将铁盆放下,盆中热水洒出了一些,看来虽然已过数月,她还是没有习惯一只手的日子。
云川止将她面上窘迫看入眼中,而后温声道:“你将归人姐姐从前的屋子清扫一下给灵水姑娘住,另外将这地宫中的机关尽数告知于她,莫叫她迷了路。”
“是,主人!”木傀儡重重点头,拉着灵水的裙摆走了出去,石门轰隆隆合上,截断了甬道内的暗风。
“这地宫是你亲手挖的?”白风禾靠在她臂弯中,眼神扫过屋中装潢,“虽不美观,倒也精巧。”
“自然是比不过你那逢春阁和白家。”云川止莞尔,“不过建造地宫时我尚且功力平平,这里大部分的机关都是归人姐姐留下的。”
白风禾精准捕捉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冷了些:“归人姐姐?”
而后轻笑:“同你十分交好么?”
“我与她的关系十分微妙,亦师亦友,但在去到不息山之前,她曾是我除去爹娘以外,此生最重要之人。”云川止一边解开白风禾衣带,一边说。
一只苍白的手捂住腰侧,挡开了云川止的手。
“不是那种重要。”云川止解释,“我修仙之术和炼器之术都是她教的,若是没有她,我根本活不了几年。”
“哦?”白风禾仍捂着腰带,“你亲人呢?”
“死了。”云川止云淡风轻道,“我不过三五岁时,我爹便因为给我抢馒头,被数十个难民踩踏至死,过了几年,我娘亲也死在了成片的怨灵中。”
“她临死前将我举到树上,后来我便被归人姐姐所救,养大成人。”云川止笑笑。
白风禾看着云川止,眸光晦暗不明,然后将手一松,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云川止埋头结已经打了死结的衣带,语气轻松,“我讲这些又不是要你可怜我的。”
“不过若真觉得可怜,往后回到不息山,便多给我点灵石财宝什么的,也算是心疼我。”云川止乐呵呵道。
白风禾哼了一声,声音微弱:“本座将整个白家给你算了。”
云川止只当她又在揶揄,将嘴巴撇了撇,索性割断衣带,把她身上褴褛的衣裳剥离下来,直接用灵力捏碎,消失不见。
如此这般,一身的伤痕也映入眼帘,这种事白风禾虽早就做过,但毕竟时隔两载再面对云川止,还是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眼下微不可查地飘起红霞,抬手捏过被褥,挡住瘦削的胸骨和胸口的春色,轻咳一声:“要么还是,不必清洗了……”
“我本也不愿折腾你,想用仙术清洁一番罢了,不过这水并非一般的水,是我用一些仙草熬的,你泡一泡能对身体好些。”云川止强行移开眼神,只盯着她面容开口。
“这些在无间城可都是珍惜无比的药草,无间城没有医仙,多少人只求那么一棵来治病呢。”云川止叹气。
白风禾听了,最后还是妥协地闭上眼,云川止上前将她抱起,女人的身体不着寸缕,但云川止却并不觉得旖旎,只余满心的怜惜。
往常她做仙仆时是见过白风禾的身体的,那会儿的白风禾婀娜丰韵,肌肤柔软滑腻,白得像云,看一人都觉得是亵渎。
可如今那美好之处皆被伤痕覆盖,狰狞的伤疤贯穿她胸口和背脊,因为没有用药的缘故,那里的皮肉猩红刺目,刀口清晰可见。
肩膀和手臂也各有一处利器刺伤的刀口,除此之外淤青遍布,云川止看得眼下热气翻腾,她不得已躲闪开眼神,望着虚空之处,心中戾气渐生。
最后还是白风禾掩唇咳嗽,云川止这才弯腰将她放入水中,温热的水盖过白风禾肩头,水面浮起层微光。
“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云川止蹲在旁边道,白风禾将头靠着桶壁,眼眸微阖。
“是好些。”白风禾疲惫地道,她如同沉入襁褓之中,很快进入梦乡。
地宫上是肆虐的狂风和凄叫的怨灵,天地间灵气枯竭,死气沉沉,但白风禾却睡得极为安稳,一觉醒来,骨头都睡得酥了。
地宫内还是寂然无声,头顶浮着的石头灯此时被人熄灭,只留角落处的一盏油灯明暗闪烁。
白风禾睡得有些晕,躺在被褥下许久才慢慢起身,干燥的棉被从双肩滑落,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亵衣。
低头轻嗅,上面沾着皂角的味道,白风禾嘴角勾起,用手梳理睡乱了的长发。
一头青丝倾泻如瀑,发梢清香顺滑,一看便知细心搓洗过,白风禾恍惚地捏起一簇头发,卷在指尖把玩。
心里荡起阵既酸涩又温暖的心绪,一时出神。
“云川止。”她开口唤道,开门的却是灵水,灵水也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快步走进房中,在白风禾窗前半蹲下来。
抬眸道:“师尊。”
她身上的衣衫是崭新的白衣,不过剪裁同她往日穿的不同,看上去更为简单素雅,应是出自云川止之手,涂黄的脸蛋洗得白净,右边的袖笼空空荡荡垂在床边。
白风禾眼底滑过丝悲怆,灵水见状伸手放于她膝上,神色担忧。
“是本座对不住你。”白风禾嗟叹,她将手放在灵水肩头,却没敢往下抚摸。
“师尊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尊,徒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灵水眼中泪幕翻涌,红着眼眶低头,“是徒儿没本事,让师尊吃了这么多苦头。”
“只可惜,本座如今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能教你。”白风禾把掌心放在灵水发顶,“我往常不觉得我是个能做师尊的脾性,所以也从未想过收徒。若早知当初,便多教你些什么。”
灵水将蹲姿换为跪下:“师尊有那样卓越的天资,如今不过是受了些伤,往后定能重回巅峰。何况那些心法仙诀您都记着,有什么关系。”
“徒儿定好好修炼,往后替师尊杀上穹皇城,斩了那作恶的穹皇。”灵水掷地有声道。
白风禾望着她笑笑,揉了揉她发顶,扭过脸颊,藏起眼下的水汽。
经历了这一遭,终是不似往日豁达,多愁善感起来,白风禾在心中叹道。
待平复心绪后,她又问:“你后来可有见过我师姐,她现下如何,是否寻到了浮然君和程锦书的消息?”
“回师尊,我离开不息山时宗主还未回门,后来知晓宗主无恙时,我已经混入了青晏镇,不敢再回不息山。”灵水道,“至于浮然君和锦书,无人知晓她们行踪,但宗主一直在暗中寻找,相信假以时日,定有消息。”
“您若有话带给宗主,我愿前往不息山一趟。”
白风禾摇头:“暂时不必,如今我逃出穹皇城,穹皇定是勃然大怒,定然要将不息山搜查个遍,你去了也是送死。”
“我只是想问问关于师尊的事,无妨,待风头过去再行联系师姐吧。”她低声道。
她往空荡荡的门外看了一眼,心忽得揪起:“云川止呢?”
“她说这无间城太过贫瘠,不利于门主养伤,便自己离开无间城往乾元界去了。”灵水小心翼翼开口。
“什么?”白风禾大惊,揪起的心顿时乱作一团,掀开被褥起身走向外面,“如今外面何等危险,她孤身一人……”
她身子仍旧孱弱,加上起得猛了,视线忽然被浓浓的黑雾笼罩,双膝酸软向前跌倒。
灵水见状惊叫,连忙上前搀扶,与此同时却有另一双手出现,和她一起扶稳白风禾。
云川止满含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没事吧?”
她刚从魔窟里钻出来,正高兴地想地展示自己采买的东西,谁知进门便看见白风禾跌倒,惊得一颗心险些撞出胸口。
白风禾则心如擂鼓,听见云川止声音后,安心的同时,怒火刹那涌上:“你不知晓如今到处是穹皇的耳目吗?就这般堂而皇之出去,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本座如何是好?”
这几声叱责倒是中气十足,云川止被她骂得缩起脖子,偏头和灵水对视。
灵水朝她吐了吐舌头,云川止又收回眼神,白风禾这才咬着唇肉噤声,垂下眸子,推开云川止。
“抱歉。”她低声道,兀自缓步回床榻,慢慢坐下。
她方才因着急切险些忘了,如今自己并非不息山上叱咤风云的门主,云川止也不再是她身边任她差使的小仙仆。
见她神色黯淡,云川止挥挥手示意灵水暂时离开,而后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她身边:“你不知晓,这无间城什么都没有,能找到的吃食都寡淡得很。”
“你如今不能动用灵力,须得像凡人一样好好将养,没有肉啊菜啊草药啊这些,许是几年都好不了。”她从未如此有耐心地同人讲话,“你且宽心,我既然敢出去,自然是有完全之策。”
“你瞧。”云川止从腰间取下来个葫芦抖了抖,许多新鲜的萝卜青菜便出现在地上,“里面还有谭青给的极品丹药,待你身子受得住了便吃下它,或许能修补你的经脉呢。”
白风禾看向一地的菜篮子:“嗯,多谢。”
“方才我并非有意叱责你,只是忘了如今我已不是不息山上的白风禾,差使你差使惯了。”白风禾低垂着眼睫,难得说了句软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反正我也习惯做你的仙仆了。”云川止弯腰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个脆生生的萝卜塞进白风禾掌心。
“何况,我知晓我喜欢你,所以就算你一直像从前那样差使我也无妨,我心甘情愿的。”云川止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
第96章
白风禾手中的萝卜嘎巴一声断作两截,顶端的嫩叶和她心弦一般轻颤。
她默不作声将萝卜放在嘴边,张嘴咬下一节。
“还没洗呢。”云川止连忙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在手中擦拭。
白风禾将嘴巴里甜丝丝的萝卜嚼碎了咽下去,用指尖擦去嘴边汁水,忽而轻笑:“云川止,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云川止擦萝卜的速度变慢,小声道:“知晓啊,我喜欢你嘛。”
“你知晓什么是喜欢?”白风禾端正坐在榻上,眸光定定看向她,叫人看不出心绪。
云川止没说话,只是将头点了点。
其实在离开乾元界之前,她还不甚明白自己的心意,白风禾确能牵动她心绪,但她不确定这种牵动到底是基于女欢女爱,还是基于寻常的主仆情谊。
白风禾这种人太恣意太张扬,她的光芒能叫所有盯着她看的人迷失双眼,云川止很怕自己只是为她的光彩吸引,从而误解了心意。
直到她为了回到乾元界,被困于千针炼魂钟内时,无边的瘴气吞噬她心智,千针刺骨的感觉令她跪倒在地,痛不欲生。
可当她因此而放弃,拖着一身疲惫倒在冰冷的地宫,脑海中却满是白风禾那双永远噙着笑意的眼睛。
或许她需要她,或许她在等她,云川止就是靠着这样虚无缥缈的念头挺过了那条地狱般的阶梯,打开了通往乾元界,通往白风禾所在之处的门。
这一遭下来,若她还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那便真的是块木头了。
女子眼神笃定,凤眸在明暗的灯光下闪着星火,那火似乎烧在了白风禾身上,白风禾无意识抖了抖双肩,先一步移开眼神。
尖利的指甲嵌入皮肉,直到疼痛唤醒思绪,她才硬邦邦开口:“本座饿了。”
睡了一天滴米未进,她此时腹中空空如也,肚皮咕噜噜直叫,此时那声音传进两人耳朵,白风禾面色微红,有些窘迫。
“对了,饭菜我还没来得及做。但想到你会饿,给你带了这个。”云川止一拍脑袋,从葫芦里抖出笼新鲜出炉的荷叶糕,递到白风禾面前。
“是路过朔州买的,不及你从前吃的那些,但还算新鲜。”云川止说得认真,“你先垫垫肚子。”
她如今落魄至此,哪里还有嘴挑剔?白风禾心中泛苦,看着施了仙法、还在冒热气的糕点,伸手拿了一块,小口咬下去。
体贴地没有加太多糖,软糯清香,白风禾垂着眼睛,将其整个儿塞进口中。
“慢点吃。”云川止见她脸颊鼓鼓的模样,连忙端来杯热水递给她,“别噎着。”
白风禾沉默不语,仰头喝茶,不知是真饿急了眼,还是有意躲避她方才的话题。
云川止看着她,心中虽有失落,但也能理解,白风禾从一代天骄到跌落凡尘,定会心灰意冷,自己之所以表明心意是为了要她能少些顾虑,安心养伤,至于她同不同意定有她自己的考量,不能强求。
于是道:“你想吃什么?你如今太过瘦削,得多吃点肉才行,我去煮个鱼汤,烧只鸭子和青菜如何?”
“多谢。”白风禾模模糊糊说。
云川止拎着葫芦离开,白风禾望着她高挑清隽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不知在思忖什么,半个身子沉落入阴影之中,过了许久,她缓缓起身,抬起手来,试图点亮头顶那盏漂浮的石灯。
从前充沛的灵力此时却不知沉寂在哪里,无论怎么抬手都唤不出半分,丹田像门外的荒漠一样干涸得令人绝望。
她额头青筋跳动,汗水沁出鼻尖,在她不断默念心诀的逼迫下,掌心终于涌出些淡紫色的光芒,与此同时,舌尖沾染了腥甜之气,胸口气血翻涌,她忙收手后退,这才没从口中喷出鲜血。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石室中,白风禾缓缓握紧掌心,跌坐回床榻。
从前她不是未曾经历过牢狱之灾,可那时她仍有一身本领,就算被万夫所指,就算刑罚加身,她都能一笑了之。
可如今呢,她赖以生存的本领不在了,若只削去修为倒还好说,可如今她仙脉寸断,能否再接着修仙都是未知。
若她往后都不能再徜徉于天地间,于世间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白风禾望着自己枯瘦的双手冷笑,她握着床头的石雕想扔在地上,可那石雕沉重,饶是她咬紧牙关都不能抬起来半分,最后磨得手掌生疼,眼中隐有泪意。
云川止端着茶汤站在门口,迎面便瞧见她对着石雕挣扎的一幕,脚步顿挫间,心中难忍酸涩。
最后假意磕在门框上,发出诶呦一声,白风禾听见动静,顿时将手藏在袖中,背对云川止,挺直了背脊。
“撞死我了,这门做得实在粗糙……”云川止小声嘀咕着踏入房间,将茶汤递给白风禾,笑道,“这是谭青特意给你带的茶叶,说是白家自个儿产的,你尝尝。”
见白风禾不语,她便捧着茶盏递到白风禾嘴边。
柳叶眼中红丝遍布,方才的疯鸷还未消散,白风禾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沉默许久才道:“好茶。”
“真的?”云川止拿着茶杯倒入自己口中,苦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好苦。”
“一盏茶水半盏茶叶,你不苦谁苦?”白风禾淡去眸中神色,黛眉微挑。
云川止闻言,对着光照了照杯底,顿时哭笑不得:“往后再也不叫傀儡泡茶了,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
“我再去给你泡一盏。”云川止起身要走,衣角却被人拉住,回身一看,两根苍白的手指正匆匆藏回衣袖。
白风禾嘴唇轻启:“能否替本座,点亮这盏灯。”
云川止愣了愣,知晓了白风禾为何会对着石雕撒气,她抿唇在屋中转了一圈,从杂乱的桌案上翻出一盒棋子,捧着递给白风禾。
白风禾不解其意,蹙眉看向她,云川止便拿起枚棋子塞入她衣袖,自己也拿起一颗,对着石灯扔去。
啪嗒一声脆响,漂浮的石灯内部亮起柔和的光晕,空荡的屋子被光芒充斥,不再黑压压得愁人。
白风禾眼中亮了几分,她把玩着指尖的棋子,抬手掷向石灯,光芒再次堙灭。
石灯反复明灭数次,云川止见白风禾面上终于有些笑意,松了口气,还好白风禾这人好哄,不至于一直陷入悲怆的泥沼。
“其实我这地宫内大多数机关都无需灵力便能催动。”云川止走到桌案旁,对着桌上一处凸起按下去,方才还堆满杂物的桌案顿时沉入地下。
“这桌子是我研究机关术用的,上面全是雕刻的零件之类,于你无用,平日里收起来就好,免得荡起灰尘。”
“还有你睡的那床榻,边上亦有机关,往上推如枕寒冰,酷暑时用,往下推如坠烈火……”
白风禾抿唇睨她:“火葬时用?”
“又不是我做的,我还险些被它烧死过呢。”云川止嘟囔,挥动手臂道,“你睡的时候当心些便好。”
“又是你那位归人姐姐?”白风禾指尖搭着床沿摩挲,“倒是位妙人,可惜走得早,本座不能与她探讨一二。”
探讨?听她语气倒像要找人麻烦似的,云川止不免发笑,而后寻了本古旧的书册给她:“喏,这里面是整个地宫的地图,以及各个机关的位置,我这地宫也没什么玩乐,你乏味时不妨看看。”
被她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愤恨淡去许多,白风禾压下心绪,缓缓歪靠在床头,低头翻阅书册。
小半个时辰过去,食物的香气循着暗风流入房门,两只傀儡一左一右抬着张沉重的石桌挤进门,咣当将桌子放下。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咸香鲜美,汤色澄澈。
白风禾自小锦衣玉食,修仙辟谷后更无需用膳,如今散去灵力,又在穹皇宫饥渴受冻数月,竟头一次有了对食物的渴望。
她看着桌上菜肴,不禁满口生津,抬手拿起筷子,看了看门口,又迟疑地放下。
“门主。”一身油烟味的云川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眯眯拎着一壶热茶放在桌上,“你饿了便吃,不必等我。”
“谁在等你,自作多情。”白风禾雅然捏起碗筷,“本座只是尚懂些礼节,主人还未出现,自然不敢造次。”
“你又讥讽我。”云川止无奈地拉过椅子坐下,“无论如何你还是门主,我还是个小仙仆,何须拘谨?”
白风禾不言,只冷哼一声,夹起块瘦肉放进嘴里。
她动作优雅,但吃的速度极快,面前的菜肴很快便各自少了三分之一,直吃得云川止胆战心惊,伸手捂住她碗口,连声道:“够了,够了。”
“你身子虚弱,好吃也不能吃太多,何况等会儿还有汤药要喝,留点肚子。”云川止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索性从她手中夺过碗筷,放在一边,示意傀儡收走。
白风禾垂眼看着碗里还没喝完的汤,俨然有些不舍。
“那你把汤喝完。”云川止忍着笑把汤放回去,看着白风禾将其一饮而尽。
“从前我不解你为何那般狼吞虎咽。”白风禾忽然道,“原来食物于人,这般重要。”
“那是自然,生于无间城,自然觉得万物都珍贵。”云川止看着女人因为吃饱了而生出血色的脸,忽然伸手替她抹掉嘴角粘的饭粒。
她动作那般自然,自然到白风禾没反应过来,待她抬眼时,就只剩嘴角的余温*,和云川止微红的耳朵尖了。
“而且你莫要小瞧了这些五谷杂粮,它们对于你如今的身体很有好处。”云川止快速道,她招来傀儡抬走石桌,叮叮咣咣一阵嘈杂后,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现下是亥时,汤药还没熬好,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云川止问。
白风禾虽刚醒来没多久,但仍旧困倦,双肩发沉,她无力地颔首,扶着云川止的手臂躺回床榻。
不忘了问:“灵水呢?”
“灵水跟着劳累数日,方才已经歇下了。”云川止细心地替她盖好棉被,捋平发丝,不算细腻的指尖扫过鬓角,白风禾脸颊随之酥麻。
为了掩盖不合时宜的悸动,白风禾掩唇装作打哈欠,翻了个身,只留下后背给云川止。
云川止还没有离开,她便闭上眼睛,可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晌还未消散。
白风禾忍耐不住,扭身正欲询问,不料却对上云川止了褪去一半外衫的身体,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收回视线。
第97章
视线虽收回了,可看到的影子却在眼前挥之不去,白风禾侧躺在微热的石床之上,眼眸幽深,将裸露的脚踝藏进棉被。
“就这般在本座面前宽衣,竟毫不避讳?”白风禾轻哼。
恢复本来身体的云川止容貌相差甚大,但因为白风禾曾见过她背影,所以一两日也就看熟悉了,方才交流并未觉得突兀。
直到如今恍惚间瞥见那薄薄亵衣下的女人形态,这才对她的变化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
从前云川止日日顶着个清瘦的少女模样,白风禾虽对她心动,但毕竟恪守为人尊长的礼教,从未有过出格的想法,如今却总觉得热气丝丝缕缕钻进身体,腰腹处一片温热。
白风禾静静躺着,身上的被子被掀起一角,白风禾香肩一颤,抬手按下。
“做什么?”她有意沉声道。
“嗯……汤药熬好了。”云川止看向她捂着被子的手,笑眯眯道,“先喝下再睡吧。”
白风禾沉默半晌,这才道了声哦,撑着身体坐起,接过傀儡手中端着的瓷碗。
碗中黑漆漆一片浓汤,白风禾不悦地盯着许久,才闭着眼睛饮下,鼻子皱成一团,许久才咽下满嘴的苦味。
“本座最不喜喝这些汤药,不管是什么仙草熬的,喝进去都是一样得苦。”她拧着变形的五官抱怨,然后将药碗搁下。
漂亮的脸变形了也是漂亮的,甚至比平日的样子还多了些生动,云川止盯着她看入了神,待白风禾掩唇轻咳,她才连忙端起一旁漱口的水,递到白风禾唇边。
“门主。”她说着将水喂进白风禾口中,等白风禾吐掉后,又拿起手帕替她擦嘴。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旁的木傀儡看得眼珠子直往外冒:“主人,你怎么……”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给我住嘴。”云川止含笑看向它,傀儡登时闭上嘴巴,咣当将头低下。
待傀儡走后,云川止又俯身替白风禾整理软枕,白风禾盘膝坐在床尾,眼神不自觉扫过云川止藏在亵衣下的腰肢。
亵衣被光穿透,两侧的腰线如山谷般平滑娟秀,若隐若现。
啧,白风禾在心中鄙夷自己,而后低头翻卷衣袖,掩饰羞臊。
“它方才想说什么?不愿让本座听么?”羞臊中的白风禾开始昂起下巴,拿腔拿调。
云川止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它没见过我对人这般殷勤罢了。你不知晓,我从前挺独来独往的,这无间城形形色色的人虽多,但我除去爱听那些堕仙讲书外,甚少与人接触。”
“但我瞧你性子虽慵懒,但与人交流无碍,不像是罕言寡语的。”白风禾疑惑。
云川止理好枕头,将其拍了拍,转身坐下:“一开始是罕言寡语了些,不过后来同归人姐姐相处久了,性子被她带偏了不少。”
“她受不住寂寞,话又密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也多,年纪不小却总像个顽童。”云川止看着虚空陷入回忆,“同这样的人待久了,很难一直沉默寡言。”
“其实她活着时我也不似现在这般,后来她死了,我话反而多了起来,可能是太寂寞了,偶尔也去外面待着,同那些堕仙啊妖魔什么的打架斗嘴。”
白风禾抱着膝盖,将头歪靠在自己手臂上听着,心中却冒出醋意。
倒也不是胡乱吃飞醋,只不过忽然发觉她们二人相遇至今也不过短短三年,而在云川止的生命中,绝大部分的痕迹都是其他人为她留下的。
自己不曾给她过什么,也不曾参与她的过往,这么想来,心中难免惆怅。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每日醒来面对的都是空旷沉寂的地宫,归人姐姐死后,我仿佛同这个尘世再无半点联结,当年所谓的重病,实则是心病,我想不通活着是为何,修仙又是为何。”
云川止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将白风禾不知晓的事情同她娓娓道来:“直到我死去,魂魄被献舍到了不息山,起初觉得能吃到从未吃过的佳肴,能嗅到风中花草的芳香,见识那些从前只在旁人话语里听过的一切……”
“生命因此有了意义。再之后同你们相识,去过游机城、朔州这般的凡间城镇,也看过不息山浮玉山那样的仙山神界,我头一次有了归人姐姐之外的朋友,头一次体会了未曾体会过的感情。”
“这是我从前缺少的,亦是我内心深处求之不得的。”云川止说着看向白风禾,凤眸蒙着层薄光。
“我也想不通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觉得,我能为你做任何事。”云川止笃定道。
白风禾猛地移开眼神,将脸贴近微凉的臂膀。
沉默许久,白风禾先开口:“穿这般单薄,你不冷么”
“我如今是修者,自然不会冷。”云川止道,她起身抹平床上褶皱,将手背在身后摩挲,“时辰不早了,你快点歇下吧。”
她背影往门口走去,脚尖刚迈过门槛,便听身后传来声轻咳:“地宫阴冷,你去何处?”
“我,随便寻间屋子睡便是。”云川止背着手掂了掂脚尖,“地宫虽简陋,房间却是很多的。”
“终究是本座占了你的卧房,所幸这床榻宽敞,不如……”
白风禾话音刚落,石门已然关合,云川止罩着单薄的亵衣扑通坐回床榻,笑眯眯道:“如此甚好。”
白风禾蹙眉瞪她,略有些后悔,张口嗔骂:“床榻这么硬,也不怕将屁股摔碎了。”
“还好。”云川止说着说着脸颊发烫,将唇抿着,踌躇道,“不然你摸摸?”
“如今本座灵力尽失,你便当本座教训不了你了是么?”白风禾冲她冷笑,而后身子一转躺下,背过身遮掩面上的红霞。
这逆仆胆子越发大了,待她有朝一日恢复功力,定要好好惩戒她一番,白风禾心道,这时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她身躯一颤,蜷身抱紧棉被,惩戒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子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往日闻到的皂角味,而是带着股难以察觉的暗香,深沉清冽,白风禾不免想起方才目睹的腰身。
不算丰韵,像是棵柔韧的藤,弯曲伸向天际,若摸上去,定也是滑腻柔软的。
她正想着,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股热流顿时穿过腰腹,白风禾抱着被子往前挪,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
捏住被子一角,棉被掀起落下,二人的身体同时罩在其中。
“你不能自己抱着被子,叫我受冻不是?”云川止轻声道。
“你方才还说你无惧寒冷。”白风禾无奈骂道,双足在棉被下寻到双腿,朝她踢了一脚。
云川止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嗅着白风禾身上浓郁的香气,弯着腰蹭过去,暗暗把额头埋入她发丝。
真好,头顶是大风呼啸的茫茫荒漠,而在温暖的地宫中,她们二人同榻而眠,气息彼此交缠,云川止越发觉得踏实。
只可惜,不能抱,云川止眼巴巴看着白风禾清瘦了整圈的腰身,手抬起又放下。
面前的女人忽然动了动双肩,而后翻过身来,柳叶眼撞入云川止眼底,面色仍不算康健,可眼下却沁出灼目的红晕。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病了都宛如白玉雕花,虽脆弱却不减风采,且不知为何,这般的她在云川止眼里比往日还美上几分。
云川止绷紧了背脊,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低垂双目,感受白风禾缓缓放于她眉尾的指尖。
“此处怎么有个疤痕?”白风禾问。
“不是疤痕,是胎记。”云川止说,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拉下亵衣,“此处也有一个,同眉尾处一样的。”
女子胸口的莹白猝不及防出现,白风禾抿唇一瞬,抬手拽起她衣襟,替她捂住。
动作僵了半晌,才道:“说便是了,不必给我看。”
云川止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讪讪合拢衣衫。
“门主往日应当,也没少看过美人。”云川止脑中昏昏沉沉的,忽然开口,“我记得我初到不息山时,就看见你身边围着一大圈美人。”
呦,吃上醋了,白风禾勾唇。
“本座自小喜欢看伶人歌舞,可也只是觉着美,至于坊间传的那些风流之言,尽数是假,只不过我为了不引人敌对,有意不去理会罢了。”
白风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我如此多疑谨慎之人,如何会对那些人放松警惕呢?”
云川止闻言,凤眸眯得只剩条缝。
“何须同你说这些。”白风禾见状再次背过身,她暗暗呼出口气,阖目道,“本座歇了。”
说是歇了,可她脑中却越发清醒起来,云川止温暖的身体就在背后,随着呼吸起伏,两人的衣衫隐约触碰交缠。
自己身上穿的亵衣还是云川止的,白风禾心想,她指尖不禁顺着衣襟滑过,锦缎柔滑的触感惹得她浑身酥麻。
当真是疯了不成?白风禾望着墙壁苦笑,思绪万千时,身后传来云川止小心翼翼的话语。
“门主,我有点怕掉下去,我能不能抱着你睡。”
好拙劣的谎言,白风禾冷笑,但她双唇微张,最后还是道:“以本座如今的力气,你若真的要抱,本座还能挣脱不成?”
“随你吧,本座睡了。”她蜷缩起身子,阖眸道——
作者有话说:交心的两小只,以及好口是心非的小白。
第98章
啪嗒一声,头顶的光芒堙灭,夜陷入静默,白风禾绷着身体等了许久,直到她隐隐觉得失望,腰间这才搭上来条温热的手臂,身后的人小心地朝她贴近。
白风禾的背脊同她胸膛紧紧相贴,被褥下的衣衫单薄,薄得似乎直接触碰到女子胸口绵软的肌肤,白风禾不禁收拢五指,将身下锦缎的褥子攥入掌中。
如今好了,当真是任人宰割,不过她并不反感,白风禾将脸颊埋在软枕中,感受云川止的手臂将她拖拽得更近,棉被起伏几下,一条滑溜溜的腿挤进了她双腿中央。
“云川止。”白风禾忍无可忍地开口,回应她的是声声平稳的呼吸,人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睡着的云川止八爪鱼般挂在她身上,呼吸深沉,显然是累了,想来这些天忙着潜入穹皇宫,她也不曾好好休息过。
罢了,终究是得感谢她,白风禾这般想着,心也软了下来,慢慢放松绷紧的背脊,直到完全陷入云川止的怀抱。
地宫静谧安逸,角落昏暗的烛灯散发着波纹样的微光,白风禾被跳跃的微光迷了眼,眼睫扑闪几下,亦沉沉睡去。
无间城的日子比起不息山要枯燥上百倍,不过正因为枯燥,过得反而流水般得快。
白风禾每日一半的时辰都在睡觉,待醒来便同云川止聊天逗趣儿,云川止偶尔忙碌时,便会做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拿给她玩,权当消遣。
除此之外,云川止使出浑身解数,一日三顿地好好养着她,清晨多是清粥馒头,午时和傍晚则是各种菜肴,中间还有补品丹药之类。
短短一月有余,白风禾的身体迅速变得丰润柔美,甚至比起往日还略有丰腴,脸颊不再清瘦,如同剥了皮的荔枝,从内到外散发雪白清透之色。
这日地宫之外下了酸雨,天空猩红诡谲,豆大的雨点咚咚砸着地面,顺着泥土传入白风禾的耳朵。
“又下起雨了。”白风禾慵懒地靠在张贵妃榻上,将手中书卷放下,抬起指尖揉着眉心,“灵水,云川止可出去了?”
“没有。”灵水温声道,“她今日没有出门,将自己关在间石室中叮叮咚咚的,不知在做什么。”
“没出门便好,此处的雨可不比乾元界,草木触之便成了焦炭,甚是危险。”白风禾放下心来。
灵水坐在她身边,用左手捏着毛笔写着什么,字迹歪歪扭扭:“师尊怎知这雨不比乾元界?”
“书上说的。”白风禾朝她晃了晃手里看了大半的书卷。
她往常其实并不爱读书,唯有那些功法秘籍能让她看得进去,可这偌大的地宫除了机关外实在没什么玩乐,只能耐着性子读。
“让本座瞧瞧功法默写地如何了。”白风禾伸手抽走灵水手下的纸张,垂眸扫了几眼,而后道,“不错,孺子可教。”
灵水抱着笔笑。
白风禾又低头读起了书,可越发看不进去,最后将书一扔,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旁还未解开的鲁班锁,叮叮当当地钻研。
“不知云川止的头是怎么长的,为何会对这等复杂的东西感兴趣。”白风禾捏着铜制的一角使劲甩,企图用蛮力打开,“何不一掌直接将它击碎,何苦费这些脑子。”
灵水不敢接她话茬,只顾低头默背功法。
白风禾半晌都没打开,气得将鲁班锁扔出老远,将身一转,软软躺倒在榻。
灵水偷偷看她一眼,大着胆子道:“师尊莫不是想云川止了,我去喊她来陪您。”
“你也想找死?”白风禾含笑看向她,灵水腰肢一抖,低头不再言语。
白风禾靠在榻上盯着不远处漂浮的石灯,凝眸陷入幽思,在地宫内的日子确实清净闲适,可她如今不能修炼,又不似云川止那样闲得住,越发觉得无趣。
加上如今不息山还身处水深火热中,她心系白霄尘,难免忧心。
云川止之后又去了几趟乾元界,可如今她也被列入了通缉的画像中,穹皇家门被偷大发雷霆,几乎将兵马派到了乾元界各处,严加搜查,导致云川止行走四方也十分费力。
更别提想法子混入不息山,联络到白霄尘了,白风禾心中着急,但知晓云川止已经尽力,所以不曾表露。
石门缓缓打开,木制的傀儡踢踢踏踏走进门,端着木案走向白风禾:“门主,该服药了。”
木案上放着张瓷盘,盘中滚动着几颗黑黝黝的药丸,因为她每次喝药都愁眉苦脸许久,所以云川止将汤药炼作药丸,混了蜂蜜捏成黄豆大小,方便她吞咽。
白风禾端着茶杯,捏起玲珑圆润的药丸,想到云川止辛辛苦苦搓药丸的样子,不禁心软,愉悦地咽下。
木傀儡见她服下药丸,便转身对着灵水道:“灵水姑娘,主人唤你去寻她,说是有东西给你。”
灵水闻言有些诧异,她看向白风禾,得到师尊默许后,这才朝傀儡颔首,轻声道:“劳烦带路。”
云川止此时正坐在那间曾发现了尸体的石室内,如今石室已经被她清扫干净,堆叠的陈旧材料扔了大部分,其余的分门别类,一格格放于张顶柜内。
她面前是那张大得出奇的石桌,桌边立着张铜炉,炉中烈火正旺,里面似乎烧制着什么,噼里啪啦地不断炸裂。
“云川止,你找我何事?”灵水敲响了门,缓步走到云川止身旁,跪坐下来。
她好奇地看着云川止面前摊了一桌的杂物,里面有不少铜铁碎片,云川止见她来了,这才蹭了蹭脸上的灰:“来,你试试这个。”
“这是何物?”灵水好奇地摸了摸云川止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根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手臂,通体呈银色,表面光滑冰凉。
“你试试便知晓了。”云川止眼底带着疲累,但神色却有些兴奋,示意灵水解开衣襟。
灵水怔怔看着她,面色微红,云川止登时笑了:“这是我替你做的新手臂,需得解开衣裳才能装上去。”
灵水仍然似懂非懂,抬手解开外衫,露出一侧狰狞的伤疤,那处虽用了不少药,可仍旧皮肉鲜红,依稀可见黑龙的牙印。
云川止看过几次,如今不再惊讶,只是找准位置将手臂放在她肩头,冰冷的铜铁同肌肤相接的刹那,灵水浑身震颤,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川止……”她颤声道,左手却被女子按住,云川止的话传来:“别怕,起初会有些痒,且忍耐一会儿。”
灵水指尖扣紧桌沿,牙关紧咬,汗水从她额间流下,肩膀处仿佛被无数蚂蚁啃咬,虽不疼,但成千上万的细小牙齿刺入她皮肉,触感十分怪异。
但与此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同她体内的筋脉取得了联结,那些断裂的皮肉仿佛在顺着风生长,灵水震惊地看向“右手”,银白色的手指搭在地上,隐约有了切实的触感。
灵水忍耐不住惊叫出声,下意识抬手掩住嘴唇,结果嘴唇触之冰冷,她再次呆在原地,指尖轻颤,动的却不止是左手。
“云川止……”灵水又开口,她抬手想抓住云川止的肩膀,结果抬起的是那条银白的手臂,一时没控制好,反倒朝云川止扇了一巴掌。
亏得云川止早有防备,此时弯腰躲过,灵水惊讶地想将手收回,却给了自己一拳,无声仰倒。
“你别动了。”云川止见状笑得开怀,她上前抓过灵水那只乱动的“右手”,用力将它压下,“新手臂比你从前的肉身要难控制一些,力气也大得多,你还得习惯上个把月。”
“新手臂?”灵水从地上爬起来,清隽的双眼满是震惊,“我有新的手臂了?”
她不敢再乱动,双手垂着,低头去看,银色的胳膊像月光般皎洁,她看着看着红了眼眶,欣喜万分:“云川止,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不再是废人了。”灵水喃喃自语,顿时喜极而泣。
她抬手想擦泪,双手却一齐撞向双眼,云川止连忙扑上去将她按住:“当心。”
“这手臂只是先让你适应,我还未完全做好,待表面用术法做出假象后,它便同真的手臂无甚区别了。”云川止费力地按着她,凤眸弯着。
“这几天你最好少动手,就算动手也须得分辨清楚自己用的是哪条胳膊,不然这铁疙瘩发起力来能将墙都砸穿。”云川止叮嘱。
“这般厉害?”灵水还未从惊喜中挣脱,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
“我既然都替你做了,怎么会只做个普通的给你,这条手臂不知喂了多少仙术阵法,不仅能同你感受相通,还能坚不可摧,千变万化。”
灵水听了,慢慢抬起左手,去摸自己的右臂,指尖触碰银白肌理的同时,熟悉的触感在脑后升起。
“同做梦一般。”她喃喃道,“谢谢你,云川止,你对我们做的这些,我同师尊都无以为报。”
“无需回报。帮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帮你师尊……”云川止抱着膝盖滚坐在地,嘿嘿地笑。
灵水眉开眼笑地看她:“傻笑什么。你同我师尊的事我就早看在眼中,要我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川止松手撑在身侧,笑容掺杂苦意:“我虽也这般觉得,但是……”
“但是师尊还未答应是不是?”灵水歪着头看她,轻声道,“你也莫怪师尊,她为人一向倨傲,如今沦落为凡人一般,心里定然难受。”
“而且她这个人骨子里要强得很,断不能接受自己日后要依附于人才能活下去,加上她一直忧心不息山,她虽不说,但心却是乱的。”
“我都知晓,所以我不急。”云川止勾唇,“我只盼着她好,哪怕她一直不接受我也无妨。”
灵水低声揶揄:“看不出,往常淡泊于世的云川止,竟是个情种。”
“哼,你珍惜如今的日子罢,若往后你师尊接受我,你便不能唤我云川止了。”云川止起身拍拍衣角,颇为骄傲道。
“那唤什么?”灵水愣怔,而后哑然失笑,“师母?”
“哎。”云川止背起双手,颇为受用——
作者有话说:灵水:一夜之间辈分最低,栓q了姐妹。
第99章
“好啊,怎么这般占人便宜!”灵水反应过来被戏耍了,捏起枚铁块笑骂着扔向她,云川止旋身躲过,笑得开怀。
灵水到底聪颖,没一会儿便掌握了初步使用钢铁手臂的技巧,虽动作卡顿,但好歹不会再失控了。
两个人开心够了,商议着一同去给白风禾瞧瞧,于是跨出门槛,并肩穿过甬道。
灵水还对新得的手臂爱不释手,一向沉静的她怎么都掩不住喜色,举着双手不断端详。
云川止却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忽然正色:“对了,你师尊身体已将养得差不多,所以我预备明日离开无间城,前往不息山,想办法见到宗主。”
灵水闻言也收起笑意,忧心忡忡起来:“这么快么?如今穹皇城大肆搜查你的踪迹,你不再多留几日?”
“已经拖延一月有余,不能再拖下去了。白风禾丢了一事必定牵连不息山,穹皇城现在不对不息山动手,是因为同你师尊一战吃了亏,如今尚有伤在身,不敢冒险贸然出手。”
“若真待她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恐怕到时候做什么都晚了。”云川止认真道。
她说得有理,灵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握紧双手,轻声道:“我想同你一起去。”
“不行。”云川止摇头,“你师尊还未恢复修为,需得有人随从照料,何况你刚装上手臂,还未运用自如,若真同他们打起来,恐会伤了自己。”
“可你一人太危险了,我怕……”灵水满面愁容,但也知晓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咬紧唇肉,吞去剩下言语。
两人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灵水偏头看了云川止一眼,忍不住开口:“云川止,你仿佛真的同初见时大相径庭了。”
“有么?”云川止讶异地同她对视。
灵水肯定地点头:“我记得你刚到不息山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每日只惦记着偷懒,和从师尊那里顺那些好吃的吃食。”
云川止笑出了声:“你怎么将我说得像个扒手。”
“差不多。”灵水勾唇道,“其实我一开始看不过去,几次想叱责你,不过都被师尊压下了。”
“她说你不惹事便好,其余做什么都无妨。”灵水遥遥望向远处的灯影,“我那时还疑惑她为何会对一个小仙仆另眼相看,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她便知晓你并非崔二狗。”
“你师尊其实是极好的人,嘴巴坏,心里好。”云川止感叹。
“不过打起架来挺狠的。”她又补充。
灵水偷偷点头。
其实云川止本不应对不息山的事这般上心,但昨夜被白风禾的梦呓吵醒,清清楚楚听她口中念着师姐二字。
云川止静静听了几句,伸手去摸她额头,指尖却触碰到一片湿润,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竟在梦中不住哭泣。
这些天云川止几乎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却从未见她担忧过此事,这些忧虑应当是被她独自吞咽下去,忍着不表,唯有夜深人静时才暴露几分。
即便再置身事外的人,又怎能不心疼呢,云川止暗暗叹息。
走过两扇暗门,云川止两人抵达了卧房,白风禾正用手肘撑着美人榻的扶手,半抵着靠背小憩,听见动静后许久,才缓缓睁眼。
“这地宫太闷了,甚是困倦。”白风禾红唇夺目地打了个哈欠,“雨停了么,本座想出去走走。”
“应当是停了。”云川止道,“但无间城遍布瘴气,你如今没有灵力,怕是会受其影响。”
白风禾撑起身子,青丝落满肩背,凝眸道:“不是有你在么?”
这话听得人飘飘然,云川止忍下笑意,算是应了,而后忽然拽过灵水,将她那根银白的手臂举着,笑眯眯道:“你瞧。”
白风禾睫毛颤了颤,她起身接过灵水的手,眼中闪过愕然之色。
“师尊,我往后又有手臂了,是云川止亲手做的,力气比往常还大得多!”灵水兴奋还未褪去,杏眼笑成桃花状,本打算轻轻翻转手臂,却不知触动了哪根筋,手掌登时膨胀数倍。
白风禾险些被她一指顶进墙里,云川止见状不好,一个闪身接过白风禾,空闲的那只手卷起灵力同巨手相抵,稳稳将它捏住。
灵水同样大惊失色,她忙收回半人高的手掌,摇摇晃晃转了一圈,将美人榻击碎成数块,又摇摇晃晃转回来,云川止扶着白风禾齐齐下蹲,这才堪堪躲过。
“灵水,此物同你心脉想通,你想要它做什么,只需心中默念三遍。”云川止大声道。
“哦,哦……”灵水手忙脚乱稳住身形,按她说的闭上双眼,手臂顿时恢复原本大小,她踉跄一把扶住桌沿,这才结束闹剧。
剩下白风禾半蹲在地余惊未了,深深呼出两口气,这才推开云川止,拂衣站起。
青着面色立了半晌,才咳嗽一声,幽幽道:“甚好。”
“你别误会,这东西是极好的,不过灵水还不会用而已,我到时候将练习方法写下来给她,稍加磨合便是。”云川止拽着白风禾衣袖,嘟嘟囔囔解释。
白风禾嗯了一声,眼神仍盯着那根手臂,神色不明。
“我带你出门走走吧。”云川止岔开话题,扶着白风禾往门外走去。
无间城刚刚下过酸雨,猩红的天色淡了许多,远看犹如遍布霞光,竟有几分恢宏之意,只是霞光之下仍是半空尘埃,几处残破的屋脊孤寂地伸向苍穹,这恢宏便被苍凉代替。
白风禾踏在一地沙土上,酸雨已然渗入泥土之中,更多风沙落于地面,竟看不出酸雨的痕迹,唯有路过的墙壁露出腐蚀后的内里,如同剥开内脏的人,一个个哀怨地残立。
“这地方往常似是有城池的,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被怨灵充斥的下界。”白风禾望着那些残垣断壁,轻叹道。
“也许吧,毕竟这世界变化更迭了千万年,古时候的城池很多都已沉落海底,无间城或许从前也不过是块普通城池,后来被魔窟吞没,这才成了现在这般。”云川止回答。
“那是什么所在?”白风禾指着远处高高刺入天空的高塔,颇为好奇。
“这是阿鼻塔,曾也是佛门场所,后来被幸存的人们当做了庇护所。”云川止向她介绍,“这地方从前有许多党派之争,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怨灵爆发,人们无奈中才握手言和,藏入塔内。如今除去这座塔以外,其他地方应当已经没有活下来的人了。”
“你呢?”白风禾斜睨她道。
“能够打得他们断了觊觎的念想,还有本领自立门户的,恐也唯有我一人。”云川止莞尔。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方忽然闪过道“人影”,白风禾敏锐不减,当即厉喝一声“何人”,拉着云川止朝后退去。
云川止则反手握住她,出言安慰:“门主莫怕,不是敌人。”
而后扬声道:“玄尾道人,你在此处装什么鬼神,还不快出来!”
她话音刚落,翠绿色的身影游出风沙,黑袍垂落挡住蛇尾,露出张讪笑着的苍白人脸。
他扭扭捏捏地看向白风禾,又看看云川止,蛇身摇动:“呦,活阎王,好久不见,你从那钟里活着出来了?”
“看样子,你已经去到了乾元界。”玄尾道人扭着尾巴靠近白风禾,探身去嗅,神情陶醉,“嗯,是外界的香味……”
他扭动的样子太猥琐,白风禾眉心攒动一瞬,忽而从云川止腰间夺过把佩刀,反手掷向蛇妖,吓得玄尾道人将身一扭,勉强护住七寸。
“不愧是乾元界的人,凡人都有如此身手。”他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盘成一团。
“你这蛇精,倒是识相。”白风禾许久没有活动筋骨,此时略有些兴奋,*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尾道人。
“什么蛇精!”玄尾道人顿时弹起两人之高,凶恶道,“我乃堂堂正正的半妖之身,你一个凡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白风禾并不睬他,只懒懒道了声“云川止”,便见一道灵箭穿过风沙,径直停在了他七寸处。
玄尾道人愣了一瞬,登时又化成软绵绵的蛇,低眉顺目地在地上盘作一团。
“我主子说你是蛇精你便听着,多什么嘴。”云川止抬手收回灵箭,将逐日弓挎回身后,再看向白风禾时已是大鸟依人的狗腿模样。
主子?无间城的人地位竟这样低,饶是云川止这般的强者,出去了都只能给凡人当牛做马的份儿,玄尾道人瞪大双眼,望着两人说不出话,满心酸楚。
“走了走便累了,回去吧。”白风禾似有心事,没再看那蛇妖,将手递给云川止,款款回身。
二人回到地宫,云川止替白风禾换了被沙尘弄脏的衣裳,一袭紫衣加身后,白风禾立在那处,看着已经与往日别无二般。
只是看着妖娆邪魅之气渐少,反而穿出了紫色应有的沉静。
“今晚门主想吃什么?”云川止一边收拾衣裳一边碎碎念道,“虾蟹蒸蛋?松鼠桂鱼?亦或是清蒸蟹粉狮子头?”
云川止对厨艺只是略懂一二,不过这些日子潜心钻研菜谱,如今这手艺拿出去也颇能撑起场面了。
白风禾半晌没有回应,云川止疑惑地放下叠好的衣裳,转身走到白风禾面前:“门主?”
白风禾负手旋身,红唇紧抿,凝视她半晌,这才道:“本座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到底是如何去到的乾元界。”
“方才听那蛇精言语,似乎这条路极为艰难,他说你竟活着出来了,那便是说,是九死一生?”白风禾直视着云川止,忽得向前一步。
馨香之气撞进鼻腔,云川止不由后退,移开眼神:“也并非很难……”
“说,以你的伎俩,还诓演不了本座。”白风禾沉着眸色,冷声道。
“就是……千针炼魂钟,无间城外也有一座,听那玄尾道人说,只要进入钟内,沿着天梯行走数百级,便能寻到进入乾元界的门。”
云川止本来也没想骗白风禾,只是怕她身子孱弱承受不住,如今她身子好了,也无需再瞒。
于是和盘托出:“我失败了几次,这才耽误了两年之久,后来门炸了,我便又昏迷了两月。”
“那天梯上有什么,能叫你失败数次?”白风禾又往前一步,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
“就是,寻常的烈火啊寒冰之类的,通过瘴气比较困难,容易迷人心智。”云川止风轻云淡地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
“我说了,你诓不了我,我也有千针炼魂钟,知晓里面最恐怖的是什么。”白风禾藏在袖中的指尖攥得沁出汗水,“凡是被收入其中的人,便会遭受千针刺骨之痛,剧痛而死。”
“云川止,本座也没有给过你什么,你何须犯蠢为了我承受这些。”白风禾眼底一片赤色,仿佛有血随着泪幕渗出,带得鼻尖也染上红晕。
云川止看着她眼睛,心中再生悸动,她被逼问得有些哑口无言,最后索性转过身去,开口道:“我好歹也是渡劫期的修为,又有战甲相护,也没有那么疼。”
“你再嘴硬。”白风禾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和气恼,几乎到了斥责的地步。
云川止僵硬了脊背,双手紧握在身前,心中亦有点委屈,一时无言。
石室中安静片刻,云川止压下心中的委屈之意,叹息道:“我去做菜了。”
她快步往门外走,不料衣带被人拉住,她不由得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双温软的手臂穿过她双臂,抱紧她腰肢。
与此同时,白风禾的脸贴上她背脊,鼻尖和睫毛则扫过脖颈,留下片温热的湿润。
“对不起。”愣怔间,低低的抽泣声在背后响起。
第100章
抽泣声像羽毛拂过心间,惹得人心弦发颤,云川止僵直着脊背,双手微张,一时愣住。
这是白风禾第一次主动抱她,云川止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慢慢放松背脊,将手盖在她掌背,轻轻拍了两下。
“转过来。”白风禾开口命令,她声音闷着水汽,中和了其中强硬。
云川止乖乖回身,白风禾眼下沾着水光,动作却并不留情,抬手扯开她衣襟,将她外衣扯下肩膀。
凉风落满肩背,云川止面色一红,打了个寒颤道:“你这是……”
白风禾不理睬她,只是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目光在女子光洁的肩膀和手臂上流连许久,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松开。
“所谓的千针刺骨只是痛觉,不会真的留下伤口。”云川止知晓她意思,低声解释,“若真的被那么多针扎在身上,岂不是穿成刺猬了,怎么见人?”
白风禾看她一眼,转身用指尖抹掉泪痕,深吸一口气,又旋身面对云川止。
替她披好衣裳,又细心地将衣襟对折抹平,低头系好衣带。
白风禾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也是她头一次替别人整理衣裳,云川止方才被训斥的委屈顿时抛到九霄云外,看着白风禾仍沾着水珠的睫毛,美滋滋地笑。
“再笑本座,本座便将你嘴缝上。”白风禾一边温柔整理腰带,一便冷声道。
白风禾也不是第一回在云川止面前失态了,此次也不再有前几次那样的介意,理好腰带后便坐回榻上,手撑着床沿,平复心情。
“那我真的去做菜了。”云川止小声说完,快步走出石室。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消耗,上次谭青给的吃食已然所剩无几,云川止看着一地空荡的菜篮子,认命般弯下腰,将它们一一收起。
在不息山的这一年她习惯了没有灵力的日子,如今就算恢复灵力,也还是更乐意用人力来处理这些小事。
遇到白风禾后,自己似乎不仅有了人气儿,人也勤快了不少,云川止认命般感叹,凡是有关照料白风禾的事情,她都想亲自动手。
只希望乾元界能早点恢复正轨,白风禾也能快些恢复修为,到时候再跟她回不息山,过上逍遥日子。
云川止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麻利地挥手生火,将剩下的食材放进锅中翻炒,很快便做出四菜一汤。
自己的手艺真是越发娴熟,天下竟有这般天才,云川止尝了口汤,满意地直砸吧嘴。
吩咐傀儡收拾满灶台的狼藉后,云川止亲自端着木案走回卧房,白风禾仍旧坐在原地,不知在思忖什么,看见她后起身想要帮忙,惹得云川止受宠若惊。
“你不用动,我来就好。”云川止侧身躲开她双手,将木案放于角落的石桌上,摆好碗筷。
“门主,坐。”云川止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白风禾落座。
白风禾看她一眼,拎起裙摆坐下,握紧云川止递过来的筷子捏了捏,开口道:“你照顾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明日的三餐便由我来做吧。”
云川止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看向白风禾:“你做?”
“怎么,小瞧本座不成。”白风禾将一粒米饭放入口中,咀嚼掩饰窘迫,“本座虽不常做活,但做几个菜而已,能有什么难的。”
你哪是不常做活啊,你是从出生便没做过活才对,云川止腹诽。
“说好是给你养伤,又不是给我,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云川止把夹好的菜放进白风禾碗里,“而且我如今灵力在身,又不必非得用膳。”
“可你喜欢。”白风禾说。
倒是了解她,云川止笑笑,然后将筷子放下,双手撑着下巴,轻声道:“你若实在想做,就等我回来吧。”
白风禾敏锐抬眼,蹙眉道:“回来?你要去何处?”
“明日我准备启程前往不息山,想法子寻到宗主。”
“不行。”白风禾下意识否决,她放下碗筷,“穹皇定然到处搜查你我下落,尤其是不息山周围层层戒严,你怕是刚刚露面就被她抓住了。”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云川止安抚道。
白风禾推开椅子起身,抱着双臂来回踱步,显然心乱如麻。
“而且你一直担心不息山,若是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待穹皇养精蓄锐后,一定会对不息山下手的。”云川止转向她,“你且宽心,我保证,绝对活着回来。”
“缺一条胳膊也是活着回来。”白风禾看向云川止,眼睫微颤,而后甩袖背身,轻轻摇头,“何况这是我的事情,何必牵连到你。”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云川止说。
白风禾仍背着身,闭口不言。
云川止慢慢起身走到她身后,柔声道:“门主,难不成你想看着不息山像木里神峰一般被灭门,想看着穹皇称霸天下么?”
白风禾沉默许久,开口:“自然不想。”
顿了顿,而后又道:“可我也担心你。”
“若非本座如今失去了灵力,又何须你来冒这个险。”白风禾呼出口气,背影一时有些飘摇。
“从前的力量定会回来的,你只是受了重伤才失去灵力,又并非被剥去了修为。”
“如今在这无间城里没有医仙,我又沉迷修习炼器,不通医术道法,所以就算是为了让你早些恢复,我也必须前往乾元界。”
云川止说得坚定,她上前拉过白风禾的手:“吃饭吧,今夜得早些歇下呢。”
白风禾被她牵着回到桌边,眼神落在女子脸上许久,这才拿起碗筷,低头用膳。
一餐饭被她吃得沉闷无声,饶是云川止在一旁插科打诨许久,白风禾都没露出半点笑意,最后云川止也累了,埋头扒完剩下的饭,喊傀儡收拾掉了狼藉。
“不是说早些休息么。”白风禾开口,她眼神快速扫过云川止,将脸转向灯光昏暗的一侧,“喊它们烧些热水来,本座要沐浴。”
云川止点头。
白风禾很快沐浴完毕,换了件淡紫色的里衣,对着铜镜整理许久,而后起身踱步到床边,望着床榻上绵软的被褥发呆。
她发丝上的水还未擦干,此时悄声润湿衣襟。
云川止正巧推门走进,走到白风禾身后,掌心涌出热气,蒸干了她滴水的头发,又随手拿起木梳,从上到下将一头青丝梳顺。
动作自然又娴熟,白风禾感受她手臂一次次扫过耳廓,圆润的耳垂如熟果般鲜红。
隔壁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咣当声,白风禾双肩一震,云川止看了一眼,马上安抚:“是灵水。”
她摇头道:“灵水定是还在练习她那双手呢。”
“还未谢谢你。”白风禾看着墙壁道。
“说了不必向我道谢。”云川止放下梳子,掀开棉被,扶着白风禾躺入其中。
白风禾半靠着床头,长发倾泻如墨,因着光线昏黑,她眼珠亦如墨潭,看不出心绪。
“能否替本座点一些熏香。”白风禾忽然说。
“呃,好。”云川止打开顶柜翻找,“我这里只有檀香和雪松香,你要哪个?”
“檀香吧,闻惯了。”
云川止取出香放进香炉,用灵力点燃,袅袅轻烟漫出香炉,在灯影下摇曳。
有了香气的点缀,气氛忽得变得迷离暧昧,云川止借着昏暗将外衣脱下,只留白色亵衣,慢慢走向床榻。
又慢慢躺了上去,身边的白风禾却仍靠坐着,一直没有动。
“云川止,你真的喜欢本座么。”白风禾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低浅。
云川止绷紧身体,身体却不由自主打颤,她怕白风禾察觉,只能往外挪了一些,这才回答:“喜欢。”
“若非真的喜欢,我也不会承受得住千针炼魂钟。”云川止笑笑。
“可我对你不好,你喜欢我什么?”白风禾的声音听起来也在强撑镇定,压得很沉。
“你对我很好啊。”云川止翻了个身,望着头顶床幔道,“在浮玉山,若非你闯进结界救我,我早就没命了。”
“可我只是还你人情,以我这般恶劣的性子,平日里没少为难于你。”白风禾似乎真的不解。
“可我不觉得为难,你很好,长得好,心也好,你有这样的本领,能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白风禾轻笑,分不出笑声中是什么情绪:“我杀过的人可能垒出座山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为求自保而对敌人不留情面,有何不对?”
云川止难忍心悸,索性同样靠坐在床头,偷偷看向白风禾,女人正望向虚空,昏暗的灯火在脸上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她身上的亵衣很薄,这些天养出的丰润包裹在紫衣下,即便灯火昏暗,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仍如玉般白皙。
云川止移开眼神,再次开口:“门主,你对我可有心动之意?”
她有些紧张,毕竟白风禾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什么,加上她脾性又不可捉摸,有时想一出是一出,猜是猜不透的。
白风禾没说话,却有一根温热的手指抵在云川止胸口,沿着她敞开的衣襟往下滑去。
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背脊,云川止脑中一片嗡鸣,而指尖的触感仍鲜明存在,挑动着她的理智和心弦,一路走到腰间。
鸡皮疙瘩冒了一身,云川止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屏住呼吸。
那根手指勾住她腰带,将她拉向自己,云川止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转身,浓郁的花香味完全盖住了檀香,霸道地将她包裹。
她也撞入了白风禾的视线中,柳叶眼中波光跳跃,灯火晃动时,犹如海妖迷魂,媚意横生。
女人甜香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中,一双柔荑挽过她腰肢,将她拉得倾身向前,红唇离她不过半寸,越发鲜红欲滴。
云川止被她引得呼吸错乱,恍惚地看她唇上晶莹的光泽,伸手点了一下,湿润而弹滑。
然后闭上眼睛,偏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又卡文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