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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七千折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最先同神魂融合的是眼眸,云川止竭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面前朦胧的光影,夜明珠晦暗的光芒透过冰面跳跃,像一尾游动的鱼。


    自己莫不是下地狱了?前世确实杀戮太多,不准往生也是理应的,云川止阖眼等鬼差来将她捉走,然而等了许久,身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只好又睁开眼,此时触感渐渐恢复,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从前只听地狱里遍布业火,倒不知还有寒冰的存在,云川止冷得眉毛都结了冰霜,蹙眉都甚是费力。


    于是她挣扎着朝上踢了一脚,冰棺裂开第二道缝隙,咔嚓声清晰地传入耳廓。


    随着听觉的恢复,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面前清透的冰覆满寒光,她忙朝身周摸了摸,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坚硬而又冰冷。


    棺材?


    云川止心中大骇,登时无数心思闪过脑海,难不成她其实并没有死透,却被白风禾埋到地下了?


    情况紧急,云川止来不及思忖许多,反手召出灵力,试图将禁锢自己的冰棺融化。


    谁知一道烁光从掌心绽开,她来不及收住磅礴的灵力,顿时将冰棺炸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头顶坚硬的岩石亦被穿透,随着几声穿云裂石般的巨响,无数碎石沙土当空而落,云川止大惊,身子顿时化作清风钻出烟尘,狼狈躲开。


    一阵沙尘弥漫后,地洞终于归于平静,冰棺早尽数融化,头顶裂出个深深的洞穴,若抬头望,便能看到黑压压翻滚的乌云。


    这熟悉的如同死了万年的干枯的风,熟悉的无边无际的厚重雾霭……无间城!?


    云川止心中顿时掀起惊涛,她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才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和最常用的三根手指上残留着薄茧,手腕处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如今虽然早已长好,但还微微凸起,残留着淡淡的粉白色。


    是她的身体,她不是早就死在榻上了吗?怎么在乾元界走了一遭,如今又回来了?


    这一切都太过吊诡,云川止在自己腿上狠拍了一把,直到疼痛彻底唤醒头脑,方才接受自己并非做梦的事实。


    云川止放下手,大步穿过地穴的门,踏过长长的甬道阶梯,眼前是一道她亲自浇筑的选铁门,握着门上的几个罗盘状的机关旋转几圈,铁门便缓缓打开。


    在乾元界昏倒时她曾走上过这段阶梯,可那时视线模糊,怎么都没认出来是她自己房中的,还以为不过是梦魇而已。


    如今一想,许是那时魂魄便已残缺了一些,残缺的魂魄先一步被肉身吸引,故而看得见自己的尸身。


    早知晓便告诉白风禾了,如今白风禾只当她真的死了,不知会伤心多久。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在她的印象里,无间城无亲无友,自己病逝后,肉身早该风化成土了,如何会想到尸身竟被保存在了冰棺中,还能等到她重生。


    云川止脑中混乱如麻,想着想着人已绕出甬道,眼前是间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无窗,到处堆满了陈旧的矿石和冶金材料。


    走过那些材料后,眼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云川止险些心跳骤停,脚步猝然顿住,屏住呼吸。


    防备地拿起把斧子,慢慢朝背影走去。


    枯骨风化的气味传入鼻腔,是个死人,云川止这才松了口气,将斧子扔了,缓缓绕到那人面前。


    尸骨还维持着生前的姿势,盘膝坐在她低矮的桌案前,一只手撑着颌骨,似乎在小憩。


    自己的石室如何会有外人死在这里,云川止扶着桌案半跪下去,伸手轻轻一碰,尸骨顿时化作齑粉落下,破烂的衣袍随之飘落,盖住那些灰扑扑的骨粉。


    云川止上前捏了一撮,放在指间碾碎。


    从骨头的形状来看,此人的外形应当是个青年女子,云川止垂眸,淡淡的灵力浸过那些骨粉。


    此人死在六年前,应是位仙修,修为大致在元婴期上下,算不得高手,想必生前穷尽了毕生灵力做了什么,这才灵力枯竭而死。


    她死在自己的石室中,难不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肉身?云川止心里冒出个荒唐的猜测。


    可从她身形及穿着来看,自己从没见过此人,她为何要以命相护?


    云川止思忖不清,便先寻了个陶罐,将骨粉和衣衫碾碎了装进去,妥善放于一旁。


    而后拍去手中灰尘,熟门熟路地寻到机关打开暗门,再次走入漆黑的甬道。


    七扭八拐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灯火的光明,云川止快步上前推开石门,散乱在地的夜明珠被风推得滚了滚,石室内的三个傀儡同时睁开眼睛。


    “何人闯入禁地!”


    “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不害臊!”


    “是主人!”


    三个傀儡一人一句地惊叫,吵得几乎要将屋顶掀翻,而后惊喜地朝云川止狂奔而来,被云川止一道灵力固定在半路。


    “老大,老二,老三……”云川止伸出食指挨个儿点过去,眉头蹙起,“老四呢?”


    “老四没了,它偷溜出去玩主人的火药,被炸成花肥了。”体型最大的那个木头傀儡伸长手臂捧起个花盆,“喏,老四在这里。”


    云川止接过花盆,惋惜地啧了一声,而后道:“无妨,我在乾元界又做了个傀儡,往后它便做老四。”


    铁傀儡老三高举双手:“主人英明!”


    老二是泥巴捏的,身体可任意搓扁揉长,尚还有些脑子,慢吞吞问:“主人不是死了吗?”


    “没死透。”云川止敷衍道,她挥了挥手赶三只傀儡出去,而后关上石门,寻了面布满灰尘的铜镜,端详自己。


    镜中是熟悉的样貌,五官比起崔二狗的要深邃许多,眉骨高耸俊秀,眼眸像夜空下的深海,风平浪静,包容一切。


    脸颊红润,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死了六年的人,云川止恍惚地放下铜镜,灵力在掌心缓缓汇聚。


    无间城灵气枯竭,所以哪怕她天资聪颖,又有归人姐姐时刻相助,故去时也不过化神修为,可如今在冰棺中躺了数年,修为竟奇迹般突破了渡劫期。


    也怪不得方才不过略微施力,便炸毁了偌大的地穴。


    可见那并非普通的冰棺,而是有助于修炼的千年寒玉,她肉身躺在那里日日被冰棺滋养,灵力被迫于周身涌动,这才暗暗突破。


    可是如今莫说是渡劫期,就算她突破大乘成了仙,都无法打破无间城的束缚,云川止方才扬起的眉梢又落下,用力拍了下桌面。


    这下震得满屋灰尘腾飞,云川止捂着口鼻咳嗽起来,这才想起周身只披了件薄纱,几乎衣不蔽体。


    不过这偌大的地宫内唯有她一个活人,故而也没什么羞赧,云川止抬手揭了纱衣,打开尘封的顶柜。


    里面的衣物大多是她亲手织就,有充当战甲的功效,故而仍旧完好,她随手捡了黑色衣袍套上,又穿了鞋袜。


    身体忽然比在乾元界时拔高许多,头总不甚撞上柜门,动作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穿戴整齐后,这才又唤了木傀儡进来。


    “你可知是何人送我入的冰棺?”云川止开门见山地问。


    地宫里的三只傀儡是她为了解闷儿所做,用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废铜烂铁,故而没有黑蛋儿那样的通人性,脑子只有一根筋,问一句打一句,愚笨得很。


    “是个女人。”


    “长什么样儿?”


    “两只眼睛一个嘴,这么高。”木傀儡费劲儿地踮脚比划,“成天到晚披着块破布,怪异极了。”


    这答得不如不答,云川止怒极反笑,摇头道:“多大年纪,叫什么,样貌有何特点。”


    “看不出年纪,样貌平平,没什么特点。”木傀儡咯吱咯吱摇头,“她不会说话。”


    “是个哑巴?”云川止诧异。


    木傀儡又咯吱咯吱点头:“主人死在榻上后,我们四个便将你抬到了地里埋了,那女人却忽然凭空冒出,挖开坟墓,抢走了你的尸身。”


    “她将尸身带入地穴,并封死了地穴的门,往后我等便不知晓了。”木傀儡道。


    如此说来,这女人早知她会死,也早早准备好了千年寒玉,准备用来封存她的尸身,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云川止扫开榻上灰尘,缓缓坐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圈套,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着。


    一路身不由己,莫名重病,莫名死去,莫名被献舍,又莫名魂魄离体。


    兜兜转转一圈,仿佛是做了场缥缈的大梦,睁开眼后,人又回了无间城。


    若自己的死去是旁人算计好的,那么被献舍或许也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躲在暗中操控一切,故意诱导崔二狗献舍于她,故意要她去到乾元界,遇到白风禾。


    可目的是什么呢?云川止思忖不出。


    她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归处,挣扎在无间城的无名之辈,这般处心积虑要她去到乾元界,能带来什么变化?


    想不出便不想了,云川止不愿再难为自己,她挥手要木傀儡离开,低头揉了揉眉心。


    罢了,反正她一无所有,就算是被算计也算计不到什么,随他们去吧,云川止起身抻直肩背,看着昏暗逼仄的石室,心情却免不得低落。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过惯了乾元界阳光明媚的日子,如今又落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无间城,怎么都不是滋味。


    偌大的地宫四通八达,机关遍布,除她以外一个活人都没有,刺骨的阴风时不时暗中涌动,刚在不息山被暖热的心很快又被吹了个冰凉。


    无人再动不动训斥她,无人要她照看,无人同她玩闹,无人假意不爱吃那些珍贵的点心,默许她将它们全部偷走。


    天地依旧广阔无垠,然而身旁再无人作伴。


    如今距离她离开时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白风禾是否已经有了新的仙仆,是否已然将她忘却。


    云川止坐在挂满蛛网的床榻上苦笑,铺天盖地的想念将她层层捆缚,一颗心干涸枯萎,晦涩难言。


    想念白风禾,想念程锦书和灵水,想念逢春阁温暖的床榻,想念花草葱茏,想念日升月落。


    她得回去不息山。


    第82章


    云川止断不能允许自己一直低落下去,哀伤片刻后,她便平整气息强行起身,绕过那些布满灰尘的桌椅板凳,摸到机关打开石门。


    她生前的武器逐日弓以及甲胄就摆放在门口,云川止将手抬起,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甲胄忽得泛出光泽,跃起附在她肩头,咔咔几下便穿戴齐整。


    逐日弓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弓弦不断颤动,仿佛琴弦般发出空灵声响,云川止握住弓驸,上下端详。


    漆黑的弓体呈现珠玉般的光泽,弓驸和弓弰处被纯金包裹,已经被掌心磨得光可鉴人。


    “好久不见。”云川止勾唇。


    她将逐日弓收起,熟稔地绕着四通八达的甬道行走,往常为了抵御那些恶鬼怨灵,她在甬道中布下了不少机关,如今数年过去,这些机关大多数仍完好无损。


    云川止循着记忆躲过机关走出甬道,面前又是道精钢浇筑的大门,她将灵力注入门闩,大门便轰隆隆打开,露出遍布残垣断壁的无间城。


    云川止刚踏出去一步,迎面便扑上来一股肆虐的风沙,风沙中不断有黑色的暗影在跳跃,借着浓密的沙尘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


    逐日弓早已察觉到怨灵腥臭的气息,此时忽然从她背上飞出,云川止习惯了似的随手接过,满弓拉了几下,便有数道漆黑的箭矢凭空出现,将靠近的怨灵尽数射成烟尘。


    恢复修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至少行走江湖不必处处受制,云川止收起逐日弓,一时不知是喜悦还是悲苦。


    其他怨灵嗅到了她的气息,再不敢上前挑事,于是云川止畅通无阻地穿过风沙,来到无间城中心的阿鼻塔下。


    阿鼻塔是无间城尚还完好的一处所在,传说是用来关押怨灵厉鬼的佛塔,只是后来屏障被破,此处便成了座废塔。


    但金刚不坏的墙壁和高耸入云的优势让它成为了人的避难之处,无间城一多半的活人都挤在这座塔中,报团取暖,勉强生存。


    如今天空浓烟滚滚,根本分不出白天黑夜,整座无间城遍地废墟,每过几日,酸雨便会将散落在地的尸体化成脓水,再冲刷干净。


    此时又起了大风,浓雾笼罩四野,雾中似有许多黑影飘过,分不出是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怨灵,还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断井残垣。


    她死了几年,无间城看起来更为危险了,从前怨灵虽多但只在夜晚出现,如今光天化日却敢四处行走,可见其凶恶。


    “来者何人?”塔下此时正立着个裹着破袍的人,那人为了抵御风沙,将整个头都包了起来,只在眼睛处留了道缝隙。


    风沙暂时停歇,云川止的面目清晰些许,那人看清了她眉梢处莲花状的疤痕,顿时惊叫:“开,开门,活阎王回来了!”


    他叫得犹如嘶吼,偌大的铜门背后闻言亦传来一阵骚动,随着铰链的咔咔声响,铜门缓缓洞开。


    前几年无间城有许多人拉帮结派,争抢吃食净水和蔽身之处,云川止当时已然凭借炼器之术囤积了不少吃食等,引来不少恶人的觊觎。


    起初云川止还尚存仁心,奈何后来那些人死死相逼,她便再不顾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众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出现之处定会是片尸山血海,云川止为了图个清净便放任这些流言四散,所以久而久之,她活阎王的名号便在无间城传开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居然依旧威名不散,云川止摸了摸鼻子,抬腿迈进铜门。


    原本守在铜门口的人此时早不知躲去了何处,云川止绕过门口镇压怨灵的法器,走入塔内,塔中如同缩小后的一座城,虽不见天日,但五脏俱全,房屋商市等应有尽有。


    她一路向前走,路过之人见了她皆满脸惊恐,有些年纪小的孩童不知晓她名号,蹦跳着便要抓她甲胄,却被路人一把抱进怀中,弯腰躲开。


    不过怕归怕,逆反之心却是不敢有的,毕竟就连入口处那镇压怨灵的金刚杵都是她所做,无间城中炼器术士虽多,但本领却远不及她。


    于是云川止沐浴在众人的眼神中寻到隐藏在墙壁内侧的阶梯,慢慢向上攀登,直到第九层才停下。


    寻常高塔越往上便越狭窄,然而这座佛塔却不同,往上仍同一层那般宽阔,遥遥看不清对面的墙壁。


    此处居住的人地位高些,皆是堕仙亦或是炼器术士之类的人物,云川止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寻到处隐蔽的巢穴。


    沙沙的声响传来,黑暗里露出张青灰色的人脸,除了头以外的身体都被长袍严严实实盖着,走动起来衣摆蠕动,看着甚是诡异。


    “是你?”那人惊讶张口,衣袍被风掀起道缝隙,露出头以下翠绿色的蛇尾。


    云川止见状毫不讶异,她做出个嘘的手势,侧身进入巢穴。


    “好久不见。”云川止低声道,那人却满脸惊诧,不断上下打量她身体。


    人头蛇人称玄尾道人,是个半妖之身,据说寿命已有千年,乃是无间城中寿命最长的活物。


    “你不是数年前便病死了么?”玄尾道人颇为惊讶,不过到底见多识广,不似外面那些人一般恐慌。


    云川止立在他冰冷的巢穴中笑笑:“没死,不过不曾出来而已。”


    随后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如何去到乾元界?”


    玄尾道人噗嗤笑出了声,恢复平日的懒散,游动着盘在角落:“又是这个问题,我在无间城待了成百上千年,年年都有不少人妄图离开。”


    “也不动脑子想想,若我知晓离去的法子,我早便不在这破地方待了。”


    在不息山这一年,云川止旁的没学会,只从白风禾身上学到一点道理,能动手的绝不废话,于是一条钢铁手臂从她背后伸出,一把便捏住了蛇的七寸。


    只需略微施力,便见玄尾道人双目凸起,蛇尾拼命摇摆,惊声尖叫:“知知知道一些……”


    手臂悄然松开,玄尾道人被攥得面色灰白,他蜷曲着尾巴晃了几下,方才颤抖着指向东南方。


    此时正值子夜,塔外传来雄浑的钟声。


    “千针炼魂钟?”云川止讶异道。


    她忽然记起她曾在白风禾那里听过这个钟声,初到不息山那日,白风禾便是试图用这个法器来制服她的。


    当时她还曾疑惑,白风禾为何会有同无间城一般无二的法器。


    “那不是传说中天神为了镇压无间城而降下的法器么?”云川止蹙眉,“我记得自我生下来它便立在城外了,不知多少人和怨灵都死在了其中。”


    “你莫不是在骗我,要我进去送死?”云川止凭空召出一把寒光毕现的刀,又横在玄尾道人头上。


    玄尾道人忙缩成一团,五官都吓得皱巴许多:“我哪儿敢骗你啊,你生下来才几年,我在这城中活了几年?”


    “这千针炼魂钟是百年前突然出现在城外的,并非什么天神降下的法器,全是那帮人一派胡言。不过许多人和怨灵都死在了其中倒是真的,传说其中如同十八层炼狱,遍布刀山火海,瘴气弥漫,进去的人如同受到千针刺骨,苦不堪言。”


    “你为何这般清楚?”云川止问。


    “因为……”玄尾道人勾了勾蛇尾,心虚道,“我进去过。”


    云川止双目微张:“那你为何没有出去?”


    “因为我修为低,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你不知晓,那钟里有一条通天般的阶梯,前一百阶犹如身处万年冰潭,后一百阶又如同被业火焚烧,再往上又是浓雾般的瘴气,那瘴气里……”


    玄尾道人如今说起仍旧面带恐惧:“满是吃人的厉鬼,真进了地狱都不曾那般可怖。”


    寒冰同烈火都可以战甲同灵力一同抵御,瘴气略微难些,但若多试几次,应当也可以通过,云川止听着听着生出希冀,在心中默默盘算。


    玄尾道人见她双眸放光,忙上前道:“最恐怖的并非是这些,而是最后那一百极阶梯,真的犹如千针刺骨,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不过走过百级便受不住了,你修为虽高,但我劝你还是莫要尝试,毕竟那千针刺骨的痛可不是常人忍受得了的。”


    “这无间城虽然昏暗了点,凶恶了点,贫瘠了点,但你我都是有修为的人,你又是整个无间城最强的炼器术士,何苦非要去那乾元界呢?”玄尾道人苦口婆心地劝说。


    云川止闻言捏紧了拳头,方才扬起的喜悦一扫而空,外面的钟声再次响彻无间城,犹如来自地狱,阴森悠远。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便是疼了。


    她很想念不息山,很想念白风禾,可是她真的能为了再见到白风禾,去忍受那千针刺骨的痛楚吗?


    云川止沉默着离开了阿鼻塔,孤身一人蹀躞在夜空下,风沙此时终于停歇,可乌云依旧浓浓地翻滚着,放眼望去,天与地融为一体,皆沉闷压抑。


    不断有怨灵和恶鬼从土里冒出头,又被云川止踩地鼠般一脚踏回地里,她心情低落,时不时放出片烈火,将冒头的怨灵烧作灰烬。


    她很快走出了倒塌的城墙,眼前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从前此处还有树林的存在,可时过境迁,树木早被沙尘封存在岁月下了。


    荒漠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夜风吹来,脚印又消失无踪,云川止面前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庞大暗影。


    钟声再次响起,离得钟声越近,心中的压抑感便更甚,云川止的身影被千针炼魂钟衬得如同蚂蚁般大,她仰头望去,望不到那钟的尽头。


    云川止疲惫地盘膝坐下,抓了把沙子扬进风里。


    白风禾于她而言确实十分特殊,她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在意她的衣食住行,可她往常从未对人动过春心,也自认为是个凉薄之人。


    她真的要为了再见白风禾一面,放任自己经受那样的痛苦吗。


    何况只听那蛇妖的一面之词,怎知是否真的能凭借一座钟进入到乾元界。


    云川止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纠结,她用力搓着那些粗糙的沙砾,搓得掌心通红一片。


    若此时立在这里的是白风禾呢?云川止忽然生出念头,眼中浮现起迷茫。


    白风禾这般沉着克制的人,会否为了再见她一面,从而将生死弃之不顾,踏入这千针炼魂钟内呢?


    云川止不知晓。


    第83章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只剩头顶黑压压的云,远处荒漠总不断闪过蹒跚的影子,一些东西顶起沙土,在地下窸窸窣窣地蠕动。


    无间城的夜充满危机,越来越多的怨灵从地下冒出,聚集的瘴气使它们的气焰不断壮大,它们不再惧怕云川止身上的灵力,缓慢地朝她靠近。


    云川止也知道不能停留太久,于是扶着膝盖站起,形单影只地往城内走去。


    她坐过的地方很快被风沙覆盖,风走后,就再没有一点痕迹。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乾元界的日夜不断更迭,天地在春夏秋冬中不断变化着样貌和色彩,可当又一年花红柳绿时,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两年的时间对于人来说能磨去许多不甘和思念,但对于屹立了数万年的不息山和奔腾了数千年的流渊河来说,却犹如弹指一挥间。


    不息山终于迎来了五年一次的收徒大典引仙会,这日清晨,无数仙修和希望成为仙修之人早早便汇聚在了不息山脚下,纷纷攘攘,高谈论阔。


    由于来的人实在多,山下百亩的二月兰都被人踩秃了皮,原本紫色的花海远看只剩了叶子,种花的毕门主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只能作罢。


    来求仙缘的人虽然多,但不息山要收的却不过区区四十二个,所以待午时人齐*后,便由毕门主在半空降下引仙露,无色的花露雨一样洒落,有些人仙骨不佳,花露洒在身上便不过普通水珠。


    而那些根骨不错的人,沾了花露,便会周身泛起金光,此时便有仙修找到他们,将其带入山门。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根骨尚可的一百人便被选出,剩下的只能悻悻而归。


    不过凡是前来参加引仙会的人都会获得不息山准备的安慰大礼包一份,里面放着一颗灵丹和三颗灵石,故而也不算白跑一趟。


    待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散去,第二轮筛选便在半山腰的八卦台上开始了,足有百丈宽的八卦台如镜子般伸出不息山,上面波光粼粼,倒映出春末湛蓝的穹色。


    方才被选出的一百人排成五列站在八卦台中央,这些人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般庄严巍峨的宗门,皆张着嘴左右顾盼,努力将各处景色塞进眼中。


    人群中有个瘦削矮小的少女,面色暗沉枯黄,下巴因为瘦而尖得有些吓人,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颗玻璃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她怯怯地抓着身旁年轻男子的衣袖,眼睛却舍不得闭上,看什么都新鲜。


    “阿兄,这便是传说里的宗门?比俺梦里看见的还大。”她兴奋地扯男子的衣袖,“就算此行选不上仙修,也能叫二丫她们羡慕上半年了!”


    男子刚要开口,排在他们身后的人便发出声嗤笑:“土包子竟也能上不息山了,真是稀奇。”


    “你说什么?”男子闻言戾气丛生,挥拳便要往他脸上招呼,却被一道仙风拦住。


    身着蓝袍的莫流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扬声呵斥:“此处是不息山,不是斗兽场,谁若敢闹事,即刻赶下山去!”


    她声音响彻八卦台,那些少年纷纷将头低下,再不敢多言。


    几名蓝袍仙修出现在四周,挨个儿向他们分发一箱罗盘,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界,数位门主立在隐入云端的云阁之中,低头看着八卦台上的一切。


    “今年的弟子年纪普遍不大。”毕门主低声道。


    “年纪小才好,还未从山外学得那许多坏习性。”廖宗方吹着留长了的胡子,“上一次收的那些个人只会杂耍喝酒斗蛐蛐儿,恼人得很。”


    毕施云看他一眼,笑问:“廖门主这么多年了,膝下竟还无弟子突破化神期么?”


    “怎么没有,当年李唐即将突破,还不是惹怒了某人,被剥去了半身修为?”廖宗方想起此事便气不过,阴恻恻看向坐于远处的白风禾。


    白风禾自是将他的言语听进了耳朵,却并不当回事,仍歪着肩靠在她的圈椅上,懒懒散散喝着香茶。


    这两年她穿得略微素净了些,不再往身上挂那些叮叮咚咚的金银细软,不过淡淡紫衣配着素净长发,却更显得五官浓艳。


    白霄尘立于她身旁,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心弦稍稍松懈。


    云川止死去的头一年,她还担心白风禾陷入其中走不出来,可如今看着女人红润的面颊和不曾瘦削的腰身,应当是早已忘却了。


    忘却了便好,白霄尘眼底流露欣慰之意,也拂袖坐下。


    八卦台上的仙试还在进行,白风禾俨然已露出了不耐之色,掩着唇瓣打了数次哈欠,最后不悦道:“师姐明知我不收徒儿,为何还偏叫我来。”


    “你日日闷在山中修炼,若再不叫你出来走走,本尊真怕你会走火入魔。”白霄尘冷笑,她劈手夺过白风禾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


    “这是天青窑烧制的孤品,当心给本尊弄坏了。”


    白风禾柳叶缓缓朝上一翻,又将那茶杯夺回来,挑衅似的在指尖来回把玩。


    到底谁能忍受得了这家伙,白霄尘险些犯了心疾,索性侧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八卦台上的少年们完成了仙试,白霄尘等人终于来到台上,此时人数仅剩了一半,没有通过仙试的人失望地排成队列,被两名蓝袍仙修带着离开。


    剩下四十二人依次站在原地,既兴奋又紧张地看着迎面走来的白霄尘。


    “瞧,那便是宗主和其他三位门主。”一五官精致的少女捂着嘴感叹,“宗主果然同传闻中的一般,生得冰雪之姿,威严得很!”


    “你想拜入主峰?”她身旁的人瘪瘪嘴,“主峰可是天资聪颖之人才能进的,你就祈祷莫要被那位魔煞选进门里吧。”


    “魔煞是何人?”方才那名瘦削的少女插嘴问,声音很轻,“不息山不是修仙的地界么?”


    “你身边没有仙修,没听过白风禾吗?”被她问的那人不屑道,“就是穿紫色衣裳的那位,传言她亲手杀了自己师尊,亦是上一任宗主谢存,这事儿整个乾元界都传遍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嘟囔道:“俺没听过。”


    “而且她这人心狠手辣,脾气也差,谁进了她的门下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她从未收过徒。”


    少女似懂非懂地颔首,眼睛一抬,却对上了双深如幽潭的柳叶眼,于是稚嫩的心弦猛地一颤,手紧紧攥紧衣衫。


    她还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少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风禾,心中恍惚。


    “细鸢,你干什么去!”一旁的兄长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白风禾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很快便退到远处,唯有剩下的白霄尘三人在人群中挑选弟子。


    被选走的人欣喜若狂,半晌还未被挑中的人则愁眉苦脸,很快细鸢的兄长也被廖宗方带走,只剩少女一个人抱着瘦削的手臂,忐忑不安。


    “细鸢!”她兄长急得满头是汗,虽站在廖宗方身后,却始终不愿离开。


    就在此刻,一声懒散的话音响起:“你,同本座来。”


    细鸢震惊地抬眼,看向从始至终闭口不言的白风禾,一时恍若梦中,最后还是兄长拉了她一把,她才跌跌撞撞走向女人。


    淡淡的花香味闯入鼻腔,细鸢脸涨得通红,低头不敢直视。


    白风禾也没再看她,只挥手喊来灵水,吩咐道:“往后她便给你带着了,本座还有事同师姐讲,你先把她带回逢春阁,让她在我房中候着。”


    灵水亦有些错愕,指着自己:“我?”


    双眸圆睁:“我不过刚刚突破了元婴,如何能收徒呢?”


    “要你收你便收着,再废话莫怪本座罚你。”白风禾不耐地挥袖。


    灵水纵有万般不解也不敢再开口,只得垂首道了句是,引着细鸢离开。


    细鸢满心惊慌,神色茫然,灵水和声细语地带她上山,心中却忧心忡忡,不断偷偷回身打量。


    这少女瘦骨嶙峋,发色枯黄,身上穿的衣衫也满是补丁,看着是过过苦日子的,这样的孩子令人心生怜意,可是……


    从前似乎也有个少女像她一般,初见时瘦瘦小小,衣着破烂,四处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这两年门主显然已经忘却了云川止,除去再不爱看美人听曲儿了以外,一切一如往常,灵水庆幸于她的豁达,却又常常代她思念云川止。


    想到这里,灵水一颗心猛地提起,该不是自家门主瞧她像云川止,便寻来做替身了?


    可云川止离开也不过两年,虽说,虽说走出来是应当的,可寻替身这种事……灵水越想心中越难过,咬得红唇都泛了白。


    白风禾不知晓灵水脑中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正告别其他两位门主,同白霄尘并肩行走在葱郁的竹林中。


    青草被踩平又立起,白霄尘先开了口:“你找本尊是想说魔窟一事吧?”


    白风禾勾唇道:“师姐英明。”


    “我以为你不愿提及当年的事,便没有同你讲。”白霄尘负手前行,神色越发严肃,“数月前便听闻魔窟的位置产生异动,直到昨日,魔窟的入口再次出现在鸣沙洲。”


    “过几日我准备去鸣沙洲一趟,尝试寻到魔窟入口。当年师尊的死一直是个谜团,这些年魔窟入口消失,你我皆强行压下了寻找真凶的念头,如今它好不容易出现,不知何时又会突然不见,所以哪怕再危险,我都得去寻个线索。”


    “我总觉得凭借师尊那样的性子,是不会什么都不留下,说走就走的。”白霄尘攥紧掌心。


    “我同你一起去。”白风禾收起笑意。


    白霄尘闻言摇头:“不,此行危险重重,你我需得有一人留下看守不息山。”


    白风禾闻言停下步子,蹙眉道:“师姐修为略高于我,又是不息山宗主,理应是你留下,我去往魔窟才对。何况当年之事因我而起,我对那魔窟理应更加熟悉。”


    “你天资卓绝,如今修为早同我相差无几,你我在实力上并无半分差别,你解决不了的事,哪怕换作我,亦是解决不了的。”白霄尘叹道。


    白风禾还欲说什么,白霄尘却回身将她话语打断,直视她道:“风禾,此事无需再议,我已定好明日启程。”


    “从小到大你从未听过我的话,如今你就听我这一次,好吗?”说到最后,白霄尘眼神中已带了淡淡的祈求。


    白风禾同她对视良久,最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错开身子,顾自朝前走去。


    算是勉强应下。


    白霄尘看着她背影,薄唇轻抿,而后疾步追上,再次同她并肩:“还有一事我需得告诉你,此次魔窟重现,穹皇城亦有了动作,屠云屠龙两位将军已经往鸣沙洲去了,这也是我定要去魔窟的原因。”


    “又是穹皇城。”白风禾黛眉蹙起,眸光越发冷厉。


    “穹皇实力卓绝,你我在穹皇面前都只是晚辈,如今除去那些得道隐世的仙外,世上唯有浮然君能与之抗衡。”白霄尘道。


    “我也已经向浮然君递去书信,要她在我离开之时相助你一二,相信有她镇守不息山,穹皇暂时不敢对不息山下手。”


    白风禾面色阴郁,勉强嗯了一声。


    穹皇城暴露野心已不是一两日,只因数百年来它确实飞速壮大,其他人虽然早已看在眼里,却仍旧奈何它不得。


    头顶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白风禾仰头看去,一滴雨水落于她眉心,冰凉。


    要变天了。


    大风骤起,白风禾满腹心事地同白霄尘告别,驭风回了绲丹门,绲丹门这两年无甚变化,看着仍富丽堂皇,只是那些戏楼水榭再无人去。


    灵水去进行今日的修炼了,不曾候在门前,她推开逢春阁的门,迎面看见那刚收入门的少女,正伸手摸桌上摆着的几个粗糙的木雕。


    说不出的恐慌涌上脑海,白风禾震声道了句“住手”,袖风应声挥出,一时没有控制力道,少女顿时被掀飞出去。


    女人则疾步上前,一改方才冷厉,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木雕捧在了手心——


    作者有话说:今日的状态:卡文卡文卡文卡卡卡……终于写完一抬头,熬穿了,漂亮


    第84章


    细鸢发出声刺耳的尖叫,眼看着即将撞上床沿,一道绫带忽得破空而来,卷着她腰肢扯回原地,细鸢吓得小脸褪去血色,腿一软便跪在地上。


    嘴唇慌得直发颤,可喉咙如同塞了块石头,一句话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她来时便听同门说了,说这白风禾行事诡谲难以捉摸,脾气还坏,整个绲丹门的仙仆没有敢同她搭话的。


    自己刚入门便惹恼了她,莫不是小命不保。


    细鸢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心里早给自己想出无数种死法,越想越伤心,最后滴滴答答落下泪来,脚下地板很快洇湿一片。


    察觉到少女的惊恐,白风禾垂眸看了她一眼,啧道:“本座又不曾罚你,你哭什么?”


    “本座有那么可怕么?你们竟都怕成这样。”白风禾心中不悦,挥袖坐下。


    她本来也无意往自己门中选人,不过是瞥见这乡野丫头瘦骨嶙峋的,眼睛又亮,同记忆里那个身影有些相似,这才破天荒松了口。


    如此一瞧,这性子同那人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云川止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的丫头,想想也不会有人同她那般大胆的。


    “行了,莫要哭了,哭得本座心烦。”白风禾往地上扔了块帕子,看着少女诚惶诚恐将帕子捡起,低头抹泪。


    白风禾看她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细细地答:“弟子姓李,李细鸢,还有个哥哥名唤李细鸿,今日也拜入了不息山。”


    白风禾嗯了一声,随后道:“本座从不收徒,唯有座下仙仆灵水勉强算作徒儿,我瞧你根骨尚可,往后便跟着她修习仙法。”


    “是,门主。”细鸢哭得气息不稳,抽抽搭搭道。


    白风禾看她哭得心烦,挥挥手赶人:“你先出去吧,你的住所灵水会安排的,莫在此碍眼了。”


    细鸢忙起身退出门外,关门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望向桌案,白风禾正托着下颚坐在那里,发丝微扬,侧颜笼着薄薄的天光。


    若有天神降世,容貌也不过如此吧,细鸢双手紧攥着门闩,晕乎乎地想。


    白风禾的指尖搭在一个木雕的边缘,轻轻摩挲着,神情落寞。


    她好像不开心,细鸢心道,正愣神时,一股风从门内涌出,强行帮她合上了门。


    白风禾冷冷望着门缝,直到少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收回眼神,继续把玩手中的木雕。


    又是个动了歪心思的,白风禾轻嗤,这些年白风禾见过无数类似的小仙修,若只动心思便罢了,毕竟面对她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就没有几个能沉得住气。


    可偏偏有些人不自量力,总想暗中做些有的没的,扰人清静,只盼这新来的小丫头能头脑清醒些,莫要做出什么小动作。


    白风禾知晓自己好看,不过容貌这种东西平日里引人注目,可一旦遇上了对的人,反而不顶用了。


    “是吧,榆木疙瘩。”白风禾勾唇看着手里的木雕小人儿,指尖用力戳了下它脑袋。


    这些木雕还是那日她疗伤完毕后,在池塘边捡的,虽大部分都雕得看不清面貌,但却颇有神韵,栩栩如生。


    这些小人儿都是云川止,姿态各异,有的能看出是在做什么,有的看不出来。


    不知晓她在无间城时长什么样子,但从这些小人儿的脸来看,眼睛小小的,鼻子大大的,嘴巴没有,似乎不甚美观。


    在浮玉山晕倒前也不过模模糊糊看见个背影,没看清面容。


    不过丑点便丑点吧,丑的老实,白风禾望着木雕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一身青草气息的灵水走了进来,她方才在芜崖顶修习白风禾新教的心法,热得满头是汗。


    听见动静,白风禾便已将木雕放至一旁,垂眸看起了书册,但灵水还是敏锐地发现木雕们被挪动了位置,心中了然。


    “门主,我已为李细鸢安排了住所。”灵水柔声道,她上前给白风禾满上茶水,“这丫头,您……”


    “看她可怜便收下了,你如今修为涨了不少,带一个还未练气的小丫头绰绰有余。”白风禾点着眉心道。


    灵水颔首,她本欲退下,却忽然看见白风禾放于面前的书册,不禁开口:“门主还在寻找魔窟?”


    “已经不必寻了,魔窟前几日便出现在了鸣沙洲。”


    这两年灵水一直忠心耿耿,白风禾防备心也不再如往常那么重,倒是会将一些秘密说于她听:“本座本欲自行去瞧瞧,但被师姐劝了下来。”


    灵水闻言垂眸:“百年前那件事,门主还未忘却。”


    “忘却?我亲手杀了我的师尊,如何能忘却?”白风禾讥讽地勾唇,“这百年来魔窟消失得彻彻底底,我派出多少人去寻找,都不曾收到回音。”


    白风禾从未在灵水面前提过那件事,灵水一时有些惶恐,手攥紧了腰间长鞭:“亲手?”


    “是亲手。”白风禾合上面前书册,柳目流露疲惫之色。


    “当年我不过同你一般大,或许比你还小一些,被师尊宠溺得没了模样,日日都要在她身旁跟着,任性妄为。”


    “可从某日开始,不知为何,师尊变得深居简出,连我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我十分沮丧,便偷偷溜进她寝殿,发现了一沓未署名的信件,其中提到了她要去往魔窟,寻找什么东西。”


    “魔窟是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险恶之地,传说其中藏着万邪之首的妖魔,我担心她独自一人有危险,吵要同她一起去,师尊却头一次训斥了我,我二人不欢而散。”


    “可我还是担忧她,便假意闹脾气足不出户,实则却偷偷溜出不息山,跟在她后面进了魔窟。”


    灵水听得心惊胆战,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白风禾继续,这才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便失去了记忆,只记得再睁开眼时,我手中的巨阙剑正插在师尊的胸口,我惊慌失措悲痛欲绝,连她的尸身都没有抓住,眼看着她落入暗河内,消失不见了。”


    白风禾如今说得云淡风轻,灵水却眼底涌起湿热,背着白风禾挤了挤眼睛。


    “而后的事众人皆知,我被众仙门问责,师尊的尸骨被捞了出来,那把巨阙剑正插在她胸口,我百口莫辩。”


    “可我还是不信是我做的,那时我修为并不高,就算我被什么妖魔附体,也断然杀不了师尊,那一日魔窟内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除了我以外,定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白风禾缓缓道。


    “我不过正好被人当做了靶子,暗中杀害师尊的人却逍遥法外,我如何能甘心。”


    白风禾说着叹息,喝了口凉茶,抚平翻涌的心绪。


    “那明存宗主是在同何人通信呢?”灵水轻声问。


    白风禾摇头:“那些信件不曾署名,字体也犹如临摹上去的,每个字都是不同的笔锋,根本无从判断。”


    窗外夕阳如血,风夹杂着白日的热气吹过窗棂,掀得桌上书册哗啦作响。


    屋中安静下来,灵水几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白风禾开口:“这些事本座闷在心中数十年之久,除了师姐以外再未同旁人说过,如今说于你听,不过是排解苦闷而已。”


    “你就当从未听过,回去修炼吧。”白风禾又歪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向天际的残云。


    灵水攥着衣角道了声是,而后无声退下。


    白风禾同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便顾自洗漱完毕,早早歇了。


    自从云川止离开后,她换了十数个仙仆贴身侍候,其中比云川止勤快细心的也有几个,可都觉得不甚满意,最后索性不再留人在身边。


    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这一夜过后,不息山的暑气更甚,日头越发明艳热烈,晒得花草树木都蔫了,丧气地垂着头。


    自从白霄尘走后,不息山便再没有下过雨,干得地皮都皲裂出了龟壳般的纹路,毕门主心疼那些花草,拿灵力降了几回水,都抵不过土地干涸的速度。


    今年是个旱年,山中穿过的流渊河亦受了影响,河道明显降下去许多,从前被河水淹没的地方暴露在阳光下,水草腐烂成泥,又被太阳晒干。


    不息山身为仙山都没有法子,山下的凡人们便更无计可施了,连日的干旱和暴晒使得庄稼蔫了一半,眼看着要颗粒无收,许多人便求上不息山,请神仙降下甘霖。


    不息山的人作为仙修,虽然理应给予帮助,可干旱乃是天灾,就算是天神下凡都抵不过天地的力量,最多施法聚集几片雨云,但也是隔靴搔痒。


    何况仙修们总归是少数,而干旱的田地却有成千上万亩,遍布乾元界,仙修们分身乏术,苦不堪言。


    而白霄尘一去半月,始终没有消息,她带去的人也一个都未曾回来,不息山仙修们终日惶惶不安。


    虽说太阳明亮而炽热,但整个不息山上方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云,使得每个人都越发焦躁。


    李细鸢虽说刚入宗门不久,可仍能察觉到整个宗门细微的变化,比如路上再无仙修们嬉笑打闹,就算有人成群结队地经过,也都大多蹙着眉头,缄默不言。


    比如每日都有人比试切磋的八卦台,如今早晚都空空荡荡,似乎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生怕触怒各位长老和门主。


    而带她的灵水姐姐亦时常面露愁色,每每接她去芜崖顶修炼时,都要对着门主紧闭的大门驻足许久,却从不敢上前。


    李细鸢实在好奇,于是一日又见到灵水时,捏着她的袖子小声开口:“灵水姐姐,门主她怎么了?”


    “门主她有些累,莫要去叨扰她。”灵水敛眉道,而后叮嘱,“不该你多嘴的你可千万别问,哪怕出了天大的事还有我们顶着,你一个小仙修只管修炼便是。”


    李细鸢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离开时,她也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虽然师姐师兄都说门主可怕,可她却一点都没觉得。


    她虽然凶了点,但从未真的罚过她,还喜欢玩木雕,应当也不是个太坏的人。


    灵水今日似乎也有些忙,只教了她几个仙法便走了,她独自在芜崖顶练了半日便将那些仙法练得滚瓜烂熟,最后实在无聊,偷偷溜下了山崖。


    她自从来到不息山,还未到处溜达过,正好今日得闲,好好看看山上风景。


    谁知刚走到绲丹门入口,便见树荫下有两人在抱怨着什么,她忙用上了灵水方才教给她的隐身术,偷偷藏在了树后。


    “宗主走后,整个不息山便乱成一锅粥了,那些百姓天天上山求雨,拦都拦不住,我们是修仙的又不是神,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给他们降雨?”一个身着蓝袍,身材瘦高的男仙修烦躁开口。


    “是啊,有些人甚至胡搅蛮缠,不降雨便躺在山下不走了,这么大的日头,我都恐他被晒死了去!”另一更为高挑的女仙修摇头,“到时候说出去又是我们的不是,这年头,神仙都不好当。”


    男仙修又开口:“你说宗主还回得来吗?听说魔窟十分险恶,这么久没有消息,会不会……”


    “如今山中都在传宗主出了意外,否则也不会这般人心惶惶。”女仙修叹了口气,“要我说我们不息山门仿佛被下了降头,明存宗主刚出意外不过百年,如今连霄尘宗主也……”


    她连连摇头,眼中迷茫。


    两人沉默了会儿,男仙修又道:“宗主出事后,整个不息山都气氛低迷,我们门主更是通宵达旦处理琐事,只有那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说……”女仙修愣了愣,而后了然,“白风禾?”


    “不是她还有谁,听绲丹门的人说,她依旧同往常一般吃得下睡得着,什么都不管。要么说她心狠手辣冷心冷清呢,宗主平日里待她不薄,她却丝毫不知感恩……”


    李细鸢听到这里越发不是滋味,气得肩膀都发起了抖,可她天性怯懦,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的样子我等不是早知晓了么?连自己师尊都能下得去手的人,怎么还能指望她有人性……”


    李细鸢真的听不下去了,她握着拳头从树后跳出来,解了隐身术的同时,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声的反驳:“她,她不是……”


    “她是门主,你们不能这般说她!”


    那两人冷不丁被人打断,起初还有些茫然,待发现出头的竟是个刚拜入宗门的小仙修,不禁乐了。


    “去去去,一边儿去。”那男仙修道,“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管起我们的事了,赶紧走开,若动起手来师兄怕不慎伤了你。”


    眼前的人比她高了整整两三个头,修为也远高于她,李细鸢又不常与人起冲突,怕得抖如筛糠,眼底都泛了泪花。


    但她还是攥着衣角挺直了腰板:“门主不是这样的人,你们给她道歉!”


    这下女仙修也不禁笑出了声,她看了男仙修一眼:“算了师兄,何必同个小孩儿见识,我们走吧。”


    她拉着男仙修起身要走,奈何李细鸢胆子小性子倔,又一次横在了他们面前,声音小而坚定:“道歉!”


    这下二人脸色挂不住了,尤其男仙修在师门中也算得上辈分高的,如今却被个还未筑基的小仙仆几次阻拦,面色越发恼怒。


    “你让不让开,再不让开我动手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发梢还挂着枯黄的李细鸢,声音也响亮些许。


    李细鸢怕得都快晕过去了,但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咬紧牙关分毫不让。


    男仙修震声骂了一句,抬手便要将她推开,半空却忽然飞来一柄长棍,不偏不倚打中他心口。


    男仙修吃痛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看向棍子飞来的那侧,而后恼羞成怒,挥出法器长刀,飞身刺向来人,然而却被那人灵巧躲过。


    棍子飞回那人手里,这下结结实实敲了他一个闷棍,男仙修疼得双膝一软,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程师姐?”女仙修认出了长棍的主人,忙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程锦书自从两年前云川止死后便主动请缨去守熔妖洞,顺便闭关修炼,如今忽然出现在了此地,故而叫人惊讶。


    程锦书外貌无甚变化,但脸颊瘦削了些,衬得杏目越发黑亮,她仍着一身橙黄色劲装,张口便骂:“身为师兄居然欺负一个刚入山的小仙修,你还要不要脸?若不想要我便将你脸皮扒下来,扔进熔妖洞里喂妖怪!”


    男仙修哪敢惹她,低着头道了几声师姐,起身便要逃,然而又被李细鸢拦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背后中伤门主。”他面子也不要了,低头同李细鸢道歉,“我往后再也不……”


    “什么?”程锦书闻言大喊一声,“你说我姑姑坏话?”


    这可不能轻易放了他,程锦书仗着自己修为有所恢复,拎起棍子便要继续暴揍,却听一声清凌凌的“住手”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馥郁的花香。


    程锦书的动作猝然停下,抬眼一看,几个身影正穿过拱门走来,打头的一袭紫衣,正是白风禾。


    跟在她身侧的是廖门主和毕门主,以及三四位长老,皆掩不住眉心愁绪。


    “光天化日斗殴,成何体统!”廖宗方本就郁结,正巧寻个机会发作,声音喊得震天响,“你们几人,住手!”


    程锦书心道她早就停手了,何必多喊这一句,但她未曾开口,老老实实收了棍子。


    “姑姑,他们说你坏话。”程锦书指着那两位蓝袍仙修,大声喊道。


    那两人没想到真能遇见白风禾,尤其是方才试图打人的那位,如今再不敢嚣张,骇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白风禾一掌将他废了仙骨。


    “是么?”白风禾勾唇,她负手上前,歪头看着那两人,直到他们面色通红地发起了抖,这才将眼神移开。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应当知晓。”


    “本座今日忙着布雨一事,懒得同你们计较,滚吧。”白风禾朝他们挥了挥手指,而后从他们身侧经过,踏上台阶。


    走过李细鸢身边时多看了一眼,瘦削的少女紧张地后退,眼底惧怕未曾散尽,但肩背却死死挺着。


    “不错,像我门中的人。”白风禾低声道,而后看向程锦书,“将她带回逢春阁吧。”


    程锦书连忙点头,拉着李细鸢离开了,树下便只剩了门主长老们。


    廖宗方愁思满满,就连方才那两个仙修是他门中的都没认出来,不断扼腕踱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既发生了都得去解决。”白风禾收了笑意,“廖门主,你现下带几名座下弟子,前往魔窟寻找师姐,切记保住自身性命,若发现异常,即刻传信回来。”


    她一向对门中之事不管不顾,如今当起家来却也没什么违和感,甚至因为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叫人颇为信服。


    廖宗方虽一向不喜她做派,但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倒也未曾反驳,而是沉声道了句“好”。


    “毕门主、诸位长老,如今百姓们怨声载道,越来越多的人求上不息山,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至少先得缓解不息山附近的干旱,以免演变作整年的旱灾,到时民不聊生,恐生更大的乱子。”


    白风禾边说边踏上台阶:“师尊曾传授给我一套极为复杂的阵法,可使天上云层汇成雨云,至少可缓解一阵子。我需要诸位相助于我,先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毕门主和诸位长老对视一眼,而后纷纷颔首,白风禾见无人反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些许。


    几人刚刚走出几步,忽闻头顶白虎长啸,白风禾心弦一紧,抬头望去,只见烈日之下,一只吊睛白虎疾驰而过。


    从白虎背上落下一*绑着混元髻的精壮男子,乃是毕门主座下大弟子骆银鞍,他面色青灰,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毕门主面前。


    “师尊!魔窟,魔窟出事了!”


    第85章


    毕门主闻言蹙眉,看了白风禾一眼,开口问:“出了何事,这般大呼小叫。”


    骆银鞍跪地抬头,喉咙滚动几下,方才颤抖道:“魔窟内部忽然崩塌,整个魔窟尽数化为废墟,宗主和一众同门都……下落不明!”


    “什么!?”一向冷静的毕门主脱口而出,一旁的廖宗方和几位长老亦是目瞪口呆,下意识看向白风禾的方向。


    女人红唇紧闭立在原地,面颊褪去血色,有那么一瞬似乎衣摆飘摇,毕门主伸手去扶时,她又已然站稳了脚步。


    “白门主……”毕门主眼尾赤红,她上前两步抓住了白风禾的手臂,“我……”


    “无妨。”白风禾抬起手,长睫扑闪几下,看向毕门主,声音轻而稳重,“毕门主,即刻派弟子前往木里神峰,向浮然君禀告此事。而后召集门中所有蓝袍仙修,一同为不息山布阵,以防有人趁人之危,攻上山来。”


    “你是说……”毕门主惊讶道,而后敛眉后退。


    颔首道了声是,而后闪身离开,白风禾又转向廖宗方:“廖门主,你带着骆银鞍,连同同邱长老、魏长老一起赶往鸣沙洲,用尽所有手段寻到师姐,带她回来。”


    顿了顿,她隐去眼底泪光,又补充道:“哪怕是尸首。”


    廖宗方五官紧绷,他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便同长老们离开了。


    “我们呢?”年迈的镇山长老开口,颤颤巍巍走上前。


    “您和东方长老继续同我布雨。”白风禾轻声道,她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通红的眼眶,转身朝山顶走去。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而后叹了口气,快步追上白风禾。


    施展阵法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待白风禾精疲力尽从天上下来时,天色已然擦黑,不息山到处被蝉鸣声覆盖,一轮弯月外笼罩着黄色光晕,凉风习习吹过,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


    若阵法起效,不息山方圆百里内明日便可降雨,多少能解百姓们燃眉之急。


    白风禾难得未曾梳理乱发,任由翘起的发丝在风中颤动,脚步沉重地穿过第五峰山下的拱门,眼前岚烟散去,三个人怯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抬手抹平乱发,勾唇嗤笑:“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没有自己的事做了么?”


    “姑姑,我们担心你。”程锦书睁着通红的眼睛,显然方才因为白霄尘而大哭了一场。


    她面色枯败,手里却捧着杯热茶,带着哭腔道:“你喝点茶,降降火。”


    “这么烫,你确定是降火?”白风禾瞥了一眼她手中大热天还微冒热气的茶,侧身绕了过去,“本座没事,你们回去吧,莫要打搅本座休息。”


    “门主,我去给你点香。”


    “门主,我来守夜!”


    灵水和李细鸢哒哒哒跑过来,被白风禾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她无奈开口:“不必,本座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们若闲着,不妨去找毕门主,一同去为不息山布阵。”她摆摆手,窈窕身影隐入雾气。


    李细鸢望着她孑然一身的背影,手捏紧了衣角,轻声问:“灵水姐姐,不息山要出事了么?”


    “莫要瞎说。”灵水摇头,“就算宗主一时回不来,还有门主在,能出什么大乱子。”


    “何况还有浮然君呢,她是明存宗主的故交,修为可不在穹皇之下,定不会出乱子的。”灵水笃定道。


    李细鸢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


    白霄尘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不息山,整个宗门人人自危,众说纷纭,有的说宗主不过是受伤藏起来了,有的说宗主定然已经死于非命,还有的说定是魔族作乱,妄图击败仙门。


    再加上白风禾下令布下结界,各类传言更加屡禁不止,仙修们全然没了心思修炼,尤其是那些今年方才拜入宗门的小仙修,更是怕得饭都吃不下,生怕魔族打上山来。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第三日雨云散去,大地再次暴露在烈日之下,小雨滋润过的泥土很快又被烤得皲裂。


    蝉疯了般鸣叫,就连偶尔掠过的风都有些忐忑不安。


    白风禾长发未束,孤身站在芜崖顶,俯瞰眼前亘古不变的绵延山脉,树木融为绿茵,天空澄澈无云,山河像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样平静。


    风使得她发尾缠绕在一起,垂落时又自然解开,像是滴在清水中的浓墨。


    “门主,门主!”灵水跌跌撞撞跑上来,一向冷静的她此时却从头到脚透着慌乱,几次险些跌倒。


    “木里神峰,木里神峰也出事了,穹皇不知为何忽然带人包围了木里雪山,听说浮然君也被她重伤,如今生死不明!”


    灵水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但听到这个消息的白风禾却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已然知晓了。”她手里拿着封信件,此时将手一松,信纸飘然落于山间,不见了踪影。


    “廖门主还未传来消息吗?”白风禾说着同灵水擦肩而过,衣袖拂过她眼角,擦掉两滴眼泪。


    轻声道:“现下还不是哭的时候。”


    灵水怔了怔,她连忙将眼泪擦干:“没有,没有信件传来,也没有人回来报信,毕门主说,许是他也遭受了意外,又或是被人拦截了消息。”


    “总之,我们如今孤立无援了。”她哑着嗓子说。


    白风禾呼出口气,大步朝山下走去:“通知毕门主和两位长老,我们明存殿见。”


    半炷香的时间后,白风禾已然立在了明存殿内,毕门主面色枯败来回踱步,两位长老亦是面露愁容,扼腕叹息。


    “你说这穹皇是不是疯了,偌大的穹皇城还不够她待吗?非要一统三界才罢休吗?”镇山长老将手中手杖杵得当当响。


    “她哪是疯了,她聪明得很,仗着穹皇城实力乃三大宗之首,妄想吞并我们不息山!”东方长老亦满脸怒气,“从前怎么看不出她一个瘸子竟有这般野心!哪里像是心系众生的仙修,说她是魔也不为过。”


    “你没看出来,老身可是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想着有浮然君坐镇,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太大的乱子,谁知晓如今浮然君竟然也败在了她手中,真是……”镇山长老满脸的褶皱都气在了一处,拧作一团。


    “只是浮然君早已修成仙道,她修为或许要比当年的明存宗主还要强上些许,怎么会这般轻易便败在了那瘸子手里呢?”


    东方长老摇头:“穹皇竟修些歪门邪道,谁知是用什么奸计伤了浮然君。木里神峰距离不息山并不远,说不定明日她便带兵攻上来了。穹皇城尽是精锐,我们如何能防得住啊?”


    “二位长老先不必丧气。”毕门主终于开口,话虽这样说,可她同样面色不佳,抬头看着立于阶上的白风禾。


    顿了顿道:“在霄尘宗主上任前,您曾是不息山少宗主,如今群龙不可无首,还望门主暂代宗主之位,护不息山周全。”


    她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镇山长老漠然不语,东方长老则紧皱眉头。


    半晌才开口:“毕门主,别忘了当年……”


    “当年之事未有定论!”毕门主毫不客气地将她打断,“如今门中论修为,论地位,轮才智,再无能超过白门主者,除了让她暂代宗主之位,还能请谁?”


    “是老眼昏花的镇山长老,还是常年闭关的东方长老您?”


    东方长老面色泛青,闭口不言,而镇山长老抱着手杖小声嘀咕:“哪个老眼昏花了,我双目清楚得很呢。”


    毕门主看他一眼,权当做没听见似的,肃然走到阶下,对着白风禾俯首:“白门主,还望您暂代宗主之位。”


    白风禾没说话,眸光闪烁几分,忽然欠身附耳:“是师姐的意思?”


    毕门主同她关系不近,本不该如此维护于她。


    “是。”毕门主轻声道。


    白风禾许久未动,直到殿中鸦雀无声,这才垂眸挺身:“既然如此,我便吩咐了。”


    “二位长老,烦请你们妥善安置门中弟子,凡是化神期之下的,皆留在主峰不必露面。化神期以上弟子,要他们打磨武器,做好守卫结界,应对穹皇城的准备。”


    东方长老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拱手道:“是。”


    两位长老背影离去,白风禾看向毕门主,声音低柔:“请随我来。”


    毕门主看着白风禾那对好似永远含笑的柳叶眼眸,下意识点头,女人摇曳的背影隐入黑暗,她才恍然跟上。


    起初霄尘宗主嘱咐她时,她还质疑过白风禾的性子如何能担当大任。


    可如今数道噩耗接连传来,白风禾除了起初露出些脆弱神色,再往后便再无波澜,心志这般坚硬,岂是庸碌之辈?


    二人一路行至明存殿殿顶,透明的殿顶此时还在飘着落花,犹如真的身处春日般悠闲。


    若能一直待在此处,永远不用面对殿外的一切就好了,白风禾仰头看着洋洋洒洒的落花,花瓣落在掌心,恍惚间化作张笑意盈盈的脸。


    若此时还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就好了,白风禾垂眸苦笑。


    从前护着她的人,好像都不在了呢。


    伤感不过是一瞬的,待白风禾攥紧掌心时,她便敛去了脆弱神色,抬手间,一道紫光汹涌地注入头顶透明的穹顶。


    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只笼罩在明存殿顶端的圆顶此刻被她的灵力唤醒,忽然爆发出无穷力量,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缓缓扩大至四周。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包围了整座不息山。


    山中仙修们看了这般场景,无一不大惊失色,纷纷拥挤出门,震惊地仰头四望。


    毕门主亦长大了嘴巴,原地转了数圈,震惊得无以复加,看向额头渗出汗水的白风禾。


    “白门主,这是……”


    “这是我师尊留下来保护不息山的,整个不息山,唯有师姐和我知晓。”白风禾淡淡道,穹顶隐入云层,她终于收了灵力,面色微微泛白。


    “不息山是师尊一生的心血,也是我和师姐的家。”她垂首望向那些层檐飞阁和山峦绿海,眼底流出狠戾,手中那把云川止留下的剑凌然出鞘,紫光乍现。


    山风骤起,吹得长剑不断嗡鸣。


    “谁若想毁了它,就算我拼上条性命。”


    “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第86章


    她声音在风中回荡,如同鼓点敲击脊骨,毕门主竟不自觉跟着挺起了胸膛,凝视女人笃定的眼神,随着那眼神望向远处。


    在今日之前,她还对不息山的未来心灰意冷,可如今属于明存宗主的力量就萦绕在不息山上空,如同数百年前那般,难以撼动。


    “白门主放心,我毕施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于你,绝不让穹皇带着她肮脏的野心踏入不息山半步。”毕门主走到她身侧,同她负手并肩,“保护不息山,这是我当年对谢存许下的承诺。”


    “多谢毕门主。”白风禾看向毕施云,同她对视半瞬,转身离开。


    骄阳似火,流金铄石,一枕圆中的夹竹桃却不知何时绽开,正在干涸的热风中追逐阳光。


    花下几个刚刚拜入不息山的小仙修正懵懂地望着天上透明的屏障,看见她来,下意识挺直身板,站作了一排:“白,白门主。”


    白风禾忽然起了玩闹之心,她忽得抿紧唇瓣,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他们一圈,而后抬起剑柄,几个人便如同见了猫的耗子,尖叫着抱头鼠窜。


    眼看他们的衣角惊恐地消失在绿荫下,白风禾捧着心口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鬓发飞扬。


    “胆小鬼。”她轻声道,而后看向那些火红的花瓣,伸手去摸,笑容渐渐淡去。


    云川止当年留下的小木盒子还揣在她袖中,她将其取出打开,里面放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紫龙晶项链,毕竟是凡人的东西,她不敢日日戴着,生怕不慎便弄坏了。


    清透的紫龙晶坠在胸前,很快被肌肤暖得温热。时间真是妙哉,不仅能让人忘了那些想忘的,就连那些不想忘的,也会随着日夜更迭褪去颜色。


    当年少女为了开灵根而对着她大哭大闹的样子仿佛历历在目,但那眉眼却已经不再清晰了。


    死亡的尽头是忘却,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她?


    就连自己都唯恐将她忘却。


    白风禾从不伤春悲秋,如今眼眶却忽然酸涩,她竭力压下忽如其来的伤感,眨了眨眼,走出花荫的笼罩。


    被热气烘烤的风在眼前飘过,景物被衬得有些扭曲,淡绿色的衣角又一次闪过,白风禾垂手伫立,看着眼前那些推推搡搡的小仙修。


    几人你一拳头我一脚,最后踢出个最为矮小的,睁着恐慌的眼睛挪到她面前,仿佛做了莫大的挣扎,这才把一包油纸包起的糖块捧起来,塞进她手里。


    白风禾心中讶异,面色却无甚变化,低头看那些被太阳晒化了的饴糖。


    “白,白门主……”小仙修回头看了眼同伴,磕磕绊绊道,“弟子,弟子家在浮玉山附近……”


    “大家都说当年是您闯入大妖的地界,这才救下了我们,这,这包糖给你。”


    他似乎害羞得很,话还没说完,脸便红了个通透,最后捂着脸落荒而逃,剩下的人也同他一起作鸟兽散,年轻的叫喊声响彻林间,比枝头的蝉鸣还吵人。


    白风禾下意识嗤笑,她想随手扔了那包自己并不爱吃的糖,手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来了。


    这世间竟还有人真的喜欢她呢,往常她从未发觉过。


    白风禾揣着包化成一坨的糖块回到了逢春阁,灵水、程锦书和李细鸢仍在殿门口等着她,三人高低错落,眼巴巴地站成一排,看上去好像是她养的三只什么。


    白风禾踱步到她们面前,盯着她们每个人看了一会儿。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便选些聪明的留在身边了,白风禾心中悔不当初,最后伸着指头挑挑拣拣,犹豫半晌,才勉强指向程锦书:“同本座进来。”


    灵水脑子虽然灵光,但善心太重,紧要关头恐会犹豫,程锦书虽然有些一根筋,但至少说什么是什么,豁得出去。


    程锦书攥着拳头跟随白风禾入了逢春阁,寝殿中香风缓缓,她局促地绷紧脚趾,紧盯白风禾的背影。


    “姑姑……”


    白风禾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问道:“你如今修为是什么水平?”


    “回姑姑,我这两年勤修苦练,修回了一部分修为,上月已突破了元婴。”程锦书低声道。


    程锦书好歹是白霄尘座下第一个徒儿,修炼时间同白风禾相差无几,在修为被剥去之前便是渡劫期的修为,道法皆通,如今又刻苦闭关,故而修为增长迅速。


    只是元婴期的修为仍不算高,白风禾眉头攒起许久,忽然抬步上前。


    香气笼罩周身,程锦书忙屏住鼻息,正紧张时,一股汹涌的灵力忽然注入她眉心,程锦书顿时惊慌失措,欲抬手阻止,却被白风禾一指定住。


    “姑姑,你这是干什么?你的身体……”


    “少废话,只是借你些灵力,又并非渡你修为,碍不着身体。”白风禾冷冷扫她一眼,呵止住了她的话。


    半炷香的时辰后,白风禾震袖收掌,一时间输出太多灵力使得她面色有些发白,但她背过身去,很快调整呼吸。


    “本座本想随便找个修为强些的仙修替我去办,但苦于对他们并不了解,我并不能信任任何一个。只有你们几个,我好歹知根知底。”白风禾道。


    她慢慢转过身,抬手扫去程锦书额头的乱发:“你当年说的话可是真的,愿意为了报答本座赴汤蹈火,绝不忤逆?”


    程锦书愣了愣,而后猛然点头。


    “那便好。”白风禾忽然勾唇,她俯身在程锦书耳畔说了什么,程锦书双目越睁越大,最后险些从眼眶子里蹦出来。


    “听懂了么?”白风禾说罢后退一步,试探地凝视着她。


    “懂了!”程锦书眼中惊讶之余忽然溢出兴奋,甚至忍不住轻拍双手,一副等不及的模样,“我什么时候……”


    “需得听我号令,切忌擅自做主。”白风禾忍不住皱眉,心中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程锦书去办事,是对还是不对?


    罢了,选都选了。


    “对了。”程锦书灵机一动想起什么,她从腰间香囊里摸出个黑乎乎的小喇叭,递给白风禾。


    “这是云川止后来重新做的,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还在乾元界,便能听得见对方讲话,哪怕最强的结界都拦不住。”她掩去眼底的兴奋,郑重地把喇叭交给白风禾。


    “姑姑到时候只需用这个告诉我,我便知晓了。”


    白风禾嗯了一声,而后取出个漆黑的木匣子:“这是师尊留下的法器,千针炼魂钟,据说其中可容纳万象,不过若使用不当,便会顷刻间崩塌,连同周边一切化为灰烬。”


    “使用法子我已刻于匣上,你即刻出发,路上自己研究便是,我会将我身边所有的死士指派于你,任你差使。”


    程锦书蹙眉:“那你呢?”


    “不必管我。”白风禾摇头,她说着缓缓转身,“去吧,这一去十分凶险,生死未定,莫再耽搁。”


    生死未定也不说句温柔话,程锦书鼓了鼓嘴巴,她向门边跑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姑姑保重。”


    说罢她的身影便飞出了窗外,融入炙热的日光,白风禾看向面前印在墙上的斑驳光影,过了许久,才回了句保重。


    门被敲开,灵水抱着许久未见的啸月走进殿内,小狼柔柔弱弱窝在她怀里,看了白风禾一眼,又软绵绵垂下头颅。


    “门主,程锦书这般急迫是去哪儿了?”灵水垂眸,“啸月这几日忽然蔫儿了许多,我能察觉得到,她身上妖力正在慢慢流失。”


    白风禾闻言看向灵水,眼神滑落到小狼身上,伸手摸她额头。


    小狼便顶起脑袋,用柔软的狼毛蹭白风禾的掌心。


    “妖力流失?”白风禾蹙眉,啸月是十阶的大妖,尽管如今打回原形,慢慢将养也能恢复往日,怎会无端流失妖力呢?


    一些不甚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却又被她压了下去。


    “程锦书去替本座办一些重要之事。”白风禾回答灵水的问题。


    “她一个人?”灵水杏眼微张,担忧道,“可会有危险?”


    “也许会。”白风禾轻声道,她又去摸啸月,可啸月听见了危险二字,忽然变得躁动起来,蹬着短腿在灵水怀里疯狂扑腾。


    最后终于挣脱了灵水的怀抱,身体如同月光轻盈地跃出窗外,灵水惊叫着要追,被白风禾抬手拦了回来。


    “白狼跑起来比风还迅捷,你追不上的,她若想陪着程锦书,便要她去吧。”白风禾说,她声音透着精疲力尽的沙哑,灵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呢……”灵水有些委屈,但她看着白风禾泛白的脸色,还是懂事地未曾说出口。


    “门主,我扶您休息。”灵水柔声道,上前扶着白风禾走到床榻旁,看着她慢慢躺下。


    然后放下帷幔挡住日光,待人睡熟后,这才悄然离去。


    ————


    翌日破晓之时,从未响起的晨钟便响彻了不息山,不息山众仙修皆汇于主峰,化神期之上的仙修们守在不息山各处,以十人为一组施阵守卫结界。


    从远处看,不息山之上恍如被一琉璃罩子笼罩,无数道灵力刺破晨光,不间断地注入“琉璃”之中,各色灵力花般绽放,又淡作透明。


    云海被结界抵挡在外,蔓延在结界之上,整个不息山犹如被云雾淹没,偶尔风吹云散,露出影影绰绰的光点。


    远处来自穹皇城的大军黑压压踏碎了一片云雾,两张金色大旗犹如即将刺破蓝天,在风中猎猎作响,刺眼的日光随着旗子招摇,打碎成刺目的利箭,若有人看去,便被晃得睁不开眼。


    领头的是一宝辇,四方辇座犹如四条龙爪,爪子以金雕而成,威风凛凛踏于云上,辇龛六面镂空,上嵌宝玉无数,金织龛帘沉沉坠下,同檐上金穗融为一体,风一吹,哗啦啦作响,极尽奢华。


    身着甲胄的屠云将军上前掀开龛帘,一柄龙首拐杖先行探出,枯槁的手捏着拐杖拄稳,其中的人方才走出宝辇,立于金光烨烨的车辇下。


    穹皇垂眼看着面前结界层层的不息山,薄唇含笑,似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不息山这般严防死守,可是待客之道?”屠云将军得她眼色,忽然震声开口,浑厚的声音被灵力送入结界,宛如响在耳边,震得众仙修心弦直颤。


    “油嘴滑舌,鬼话连篇!”立在毕门主身边的莫流筝紧紧捏着长剑,气得张口便骂,“明明来者不善,还说我们没有待客之道,我呸!”


    “就是,这穹皇城也太可气了,趁着师尊和浮然君出事便这样趁人之危,罔称仙门!”戚容音也怒道,她因为白霄尘的事哭了两天,如今眼眶通红,“我去骂他!”


    她执剑便上,被毕门主挥袖拦下,怒斥:“你们两个,守住结界才是要事!”


    一旁又一蓝袍仙修开口,语气满是愁意:“穹皇城竟带了如此多高手前来,应是打定主意要占据不息山,他们实力强悍,人数众多,我们如何能抵挡?”


    “行了,还没动手便自降士气,等着被揍么?”白风禾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几人急忙回头,便见女人一袭披风跨步前来,在攒动的仙修中硬分出条宽阔大路。


    捏着长鞭的灵水跟在她身后,二人停在人群之前,仰头看向结界外乌云般黑压压的修者。


    “果然沉不住气,这便来了。”白风禾勾唇冷笑,而后声音穿透云层,讥讽地落于穹皇耳畔。


    “穹皇殿下真是好精力,腿脚都不便成这样了,还不忘我师尊的忌日,前来拜会她老人家。”


    “只不过我师尊向来同体面人为友,您这般趁人之危的小人,她最是看不起,您还是请回吧,莫要丢了最后的体面。”


    她这话一出,穹皇方才还扬起的嘴角登时落下,干瘦的指骨紧紧扣着手中拐杖,坚硬的拐杖上似乎隐有裂痕。


    屠云将军则对着不息山怒目而视,回身半跪道:“尊上,莫要同这妖女废话了,索性让我带人踏平不息山,撕了她这张嘴,看她可还敢这般言语!”


    穹皇抬手阻止,而后低低嗤笑,沙哑的声音回响在山间:“好一张巧嘴,不愧是谢存的徒儿,说话也同她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本皇今日有些疲累,倒还真想多听几句,念一念旧友呢。”


    她轻声感叹,话音未落却忽然抬手,于是澄澈的碧落下忽然浮现一张半透明的黑色手掌,巴掌足有整个不息山那般大,黑压压地遮蔽天日。


    “不好,诸位同本座结阵!”毕门主慌忙震声,于是包括两位长老在内的所有人抬手运功,数百道灵力顿时汇作了阵法,如同张圆盘缓缓扩大,阵纹排列扭曲,道道符咒涌入阵眼,天地之间响起无数道古老的呢喃。


    这是前前前宗主创下的磐石阵,成形后便如那黑色手掌一般大小,黑色手掌赫然压了下来,与磐石阵在半空相击的刹那,一道圆形罡风骤然扩散,如同向四周挥出无数把刀刃,云海顿时被切作上下两半。


    足足数百里的山峰被罡风击中,顿时土崩瓦解,整个山头被削去滚落,只余森森崖暴露在日光中。


    穿云裂石的声响传入不息山,整个山脉都在隐隐震颤,鸟兽犹如末路般恐惧奔逃,一时间兽鸣山惊,天地震颤。


    而那黑色手掌还在不断压下,唯有穹皇一人的力量便能强大至此,不息山众人虽全力维持阵法,可心弦却已开始崩塌,有些胆小的弟子,已然红着眼眶抽泣起来。


    “哭什么哭!”莫流筝因为施力而憋红了脸,她一巴掌抽到身旁流泪的同门脑后,“师尊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我,我害怕啊师姐,我还从未下山历练过呢……”被她打了的仙修抽抽搭搭道,而后抹了把泪,继续抬手布阵。


    镇山长老举着手杖一边结阵一边摇头:“这穹皇当真是老奸巨猾,试图磨去我等心性,待我们耗尽力气后一举击溃我等,白门主,我们不能这般被她牵着走!”


    “长老说得对。”白风禾未曾同他们一起布阵,而是紧盯着云海上金灿灿的光晕,似在等待什么。


    “毕门主,吩咐他们停下磐石阵,只将灵力注入师尊留下的结界。”白风禾吩咐。


    于是那黑色掌心再次拍下的瞬间,原本抵抗它的阵法骤然消失,穹皇的手掌顿时与结界相接,而后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从透明的屏障中喷涌而出,刺目的光辉在天地间迸发,穹皇闷哼一声后退两步,背脊撞在辇座上,疼得眉头紧蹙。


    “尊上!”屠云和屠雨两个将军连忙上前,被穹皇抬手呵斥。


    “谢存。”穹皇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她突然吃吃笑出了声,松垮的眼皮下是一闪而过的愤怒,“一百年了,本皇竟还能被你所伤。”


    “只可惜我早非从前,岂会被你区区结界击退?既然你的徒儿们不愿投降于我,那便莫怪我心狠。”


    她重新拄着拐杖站稳,低声道:“屠云,命所有将士,攻下不息山。”


    男人一声“是”道出口,数万人顷刻间便踏着云雾冲向了不息山,犹如凶恶的兽群,手持长矛攻向结界。


    前面的修者被结界击退,便有更多的人黑压压涌上,结界内的众仙修很快便抵挡不住,透明的屏障隐有裂痕。


    “门主,长老,怎么办!”一个修为略低的仙修跌倒在毕门主脚下,嘴角渗出鲜血,带着哭腔道,“我们撑不住多久。”


    “结界要破了!”又有人不知在何处高喊,一时间整个不息山乱做一团,咒骂声哭泣声不断回荡,扰得众人心绪越发混乱。


    毕门主一手支撑结界,一手扶起地上倒下的仙修,命赶来的医仙将其带走,她一向平静的面色亦即将崩塌,赤红着眼看向白风禾。


    “门主……”


    “好了。”白风禾却忽然轻声道,她回头看向毕门主,柳叶眼噙着笑意。


    什么好了?毕门主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紫色披风在风中飏动,犹如仙鹤振翅而起,浮在半空,声音清冽道:“毕门主,东方长老,镇山长老,借你们灵力一用。”


    毕门主和两个长老对视一眼,纷纷收回灵力,双手于身前结印,同时抬手,于是三道不同的灵力注入白风禾背脊。


    汇作磅礴紫光,疾风般荡至四周,紫光穿透结界,犹如一场惊雷炸裂,围在结界左右的修者如蚂蚁般被疾风扫荡而开,稀稀拉拉掉下山去。


    穹皇目视着一切,浑浊的眼珠凶光毕露,拳头已攥紧拐杖。


    “这白风禾比那白霄尘还难对付,竟能守住不息山这般久。”屠云将军道,“早知之前便杀了她。”


    “你杀得了么?”穹皇低声道,她望着脚下妖冶的紫色光芒,“她可是谢存最爱的徒儿。”


    “既然如此,本座便亲手送她上路,既然看不到谢存跪在我脚下哭喊求饶,看着她徒儿求饶也不错。”穹皇说着朝前走去,却有一道声音急急而来。


    “报!!”一个身着黑衣的守卫震声来此,咚一声跪在宝辇上,“穹皇尊上,大事不好!”


    “穹皇宫,穹皇宫被人炸了!”——


    作者有话说:我活过来了……


    小云应该也快了……


    第87章


    穹皇的脚步猝然顿住,萎缩的右腿险些没有站稳,一旁屠云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拐杖用力扫开。


    “你说什么?”她缓缓转身,垂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守卫,忽然俯身攥起他衣领,猛地将人揪到眼前。


    她虽看着枯瘦,可力气却如山倾般大,守卫被她攥得面色发青,磕磕绊绊回答:“有人,有人不知怎么突破了穹皇城的防卫,带着法器混进了穹皇宫……”


    “混元宝塔如何!”穹皇打断了他的话,急声问道。


    “暂时无恙,不过因为动静实在太大,塔中妖魔受了惊,似有挣脱之象!”守卫连忙回答。


    闻言,穹皇重重呼出口气,而后缓缓收拢五指,直掐得守卫翻起了白眼,这才愤愤松手,看着人瘫软在地。


    挺起身,声*音越发阴鸷沙哑:“本皇留你们看守穹皇城,你们便是这般看守的?”


    那人咳嗽半晌,才惊恐出声:“回尊上,因为宫中众修者皆被带来了不息山,穹皇城守卫松懈,这才叫那人钻了空子……”


    穹皇冷声:“何人干的,现下人在何处?”


    “是个女子,不过她身旁有数十名黑衣死士相助,他们用法器摧毁穹皇宫后,那些死士便掩护其逃出了穹皇城,我们的人一路围追堵截,死士死伤大半,那女子亦被我等重伤,现下生死不明。”


    “去抓,死要见人活要见尸!抓不回来,本皇要你的命。”穹皇怒声开口,守卫垂首道了声是,破滚尿流地消失在云海中。


    穹皇薄唇抿作条细细的线,而后猛地转身,看向脚下璀璨的结界,白风禾的身影在绚烂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虽然相隔极远,可穹皇似乎看得清她的视线,那般自命不凡,得意洋洋。


    同她那师尊一般,令人憎恶!


    眼看结界仍旧坚不可摧,身体略微纤瘦些的屠雨将军大着胆子拱手上前:“尊上,我们可还要继续?”


    “穹皇宫都被炸了,混元宝塔岌岌可危,如今军心涣散,如何继续?”穹皇压抑着怒火冷笑,“白风禾啊白风禾,本皇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摆了一道!”


    “早知如此,本皇当年绝不饶她一命。”


    “屠雨,你带着一半修者即刻赶回穹皇城,定要镇住混元宝塔,不得叫那些妖魔生乱,同时追捕那作乱之人,无论她藏在哪个角落,都得给本皇将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屠云。”穹皇忽然带着怒意挤出丝诡异的笑,“把她带来。”


    “我倒要看看谢存教出来的好徒弟,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母,死在本皇的手上。”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吹散层云,头顶的天空被风洗净,正全心全意输送灵力的东方长老忽然惊叫一声:“你们瞧,那是什么!?”


    白风禾被她的喊声震得心弦一紧,她透过灵力的光芒看去,顿时目眦尽裂。


    “浮然君,死瘸子竟捉了浮然君!”东方长老失声道,掌心灵力有一瞬的不稳,“她要做何?真是疯了不成!”


    碧空之下,结界仍闪烁着不同的光点,犹如半颗巨大的珍珠,倒映头顶舒卷的流云。


    若不听结界内痛苦阵阵,结界外山崩地裂,还真觉得是番千年难遇的盛景。


    宝辇闪烁金光,随着云浪沉浮,宝辇前浮着半根玉柱,柱上绑了一人,美眸紧闭,长发散乱,裙摆处终年不败的花朵枯萎成尘。


    穹皇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她,待到近处,从腰间抽出把锋利的匕首,刀刃慢慢划过女人脸颊,满意地瞧那冰雪般的肌肤一点点破裂,血珠滴滴渗出。


    疼痛将其唤醒,她缓缓睁眼,眸光落在穹皇脸上,很快发出声轻笑。


    “死到临头,还不忘摆你神女的架子。”穹皇低低啐了一口,刀刃向下拍打她咽喉,“你说若是人们知晓,受天下人崇敬的神女洛浮然竟是半妖之身,会不会气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洛浮然眼睫颤了颤,仍用那双充满悲悯的眸子看她,未曾开口。


    “不准再这般看本皇!”穹皇忽然怒声道,她将匕首狠狠插入洛浮然肩膀,女人眼前顿时一黑,但却紧闭唇瓣,没有出声。


    血浸湿胸前的衣裳,洛浮然偏着头喘息几回,待声音平稳后,方才叹息道:“江确,你走火入魔了。”


    穹皇冷笑:“何为走火入魔?本皇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乾元界已然松散了上万年,如今也该有人出来,将其规整规整了。”


    “天地有它自然的规律,万物各行其道,何须你来规整?”洛浮然声音很轻,“莫要为你的卑劣和贪婪找借口了,你再一意孤行下去,终有一日会受到反噬。”


    “反噬?”穹皇咯咯咯笑起来,眼角周围堆叠成山,“待本皇一统乾元界,扫尽天下妖魔,众仙皆对我俯首帖耳,何人还敢忤逆?所谓的天道吗?笑话。”


    “妖魔亦是天下的一部分,而且你这般行径,早已同魔并无不同。”洛浮然看着脚下被云雾吞没的不息山,眼中流露一瞬的悲凉。


    “你还是同往常一样,满嘴的众生,满嘴的道理,听着便恶心。”穹皇恶狠狠道,她忽然抬手扯掉洛浮然胸口的一枚古铜色的吊坠,满意地看着女人平静的眼眸内,一瞬的崩裂。


    “谢存为了帮你藏住你的半妖之身,真是煞费苦心。”穹皇看着手中刻满咒文的古朴的坠子,假模假样感叹,“可惜了,还是没能瞒得住我。”


    “我们从未想过瞒你。”洛浮然望着坠子,声音微微颤抖。


    穹皇攥着坠子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发出冷笑。


    “别废话了,你们二人多般配,一个天之骄子,一个众星捧月,我不过是被你们呼来喝去的跟班,怎配得上知晓你们的秘密。”穹皇讥讽道,而后掌心金光涌起,那坠子便化作灰烬。


    “被混元宝塔重伤的感觉不错吧?你不必担忧,随着宝塔吞噬的妖魔越多,它的力量便越强,到时候整个乾元界的妖魔都将不复存在,所有修者都会对本皇俯首称臣。”


    穹皇看着脚下那越发磅礴的紫光:“真可惜,谢存的小徒儿似乎并未将你放在心上,你瞧,无人肯跳出那结界上来救你。”


    “既然如此。”她枯瘦的面容堆出笑容,“本皇便送你去见你的旧情人,好成全你们一对天造地设的眷侣!”


    说罢,她眼中寒芒闪过,拐杖顿时化作法器刺向洛浮然,千钧一发之际,却有柄长剑破云而出,以山崩般的力道击歪法器。


    于是灵力尽数落于宝辇之上,原本还华光四溢的宝辇顿时木屑飞溅,在烟尘中化成焦炭,穹皇惊诧地望于浓烟之中,只见一片紫衣从中飘过。


    剑嗡鸣着归于掌心,白风禾已然落在洛浮然身前,剑尖一挑,除去了她身上绳索。


    “风禾!你怎么……”洛浮然亦是不敢相信,她上前试图推开白风禾,无奈五脏受过重创,如今一口鲜血涌出,身躯缓缓坠落。


    白风禾反手将她拉起,灵水又不知从何而来,替她扶稳洛浮然。


    “浮然君,我带你走!”灵水回身想逃,奈何屠云将军此时反应过来,带人将她们团团包围。


    穹皇从惊讶中挣脱,她张着嘴看看白风禾,又看看洛浮然,最后仰天大笑:“我还以为谢存的徒儿真是个没心的,原来又是声东击西。可惜了,脑子里全是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


    “这不,朝本皇送死来了?”她哈哈笑着,手中法器忽然化作黑色游龙,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三人,白风禾眉心紧锁,反手推开灵水。


    然而那游龙却分化作两条,分别朝她们各自追逐而来,锋利的尖牙刹那间便出现在眼前,白风禾抵挡的同时,咬牙掷出宝剑,剑身打着旋砍断游龙的脖子,又化作流光飞回她掌心。


    “对付你,小聪明也够用了。”白风禾抿唇笑道,“家被炸成灰烬的感觉如何?尊上?”


    “伶牙俐齿!”穹皇厉声道,“屠云,杀了她们,不得留一个活口!”


    屠云将军闻言领兵便上,灵水一手揽着洛浮然,一手甩开长鞭,雪白的鞭子同日光融为一体,顷刻间击飞了眼前的修者。


    “风禾,灵水,别管我,不值得,你们快走。”洛浮然急得落了泪,奈何她伤势严重,竟连灵水都推不开。


    言语间,女人不知何时闪身立在她们身前,十指交错结印,磅礴的灵力从她周身涌出,海浪般层层翻涌,原本包围她们的修者皆被掀飞出去,硬是在背后杀出条血路来。


    柳叶眼在日光下弯着,红唇肆意张扬:“本座今日既然出了结界,就准备打个痛快,没想活着回去。”


    “只要浮然君还在,有朝一日定能恢复修为,到时候再替本座报仇,在所不迟。”


    “灵水,带她走,天大地大,能跑多远跑多远!”


    白风禾一声令下,灵水纵然已经泪流满面,却仍旧没有违抗,抱着洛浮然腾空而起,手中长鞭挥舞成网,一时竟无人能拦。


    眼看着竟叫她们逃出生天,穹皇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忽然张开双臂,如同一只黑色乌鸦般振翅浮起,团团黑雾从她掌心涌出,蛇般缠绕周身。


    诡谲的心诀从她口中吐出,那些“蛇”汇聚成条漆黑的恶龙,身躯如山般盘踞,方才还明朗的天空顿时被黑雾笼罩。


    穹皇的修为在白风禾之上,如今又因为怒火而使出十二成的力气,光是威压便叫人如坠深潭,白风禾被那威压震得耳鸣不断,四肢酸软。


    她才竭力站稳身体,恶龙便已经朝她张开大口,黑烟滚滚从它口中冒出,这些浓烟吞噬心智,白风禾一个不留神险些被咬成两截。


    她将身挤作流光才从牙缝中逃脱,可手臂还是被划出道深深的裂口,伤口冒着黑烟,难以愈合。


    这穹皇修的到底是什么邪术?白风禾心中暗骂,随后默念心诀,身后白色“狐尾”如莲花状绽开,九条“狐尾”蜿蜒着躲开恶龙,直直刺向立于恶龙之后的穹皇。


    穹皇未曾想到她竟这般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方位,险些被她灵力击中,踉跄几步方才躲开,心中顿生阴狠。


    于是浓烟中响起几声话语,白风禾心道不好,只见身周忽然出现了数百道不同的气息,方才那些攻击不息山的修者有一半被召唤回来。


    单打不成便群殴,真是好本事,白风禾垂眼望着手臂狰狞的伤口,心中恍惚一瞬。


    她定然打不过这么多人,出来时她也曾叮嘱过毕门主,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要守好不息山。


    今日应是要葬身此处了,她抬手摸着胸口微微发烫的紫龙晶,心中想的却是那些木雕未从窗边收回,如今罡风一起,它们恐怕要被吹下窗去,摔掉腿脚。


    恶龙又从头顶窜出,白风禾运功抵挡,可黑雾之中又有无数法器破云飞至她身前。


    她击退恶龙,却被一柄长剑贯穿身体,剜心般的疼痛险些将她意识夺去,白风禾闷哼一声,身体翻卷几圈,滚落在云雾中。


    嘴角咸湿一片,应当是吐了血,白风禾勾唇想笑,但嘴角扯了扯,还是没能笑出声。


    伤口疼得她想流泪,可眼泪是给爱的人瞧,从爱的人那里骗取怜惜的,如今她孑然一身,所以须得忍住,断不能给敌人得逞。


    白风禾头脑越发昏沉,她拄剑爬起,挥剑挡掉些不知从哪儿涌来的灵力,却又被根灵箭划破肩膀,跌跌撞撞半跪下去。


    好疼,白风禾握紧剑柄,恶龙的獠牙却忽然从她面前弹出,卷着腥风刺入她脖颈,白风禾不想再挣扎,双目微阖,等来的却是一道用尽全力的推搡。


    她身体翻滚数圈才停下,面前血雾四处飞溅,洁白的衣衫迅速染作鲜红。


    “灵水……”白风禾喃喃道,随即张口便骂,“你回来做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她慌忙上前拉过灵水,女子跌跌撞撞落入她怀里,露出的半个身子鲜血淋漓,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白风禾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周身的血流似乎静止了。


    她一侧的手臂消失不见,只余碗大的伤口,皮肉翻卷,白骨森森。


    “你的……”白风禾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抖成这般,半晌讲不出一个字,她连忙召出灵力注入伤口,替她止住喷涌的鲜血,“你忍忍,本座……”


    “有人照看浮然君,我便来寻门主了。”灵水细声细气开口,她显然疼得快要失去意识,可似乎还想着什么,咬紧嘴唇不肯闭眼。


    恶龙的龙尾甩至眼前,白风禾忽然怒喝一声,灵力从掌心爆发,卷着长剑将它尾巴砍掉,于是黑云之中传来凄厉的龙吟。


    她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埋头替灵水止血,指尖微微发抖,几次险些止错了地方。


    灵水眼神已经不能汇聚在某一处,她竭力撑开眼皮,幸存的那只手忽得抬起,紧紧攥住了白风禾的衣袖:“门,门主,我能否,请求你……”


    “我,我想,唤你一声师尊。”


    白风禾愣了愣,而后一股莫大的酸楚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眼角滴滴答答落下泪来。


    “好徒儿。”她摸着灵水的头,轻轻道。


    灵水很快没有了声音,四周龙吟还在凄厉地响,响得久了,已然分不清是龙吟还是风声,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人朝她走来,脚步又纷纷掠过。


    白风禾怔怔望着灵水,抬袖抹掉眼泪,垂眸念咒,一层灵力缓缓包围灵水的身体,将她牢牢护在紫光中。


    而后一掌击穿脚下浓雾,隐隐约约露出翠绿盘踞的群山,白风禾没再多看一眼灵水,将她身体推下层云。


    强烈的恨意涌上,她似乎全然忘却了身上疼痛,起身立在滚滚浓雾中,古老而复杂的心诀自她口中念出,在浓雾不能掩盖的地方,暖风习习吹过,飞鸟倦倦衔云。


    长久的寂静之后,一道光芒自浓云中心悄然涤荡,罡风击溃黑雾,阳光再次洒下不息山时,轰天裂地的声响这才随之传入众人耳中。


    无论是仙修还是凡人,皆被这声响震得捂住耳朵,耳畔嗡鸣许久,待他们再抬起头,黑压压的云已经悄然无踪,天空一如水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淡淡的花香降临人间,日落西山,霞光四射——


    作者有话说:又写到凌晨了,这章好难写,5555


    下章小云出场


    第88章


    ————


    修者之间的争斗对于凡人而言是一场等同于天灾般的浩劫,穹皇包围不息山那日,灵力的冲撞使得周边方圆百里皆发生了地动,山峦寸寸崩塌,树木被山火焚烧殆尽,城镇和村落不少房屋被喷涌的地气掀翻,百姓无家可归,遍地断壁残垣。


    不幸中的万幸,游机城因着其精密的建造水平和坚硬的地基而躲过一劫,加之当年明存宗主在周围的山丘乱石之上施了加固的阵法,所以就连陡峭的山崖都不曾坠落一分。


    地动发生之后,游机城的城守江方玉迅速打开城门,接收附近的难民入城避灾,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据说穹皇在与不息山的一战中吃了苦头,故而不到半日便撤兵离去,不息山不少修者也因维持结界而元气大伤,尤其是第五峰门主白风禾,以其修为和精元为注施行禁术同穹皇同归于尽,虽重伤穹皇,却也落得个仙脉寸断,生死不明的下场。


    不息山虽胜却也是险胜,故而穹皇城后来又有卷土重来之意,幸好失踪多日的宗主白霄尘竟在几日后奇迹般地回到了不息山,穹皇城不知其底细,唯恐再遭重创,这才安分下来,没再挑起事端。


    不过自那日之后,整个乾元界的势力分布彻底倾斜,浮然君下落不明,木里神峰被穹皇占据,穹皇城隐有一家独大之势。


    除去不息山山脉以外的地界皆被穹皇设立了缉妖处,凡是山中精怪无论好坏皆被法器绞杀,有人说穹皇此举是在追捕消失的浮然君,亦有人说是借此扩大穹皇城势力,好成全其一统三界的野心。


    于是苍天之下,暗潮涌动,人心惶惶。


    时间一晃过去两月,暑气应当消失的时节,整个乾元界却仍干旱未消,两月不曾降下一滴雨水,农田几乎干成了荒漠。


    起初百姓还能借河水勉强生活,可随着旱情严峻,就连从前崩腾不息的流渊河都成了枯水,河道淤泥暴露在炙烤的阳光下,死鱼烂虾搁浅在岸,腐烂发臭。


    干旱最为严重时,就连一向湿润多雨的南海地界都半月不见落雨,百姓苦不堪言,却无计可施。


    坐落于朔州周边的杨村同样经受着旱灾的折磨,此处村民大多依靠养蚕为生,然而此处河水早已枯竭,成片的桑树干枯了叶脉,村民只得依靠为数不多的积蓄和白家的帮扶勉强支撑。


    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内照例升起了袅袅炊烟,醇厚的药草味很快飘散在桑林上空,冒着细汗的妇人在灶台前忙碌,路过的村民背着柴火,隔着院墙冲她喊:“乔婶,又给你家的乞丐熬药呢?”


    “去你的,哪个是乞丐,你才是乞丐!”妇人张口便是泼辣言语,嗓门儿大得破烂窗棂都在响。


    “啧啧,好心当做驴肝肺!”村民往上抬了抬柴火,“乱世里头无好人,你那路边捡的谁知晓是个什么妖魔,当心她醒来以后挖了你们的心。”


    “闭上你的臭嘴!”妇人又骂。


    那村民笑了笑,哼着曲儿逃了,妇人忿忿扔着手里锅碗,最后盛了一碗浓稠的汤药,端着往偏房走去。


    说是偏房,实则是个存放柴火的柴火房,被清扫干净当做客房用,墙上砖石裂了几道缝隙,头顶房梁歪了,残破的房顶露着一大块蓝天。


    用砖石垒砌的床榻上坐着个女人,乌发披散,衣衫褴褛,一双凤目却澄澈清亮,正含笑看着妇人,开口道:“乔婶,又有人讨骂啦?”


    “可不是,一天天嘴巴碎得很。”妇人狠狠道,不过很快笑逐颜开,“我瞧你今日坐得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好了许多。”云川止拢了把刚睡醒而垂落在眼前的头发,随手捏了柄木簪簪上,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浓密的黛眉,抬手接过汤药。


    这些汤药对她无甚大作用,但是是乔婶的好意,她还是忍着苦味喝了几口。


    “不愧是修仙的仙长,生得就是同我等凡人不同,你瞧这脸蛋,这身条,啧啧啧……”乔婶捧着药碗歪头感叹,视线紧随云川止不放。


    无间城人人都长得乱七八糟灰头土脸的,少有人在意外貌,如今冷不丁被人这么一夸,云川止颇为不好意思,一高兴便将碗里的汤药喝了个精光。


    乔婶见她喝完了,便也不夸了,收起笑容端着碗便走。


    “等等等等……”云川止只得将她喊住,待她回身后,小心道,“这两月多谢乔婶照料,我身子已无大碍,明日……”


    “不行。”乔婶闻言蹙眉叉起了腰,“你才刚醒来几日,身体还未养好,怎能所走便走。”


    “我有灵力,这些小伤于我无碍。”云川止眼底浮现急切之意,“可我重要之人如今正下落不明,我须得去寻她。”


    乔婶叉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叹息:“罢了,你若真要走,我一山中妇人怎能拦得住你修仙之人,要走便走罢。”


    她不耐地冲云川止摆摆手,便推门离开了,云川止对着大门喊了声多谢照拂,回应她的是咣当的关门声,墙皮碎屑扑簌簌落下。


    云川止叹了口气,动作缓慢地挪下了地,阖目深吸。


    自从她知晓千针炼魂钟是通往乾元界的道路后便进去了几次,前几次都疼得死去活来悻悻而归,最后一次终于挺了过去,踏上了长阶的最后一级。


    脚踩上阶梯的一刹那,周身钻心的疼痛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坠入温水,骨头都泡得酥麻一片,面前出现了道古老的青铜大门,她将门推开,然后……


    然后门就炸了。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天才造出的这千针炼魂钟,云川止现在回忆起来都想破口大骂,出去的路这般艰难不说,走到尽头了还这般要命,险些将她炸得魂魄相离。


    幸好她在紧要关头操控甲胄包裹了自己,这才能完完整整地昏倒在杨村,遇上上山砍柴的乔婶,捡回一条小命。


    或许是在千针炼魂钟内疼干了气血,这一昏便昏昏沉沉睡了两月有余,直到前几日才恢复清明。


    清醒后的云川止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不息山的近况,谁料却得知了穹皇城围攻不息山,第五峰门主白风禾重伤下落不明的消息,听得云川止险些当场吐出口鲜血,重新昏倒在榻上。


    云川止平稳了跌宕的心绪,这才挺直腰身,在身上的破衣烂衫中摸了几下,摸出几块灵力黯淡的灵石。


    想了想有点磕碜,便又放了回去,无奈囊中羞涩实在没什么宝贝,索性蹲在地上,指尖沾着灵力画起了阵法,而后咬出一滴血按入阵眼之中。


    长长的咒文默念完毕,天空顷刻之间笼上阴云,挥手便惊雷大作,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来。


    虽不能完全解决灾情,但多少能缓解周边的干旱,也算是报答乔婶侠义之心吧。


    乔婶似乎有意躲着她,不想听她道谢告别,于是云川止在她房中留下了一封信和那几枚黯淡的灵石,然后恢复平日装束,离开了阴雨绵绵的杨村。


    不过为了不引人瞩目,她特意施法隐去了肩头银光闪闪的甲胄,寻常人若看见她,只会看见一身普通的黑色衣袍。


    体内偶尔还会有阵阵针扎般的疼痛,不过于她而言可以忍耐。


    此处距离白家最近,云川止便先行驭风到了白府,她不曾遮掩气息,所以前脚刚刚踏进白风禾闺房的门槛,后脚便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腰间。


    “何人擅闯白府!”声音愤怒却清脆,听在耳中十分熟悉。


    云川止没有说话,那人便旋身向她刺来,云川止未曾动用灵力,只将腰肢一扭便将她攻势躲过,那人预备再刺,谁知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不知何时箍在她腰间。


    那人惊慌失色,运功试图挣脱,然而那东西坚硬得很,凭她灵力竟无法撼动半分,于是张嘴要喊,却被云川止抬手捂住嘴巴,呼吸急促,动弹不得。


    “嘘,我没有恶意。”云川止轻声道,她对上了谭青的视线,巨大的钢铁手臂此刻正环绕在女子腰间,却只虚虚握着,不曾用力,“我是来询问你家小姐下落,准备去救她的。”


    她将手松开,便迎上谭青气急败坏的谩骂:“我呸,你定是穹皇城派来的奸人,来打探消息想加害小姐的,你使的什么妖术,快把我放开……”


    云川止又把她嘴巴捂上了。


    她咬着唇瓣犯了难,如今回来是回来了,但死而复生之事在寻常人眼里本就荒谬绝伦,而且她还换了张脸,如何能让别人相信她是云川止?


    “我是云川止,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家小姐座下仙仆,两年前曾同她一起住过此处。”云川止试探着解释。


    她将手拿开,谭青便又开始破口大骂:“我信你个鬼!云川止早就死了,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当我……”


    云川止又把手放了上去。


    完蛋了,她同谭青又不熟,能用什么法子证明自己?难不成只能回去不息山,或许程锦书和灵水能将她认出来。


    但不知灵水和程锦书可还活着,云川止眉头越蹙越紧,最后叹了口气,决定再努努力。


    “我真的是云川止,你要我如何证明?”云川止叹息道,“我曾在此处服侍过你家小姐沐浴,她右肩处有一颗黑色的痣。”


    这话一出,谭青顿时不再挣扎了,眼底顿生殷红之色,泪雾蒙上眼珠,化作泪水哗啦啦流下来。


    泪水沾湿云川止手掌,她以为谭青终于知晓,欣慰地收回手臂,然而谭青却嘴巴一皱,当着她面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边哭边道:“你们这些混账!败类!混蛋!小姐最在意体面了,你们对小姐做了什么呜呜呜……”


    云川止顿时无言,苦笑着摸出张手帕,大力塞进了她口中——


    作者有话说:云川止:云川止要怎么证明云川止是云川止?


    凌晨没有了,生活太混乱了,试图调整一下早上写……


    第89章


    “若我真是穹皇城派来的奸人,那白风禾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又何须再来同你打探什么消息?”云川止耐着性子道,“无论你信不信我是云川止,你只需知晓我要救你家小姐,断然不会借此机会害她。”


    谭青口中塞着手帕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双眼睛含泪盯着她,在日光下像是两颗闪闪的珠子。


    对了,云川止想起什么,垂眸缓缓道:“你家小姐除去肩头有颗黑痣外,平日里不喜吃甜,亦不爱调料味重的饭食。”


    “还有,她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木里神峰的清泉水,还需用最新鲜的冰莲花瓣蒸煮。净面用的是不息山主峰峰顶千年不化的无根之水,爱吃现蒸的茯苓桂花糕,每日巳时需用冰酪一碗,美容养颜汤一盏,穹皇城送来的山茶润肤油一瓶……”


    云川止这厢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厢谭青终于不再张牙舞爪地挣扎,她瞪大双眸震惊地看着云川止,睫毛不住扑闪。


    “……若我是坏人,又怎会对你家小姐这般了解?”云川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角勾起合适的弧度,努力摆出令人信任的模样。


    屋中安静下来,唯有枝叶扫过窗棂的沙沙声响,过了许久,云川止这才把她口中帕子扯了。


    谭青抿着唇瓣,虽然仍是一脸防备,但好歹不再谩骂挣扎。


    “你家小姐现在可在穹皇城?白家消息网庞大,你不会不去打探的。”云川止轻声说。


    谭青望着眼前月牙般的凤目,仍然不信她会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仙仆,不过对视良久后,还是开口道:“嗯。”


    “穹皇竟没有杀了她?”云川止闻言将心放了一半,但另一半却更浸入阴雨,穹皇那人疯鸷偏激,不杀白风禾定有原因,没准便是为了留着折磨出气。


    这对于白风禾来说,或许比死了还要痛苦。


    云川止不敢深思,她强行除去了悲怆之情,继续开口:“你可知她被关在何处?”


    “我不知晓,无人知晓。”谭青说着便满心绝望,“白宗主派出许多人前去打探,皆是有去无回,穹皇宫两月前曾被小姐炸毁过,自此之后便修筑了参天般的宫墙,层层结界封锁,除了穹皇亲信外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没人知道小姐在里面经历了什么,白宗主也只能算得出她还活着,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谭青将唇一抿痛哭起来,“我夜夜都能梦到小姐被关在牢狱中受尽极刑,我……”


    云川止看她垂头哭泣,鼻头也涌上酸涩,她又摸了张帕子递给她,然后松开了束缚女子腰肢的钢铁手臂。


    手臂奇迹般地折叠缩小,最后消失在肩头的甲胄之中,谭青哭着哭着被她的甲胄吸引,上手摸了摸。


    这丫头,倒也不忘了苦中作乐,云川止垂着手任由她摸,脑中却不断思忖白风禾的去向。


    以穹皇的疑心,她既然忌惮憎恨白风禾,就断然会把白风禾放在日日能看得见的地方,所以白风禾多半就被关押在穹皇宫中没错。


    不管怎么说,她应该先混进穹皇城,再做筹备。


    “你是妖怪吗?”谭青用力敲了敲云川止肩头发光的甲胄,“穹皇在乾元界各地都设立了辑妖处,如今哪怕是深山中都见不到妖了,可我觉得这并非好事。”


    “山精野怪亦是天地供养中的一环,如今天生异象,整年干旱,多半就与此有关。”


    “你瞧我身上可有妖气?”云川止笑笑,“不过我觉得你所言有理,万物既然存在便有其作用,一味地消灭异己,指望一统天下不是好事。”


    “当天地间的任何一方拥有了绝对的权力都会造成三界失衡,哪怕拥有力量的是神仙亦不例外,我不相信一个人修成仙道后便会摒弃七情六欲,摒弃偏见或偏颇,穹皇便是个例子。”


    谭青点头。


    过了会儿,她开口,似乎处于挣扎之中:“你真是云川止?可你的尸首都被小姐埋在白家茔地里两年了……”


    “我真的是云川止。”云川止说。


    白风禾将她尸首埋在了祖坟?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是她的……


    云川止刚刚生出喜悦,又很快清醒过来,轻咳一声,先救人再说。


    谭青又挣扎了许久,最后勉强道了句好吧,眼中生出希冀:“你真的要去救小姐,我同你一道去!”


    “白家家主出事,想必白家如今也是举步维艰,你还需帮白风禾打理好家中,等她回来才不必为此忧愁。”云川止耐心劝道。


    “说的也是,若我走了,白家便是真的垮了,到时那些异心之人定会更加想着争抢家主之位,生出更多乱子。”谭青很快便哄好了自己,抬手抹了把眼泪,“我得替小姐守好家业。”


    “那你孤身一人,怎么救小姐呢?”


    “我会去寻白宗主帮助,若她能信我说的。”云川止摇头道,“再不济还有灵水她们,总有人助我一臂之力。”


    “灵水?”谭青听到*这个名字,唇瓣翕动一瞬,很快噤声。


    云川止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沉声问:“灵水怎么了?”


    ……


    告别谭青后,云川止驭风在半空飞驰,小雨刀子般打在脸上,她却恍然未觉,眉心紧皱着,握紧了腰间的逐日弓。


    不曾想她离开两年多,乾元界竟如天翻地覆一般,熟悉的人伤的伤,丢的丢,竟已无一人能迎接她归来。


    浮然君是半妖之身,被混元宝塔重伤,如今出逃在外,下落不明;程锦书同啸月一起炸了穹皇宫,虽说保住了不息山,但她一人一妖同样被追缉至今,不知死活。


    方才谭青说灵水为了救白风禾被穹皇座下黑龙所伤,竟然失去了一条手臂,还是她惯常使鞭的那条右臂。


    这同要了她半条命有什么区别,也不怪她因此消沉下去,离开不息山。


    若是自己早些挣脱无间城的束缚,会否便能助她们一臂之力,会否叫她们不要这般绝望?云川止心中一团乱麻。


    无论在无间城的几十年还是在乾元界的那一年,云川止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无牵无挂地游离在人群之外,每天只在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怕三界真的毁灭了都同她没什么相干。


    可是如今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她在不知不觉间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结,或许有人会需要她。


    云川止闭上眼睛,身体化作流光飞出乌云,消失在一轮红日之下。


    半个时辰后,她便落在了青晏镇的入口处,青晏镇坐落于云阙关和穹皇城中间,距离穹皇城不过百里,算作两城之间的枢纽,是个八面来风的通达之地。


    果不其然,一过城门她便看见了满墙张贴的告示,告示中是程锦书和啸月的人脸,一旁还有浮然君的,画像栩栩如生,眉眼似还在动。


    百姓似乎早对上面的内容司空见惯了,路过也无人多看两眼,街上每隔几丈便立着个黑衣长枪的走地神,满目森严之状。


    云川止进门便被几匹高头大马团团围住,有人拿着面镜子对着她照了又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驾马离开。


    “你是仙修?”又有个身穿甲胄的黑衣士卒朝她走来,对她怒目而视,“是哪门哪派的,可有登记在册?”


    毛病,如今修仙都得经过她穹皇的同意了?云川止顿觉可笑,看来是生怕有门派异军突起,夺了她的位置。


    云川止没说话,只抬手在他面前挥出道微风,微风拂过时,士卒神色顿时柔和许多,挥挥手将她放行。


    云川止低头离开,而后隐匿了身上灵力。


    青晏镇虽繁华喧闹,但地界不大,街巷拥挤,时不时有摆在路边的茶桌挡了一半的路,桌边几人高谈阔论,话语落入云川止耳中。


    “如今到处戒严,这日子还得过多久,老子出个城都要百般盘问,那浮然君还能藏在我包袱里带出去不成,恼人得很!”一胡茬大汉震声道。


    “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看你!”旁边一布衣妇人怒道,一掌拍在他光头上,“神仙打架,你我凡人只能偷摸过活,掺和那些事儿做什么?”


    “不是掺和,我一行走四方的商客,太不方便了。”大汉捧着茶杯嘟囔,“我倒是觉得那浮然君是半妖也没什么,又没伤天害理,何至于举整个乾元界之力捉捕。”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谁敢多说,如今穹皇可是独霸天下了,就连不息山早晚也会被她控制,到时候,只盼莫要伤了你我平民。”又有人道。


    “我也觉得从前那样挺好的,人妖共生,哪儿那么多麻烦。”妇人长叹,“现在不仅到处灭妖,人奴制度也是大行其道,多出不少黑市买卖奴隶,越活越不如往常。”


    “姐,你那店里买个奴隶做活儿不是挺好?”大汉呵呵地笑。


    “若是往后修者为尊,你怎知你我凡人哪一日不会被当做奴隶卖入黑市?”妇人抬眼瞪他,“你这般魁梧有力,到时候定有人争相买你当长工呢。”


    “那可不行!”大汉怒而拍桌。


    云川止在他们旁边兜了两圈,寻了个空桌坐下,有伙计上前问询,她讪讪道:“我就坐会儿。”


    实在囊中羞涩,早知晓方才同谭青借点灵石了,云川止悔不当初。


    好在伙计看她穿着不错,未曾为难,还替她倒了杯白水送上。


    此处离得近,又听大汉道:“姐,你官人在穹皇城做活,可曾听闻那白风禾的消息?”


    云川止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无声往那侧挪了挪。


    妇人闻言俯身,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坊间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提,生怕被穹皇当做同党捉进牢狱呢。”


    “白风禾?就是两月前重伤穹皇尊上的那位?”一旁桌边的路人开口,“听闻她不是个妖女么?曾经杀了自己师尊的那个?”


    “而且听穹皇城的人讲,穹皇在她体内发现了属于大妖的妖力,恐也是个妖物,否则怎会亲手弑师呢。这样的人,还是莫提的好。”


    妇人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可不是,听闻穹皇为了关押此人,还特意在穹皇宫内建造了一座九层地牢,其上有黑龙镇压,可谓固若金汤。”


    云川止竖耳之际,忽然觉察了一道目光,她敏锐地朝那目光看去,却只看见聊得正酣的三人。


    背对她的妇人忽然不再开口,起身便往一侧闪去,云川止眼疾手快将她拦住,正欲捏她臂膀,眼前疾风忽起,妇人和那大汉以及路人皆变为飞沫消失,唯有衣衫犹如泄了气的布袋子,瘪在了路边。


    “又是来往阁。”云川止被扬了一脸的沙子,没好气地揉去眼中沙土。


    街上除去她外似乎无人看见那三人,唯有茶室的伙计一脸震惊地望着她,云川止抿唇冲他笑了笑,转身匿入人群。


    上次在云阙关,便是来往阁的人扮作路人告知她消息,如今又是,这来往阁的人当真是神秘,竟知晓她就是云川止。


    穹皇没有派人来追杀她,来往阁就应该不是属于穹皇的势力,那么他们的消息倒是值得一信,云川止攥着衣襟思忖。


    七扭八拐穿过拥挤的街道后,云川止停在了一处偏僻的住宅门口,她吸了口气,抬手敲击大门。


    门开了,朴实的淡绿色布衣出现在她眼前,女子头上裹着布巾,左手端着热汤,神色漠然地看向她。


    “你找谁。”灵水问。


    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涂得蜡黄,想必隐去了灵力,身上一丝灵气也无,杏目再无飞扬的神采,如同古井般死寂。


    右边袖笼打成个死结,随着动作左右晃荡,云川止原本还不甚悲怆,如今亲眼看见她变化,心中犹被重重一击。


    “既不开口,便请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灵水移开目光,抬脚准备关门,却被眼前的黑衣女人把住门边,木门纹丝不动。


    灵水眼底浮现杀意,她假意前倾,手中热汤尽数泼向云川止面门,云川止却毫不慌张,身体微微一侧,便徒手将她瓷碗接过,汤汁分毫不撒。


    “嘶,好烫!”云川止双手倒腾着瓷碗,咬唇用衣袖裹住,眼中委屈,“你要烫死我啊?”


    灵水听了她话,眼神松动一瞬,又很快恢复冷厉,正欲伸手关门,谁料女人竟腰肢一转,轻轻松松挤进门中。


    热汤被她放在地上,灵水心道不好,右手想捏长鞭却意识到不对,悲从中来换成左手,可早已来不及,只见女人已然控制住她手腕,将她固定在了门上。


    “你找死!”灵水爆发怒意,准备不管不顾暴露灵力同她一搏,女人却又把手撒开,一双灼灼凤眼有毛病似的眨着,手指放在红唇边做噤声状。


    “嘘,我不是坏人,我是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两小只下章应该就见面了~


    第90章


    “你怎知晓云川止?你是何人?”灵水显然并不信她的话,反而因此怒火更甚,她唇瓣抿作条线,倏地抽出腰间长鞭。


    鞭子如雪白的游龙甩向云川止面门,云川止急忙后退躲过,鞭子随疾风一起卷土重来,她旋身躲在口水缸后,随着一声脆响,水缸四分五裂,里面盛着的清水哗啦啦泼湿了鞋袜。


    灵水显然比谭青更难对付,云川止又不甚敢暴露灵力,生怕被外面那些士卒找上门来,只能仗着身子灵巧在院中躲闪腾挪,一时间小院儿尘土飞扬,连晾晒的辣椒都被鞭子抽作呛人的粉末。


    “灵水姐姐,真的是我啊!”云川止踉踉跄跄躲在棵老杨树后,探出头看看她,结果换来迎面的一鞭,她咻的一声闪回树后,长鞭在树上留下道深深的痕迹。


    怎么两年不见,灵水的性子这般狠厉了,看来失去手臂于她而言确实是晴天霹雳。


    云川止躲在树后,心中为此涌出层层酸涩,长鞭又一次破风而来,她没再躲闪,忽然抬手迎上,精钢所制的甲胄悄无声息将她手掌包裹,牢牢把长鞭握在掌心。


    灵水瞥见了日光下银光闪闪的甲胄,杏目微张,手中力气卸去些许,扭身抻直长鞭。


    这法器形状奇特,不像乾元界应有之物,云川止倒是的确精通炼器,会否……


    灵水紧盯着眼前女人的面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瞧她朗眉星目,身姿颀长,说不出得惹人注目,同云川止那小丫头简直大相径庭。


    “云川止早就死了,你要装也装得像一点!”灵水嗤声道。


    “你在不息山十数载,应当知晓何为献舍之术。”云川止不想再把同谭青说的话重复一遍,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这是我原本的身体,那崔二狗两年前献舍于我,这才叫我用她身子在不息山待了一年。”


    “后来时候到了,我便魂归原身,用了两年时间挣脱牢笼,这才能寻得到你。”云川止松开鞭子,肩头甲胄闪烁着,隐藏在明朗的天光中。


    灵水仍皱眉看着她,俨然是不信。


    这事儿跌宕离奇,说给谁谁能信呢,云川止心中明白,可仍不禁黯然,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酸楚。


    “你说你是云川止,好。”灵水振臂收回长鞭,声音朗朗,“你的卧房在逢春阁左右向右第几间?”


    “第二间,你住第一间。”云川止回答。


    灵水见她答对了,眉头松了些,继续道:“我们同门主进入浮玉山时,我藏在何处?”


    云川止:“你变作婴儿,光屁股躺在襁褓里。”


    灵水闻言,蜡黄的脸颊下浮起淡淡红霞,她羞于提起此事,故而唯有她们三人知晓。


    她眼底惊异之色难掩,眸光也不再那般狠厉,而是不禁向前走了两步,空荡的衣袖随她步伐跳跃。


    云川止视线忍不住往她臂间瞟,灵水察觉了她目光,身子偏向一侧,用胸口挡住缺失的右臂,颤声道:“你真的是云川止?你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呢!”灵水难以相信,但泪幕已然昭示了她的情绪,“你明明……门主伤心了那么久……”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眼泪大滴大滴冲刷着她脸上的黄膏,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我莫不是哀怨得痴傻了?”


    “我真的活着。”云川止上前抓过她手,用温热的掌心包裹她手,柔声道,“我回来找你们了。”


    “你真的活着。”灵水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最后仰头望向苍穹,“真是造化弄人,死的人回来了,活的人不在了。”


    “门主,门主她……”


    “不息山发生的事我都知晓,我此行便是来寻你一同解救门主的。”云川止虽亦是满心酸楚,但还是强行压下心绪,握紧她颤抖的手掌,“你且宽心,有我在,定能想到法子。”


    女人手掌干燥且温热,掌心脉搏砰砰地跳动,温和有力,灵水被她攥紧左手,仿佛飘荡了许久的孤舟终于靠了岸,心中久违地感受到几分踏实。


    “你长高了。”灵水习惯了低头看云川止,如今视线微抬才能对上她眼睛,不仅面色微红。


    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突然变成个成熟女子,叫人有些难以适应。


    “嗯,是比从前高些。”云川止唇边荡开笑意,“如今我应当不能唤你灵水姐姐了,有些差了辈分。”


    灵水将手抽回来,深吸一口气,抹去下巴上垂挂的泪珠,哑声道:“你几岁了?”


    “若按照无间城的年份,我出生应是七八十载。”云川止捏着修长的指头犯了难,她又不过生辰,哪里记得这么多。


    “是比我年长,往后别叫我姐姐了。”灵水吸了吸鼻子,上前扶起被她打翻掉的藤桌,“幸好没比门主年长,否则她被你压了一头,定要气死不可。”


    “那她也得先出来才能被气死。”云川止笑道。


    灵水握着藤桌的手停在半空,云川止抿了抿唇,上前替她整理一地散乱的干货。


    “方才还有戒心,如今确信是你了,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都能苦中作乐。”灵水叹息一声,越过小院推开屋门,“外面不便言语,进来吧。”


    云川止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她进了狭窄的屋子,堂屋空空荡荡,光线昏暗,往里应是卧房,也黑漆漆的不着光亮。


    灵水这两月便生活在这里,云川止先是感叹,随后想起白风禾还不知被囚禁在何等水深火热的地界,心便被人攥紧了那般疼。


    她向来骄纵,如何能挺得过穹皇的折磨,云川止越想越心痛,直到眼前发黑恨意顿生,这才强行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无间城数十年的经验告诉她,无论被多少怨灵包围,无论多么痛苦难耐,都要保持理智,唯有头脑清醒才有逃出生天的法子。


    灵水显然有无数问题想问,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指尖不断摩挲衣袖,最后道:“用茶吗?”


    “此处不像有茶水的样子。”云川止笑了笑,她提了张圈椅旋身坐下,“是谭青告诉我你的所在的,我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她信我是云川止。”


    灵水隐居在此处打探消息,但青晏镇尽是穹皇城的兵马,她不敢直接联系不息山,便只能将消息递给谭青,再由谭青转达。


    好在穹皇不是全然失去理智,她在意民心,不敢用太强硬的手腕对付百姓和各路门派散修,这才让白家幸存,让灵水有机可乘。


    “你凭空冒出来,她能信便已是奇迹了。”灵水轻声说。


    好消息犹如病重之际的良药,她如今放松了不少,终于少了方才的死气,眸光恢复往日清透。


    云川止忽又问起:“你可知程锦书和浮然君的下落?”


    灵水摇头:“她二人皆被追杀至今,不知流落何方,但好在追捕她们的告示还未揭去,至少人还活着。”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云川止心道。


    “这两月我隐居在青晏镇,除去我以外,宗主亦派了几名善于打探消息的修者潜入穹皇城,多少摸清楚些局势。”灵水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绢布。


    绢布上绘出了整个穹皇城的地图,穹皇宫位于穹皇城中央,几处入口皆标了红叉。


    “这便是他们打探的地形,红色之处皆有重兵把守,听闻设置了能够辨别身份的结界,但凡同不息山相关的人皆被记录在册,严禁我们靠近穹皇宫。”


    灵水攥紧绢布的一角:“如今穹皇虽没再围攻不息山,却也只是不曾动兵而已,不息山出口入口都有穹皇城的人巡逻把守,宗主等人明面上身处不息山,实则是被软禁。”


    “穹皇宫中可有眼线?”云川止盯着那张地形图揣摩,轻声问。


    “有是有,但穹皇实在狡诈多疑,穹皇宫中分为内宫外宫,内宫唯有她认定的心腹或是凡人才能进去,其他的就算在她手下当差,也只能在外宫行事。”


    灵水叹息:“所以虽有眼线,但并不能真的靠近穹皇,更不能救出门主。”


    如此当真棘手,云川止咬紧了口中软肉,拿着地图在眼前晃了两圈,喃喃道:“不过穹皇这么防范不息山的人,倒是为我提供了便利。”


    灵水看她一眼,忽而眼前亮起:“对,她不认识你!”


    “准确来说,整个乾元界都无人认识我,更别提什么登记在册了。”云川止望着她勾起唇角,“我若能混入她那个内宫,便没准儿能救她出来。”


    “可是穹皇宫内高手如云,你真的可以吗?别最后门主没救出来,连你都搭了进去。”灵水担忧道。


    “谁知道呢,总得试一试不是。”云川止慢慢转动指尖,将地图上的一切牢牢刻入脑海。


    “还有一件事。”灵水俯身上前,指着地图上一个奇怪的标识道,“这里是进入内宫的唯一入口,听闻穹皇在此处设了一名为‘万象归一’的法器,能够洗去世上所有的仙术伪装,若是修者经过,无论他有着何等卓绝的灵力,都会暴露无遗。”


    “前几日宗主派出的一名眼线便是因此丧命的。”灵水忧心忡忡。


    “法器?”云川止眯着凤眼道,“她穹皇不是最看不起炼器之术,如今还不是得靠法器守住城门。”


    “这‘万象归一’还是明存宗主生前所造的呢,不知怎么落入了穹皇手中。”灵水说,“乾元界灵力卓绝之人繁多,若施结界总归不够安稳。可精通炼器的唯有明存宗主一人,如今明存宗主去世,她自然更为信任法器一些。”


    “聪明总被聪明误,可惜她如此费尽心机,反而给自己找了个弱点。”云川止说。


    灵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试探道:“你能破解‘万象归一’?”


    “不瞒你说,明存宗主留下的东西于我而言总有一种熟悉之感。”云川止望向门缝中流入的一缕日光,纤尘在光影中飞舞,“既然此物是她所做,那么我觉得我应当能破开。”


    “你要进城吗?我同你一起!”灵水上前一步,被云川止用手握住肩膀。


    “你最好留在这里,届时我会与外宫眼线联络,将消息告诉你,必要时可能还需求助白宗主,我们里应外合。”


    云川止不擅长安慰别人,但她看着灵水那双泪雾蒙蒙的杏眼时,犹豫良久,温声道:“如今我回来了,会好的。”


    “我知晓。”灵水看着她破涕为笑,“我等你和门主平安归来。”


    云川止忍着没去看她失去的那条手臂,莞尔揉了揉她肩膀,然后转身开门,消失在炙热的日光下。


    —————


    一连数日烈日当空,烤得穹皇宫的宫墙都险些冒了烟,层阁飞檐堆叠成起伏的山峦状,最高的那处宫殿森严而立,顶上两条飞龙对卧,口吐金球,金光灿灿。


    而在宫殿之后有一片苍翠竹林,竹叶尖锐繁茂,高高伸入湛蓝的天色,活像插在地上的无数把利剑,即便有风吹过,竹叶仍然纹丝不动。


    竹林之中,到处隐藏着诡异的石柱,石柱上刻画着古老的图腾,顶端皆雕出龙首的形状,目光如炬,直视着竹林深处。


    一股长风吹起,却只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几名身着暗红色宫衣的丫鬟垂首走过林间,纷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们看着皆是凡人模样,胆子俨然只有丁点大,听见点声音便脖子肩膀缩成一团,领头的几个看着那些诡异的石柱,嘴角抽动,快要哭出来了。


    “仙长,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呀?我们不是来服侍穹皇尊上的么,怎么带我们来这般阴森之处?”有个看着年长些的丫鬟道,肩膀颤抖,吓得不轻。


    “让你们跟着就跟着,问这么多做什么?”走在前面的便是跟在屠云将军身侧的阿桃,抱着臂膀瞥她一眼,“能为尊上做事已经是你们的福气,还想贴身侍候,想得美。”


    她向着竹林中央越走越深,几个丫鬟互相搀扶胆战心惊,日光逐渐被浓密的竹叶遮挡,阴风似从地底冒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听闻宫中关押着一人,曾是什么不息山上的神仙,如今早已散尽功力成了堕仙,听说她从前心狠手辣,行事叫人闻风丧胆。”有个矮小的丫鬟落在最后,扯着前面人的衣角说。


    “我们不会要被派去看守堕仙吧?”她噙着泪道,“不知道里面有多恐怖,我不要,我想回家。”


    她一哭,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心烦意乱,气氛越发低迷,不少人绝望地红了眼眶。


    “哭什么哭,等会儿若扰了尊上心神,当心被拖出去喂秃鹫。”阿桃冷面威胁,几人顿时噤声。


    面前成片的修竹忽然随着脚步向两侧分开,只见密林当中出现块半人高的平滑巨石,巨石上伏着一漆黑卧龙,此刻正吐着龙息沉睡。


    阿桃低声念了句什么,黑龙终于睁开眼睛,猩红的双眼扫过众人,最后鼻尖喷出火星,懒懒展开身躯。


    它身下压着个巨大的铜锁,此刻铜锁兀自打开,巨石之上出现了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一帮凡人丫鬟看见此情此景,有几个人面色苍白,已然快要晕过去了,被那阿桃厉声喊了一句,这才彼此搀扶着走过黑龙,软着腿走下石阶。


    与此同时,地牢深处。


    九层的深度已经隔绝了所有天地间的阳光和微风,只余地底深处的阴暗潮湿,四四方方的石壁裂开缝隙,缝隙之中长满了黑绿色的青苔,多脚的虫子在缝隙中来来去去,发出窸窣声响。


    坑洼不平的地面刚被水冲洗过,此时散发血腥和水腥混合的难闻气味,石室坚固无比,除去满眼的岩石外,就连个软和点的毯子都没有。


    唯有角落扔着的几张草席还算干净,衣衫破烂的女人就半靠在草席上,长发披散了一身,挡住多日不见天日而惨白的肌肤。


    若不是她的胸腔还在起伏,实难看出这人竟还活着。


    她似乎做了噩梦,瘦削许多的腕子滑出草席,原本凝脂似的手臂此时看得出骨头的形状,关节处残留红色伤痕,她痛苦地抓住翘起的地砖,大汗淋漓地惊醒。


    梦里的一切烟消云散,眼前仍旧是困了她不知多久的四方石室,虫蚁的声响不知从哪儿传来,听得人浑身发痒。


    白风禾猛地收回手腕,无意识将其攥在掌心,等待睡醒后无边的绝望消散。


    早知不如陷在梦中不必醒来,哪怕是最恐怖的梦魇,都好过这间令人作呕的地牢。


    她在硬邦邦的席子上躺了许久,直到稍微有了些力气,才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双足被银白色的镣铐死死锁住,每行走一步,脚腕的陈旧磨痕便更疼几分。


    若是走得多了,便会有鲜血流到脚上,到时候便会引来那些嗜血的蛇虫鼠蚁……


    白风禾咬牙打了个寒颤,将眼睛闭了许久,这才继续前行。


    她如今仙脉寸断,已经使不出半分灵力,食物和水便成了她赖以生存的东西,这段日子她忍着恶心吃下那些腐坏的食物和难喝的水,只是为了能多撑些时日。


    或许会有人来救她。


    但如今她已经不知在此处躺了多久,日子过得太慢了,她无法用日升日落来判断时辰,便觉得每一瞬都好似一年。


    她已经渐渐心如死灰,于是看着眼前爬满蚂蚁的浆糊般的吃食,她忍着恶心将其掀翻,只拿起一旁的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穹皇当然想杀了她,但不知为何,她的一切术法落在她身上都丧失了致命的力量,哪怕是她举着长刀刺穿她的身体,仍旧是徒劳。


    这也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但白风禾不知晓这是否是好事——不死,便要忍受无边的折磨。


    白风禾扔掉了手中的水碗,正欲蹀躞回草席,忽闻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她发出声低低的冷笑,回身看着眼前坚硬的石壁,石壁缓缓从中裂开,几个人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脚步声停止,穿着张扬罗裙的阿桃正挑着眉毛看她,身后几个畏畏缩缩的凡人一字排开,皆是满脸惊恐。


    “白门主真是好福气。”阿桃笑眯眯看着她,眼中冷光闪过,“都成阶下囚了还有人照顾。”


    白风禾没说话,只用那双仍熠熠生辉的柳叶眼盯着她,阿桃被她看得怒火上涌,忽然抬手掷出枚石子,石子擦着白风禾脸颊而过,留下道殷红的伤口。


    白风禾脸颊微偏,轻声笑了:“本座两年前赏你的一耳光,你竟到如今都忘不掉,看来你为此记恨痛苦了好久。”


    “都成这样了,还嘴硬呢白门主。”阿桃背着手挖苦她,“我劝你还是俯首贴耳,收起你的门主脾气,免得被尊上听见,又要吃苦头。”


    “哦?杀不了本座便只会打嘴仗,小人做派。”白风禾苍白着脸道。


    “你这张嘴真是不中听。”阿桃被她气得满面通红,她忽然从身后拎了个高挑些的丫鬟,将她用力推到白风禾身前。


    “按住她。”她命令道。


    那丫鬟闻言双肩一颤,但此时灯火昏暗,白风禾又肌肤苍白,长发垂在眼前,遮挡了一半的面容,宛如一个活死人。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却始终不敢触碰女人,阿桃正欲斥责,却闻身后传来个声调略沉的声音:“我来吧。”


    阿桃朝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个低垂着头的丫鬟,个头稍高些,将腰肢弯着,只留个黝黑的发顶。


    左右来这里的都是凡人,料她们也不敢生事,挥挥手叫她去了。


    白风禾只看得见眼前骤然昏黑,那丫鬟挡住了石室中不多的光芒,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两只腕子牢牢固定在身后。


    触碰她的手掌温热,指尖附着淡淡的茧子,应是个做惯了粗活的,以她如今的力气压根儿挣脱不掉,白风禾早已满心绝望,此时便也不再挣扎,阖目向下滑落。


    然而丫鬟却忽然施力,看似是束缚,实则一手扶在她腰间,竟是稳稳将她撑起。


    白风禾感受到她温柔的力道,有些恍惚,抬眼去看她面容,对上的是张姣美而陌生的脸,和面上眼角泛红的凤目。


    她正茫然之际,丫鬟突然向前一步,似乎借着束缚的名义将她抱在了怀中,她听见了一声忍耐不住的抽泣,和耳畔如做梦便掠过的一声“门主”——


    作者有话说:修修改改修修改改了好几遍~这章有点难写,发晚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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