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个清冷如仙的修者,变成块石头都比变成个活生生的婴儿要令人容易接受,云川止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的婴儿,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缩小了的灵水比她本人还要白,像个刚捏好的面团,摸上去仿佛没长骨头,云川止起了玩心,往她脸蛋上左戳戳右戳戳,最后被白风禾拎着脖颈拉开,这才肯罢休。
“行了,说正事。”白风禾撒手道,她转身往光芒透进来的地方看,“我们身在何处?”
云川止闻言收了笑意,她踏着阳光上前几步,本来光秃秃的洞口忽然浮现层薄膜,将她即将踏出去的脚尖截在洞内。
云川止忙踮脚后退,一截衣袖落入薄膜外,被烧成灰烬。
亏她反应快,否则就被切成两半了,好阴毒的结界,云川止惊叹。
她从桌上的花瓶里揪了片花瓣丢出去,花瓣接触薄膜的刹那,顷刻间化作烟灰,被风吹散。
透过薄膜往外看,对面是苍松遍布的山崖,除去松树外,其他树种皆是一片金黄,地上的草甸金灿灿的,被风吹得伏地时,露出头皮似的泛白的地面。
其中还有些信步闲庭的牛羊鸡鸭,远远看去,像一群蠕动的蚂蚁。
“我们应当是在浮玉山半山腰。”云川止从眼前的风景判断,她指着再往上的茫茫大山,“那是浮玉山的山峰,像一块漂浮的白玉。”
白风禾也走到她背后,轻轻颔首:“不错。”
“你能打开这结界吗?”云川止问。
“不能。”白风禾回答得十分干脆,丝毫没有难为情之意。
云川止失望地扫了一眼白风禾,回首叹息。
“你这是什么眼神。”白风禾被她气笑了,“本座就不能打不开么?信不信本座将你眼睛剜出来。”
整日不是拔舌头就是剜眼睛,也没见她真的动手,云川止冲她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抱灵水去了。
只留满眼不悦的白风禾立在原地。
“乖孩子,快叫娘亲。”云川止抱着婴儿左摇右晃,最后怀里的婴儿实在忍无可忍,抡着圆滚滚的拳头给了她鼻子一拳。
苦中作乐地闹了一会儿,洞外忽然传来窸窣声响,云川止闻声放下灵水,迅速翻身回了床榻。
白风禾亦是反应极快地坐回她身边,将她腰肢一揽,两人倒头睡下。
“人、妖?”云川止在被褥下拉过白风禾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字,白风禾感受到酥麻的触感,呼吸错乱一瞬。
但她很快恢复镇定,凝眸凑过去,在云川止耳边道:“是妖。”
云川止屏息等待着那簌簌声接近洞口,因为太过认真,并未发现自己双手还下意识抓着白风禾的,并沁出薄薄的汗水。
白风禾垂眸看了眼,却未作反应。
泡沫破裂般的噗噗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云川止微微低头,透过白风禾脖颈下的空隙看去,只看见一个走动的人影。
窸窸窣窣声更为明显,风掀起那人的衣角,云川止这才发现走动的并非是腿,而是数百根密密麻麻的条状物,如同章鱼的触须,快速蠕动。
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哪怕是早已对妖物司空见惯的云川止,都忍不住阵阵反胃。
窸窣声停在了灵水的摇篮附近,云川止下意识动了动,被白风禾抬手按住腰肢,腰上顿时如同压了座大山,再挪动不得。
妖物又“走”到床边驻足了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等再听不见那声响时,云川止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么怕么?”白风禾勾唇讥讽。
“不是。”云川止无力地摇头,“你手没拿开。”
白风禾闻言抬起手腕,垂眸看着被她压得面色苍白的云川止,红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发丝一甩,施施然下床。
云川止喘息片刻,起身去看灵水,却发现摇篮里的婴儿此时已消失无踪,她惊讶地看向白风禾:“灵水呢?”
“被带走了。”白风禾淡淡道,她理了理头顶发冠,负手站在薄膜前,“本座在她身上留了一缕仙息,能够觉察到她的方位。”
灵水定是被大妖带走了,只是不知那妖物绑这么多婴儿去做何,难不成……
云川止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答案,她将头摇了摇,不敢再细想。
乾元界多得是修者,寻常妖物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便会被那些历练的仙修捉捕,所以不同于妖物肆虐的无间城,这里妖魔很少。
就算有,也多半隐藏在无人踏足的深山中,从不敢作乱,可如今这只大妖不仅横空出世占据凡人地盘,还残害众多百姓,就不怕被修者们围剿吗?
云川止正垂眸细思,忽闻清脆的风铃声响起,近得如同贴着耳畔,她抬眼一看,方才还严密的薄膜从中间裂开,薄冰般融化在空气里。
风铃声再一次响起,云川止顿觉一股吸力迎面而来,脚步不由得踏出洞口,她正心惊胆战害怕坠落山崖,脚下却踩中块硬邦邦的砖地。
定睛一看,她所在的山洞外竟镶嵌着排排石阶,石阶长长蔓延,通往山崖顶端。
白风禾也已经走到她身边,云川止回头看去,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山崖上并非只有她们一处山洞,而是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洞口,整个崖壁好似巨大的蜂巢,每个洞口都有两人蹒跚走出。
好像出门放风的马蜂,一对一对,蔓延无边。
云川止忍不住叹了声老天,身侧的白风禾朝她伸出手来,云川止会意,她将手放在衣衫上抹了一把,这才将白风禾的手挽住,同她十指相扣。
这种事情做多了,她都有些习惯了。
虽然牵着白风禾时,一分力道都不敢使,心头那种异样的跳跃感越发激烈,但只需转移注意力,便能短暂忘却。
山崖上那些人都同她们一般成双成对,看着都是恩爱眷侣,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踏上石阶,四目相对,满含爱意。
怎么看怎么诡异。
先不说爬石梯时还要四目相对,就说他们彼此依附的姿势,仿佛两个连体人,紧紧贴着,怪异扭曲。
山崖上趴着无数灰绿色的藤蔓,此时蛇一样扭动着身体,蜿蜒爬向二人脚背。
白风禾见状,忽然左踏一步靠近云川止,二人紧紧相贴的刹那,藤蔓便悄声手了回去。
“它们在监视我等。”白风禾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
“太变态了。”云川止骂道,索性低头抱住了白风禾的腰,将脸搁在她胸口,“这下够近了吧。”
“勉强。”白风禾面色微红,冷声道。
维持着这么个难以保持平衡的姿势,二人终于踏上崖顶,此处空旷开阔,已有许多对同她们一样的凡人也登上崖顶,正恩爱地散步。
“他们眼神空洞,是被控制了吧。”云川止蹙眉道。
人在这里成为了被饲养的宠物,关在蜂巢般狭小的笼子里,一举一动都被那些藤蔓监视,成为活的傀儡,终日不得安宁。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眼底却是无底的空洞。
“这妖物甚是有趣。”白风禾却忽然道,她扫视着那些双目无神的男女,眼中若有所思。
“你不会想效仿吧?”云川止看着她打了个寒颤。
白风禾含笑不语,云川止叹了口气,收回眼神:“如若要养我,记得每日多放些红豆冰烙。”
白风禾冷笑,不作回应。
“灵水有消息了。”白风禾忽然开口,她长袖罩着云川止转了个圈,状似同她相拥,却是低头道,“抱紧我。”
云川止忙张开双臂,整个人都埋进了她怀里,与此同时,周边狂风大作,一股令人扭曲的力道挤压周身,无法反抗的妖力泥沙般灌入耳鼻,又被一阵清新的花香逼退。
眼前如同昼夜更迭,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云川止睁眼时已经身处一片暗无天日的丛林中,身旁尽是缠满藤蔓的参天大树,树冠遮天蔽日地铺展开,挡住稀薄的日光。
云川止双手还抱着白风禾的腰,恍惚间怀中躯体往下滑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捞,将人捞回臂弯。
“你怎么了?”她忙问,然后寻了块鸟屎还不算多的石头让她靠着,伸手摸她额头。
薄薄的汗水附着其上,像一块寒涧中捞出的玉,冰凉滑腻,云川止试图将灵力探入她身体,被白风禾抬手抓住手腕。
“等会儿还要面对大妖,你最好保留些灵力。”白风禾面色苍白,“否则等会儿妖怪要吃你,本座可不管。”
“就我这点灵力能管什么用,你若是死了,我就同你一起死。”云川止说得极为坦荡,然后不由分说地将灵力按入白风禾眉心。
白风禾闻言,垂眸微笑,没再制止云川止。
属于她的温和的灵力在白风禾体内转悠,所到之处皆一片狼藉,血气亏损,寒气附体,经脉再次逆流。
云川止身为炼器师,其实不太擅长疗伤之道,最后只得在她灵台内按下一道阵法,替她平息了那些横冲直撞的寒气。
白风禾前几日本就犯了旧疾,加之今日两次对付十阶大妖的妖力,精疲力尽,想必因此才受伤严重,云川止想。
这时,女人忽然从鼻息间挤出声轻吟,蹙眉往她肩头倒去,云川止僵硬着身子接住了,肩头洇开湿润的温热。
“你且宽心,有我在你死不了的,莫哭啊。”云川止出声安慰。
“本座没哭。”白风禾冷笑一声,幽幽开口,“本座只是在吐血。”——
作者有话说:小白:栓q
第52章
云川止心弦一颤,握着她肩头将人托起,苍白的脸上果然沾着丝丝血迹,唇瓣上残留了一些猩红,看着触目惊心。
居然严重到了吐血的地步,云川止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抬手帮她擦去鲜血,谁知这么一擦,却有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滴滴答答沾湿地上的草叶。
“白风禾。”云川止忍不住叫她名字,然后敛眉找出疗伤的丹药,喂进她口中。
白风禾也难得乖巧,唇齿微张,用舌尖将圆溜溜的丹药卷进口中,顺便粘走一点血迹。
染在舌尖上,红艳艳的,云川止心里生出些别样的感觉,但她很快将之忽略,又抬手召出灵力,被白风禾阻止。
“行了,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内伤,如今吐出淤血反而好些。”白风禾将她手腕按下,面色虚弱,眼睛却弯弯的,“怎么,你担心我?”
“那是自然。”云川止回答,她眉头仍拧着,“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不是也活不成?”
“只是这样么?”白风禾眼里的笑意淡去。
“也不全是。”云川止思忖,她眼神落在女人疲惫的脸上,“你这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平日里强大骄横的女人,如今面色惨白地窝在她怀中,弱小得像一片离群的落叶,簌簌颤抖。
白风禾顿了顿,恍惚道:“可怜,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觉得本座可怜。”
“你生气了吗?”云川止问。
“不曾。”白风禾摇头,“只是有些新奇。”
丛林里的光越发黯淡,远处无名的灌木时不时发出声响,像是有什么野兽经过,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儿,白风禾忽然开口:“我饿了。”
渡劫期的修者一般来说早有了辟谷的能力,不过白风禾平日里便有进食的习惯,如今馋了也不一定,云川止颔首。
她左右看看,犹豫道:“此处定有野兔山鸡等吃食,不过我若离开,你一个人……”
白风禾笑笑:“本座只是受伤,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怕什么。”
说得也是,于是云川止起身,她又不放心地问:“那灵水……”
“不急,她还在路上。”白风禾说,“若非要等她消息,本座岂会同你在此处唠嗑。”
那便好,云川止松了口气,转身钻进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往丛林深处走去。
这里土地肥沃,到处是蛇虫鼠蚁,云川止很轻易地便捉了两只山鸡,拧断其脖子,一手一个拎着回来,天色已晚,钻过野草们组成的天然帘子,暖融融的火光映入眼中。
白风禾已经擦干净脸颊血迹,正垂首坐在火堆前,斑驳的火光在她眉目间跳跃,云川止对着这场景立了一会儿,方才大步跳到她身边。
笑眯眯道:“我回来了。”
白风禾休息了片刻,脸色恢复些许,她扫了眼云川止掌心断气的山鸡,“你倒是熟练。”
“寻觅吃食,我最在行了。”云川止笑笑,仗着灵力加持,大力出奇迹,徒手拔了山鸡的毛。
白风禾看着这凶残一幕,啧了一声,用衣袖挡住余光。
“这不比杀人美观?”云川止不解。
“本座可不弄得这样鲜血淋漓。”白风禾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抖抖衣袖。
罢了,说不过她,云川止继续低头拔毛,又用寻到的山泉水清洗一番,用树枝穿了,架在火堆上烤。
白风禾拧着眉看她,缓声道:“本座记得你初来逢春阁时,便带着只烤鸡。”
她垂眸看那黑黢黢的鸡肉:“如此模样,你竟能吃得下去。”
“怎么吃不得。”云川止不怕烫地撕开一块焦炭似的鸡肉,向她展示里面的滑嫩,“我不比你们做仙修的锦衣玉食,往常有这种吃食已是上天开恩了。”
“东竹山如此贫瘠,竟连野鸡都没有?”白风禾翘着唇角问。
云川止心中一震,而后慢慢收回双手,笑道:“毕竟是深山里,土地贫瘠,家中人口又多,分不到也是常事。”
白风禾定定看着她,最后收回眼神,不作回应。
白风禾这厮又提这茬做什么,莫不是又心生怀疑,云川止一颗心吊了起来,担忧间,却见女人伸手拿下黑漆漆的烤鸡,从中撕了一条下来,放进口中。
那味道显然不甚美妙,因为她眉头很快蹙起,但却没有停止动作,仍优雅地细嚼慢咽,最后吃了一整只鸡腿,这才放下。
“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这种东西了。”白风禾忽然道,她看着手里还带着血丝的骨头出神。
闻言,云川止的心又震了震,这次却并非因为担忧。
奇怪的氛围在高昂的火苗上方蔓延,两人又沉默许久,白风禾才挥手灭了火堆,对着云川止伸出柔荑:“走罢,我们去寻灵水。”
云川止搓了搓掌心,起身将她手扶着,然而白风禾站起时脚步虚浮,她便只能被迫搂住她腰,仿佛将其环抱在了怀里。
“你好像变得有点高了。”云川止费力地抬头苦笑。
“是么?”白风禾柔若无骨般靠在她肩头,随后化为本来面貌,这下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缩短。
云川止虽还得仰视,可好歹趁手很多。
二人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跋涉,眼前是接连不断倾倒而来的树枝灌木,云川止手中的光被无数叶片截断,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时不时有黏糊糊的蛇虫鼠蚁爬上脚面,白风禾看着那些东西脸色越发煞白,云川止最后只得用灵力凝结为随身的结界,这才将之驱散。
“好恶心。”白风禾无力道,她整个人缩在了云川止臂弯,软得像没有骨头。
以白风禾的实力,即便受伤了也不该是这般虚弱啊,云川止心里不解,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人抱紧。
轻声安慰:“这些都没有毒,就是长得丑了些。”
“本座最烦长得丑的东西,看着伤眼。”白风禾冷冷道。
云川止忍不住摸了摸脸蛋。
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白风禾忽然抬手拦住云川止,云川止顿住脚步,伸手拨开眼前遮挡的树叶。
黑暗中,一个扭曲的宫殿映入眼帘,尖刀般的尖顶直冲云霄,墙面是用石头累积成的,像一个扭断了腰的老人,阴森森站在夜空下。
表面覆盖着满满的藤蔓青苔,黑洞洞的眼睛俯瞰丛林,令人后背发凉。
“这便是那大妖的住所?”云川止悄声道,“我怎么感受不到妖气。”
“你修为太低了。”白风禾说,她沉着面色看那宫殿,“本座都只能察觉一二。”
“这整座山都遍布着大妖的痕迹,所以我们一路走来都有妖气弥漫。”白风禾轻轻说,“但因为浮玉山太过庞大,即使我们在山中动用灵力,大妖短时间内也无法察觉。”
“可等会儿进入宫殿后,便距离它本体十分接近了,届时再有灵力波动,很容易会被其发觉。”
云川止闻言颔首,那便是尽量不用灵力的意思。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整座山都是大妖的痕迹,那我现在不会踩在它鼻孔里吧?”
白风禾扫她一眼,淡淡道:“我不知它本体是什么,可能是那些蛇虫鼠蚁,也可能是地上石头或漂浮的水汽。”
白风禾示意她放下抬着树枝的手,待那些枝条再次垂下,遮盖她们的身形时,白风禾又摊开手掌,指了指脚下坑洼不平的土地。
“挖吧。”她说。
云川止顿了顿,指向自己,愕然道:“我挖?”
“还能是本座挖么?”白风禾睁着美丽的柳叶眼看她,而后幻化出一把锄头,放进云川止掌心,“喏,此处土地松软,最好不过。”
云川止立在原地,无言半晌,最后从袖口掏出黑蛋儿,把于它而言无比庞大的锄头扔进它怀里。
“挖吧。”她含笑道。
黑蛋儿石头做的脸蛋上竟浮现了一丝苦相,最后身体膨胀成一人高,认命地抓起锄头,咚一声砸进地里。
黑蛋儿毕竟是个石头傀儡,力气自然比人要大上数倍,速度又快,铁质的锄头在它手里抡成了莲花状,挖出的土一会儿便没过了头顶。
待泥土堆成小山时,黑蛋儿终于从里面爬了出来,生气地扔掉锄头,嘭一声缩小,钻回云川止衣袖。
云川止并不介意黑蛋儿的脾气,她将头探入漆黑的洞口,估摸隧道约有几丈高,于是从木匣子内掏出绳索捆着树上,握着绳索滑下洞内。
脚踩到地面后,云川止拿出灯棒照亮四周,只见她正立在一棱角分明的甬道内,甬道乃青砖砌成,没有任何照明的灯台。
脚踩着的地方十分黏糊,布满了透明的黏液,像是刚刚爬过一只巨大的蜗牛,云川止嫌恶地啧了一声,努力忽视那种触感。
白风禾也轻盈落地,她显然察觉了地面的湿滑,白皙的脸色略微泛青,抬手握住云川止肩膀,身子摇摇欲坠。
“你又头晕了?”云川止扶住她,感受那柔软腰肢的飘摇不定,女人的身体顺着她臂弯滑进怀抱,眼睛闭上。
道了声嗯。
今天的白风禾实在柔弱得过分,定是伤势严重,云川止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竟觉察到丝丝的疼,最后只得叹息:“我背你吧。”
“只能如此了。”白风禾沉声说,长臂滑过云川止肩膀,低头俯身。
云川止顺势屈膝,摇摇晃晃背起女人,手里拿着灯棒,顺着甬道蹒跚走去。
白风禾的发丝时不时垂到云川止的胸口,呼吸又时不时扫过脖颈,云川止被她弄得浑身发痒,只能不住言语,转移注意。
“这地上的黏液,像极了白日带走灵水的妖物。”她低声说,“灵水应当就在前面。”
“嗯。”白风禾说。
“你觉不觉得有些燥热?”云川止热得红了脸颊。
“嗯。”白风禾又说,她看向曲折的甬道尽头,眼神晦暗不明。
两人行走至炎热处,头顶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几乎划破耳膜的尖叫。
云川止心下一惊,忙停下言语,侧身闪至墙边,与此同时,头顶砖石忽然分崩离析,一个人影从砖石内掉落,狠狠摔在她方才站立之处。
一时间烟尘弥漫,云川止掩着鼻息看去,只见那人长发披散,灰扑扑趴在地上,诶呦呦直呻吟。
“莫流筝?”云川止惊诧道。
莫流筝胡乱吐掉口中砖石,抬眼看向她,失声叫道:“云川止!”
又将头一转,顿时满眼热泪,大叫:“白门主!救命!”
白风禾不是在她背上么,她为何朝着那边喊,云川止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身上的轻盈,旋身一看,只见白风禾不知何时早已踩到地上,此时正长身玉立地站在远处,判若两人地垂着双眸,尽显仙人之姿。
“发生了何事?”她负着双手,傲然冷声——
作者有话说:小云:6
第53章
云川止了然地弯下眸子,站在原地伸展酸痛的肩背,然后摸了摸鼻子,遮挡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莫流筝俨然是受了伤,下巴处附着着干涸的血迹,来不及擦拭。
白风禾声名虽差,但好歹是不息山仙修,她看见她便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扑来:“门主,那大妖在用凡人化丹药,如今就快要下锅了!”
闻言,骇然之意顿时涌上云川止心头,白风禾亦沉了面色,开口:“带本座过去。”
莫流筝刚摔了个七荤八素,如今却丝毫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地起身,领着她们顺着甬道疾步奔跑,边跑边声音沙哑地讲述。
“我们几日前被派到浮玉山打探妖孽踪迹,不料入夜便起了浓雾,浓雾中的飞虫皆是大妖妖力所化,能够涌入七窍,夺人心智。大妖的力量十分可怖,我等与毕门主一同抵御却仍是不敌,情急之下毕门主撕出道裂缝,要我等逃走报信。”
“可我们的抵抗惹来了大妖的注意,它派出无数小妖纠缠我等,那些妖孽如同茫茫之海,我等还是没有逃过,皆受了重伤,醒来便被绑在了一处地下洞穴内。几位同门用最后的力气破了我身上枷锁,放我逃出此地,回到不息山报信。”
莫流筝头发都断了许多,许多枯枝草叶掺杂在她发丝里,显得整个人更是形容枯槁,仿佛受了巨大折磨。
眼前的甬道好似无穷无尽,地面遍布滑腻的黏液,云川止几次险些摔倒,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抬眼看走在最前面的白风禾,女人衣不染尘,如履平地,若不是露出的半张侧脸还惨白着,根本看不出有伤在身。
白风禾沉静地听完莫流筝的话,开口:“毕门主现在在何处?”
莫流筝摇头,“有两名第二峰的师弟伤势过*重,死在了洞穴中,如今活着的只剩我、戚玉容,还有其它两位仙修。毕门主在送我们离开的那一刻就与我们分散了,不知踪迹。”
她似乎想说不知死活,说到最后却改了口,眼底隐约沁出泪花。
白风禾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甬道中时不时出现许多条岔路,黑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必有什么妖物经过,但白风禾却仿佛早便知道路似的,领着她们避开了那些地方。
所以直到几人踏进莫流筝所说的洞穴内,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到了!”莫流筝紧张地开口,拐过个弯道,面前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门,大门漆黑高耸,光照上去,能看见无数暗纹,门中央嵌着道厚重铜锁,此时锁扣正紧紧闭合。
“这道门打不开,我是挖地道出来的。”莫流筝说,她指了指旁边被草草填埋平整的洞口。
云川止用手掌虚虚放在大门之上,玄铁制的门不断冒出滚滚热气,仿佛里面正燃着大火,烘得人有些昏眩。
几人沿着地道进入门内,云川止先一步爬上地面,看见门内场景,头皮顿时如无数蚂蚁爬过,冰冷酥麻。
白风禾从洞内伸出一只手,云川止俯身握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出来。
莫流筝还未冒出头,白风禾便往云川止身上靠了靠,只是那重量转瞬即逝,等莫流筝站上地面时,她便只剩手虚搭在云川止掌心了。
“这是什么。”即便是白风禾都有些许惊讶,张口问。
只见洞穴宽敞庞大,墙壁上偶尔有突出的岩石,像是直接凿空的,未作修饰,她们面前立着块断了一般的巨石,勉强挡住几人身形。
而巨石那面,无数藤蔓从高高的洞穴顶部垂落,像是从地面上伸下来的树根,但与树根不同,它们无风自动,时不时如触手般卷起。
“太骇人了。”云川止轻声道,她指了指藤蔓上密密麻麻挂着的黑影,“那些不会是人吧?”
“没错。”莫流筝说话时,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恐惧,还在流血的双手紧紧扒着巨石的缝隙,“我便是从那些怪东西手里逃出来的。”
“其他几位同门还在上面。”她声调低沉,“那些藤蔓可以吞噬人的意志,我下来时,已经有人昏过一次了。”
云川止挤了挤眼睛,趁着视线最清晰时往藤蔓中看,握着白风禾的手忍不住攥紧:“门主你看,被缠着的皆是婴童。”
“大妖要这些婴儿竟真的是用来吃的。”云川止道,“怪不得只捉年轻夫妻关在崖壁上。”
那妖物还有些脑子,知晓一时饱腹不如日日有得吃,如人类圈养牲畜般圈养人类,好吞食他们产下的幼崽。
“这洞内炎热难耐,是因为浮玉山下藏着条熔岩河,此处距离熔岩河十分接近,而炼化那些婴童的熔炉就在熔岩河内。”
莫流筝有些支撑不住,紧贴岩壁蹲下:“我等到来时,已有一批婴儿被带入了熔炉,想必马上便会带走剩下的。”
“到时候,那些还被束缚着的同门也会被扔进熔炉中殒命。”她打了个寒颤。
事态刻不容缓,白风禾要莫流筝指了个大概方位,而后低声命令:“跟着本座来,没有本座允许,不得运用灵力。”
她们须得在大妖察觉之前尽可能将人救下,不到最后关头,万万不能暴露踪迹。
“可是门主,这么多孩子,我们怎么带得走?”云川止问。
“说的是。”白风禾回头看向她,忽然勾唇,“你可有建议?”
事发突然,云川止再造什么都来不及,她埋头急匆匆翻找,直找得脑袋都险些塞进去,这才咬牙掏出个铜葫芦。
“葫芦?”莫流筝一怔。
“这本是我为了装财宝所制,看着虽小,内里却有着浩瀚乾坤,莫说是装婴儿,就是装下整个逢春阁都够了。”云川止避开白风禾的眼神,低声讲解。
“不过我灵力不足,这东西装死物尚可,若是装活物,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活物会抵不住重压,血脉寸断而死。”
莫流筝闻言连恐惧都忘了,震惊地抬手摸那葫芦,喃喃道:“乾坤袋这种东西我只在师祖的书房见过,你一个小仙仆,怎么竟会做这种东西?”
“能行么。”她沉默了会儿,又出声确认,显然是对云川止并不信任。
“可以。”白风禾却毫不犹豫地开口,只是眼神有些探究,深深看了云川止一眼,“为了装财宝?”
云川止又把头低了低,不做回应。
她断然不敢告诉白风禾,这葫芦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不息山时,能偷偷顺些白风禾屋内的灵石珍宝。
当是她辛辛苦苦做下人的工钱。
白风禾都同意了,莫流筝自然不敢多言,她默默接过云川止递来的葫芦,三人一起走出巨石。
那些藤蔓似对活人有感应,三人刚刚走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之下,“根须”们便躁动地扭了起来,远看像无数巨大的蜈蚣,对着她三人摇晃腿脚。
云川止今日恶心二字都说腻了,如今只是压下胃部的翻涌,而后掏出两把长刀,递给白风禾一把。
莫流筝本就修的是剑道,随身携带佩剑,便用不上刀。
“救下来的人都收进葫芦,等会儿本座会竭尽全力撕开一道虚空缝隙,送我等直接离开浮玉山。”白风禾话语越来越快,“尽力即可,救不下的便是命里该有此劫,切不可恋战。”
白风禾特地在云川止肩上捏了一把,目光幽深。
云川止漫不经心地抿唇,世上如此多美食都未尝过,她怎么会为了不相干之人恋战。
白风禾话音刚落,便有道一人粗的藤蔓自头顶而来,转瞬间便刺入三人站着的地面,三人同时闪身离开。
莫流筝的身影被遮盖在了扬起的灰土后,白风禾却忽然换了神色,玉手握着云川止腰肢,将她往角落推去。
声音柔滑低沉:“你修为低,寻个地方藏好。让你那丑傀儡护着便是。”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人按入两块堆叠的巨石内,夺过她手里弯刀,随后旋身跃起,双刀齐齐飞入堆叠的藤蔓。
呛人的血腥味迅速充斥洞穴,被割断的藤蔓疯狂左右旋扭,好像断裂的蛇尾,从扭动的形状便能看出其痛苦之至。
“白风禾!”云川止刚开口便被沙尘糊了一脸,再看不见白风禾身影,只能隐约看见无数藤蔓被砍断,扑簌簌落到地面。
墨绿色的“血液”汇聚成河流,又渗入松软的土地,一时间满地泥泞,难闻的气味熏得云川止不住流泪。
她被白风禾按在角落躲藏,按理来说如她所愿,但云川止抬眼看着无比混乱的洞穴,心里竟生出许多焦躁。
眼前似乎冒出嗡嗡的蚊虫,在视线里飘来飞去。
这边动静太大,显然惊动了什么,她能隐隐感觉到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逐渐靠近,强大到她虽无法察觉,但心脏有如被人团起揉捏,几乎要窒息。
白风禾还有伤在身,哪怕她没有伤,也是对付不了十阶大妖的。
云川止缩成小小一团蹲在阴影里,低头看向自己手脚,它们虽健康,但同其他人比较,可以称得上纤瘦羸弱。
这是崔二狗的身体,可她不是崔二狗。
越来越多的藤蔓打着卷落下,被捆缚的婴童死尸般沉睡,幸好沉睡了,云川止想,否则若是一洞的婴儿嚎哭起来,应当比任何妖法都令人崩溃。
她正在走神,一声尖叫却落入耳中,云川止本以为是白风禾,紧张地朝那处看去,却恍惚想起白风禾从不会惊叫。
尖叫的是几个被吊在顶端的人,破碎的衣衫能辨认出是不息山的仙修,云川止这才发觉扭动的藤蔓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蠕虫,碧绿的身体与藤蔓融为一体,却长着两排锃亮的尖牙。
嘴巴张开,足以吞掉半个成人。
那些人正在被几个蠕虫缠住腿脚,费力踢掉一些,又有其余的蜂拥而来。
“救命!”有人大声哭着,云川止没再多想,从袖中掏出黑蛋儿甩出去,石头傀儡瞬间变大,高举双臂将她送上洞顶。
云川止又摸出把弯刀,眼疾手快斩断一条藤蔓,上面被束缚的女子顿时掉落,云川止伸手将她拉到黑蛋儿头上,女子泪流满面,吓得抖如筛糠。
“云,云川止……”哭泣的女子正是戚容音,她此时吓得身子都僵了,透过泪目,呆呆地看着将她救下的少女。
云川止来不及同她寒暄,只将人安稳放好,便又砍断了另外两名仙修周身的束缚,他们同样惨白着面色掉落,被黑蛋儿躬身放至地面。
几只蠕虫顺着掉落的藤蔓一起落在脚边,此时不死心地张开巨口,戚容音最怕虫子,捂着嘴巴躲避,被云川止死死拉住。
在三人震惊的眼神下,云川止仿佛捏面团一样捏起整条手臂长的巨大虫子,将其随手掷到一旁。
无间城什么妖物没见过,这虫子虽长得恶心了点,但性情已经算是十分温和了。
“可还有力气?”云川止拉住戚容音问,戚容音咽下震惊,点头如捣蒜,另外那一女一男两名仙修也连忙点头。
“莫师姐她……”男仙修声音都哑了,担忧地嘶哑开口,被云川止打断。
“她无妨,我们正在砍断藤蔓,救下那些婴童,你们若还能行动,就去找莫流筝帮忙,尽量不要使用仙术,待大妖出现后再使用不迟。”云川止低声道。
另一位女仙修鼻梁十分高耸,看着像异域之人,又开口问:“多谢相救,那你呢?”
“快去吧,莫要管我。”云川止朝他们摆摆手,又推了眼泪横流的戚容音一把。
待她们同样隐入尘埃后,云川止叫过黑蛋儿,此时的黑蛋儿似乎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十分温顺而听话,将云川止举到头顶。
云川止则咬破手指,迅速在黑蛋儿头顶画出法阵,随后将满身灵力注入法阵,黑蛋儿顿时又膨胀了一倍,抬手便能触碰到洞穴的顶端。
未等云川止开口,它便伸着手,如同摘菜一样扯断那些藤蔓,粗犷的五指小心翼翼,竟没弄伤一个婴儿。
摘下来的婴儿便放在另一只手掌心,很快放满了,便挪动身躯,地动山摇地走向莫流筝。
莫流筝几人抬眼看见傀儡,皆是一副惊骇之色,不过待看清傀儡头顶的云川止后,便收了眼底震惊,将那些婴童收留妥当。
云川止刚准备操纵黑蛋儿转身,耳畔却忽然响起白风禾的声音。
“大妖来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令每个人心头一震,白风禾话音刚落,云川止便忽如坠入深潭,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冰冷的潭水束缚,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刺骨的寒冷代替炎热包裹一切,嘈杂的声响尽数消失,耳边只能听见簌簌风声。
好强的妖气,这便是十阶大妖的力量?云川止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七窍仿佛有什么东西往外冒,她强行运功,才没从鼻子里喷出血来。
就连身为傀儡的黑蛋儿也受了影响,膝盖咣当跪在地上,不过它还死死抓着云川止腰身,没将她扔在地上。
这样难受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此时一阵紫光忽然从身后迸发,属于白风禾的灵力犹如江水决堤,磅礴驱散妖气,带着花香的暖风代替寒冷,源源不断渗入骨髓。
“逃。”白风禾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低沉柔滑,有如从天而至的天籁,莫流筝第一个从痛苦中挣脱,拉起戚容音,踏入不知何时撕开的裂缝。
白风禾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无以修饰的长发猎猎飞舞,长眉微敛,妖冶面容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云川止双目睁大,半晌没有动。
其他两名仙修也陆续飞入裂缝,黑蛋儿恢复本来大小,云川止无意识地落地,迈动僵硬的腿脚朝那道光芒跑去。
一只脚踏入裂缝内,对面传来露水下青草甘甜的香气,云川止埋头正准备钻进去,却忽闻一道微弱的破风声。
有人在对面喊她的名字,同时也呼喊白风禾,云川止却忍不住回头,正巧看见一根藤蔓不知从何而来,贯穿白风禾肩头的同时,将她肩膀死死缠住。
白风禾抬眼看向她,眼神仍倨傲漠然,红唇微微勾起,朝她微扬下颚,要她快走。
她无法动弹,且显然已经力竭,方才还有半人高的裂缝仅剩一道月牙般的缝隙。
云川止垂下双手,忽然无奈地叹息,她收回脚,抬手掷出一柄弯刀,灵力裹挟着弯刀砍断白风禾背后的藤蔓,与此同时,她俯身抓住白风禾,将她用力塞入月牙。
最后一刻,她看见白风禾漠然的神色分崩离析,然后紫色身影被人拉入散发香气的草甸。
而她却被另一道藤蔓扯回原地,缝隙彻底消失。
云川止孤身一人,踉跄两步,狠狠跌落在腥臭的泥泞里。
第54章
方才的喧闹声随着缝隙的合拢消失无踪,耳畔只剩那些藤蔓拂卷的窸窣声,就连风都不再流动,安静得吓人。
果然不能与人产生太强的联结,云川止脑中冒出一句话,她忍痛苦笑,跌跌撞撞起身。
缠着她的藤蔓迅速收拢,云川止经不住那样强的力气,血气猛然上涌,几乎要从眼球喷涌而出。
死就死了,怎么还死得这般难看,云川止忙将眼睛闭上,这样就算是眼睛爆开,好歹也能被眼皮遮盖,多少体面一些。
她随着藤蔓的力道重新倒地,弓着身子等待死亡,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她身侧。
想必这就是那大妖本尊了,不知长相丑不丑陋,云川止斗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暗绿色的裙摆,和一头蛇尾般摇曳的,碧绿的长发。
几根藤蔓长鞭般卷着疾风而来,云川止闭眼扛下剧痛,然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
云川止没死,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虚汗,眼睛仿佛蒙了层雾气,迷迷糊糊看不清。
她吸着冷气翻了个身,身下是冰冷的石砖地面,硌得人哪哪儿都疼,云川止原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半坐起来。
挤掉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进去的血,视线这才清晰。
四面是灰色砖石垒成的墙壁,她正瘫坐在一处半人高的石台上,石台四周是静止的水池,水池中的水呈现脏污的绿色,仿佛布满腥臭的水藻。
正对着的方向有道石门,石门上凿出方块状的通风口,道道阴风从中吹来,吹得人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云川止收回视线,抖了抖四肢,发现手脚都被藤蔓绑住,四根结实的藤蔓从石台内伸出,仿佛玄铁似的,一动便哗啦啦响。
大妖居然没杀了她?云川止十分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昏倒前的破烂衣衫,但腰间装满器具的小木匣和袖中的黑蛋儿都不见了踪影。
“有人吗!”云川止扬声呼喊,她不停晃动手上的藤蔓,封闭的石室骤然吵闹起来,“有人吗,我饿了,来人!”
“我要如厕!”
许是她喊得动静太大,石门忽然朝一侧移开,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往石台山扔了些什么,于是几个干瘪的包子咕噜噜滚落在脚边,石门再次闭合。
那些包子看着就不像人能吃的东西,上面布满霉斑,甚至有一个都发绿了,云川止抬脚把它们踢进水池,仰面躺下。
也不知白风禾此时在哪儿,有没有回到不息山,会否会找人来救她。
应当会的吧?云川止想着想着翻了个身,就算白风禾不来,灵水总会担心她的安危的。
不对,灵水当时与那些婴童一起被捆在藤蔓上,从始至终没见她恢复原身,也不知有没有随着白风禾她们一块儿逃出去。
若灵水已经死了,那自己就真的无人在意了。
虽然她救了白风禾,可她终究只是个小仙仆,对于那些仙修来说可有可无,白风禾真的会为了她,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浮玉山吗?
对了,白风禾还受了伤,又耗费全身灵力行传送之法,哪怕她想回来,也是有心无力。
想了许久,云川止为自己的命运下了结论:必死无疑。
既然都必死无疑了,她便也不再挣扎,复又躺平,阖眼休息。
她是真的精疲力尽,又饥寒交迫,连暗自伤神的力气都没有,闭上眼就再次睡着,浑浑噩噩做了许多个梦。
梦到最后,连肌肤的触感都十分真实,她行走在悠长黑暗的甬道中,熟悉地拐了几个弯儿,走上足有整整一百级的长长台阶。
台阶尽头隔着台冰棺,冰雨落下,寒意四起,雨水冲刷掉冰棺上覆盖的灰尘草叶,一个女人的面貌出现在剔透的棺盖内。
女人双目紧闭,左眉眉尾有道莲花状的疤痕,面色像冰晶一样白得透明,她仿佛在棺中沉睡了百年之久,发丝垫在身下,却仍光泽浓密。
云川止睁开眼,几声急促的吐息后,这才压下心中惊骇,不解地起身,摸向自己的脸。
脸上还残留新鲜的伤口,刺痛感将她从恍惚中唤醒,她为何会梦到自己从前的模样呢?
若梦到上一世倒也正常,可方才的视角是从棺梏上方俯瞰,仿佛一个局外人,又或是灵魂出窍。
从第三者的角度端详自己前世的面容,倒是稀奇。
不过她来不及再想那古怪的梦了,因为此时胃部的烧灼感山火般蔓延起来,连带着心口都隐隐作痛,云川止将腰弯下,感叹自己真是凄惨。
从饥饿的程度来判断,从她昏迷过后,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两日。
石门在此时开启,云川止顿时防备地抬眼,只见门口黑影此时往两边闪躲,一个矮胖女子从门外踏入,双目无神,朝她道:“妖王有令,带囚犯。”
这大妖还给自己封了个王,云川止腹诽,随后手上藤蔓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
手腕脚腕都被缠出一圈淤血,云川止忍着痛揉了揉,小心地淌过污水,走出石门。
石门咣当一声合上,云川止假意低眉顺目地跟着矮胖女子,沿着一条石砖铺就的廊道走。
廊道顶上嵌了些夜明珠,提供微弱的光芒,云川止借着光偷偷四顾,发现两侧皆是与关押她的地方一样的石室。
透过石门上的孔洞偶尔能看见里面锁着的“囚犯”,偶尔有啼哭声凄厉响起,令人听着惴惴不安。
即将走出廊道时,云川止眼中忽然闪过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她猛地停下脚步,引路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枯黄的面容死死朝着她。
女子穿着下摆很长的裙子,将腿脚遮盖得严实,此时裙摆被撑得如水桶一般,下肢看起来出奇得肥胖。
“怎么不走了。”女子开口,她上前一步,眼珠暴起,“莫要让妖王等太久。”
“走,我腿疼。”云川止做戏去摸自己腿,一瘸一拐上前。
等女子缓慢地转过身后,她忽然从头发上扯下根发簪,发簪在她手中瞬间摊开,成了把寒光闪闪的短刀,云川止手起刀落,那女子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咕噜噜滚到一旁,凸起的眼珠仍直视她,云川止丝毫没有畏惧,上前一脚踩爆了她的头颅,顺便飞起一脚,将那沉重的身躯踹飞到黑暗中。
当咸鱼久了,这些杀人的功夫都有些生疏,云川止看了眼短刀上留下的血迹,是鲜艳的蓝色。
云川止捏着刀跑到其中一道石门前,摩挲到机关打开,侧身钻了进去。
“程锦书!”她轻声叫道,而后几步跑到石台上,石室顶端垂下两根藤蔓,死死束缚着女子双手,将她吊在半空。
被吊着的人杏眼紧闭,凌厉黝黑的眉毛被乱发遮盖,身上橙黄色劲装已被血色浸湿,成了斑驳的暗红。
云川止挥刀便割向那藤蔓,可惜她的短刀太过轻薄,根本无法将藤蔓砍断,最后云川止咬牙将灵力汇聚于手掌,这才将其震碎。
过度运用灵力让她有些力竭,云川止无比怀念自己的小木匣子,她抬手扶着程锦书倒地,用手掐她人中。
直到人中被她掐出血丝,程锦书才幽幽痛醒。
“云川止?”她捂着心口咳嗽,待发现自己并未做梦时,一边用手去掐云川止脖子,一边俯身咳得地动山摇。
“谁让你来的?”程锦书灰青着面色,手上却没什么力气,“我师尊呢,姑姑呢,灵水呢?”
她一边询问一边期待地往云川止背后看,然后却被云川止掰正了脑袋。
“让你失望了,确实只有我。”云川止苦笑道。
程锦书闻言,笑得比她还苦。
她二人皆是一副被折磨过的模样,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如今这般对望,竟生出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发生的事等会儿再细讲。如今那大妖唤我前去,我杀了她座下小妖才寻到你。”云川止速速道,“你可知晓怎么逃出去?”
程锦书无力摇头:“这座宫殿守卫森严,加上整座浮玉山都是她的地盘,凭我们两人定是逃不出去的。”
“那你来此又是为何,这只大妖可是二十年前,害你被逐出师门的那只?”云川止又问。
程锦书眼神躲闪,最后道了声是,她低着头,面色更加灰败:“可她似乎,与往日的良善大相径庭。”
“你竟相信一只妖会良善。”云川止张口想骂几句,最后看她面色太差,还是忍住了。
“但我未曾想你们会来此,我……”
“算了,不说这些,来都来了,还能走不成。”云川止嗤笑,她手一松坐在地上,“罢了,咱俩一同上路,好歹能做个伴儿。”
程锦书看着云川止,眼眶湿润了些,但她很快抬手抹了,笑着从衣襟里摸出一个还算新鲜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云川止。
“饿了吧,我昨日偷偷留下当干粮的。”程锦书说,“你吃得多,大的给你。”
云川止惊讶地接过馒头,捏着咬了一口。
她二人正沉默地吃着,又是阵窸窣声传来,方才被她砍头的那矮胖女子慢慢走过石门,看了她们一眼,又开口:“妖王有令,带囚犯。”
这一幕着实将云川止惊了一跳,她看了程锦书一眼,拿着馒头上前捏女子脑袋,发现她脑袋小了一圈,还软绵绵的,仿佛没有头骨。
云川止又伸手扯起女子裙摆,只见本该是腿的地方长满了软踏踏湿哒哒的触手,上面的吸盘还在缓缓蠕动。
她转头惊喜地看向程锦书:“你瞧,山里居然有八爪鱼精!”
第55章
程锦书闻言亦是睁大眼睛,一瘸一拐上前,同她一样伸手揉捏女子的头,呵呵笑了:“还真是八爪鱼精,此种精怪只有东方沧溟之界有,我从前历练时见过。”
“不过这八爪鱼精只是只刚化形不久的小妖,因为是八爪鱼所化,所以有断肢再生的本领。”程锦书说。
八爪鱼精被她们两人当稀罕物摆弄来摆弄去,终于恼了,粗长的触手用力点了点她二人肩膀,云川止和程锦书就被那推山撼石般的力道撞得连连后退。
随后触手伸长将她们牢牢卷起,拖着往石牢外走去。
石牢外是一汪幽潭,潭水浩荡广阔,漆黑深邃,水面平静无波,八爪鱼精偌大的身子没入水中,水面却仍光滑如镜。
八爪鱼稳稳朝着岸边游,云川止被绑在半空,她伸手摘了根头发扔入潭水,轻飘飘的发丝接触水面的刹那,却如同石子一样迅速沉没。
与云川止背靠背的程锦书此时开口:“这是传说中的黑月潭,状如黑色弯月,可吞没万物,哪怕是鸟儿飞过上空都会跌落潭水。”
云川止了然点头:“怪不得山里竟会出现八爪鱼精,想必她本就是生于潭水中的妖灵,被大妖收于麾下,还借着黑月潭造了监牢。”
也怪不得石牢守卫并不森严,除去八爪鱼精外,根本无人能逃出潭水的包围。
“闭嘴。”八爪鱼精听烦了,忽然扬声怒吼,粗壮触手在水下狠狠搅动,身边潭水忽得溅起几丈高。
云川止被它吼声震得头晕目眩,这才把嘴闭上。
八爪鱼精沉默地游到岸边,触手们恢复正常大小,无声在裙摆下蠕动,看着疾步如风。
走过一片开满蓝色荧光花朵的花田,登上盘旋的石阶,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廊道内行进片刻,眼前终于出现两道高耸入云的廊柱,廊柱上盘旋着无数藤蔓,将其包裹为墨色掺杂的绿。
远看藤蔓上长满鲜花,待走近后,程锦书忍不住发出惊叫,随后叫声戛然而止。
“你看见了吗。”程锦书偏头对云川止耳语,云川止点头。
那些“鲜花”实则是一个个悬挂的人头,有些早已成为森森白骨,有些却依稀能看出生前样貌。
这妖物的品味真是别具一格,云川止将眼神移开,不愿再细看那些人头。
穿过人头廊柱,脚下出现曜石铺就的粗糙地面,淡淡洒在黑曜石上,好似被湖水揉碎的月光般波光粼粼,两侧分别蜿蜒着两条白色龙骨,龙头在大殿尽头昂起,像在对着宝座上的人朝拜。
“妖王殿下,囚犯带来了。”八爪鱼精矮胖的身体匍匐在地,轻声说。
它开口后,云川止才发现宝座上坐着个人,那人与身下宝座仿佛融为一体,露出的肌肤莹白得像陶瓷烧制的娃娃,头发也淡如月华,流泻于肩头。
触手松开,云川止和程锦书从半空滚落在地,云川止离那宝座骤然近了,这才发觉其竟是由无数婴儿骸骨堆积而成。
四肢短小,头颅也只有掌心大,打磨得光可鉴人,若不是靠近细看,活像是月白色的宝石。
不知这大妖修的是什么魔功,竟如此惨无人道,云川止将头低着,心里忽又冒出个念头。
她两日前昏迷之时,所见大妖分明是身着绿裙,也是绿色长发,如今怎么成了白色?
云川止抬眼偷偷端详,只见女人身子微微向前,雪花一样雪白浓密的睫毛耷拉着,眼中无悲无喜。
女人的视线落在程锦书身上,程锦书同她对视后,眼睛骤然垂下,双唇紧抿,捏紧了拳头。
“何人闯入浮玉山,报上名来。”女人开口,声音婉转悦耳,她视线并未在程锦书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云川止,沉重的妖力顿时如大山倾倒,压得云川止喉头腥甜。
云川止自知自己如今任人宰割,便老实回答:“云川止。”
“你呢。”女人对程锦书道。
程锦书沉默许久,才道:“程锦书。”
“尔等仙修不好好在你们仙门的地界待着,非要来送命。”女人仿佛叹息,她缓缓站起身,话说一半,方才徐徐清风般的嗓音顿时变了调子,宛如厉鬼般喧嚣刺耳,尖声叫道,“杀了,都杀了!”
“本王最恨你们这些臭修仙的,看见你们便恨不得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将你们头剁了挂在门上打鸣!”
她语调转变太快,诡异的声音涌进耳朵,仿佛要将头皮掀起来,云川止忙捂住耳朵,抬眼看去。
瓷白色的皮肤藏满爆裂的血管,狰狞可怖,脸色一瞬变得青灰枯败,头发蛇尾般卷起,愤怒地缠绕,与方才判若两人。
程锦书受了惊吓般僵直了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大妖,一道粗长的藤蔓从大妖口中呼啸而出,直刺向程锦书面门。
云川止来不及细想,她猛地拔下发簪扑上前去,拦腰将程锦书拖至一旁,挥刀砍向藤蔓,藤蔓犹如钢铁,震得她虎口生疼。
但好歹也是挡下一击,可大妖显然起了杀心,无数条藤蔓冲破衣衫,像攻城利箭般密密麻麻射来,妖力再次挤得云川止七窍刺痛,口中淌出热乎乎的血来。
这时原本呆滞僵直的程锦书忽然反扑向她,用身体将云川止护在身下,那些藤蔓即将刺破她躯干的刹那,骤然停住。
有些尖端已经割破了程锦书本就破烂的外衣,鲜血从那些裂缝内渗出,红艳艳的醒目。
云川止十分惊诧,她透过程锦书衣衫模模糊糊睁眼,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藤蔓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云川止忙抬手推开程锦书,扶着她坐稳。
还好都是外伤,最深的窟窿也不过半个指甲盖深,血流了不少,却未伤及要害。
云川止没想到程锦书会扑上来保护自己,此时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她防备地看向大妖,女人此时已经恢复瓷白的面容,正垂着双手,静静站在宝座前。
她忽然坐了下去,开口,声音仍是悦耳空灵:“望潮,拿我的碧玉丹来,喂她吃下。”
被唤作望潮的八爪鱼精扭着触手走上前,俯身将一枚丹药放在地*上,丹药表面翠绿欲滴,散发着腥苦之味。
云川止不解这大妖到底为何如此反复,但此时程锦书疼得面色发白,她便拿起丹药闻了闻,确认无毒后,喂给了程锦书。
那丹药竟出奇得有效,只一眨眼的功夫,程锦书身上的伤口顿时愈合,青绿色的黏液从她身上冒出,又很快消失。
“左右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仙修,不过样貌不错。”女人再次开口,她视线扫过二人,“望潮,将那姓程的带到荼蘼园,好好梳洗,寻间房子关着,等我三日后宠幸。”
听清那两个字后,云川止和程锦书齐齐睁眼,程锦书下意识后退,却被章鱼精的触手卷了,动弹不得。
“什么?”程锦书仍一脸不敢相信,她张嘴想叫嚷,奈何嘴巴也被封住,只能呜呜地挣扎。
云川止亦是十分震惊,她昂头看向宝座上的女人,大妖此时正凝眸望着她,像在纠结思忖,最后用透明的指甲朝她一点,勉强道:“这个年纪小了些,但还算清秀。”
“望潮,把她也带去吧,寻间偏的屋子给她,三日后,一同宠幸。”女人道。
云川止还未从惊骇中挣脱,恍惚间人已经被触手卷起,走出宫殿,重新穿过冒着微光的蓝色花海,沿着条石桥往浮玉山另一端走去。
因着被大妖占领的缘故,此处看不见星辰云海,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身侧似有什么花草在摇摆翻涌,看不清晰,时不时有怪叫声从中传来。
云川止在一片黑暗中随着触手浮浮沉沉,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又穿过两道人头廊柱,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的是数百间藤编的房屋,像是被藤蔓串联起来的数百个花苞,树冠般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高低错落。
有些房屋内灯光闪烁,有些则悄无声息,不知是里面无人,还是人已睡了。
云川止没看见程锦书的去向,她被捂着嘴塞进了高处的一间房屋,藤编的门猛然关合,无数藤蔓冒出打结,将大门锁死。
云川止踉跄着站稳,回首门已关上,她长长叹了口气,拖着到处酸疼的身体,蹒跚寻到床榻坐下。
床亦是藤编的,像拴在两堵墙上的一张大网,坐上去倒是柔软舒服,云川止只觉得自己上辈子都不曾这么累过,缓缓躺下,吊床随着她的力道打晃。
从醒来后,事态发展甚是诡谲,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不仅活了下来,还和程锦书一道,被那妖王收进了后宫。
实在荒唐。
虽说三日后等着她的不知是什么命运,但至少如今暂时安全了,只是这浮玉山内疑团重重,她有些思忖不清。
性情跌宕起伏的大妖,被用作炼丹的婴儿,种种谜团萦绕着云川止脑海中。
绕着绕着,她胃里又是一阵喧嚣,于是云川止起身围着房屋转了一圈,屋子里陈设简单,桌上摆着不知什么茶泡的水,并无吃食。
屋子无窗,她又召出灵力触碰墙壁,灵力刹那间被吞噬无踪。
看来暂时难以出去,云川止又回了吊床上躺着,许是饥饿作祟,她冷不丁思念起了不息山。
当初还觉得不息山百般不是,如今想一想,山中钟灵秀丽,吃食又多,和这些妖物对比,就连那位难伺候的门主都温柔上百倍。
这么一想,她都有些思念白风禾了,云川止无声嗤笑,翻转身子,直叹自己小仙仆做太久,沾了不少人气儿。
哪怕独自被留在妖怪巢里,关在石牢中,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小事,生死而已,到不了伤感的地步。
可如今想着白风禾,云川止却生出几分惆怅,这么久没动静,不知白风禾是不是已经将她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白风禾身上的伤有没有好转,她如今没有自己守夜睡得都不安稳,若睡不好,伤好得更加缓慢。
……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正在走神,忽然传来叩门声,门上充当锁扣的藤蔓慢慢撤退,云川止顿时将思绪抛在脑后,无声起身。
她背对墙壁站在门边,握紧手中短刀,侧头望向门缝。
门开了,一个罩着黑衣的身影抬腿踏入,云川止操起短刀上前,来人却仿佛料到了她会如此,并不做防备,只反手将门关紧,猛地拉下面纱。
云川止短刀近了那人咽喉,却冷不丁看清她面容,那张脸平凡而陌生,唯有一双柳叶眼被雨淋得湿润,眼尾染红,夺目漂亮。
云川止反手将刀握在掌心,停步避免同她相撞,愣怔呢喃。
“白风禾?”——
作者有话说:是卡着章末赶回来的门主大人。
淋了雨有点发烧,昏昏沉沉写得好慢T-T,先发出来,有错字明天醒来再修文叭
第56章
云川止震惊万分,又不敢相信,于是伸手想去撩开她挡眼的碎发,手腕却被人冷不丁握住。
“别动。”来人道。
那声音沉静而轻柔,但比往日低沉许多,俨然隐忍着不悦,握着云川止手腕的五指再次攥紧,不由分说地推着她,连连后退。
“你若真的想找死,本座大可以直接杀了你,何苦费这样的功夫!你不过一个连仙修都算不上的仙仆,好好埋头保命便是,做什么出头鸟,指望本座感谢你?”
白风禾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云川止已经被她推得穿过狭小的房屋,后背抵上了墙,白风禾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双双反剪在她身后。
陌生的气息萦绕身周,手腕被攥得发麻,云川止眨了眨眼,不理解白风禾为何会气成这般。
不过哪怕再气,白风禾也真的来寻她了,云川止想着想着勾唇,被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一瞪,只能强行压下嘴角。
“你以为本座没有法子出去么?何须你来逞能。”白风禾脸颊上的水还未擦干,发丝打着卷黏在脸侧,眼底分不清是水雾还是泪幕,映出跳跃的灯火,“你可知那日……”
她气息忽然紊乱,没再说下去。
“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云川止被她劈头盖脸指责一同,却不气不闹,反而冲她笑,“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我还以为我一个人微言轻的下人,你不会来救我。”她又道。
“谁说本座是来救你的。”白风禾将她手松开,转过身去,用潮湿的衣袖擦掉脸上的雨水。
云川止掩不住心中雀跃,她往前走了两步,熟练地伸手摘掉白风禾身上被淋湿的斗篷,叠好放在一边,又拿起桌边干燥的手帕呈给她,示意她擦脸。
忙忙碌碌做完一切,又回身沏茶,茶壶里的水是冰的,她便画了个阵法,将茶壶放上去加热。
云川止背影欢快忙碌,淅沥沥的雨滴不断敲打屋顶,奏出令人困倦的旋律,同外面山雨弥漫的寒意不同,屋内因为有了法阵,仿佛春日般和煦温暖。
白风禾抖了抖睫毛,抖下小小的雨滴,她用手帕吸去水渍,顺便擦掉了眼角的温热水汽。
自师尊去世后,她便再无亲近之人,更不会因为旁人心焦,可那日云川止随着虚空裂缝消失在她眼前时,她竟惊慌到了无措的地步。
哪怕是年少时,她都未曾体会过这样的慌乱,脚下清香绵软的草甸,脸颊吹拂的凉风,在那一刻都仿佛化作恶鬼,张牙舞爪地夺她理智。
肩上伤口的疼痛似乎随着慌乱消弭,向来处变不惊的她险些重新撕开虚空缝隙,却被几个晚辈死死拦下。
白风禾后来想过缘由,因为她不信,不信有人真的会为了她这般的人以命换命。
自那日众仙问罪,被关入涤罪天牢起,她便再也不信所谓的人间情意,可当少女拖着羸弱身躯,不顾性命将她推出妖域时,她多年来炼化的甲胄彻底崩溃。
幸好,幸好云川止没有死。
“来,喝点热茶。”轻快的话语将她从思绪中唤醒,云川止捧着个白瓷的茶杯向她走来。
白风禾眼神落在少女飞扬的鬓发,弯起的眼角,此时的云川止已经化为原来的模样,脸上还残留猩红伤口,衣衫褴褛破烂。
白风禾眼底潮水掀起又褪去,最后垂眸接过茶杯,低头喝了。
“云川止,本座有点累。”白风禾忽然说,于是少女接过她手上茶杯,上前搀扶,白风禾便假意站不稳,放松双肩靠入她怀里。
泥土味混着血腥味,本该不甚好闻,但白风禾却恍若不觉。
“对了,你伤口如何?”云川止扶着白风禾,忽然想起她走时所受的那道伤,于是将她扶上藤椅,半跪在她脚边,抬手掀起衣襟。
白风禾嘴唇微抿,抬手阻拦:“无妨。”
但她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无碍性命,只是大妖的藤蔓附着了妖邪之力,只以灵力疗伤无法恢复。”
“但莫流筝精通药学,制了些克制妖力的药粉,每日涂抹,不日便能痊愈。”
寻常外伤对仙修而言都不过尔尔,修为高者只需念几句口诀便能恢复原状,然而这大妖造成的伤口竟只能靠药粉救治,可见伤势之重。
云川止掩不住忧心,问白风禾要了药粉上药,白风禾起初还呵斥她胆大妄为,但耐不住云川止请求,还是“勉为其难”递给她。
装药粉的是个油纸折成的药包,云川止小心翼翼褪去白风禾的外衣,里衣则扯了一半,当那凝脂般的肌肤大片露出时,云川止面颊燥热,不敢再扯。
白风禾却泰然自若,轻拉腰间衣带,整个肩背便暴露在灯火下,火光在滑腻平整的身体上流淌。
看来白风禾只变换了面容,身上没有变,这样玉骨冰肌的身体同那张脸很不适配,云川止不敢移动视线,只盯着扯掉裹帘的狰狞伤口。
说是伤口,倒不如说“洞口”,因为这道伤完全贯穿了左侧的肩膀,猩红的血肉从中翻出,已经过去两日,却仍在渗出血迹。
云川止心尖一拧,轻柔地将药粉倒在流血处,白风禾从嘴角溢出声轻嗯,听得云川止手掌发软。
“疼吗?”云川止开口问,白风禾蔑然看了眼伤口:“些许。”
怎么可能只是些许,云川止咬唇叹息,小心上完药,把她衣衫合拢。
如今内伤外伤堆叠,白风禾的身子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下去,云川止细心给她系好衣带,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伤。
白风禾则垂眸看着她,眼中若有所思,少女同刚来不息山时亦是判若两人,往常叫她做点什么都要偷懒,可如今面对自己,竟这般无微不至,叫人受用。
对待心软之人,果然只需示弱便可。
云川止将她衣衫理好,这才问:“你如今受了伤,是怎么进来浮玉山的?其他人呢,灵水呢,她……”
“灵水无碍,本座将她混在那群婴童中带了出去,据莫流筝所言,那日所救的婴儿共有二百八十六个,如今已送到附近城池,请人妥善放置。”白风禾说。
“灵水同莫流筝、戚玉容等人一起赶回不息山,将发生之事尽数告诉师姐,师姐已联络其余宗门,准备一同赶往此处,收服大妖。”
听到这里,云川止放了心,她恢复笑意:“你就是单独来救我的。不过浮玉山重重封锁,你如何混的进来?”
白风禾面色红了红,不置可否,而后回答:“我昨日在浮玉山山脚下徘徊,忽然撞见几个溜出山作恶的小妖,于是杀了一只,取其妖丹吞下,用妖力掩盖灵力,躲过了那些飞虫。”
“食用妖丹?”云川止起身道,“那不是被三大宗禁止了吗?”
“本座又不修妖魔道,管他禁不禁。”白风禾说得漫不经心。
也是,云川止想,三大宗禁止仙修做的事多了去了,白风禾都没少做。
“反正少用灵力,不靠近大妖,大抵是不会被发现。”白风禾从怀里取出几颗丹药,递给云川止,示意她吃下,疗愈外伤。
“脸上的血也可以擦一擦了,脏兮兮的,甚是难看。”她又道。
云川止按她说得吃下丹药,又用帕子沾着茶水擦脸,屋顶雨声渐歇,白风禾忽又开口:“你呢,大妖为何没有杀你,又为何将你关在此处?”
云川止擦脸的动作缓缓停下,她从睫毛缝隙看了白风禾一眼,装作平静地开口:“我寻到程锦书了,大妖将我二人带去,想来是我二人太过貌美,惹她起了歹心。”
白风禾将手搭在桌上摩挲桌角,等她继续。
“这才命人将我们关到此处,说三日后,宠幸。”云川止道。
话音刚落,桌角吧嗒一声断了,白风禾捏着那一截桌角微挑眉梢,凝视着她,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白的杀人名单上再添一名大将~
今天少更点,明天多更点~
第57章
过了会儿,屋中响起声嗤笑,白风禾将掰下来的桌角放回去,紫光一闪,恢复原状。
“你们二人太过貌美?”白风禾上下打量云川止一圈,嘴角噙笑,眼神讥讽冷冽,“不过一只丑陋的山精野怪,真将自己当皇帝了不成。”
“就是。”云川止附和,擦完脸后,又装作整理身上破烂的衣裳。
白风禾此时的目光有些阴森灼热,看得人浑身不自在,云川止只得自己岔开话题:“那个,三日内,我们能逃出去吗?”
白风禾总算是将眼神移开,轻声道:“默不作声出去倒是简单,但如今大妖以婴童炼制丹药,应当是要借助初生儿身上的出世精元,修炼某种功法。”
“什么功法?”云川止问。
“不知。”白风禾摇头,“我自小在不息山修炼,对魔道功法知之甚少,但上次地下同大妖交手一回,它妖力磅礴无尽,妖法诡谲难防,想必距离修成功法已是不远。”
云川止一颗心闻言吊起,她蹙眉道:“如今的大妖就已如此难对付,若是待她功法修成,岂不是要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倒是不至于,但天下大乱却是必然,浮玉山山脉绵长蜿蜒,涉及到的城池村庄不计其数,如今拾玉城已成一座死城,其余两三座城池已然有百姓失踪。”
白风禾又喝了口茶水:“若等她大法修成,各地仙修必然要汇聚一堂共同抵御,到时遭殃的必是周围百姓。”
“若提前要百姓们南下避灾呢?”云川止也跟着忧心起来,她拉了把藤椅坐在白风禾对面,出声道。
“你可知光拾玉城一座小城就有着数万人口,百里外还有最为富庶的云阙关、青晏镇等,百姓加起来上千万,往何处迁徙都难以容纳。加之凡人身体羸弱,老弱病残亦是有的,让他们迁城,无异于要了他们性命。”
“所以本座此次前来不止要救你性命,还得在三日后牵制大妖,等待众仙包围浮玉山,内拖外攻,一同将其收服。”
“为什么要等到三日后。”云川止不解。
“这三日,不息山会派出无数仙修来到浮玉山附近,劝说山中村民下山至周围城镇,再为城镇设下保护结界,免得无辜百姓受难。”白风禾说,她将头放在指尖撑着,神色很是疲惫。
云川止道了声原来如此,但很快又凝重了面色:“既然要牵制大妖,为何不再多派几个仙修过来,只你一人,又有伤在身,万一不敌……”
“无妨,若只是牵制,本座一人便可。”白风禾说。
云川止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还是未将心里话说出口。大妖妖力强悍,若白霄尘等人真的赶到还好,若到时拖上个几个时辰,白风禾这条命怕是要折在此处。
但白风禾说过,白霄尘是她除了自己之外,如今最信任的人,想来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肯做这种事吧。
雨声彻底消弭,门外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世上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人。
“时辰不早了,你既疲累,就先歇下吧。”云川止起身放回藤椅,上前搀扶白风禾,缓步到吊床边。
“此处唯有一张床榻,我睡了,你又睡在哪里?”白风禾垂眼看那藤编的吊床,拿指尖晃了晃。
“我哪里都能睡。”云川止笑笑,“这妖族的地界本就不适合人居住,能有床榻已经极好了,你且忍耐两天。”
初来时还觉得白风禾娇贵矫情,如今看她要睡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云川止竟还生出几分酸涩。
自己当真被白风禾下了什么术法不成?云川止想着想着心中发笑,她扶着白风禾躺上吊床,又把白风禾带来的斗篷用法阵烤干,替她盖住肚子。
“冷吗?”云川止问。
“不冷。”白风禾道,她眼神落在云川止乱七八糟的头发上,然后偏头,阴影盖住了盈盈眼波。
不冷便好,云川止看着白风禾平静的睡颜,然后乐呵呵寻了块干燥的地板躺下,拿茶壶下的托盘当做枕头,阖目歇息。
方才服用了丹药,身上的伤痛已然褪去,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疲累,桌上的阵法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小屋香喷喷暖融融的,更令人困倦。
云川止朝着白风禾那一头蜷缩身体,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而一直平稳的吊床晃了晃,女人合衣起身。
少女乱发铺散开来,发丝打着卷,面颊微红,气息喷洒均匀,衣衫破破烂烂的,睡得很沉。
像打架打累了的顽强小兽,在哪都能睡得香甜。
身上干燥的斗篷滑落,白风禾伸手拿了,踱步到云川止身旁,用斗篷将她包住,然后弯腰抱起。
不知是自己太虚弱,还是她又长个子了,抱着沉了不少,白风禾低头将她掂了掂,少女还是没有醒。
以她这样的乐观性子,哪怕自己使些手段,将她日日囚于身侧,应当也不会生气的吧,白风禾眼眸渐渐幽深,待少女发出声嘟嘟囔囔的梦吟后,又恍惚着抬眼。
把人放在吊床一侧,然后翻身躺在她的身边。
本来难以安眠的白风禾,伴着少女的呼吸声,很快睡熟了。
大妖的地界没有日升月落,这三日无聊至极,但也转瞬即逝,第三天还未晨起,门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风禾最先察觉有妖靠近,她翻身跃下吊床,对着睁开惺忪睡颜的云川止凝眸示意,而后后退几步,身体和气息都隐入墙内。
云川止也彻底清醒,但她仍然躺在床上,装作熟睡。
第一日她在白风禾身边醒来时还十分震惊,后面便习以为常了,不过往常虽也与白风禾同榻过,但那些架子床方正宽阔,两人躺着也挨不着。
但如今的吊床狭窄倾斜,两人同榻便是挤在一处,腰贴腰腿贴腿地挨着,只能背对而眠,谁都不敢转身。
至少云川止不敢,她若是翻个身,就同将白风禾从背后揽在怀里了没什么区别。
这天梦里竟也出现了这个画面,她对着白风禾的背影,侧身躺着,幽幽香气萦绕耳畔,几根发丝挠得人浑身发痒。
梦里云川止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摸上白风禾腰肢,将那柳枝般柔韧轻盈的腰拉近自己,女人并未被吵醒,反而往她怀里靠得更紧。
紧到薄薄的布料在两人升高的体温中仿佛融化不见,紧到似乎肌肤相贴,白风禾的背脊像是一块细腻的软玉,略微一动,便像妖一样勾人心魂。
……
云川止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从对梦的回忆中唤醒。
美人果然危险,自己一个活了几十年都清心寡欲,重生后更是眼里只有吃喝享乐的人,居然会做这样旖旎的梦。
罪过罪过,云川止红了面颊,正巧这时敲门声响起,她翻身落地前去开门,微风吹入小屋,那日所见的八爪鱼精出现在门口。
柔软的触手呈上个木案,案中装着叠好的衣衫和墨玉金丝制成的头面。
“妖王有令,要你换好衣裳,入夜后前往千藤妖殿侍寝。”八爪鱼精面无表情道。
云川止接过木案,而后开口讯问:“那位和我一同来此的女子,我们可是一同前去?”
八爪鱼精没睬她,将身一转,蠕动着离开,云川止刚想往周边看看,那门又哗啦合上,被藤蔓封死。
云川止无奈地回头看向墙角,白风禾已然轻拂衣衫,从墙中走出,唇边带着讥笑:“你要去侍寝了。”
“那大妖可生得漂亮?”她挑着眉尾道。
“这是什么好事吗?”云川止面色凄苦地看向白风禾,“你都说她是妖了,能漂亮到哪里去。”
白风禾挤出声轻哼,她眼中不知为何郁气满满,浑身上下透着烦躁,将藤椅撞得咯吱作响。
“你既然能进来,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想看看程锦书现下如何。”云川止双手合十,希冀地看向白风禾。
白风禾张口却仍是阴阳怪气:“你在意的人倒是多。”
这厮晚上吃炸药了?说个话都是火星子,云川止决定不再触她霉头,乖乖把嘴闭上。
见她不说话了,白风禾面色才恢复了些,漠然道:“你身上有大妖下的禁制,出不去,本座去替你问问。”
她说罢便站到门前,门上藤蔓松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云川止叹了口气,回身看着木案中的衣裳,摸着只是寻常织物,她等白风禾也无聊,便脱衣换上。
这大妖倒是大方,制作衣衫用的是天山蚕丝,穿着温暖轻薄,赤红色的衬裙穿在内,外面却还得套上层叠的胭脂色薄纱,上身亦是白色肚兜套胭脂色外衫,精裁细绣,动起来流光溢彩。
云川止两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裳,更别提那些碧玉发簪碧玉耳坠,很是不自在。
于是便将头面收入袖中,又扔了沉甸甸的红色氅衣,总算好受些许。
这时藤蔓消失,白风禾推门而入,看见云川止后,步伐顿在门外。
“好看吗?”云川止别扭地转了转裙摆,朝她笑道。
白风禾起初点头,随后又摇头,她关门入内,目光停留在云川止脸上半晌,道:“你生得素净,应穿些素彩含章的衣裳,这衣裙繁琐艳俗,不衬你。”
但她仍未移开眼睛,过了会儿又道:“不过还是好看的。”
“好看便行。”云川止很满意,她在小屋中央左摇右晃,笑着问白风禾,“你会盘发吗?”
“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让本座给你盘发?”白风禾嘴上虽讥讽,但还是上前薅过她脖子,玉指卷起她发丝。
她动作轻柔,如微风拂过,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云川止开口:“你见到程锦书了?”
“见到了。”白风禾回答,“她就在你隔壁,也换了衣裳,说今晚侍寝。”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的衣裳比你精美许多,本座摸了摸,并非是凡人的料子,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绢丝织成,充盈着妖力。”
云川止顿觉新奇:“那大妖还区别对待,不过据说她二人在不息山便相识了,莫不是……”
“本座不太清楚旁人琐事,但方才找其他关着的人询问了几句。据说这大妖十分荒淫,凡是被捉入浮玉山的仙修,都会留下来行龌龊之事。”
“而且手段极为毒辣阴狠,被她带入寝殿的仙修皆衣衫凌乱,断气而亡。”白风禾道。
一般来说妖人有别,一只十阶大妖不去找妖怪□□,却对仙修情有独钟,真是奇怪,云川止沉了面色。
“那我怎么办?”云川止忽然抬眼,抓住白风禾衣袖,“我还是个黄花姑娘,你会保护我的吧?”
若真以那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死了,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自刎呢。
白风禾垂着睫毛扫她一眼:“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本座会先给你个痛快的。”
行,好,谢谢您,云川止微笑。
发丝很快被收拢在耳后,白风禾垂手看了看,少女未着粉黛,虽与红衣不搭,但因着她面色粉润,唇红齿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好了。”白风禾道。
浮玉山的夜空寂无声,没有月色的点缀,屋外的大地看上去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
两名小妖化成的侍卫抬着轿辇,平稳地穿过那日看见的蓝色花海,云川止探头看出去,只见身后蓝莹莹的花散开又合拢,想来是同样被抬着的程锦书。
为了防止被大妖察觉,白风禾并没有同她一起,而是不知躲藏在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轿辇缓缓下沉,一袭红纱落于头顶,有人用一根花枝引她走过人头廊柱,绕过层层台阶,最后石门开启,她抬腿踏入。
石门猛地关合,云川止双肩一震,她抬手掀了红纱,昏暗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入眼是大片的黑,唯有一张青色石床散发莹莹微光,像个石砌的巨大棺梏,光秃秃出现在石室中央,石室两旁是两个水池,雾气不断从中弥漫。
这雾气里仿佛藏着什么,闻了便令人浑身发软,意乱情迷,云川止伸手在心口画出道阵法,这才重新站稳。
她正往前走,耳后忽然被人吹出道热气,云川止顿觉得浑身坠入冰窟,汗毛竖起。
她猛地转身,鼻尖险些碰上大妖瓷白如玉的脸,云川止连忙后退,耳边风声呼啸响起,她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死死按在了石床上,四肢如坠大山,后背寒冷如冰。
“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鬼魅般的空灵声音在她耳畔说道,一切快得令人难以反应,大妖的嘴唇已经离她嘴巴近在咫尺。
云川止偏头忍耐,却有道清脆的重击声在她面前响起,云川止惊讶回头,看见的果然是手拿一把砍刀,满身戾气的白风禾。
“不是说让我先拖延会儿吗!”云川止忙道。
“本座,忍不了了。”白风禾手里的砍刀嗡嗡作响,眼中杀意凌然——
作者有话说:小云:带不动啊带不动
和大家推荐一下我的下本新文《被穿书者夺舍后》,温柔谪仙师尊VS清冷病娇徒儿,如果收藏够上榜的话下本就开这个!喜欢的话麻烦点个收藏吧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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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穿书者夺舍后》文案
时长清作为锦阳宗最年轻的长老,活了三百年,方才得知自己是一仙侠中的炮灰师尊。
即将有一名穿书者要占她身体,借她修为,将书中主角收为徒弟,助其修得通天大道。
时长清夺回身体已是八年过去,主角受她托举,已是名扬江湖的绝代天骄。
代价是原本富庶的宗门一贫如洗,债台高筑,她的修为也只剩了一半,成为一个废物长老。
这些都能忍受,然而她寻遍宗门上下,都没有寻到她八年前收下的,那名乖巧懂事的漂亮小徒儿,顾遥星。
时长清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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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长清后来知晓,顾遥星的身份是魔皇之女,亦是书中的病娇恶毒女配,将来会同女主争抢男主,扰乱书中世界。
于是穿书者对主角视如己出的同时,却对顾遥星各种虐待鞭笞,最后甚至废了其仙脉,贬为最下等的药奴。
时长清找到顾遥星时,年幼的少女正饿得瘦骨嶙峋,和一众药人们抢夺地上的馊饭吃,看见她后,吓得抱头嘶吼呜咽。
时长清却不顾被少女咬出血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星星不怕,师尊回来了。”
———
时长清不信什么狗屁的穿书与否,她还清外债,重振门风,又将那只会啃老吸血的龙傲天主角胖揍一顿,逐出师门。
她亦不信什么狗屁的恶毒女配,将如今视她如仇的顾遥星带回门中,善心感化,温柔教导。
又因为自觉亏欠,对她好得有些过了分,就寝要抱,用膳得喂,甚至沐浴搓背都亲力亲为。
后来,少女褪去仇恨与怯懦,长成了霜花般清冷的女子,不仅修回了仙脉,甚至超越主角,成为锦阳宗最为卓越的天才。
时长清十分欣慰,收拾家当准备去修无情道,然而身子一转,却看见一向清冷的徒儿举着刀跪在她脚边,刀刃抵着白皙脖颈,眼尾殷红,泪眼涟涟。
“师尊,你别不要我。”
————
好不容易感化的徒儿往另一个方向黑化了怎么办……
1、温柔谪仙师尊×清冷病娇徒儿(大概)
2、师徒,1v1、he
第58章
大妖毫无防备突遭重击,身子斜着飞到了一侧,俯身半跪在地,雪白长发帘幕般垂下,遮挡了她神情。
她抬手摸了下后脖颈,鲜血粘红指尖,皓玉般的指甲上亦蒙上层血迹,愣怔地放到眼前。
“仙修。”她轻声道,而后缓缓起身,白色衣裙的衣袖和腰线都匝了黑边,配着她惨白面色和半透明的双眼,实在像个凄美女鬼。
云川止惶然翻身站起,几步退到白风禾身后,压低声音道:“距离你们约好的时辰还有多久?”
“小半个时辰。”白风禾说,她扬手扔*了那不知从何处夺来的砍刀,掌心握紧,灵力幻化的紫色宝剑便挣脱虚空,灿然出现。
事已至此,云川止便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她弯腰把白风禾方才拿的砍刀捡起,然后刚起身手上便空了,随后紫色剑柄抵在她心口。
“你不是她对手,滚一边儿去。”白风禾斜睨她道,她已不再需要遮掩,于是换回了原本容貌,红唇肆意勾起。
被嫌弃的云川止顿了顿,想反驳但无话可说。
大妖将白鹤似的脖子弯了弯,偏头看着她们,脖颈上深可见骨的刀口迅速被一层妖力抚平,她便又摆正脖子,眼中似有好奇。
“你是何人?”大妖上前一步,探身道,“我从未见过你。”
“一个肮脏的妖孽,怎会见过本座?”白风禾忍耐数日的光剑此刻活过来一般震动,剑鸣形成的威压大山般压迫房梁,石室地动般震颤。
大妖却恍若不觉,她看了云川止一眼,道:“你无需焦急,我不会杀她,宠幸之后便会放她离开。”
“放她离开?你当本座是三岁稚儿么,什么鬼话都信?”白风禾蹙起眉头。
大妖发梢在石室内无风飏动,她开口想说什么,却神色怪异,如鲠在喉。
云川止轻轻拉了拉白风禾,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从身后贴着她肩膀道:“此事十分蹊跷,这大妖性子诡谲多变,时而疯鸷,时而又懵懂天真,她说的没准儿是真话。”
“真话又如何,不管她杀不杀你,那无数婴童确实死于她手。且师姐很快便会赶到,介时一场大战定是逃不脱。”白风禾说。
大妖眼睛朝石门看去,似在等待什么人,但那人终未到来,她只得收回眼神,声音仍是轻柔缥缈:“如此,那只好得罪了。”
说罢,大妖身体顿时化作一道雪白的风,迎面冲撞而来,白风禾和云川止齐齐闪身至两侧,大妖与她们擦身而过时,数道银针破风而出,直奔二人面门。
白风禾自是轻易化解银针,云川止稍微狼狈些,但也凭着道护体阵法将其挡下,不过也被震得麻了半截身子,连连后退。
一根银针滑落在地,却忽然变得尘埃般轻盈绵软,云川止捡起一看,竟是根灰白色的长毛。
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毛发沾着雪原和青松混合的清冽气味,她又用指尖碾碎毛发,仔细辨别。
是犬类的毛发,云川止讶异抬眼,大妖的身影正在同白风禾交战,一人一妖的身影仿若混在一处,只能凭着光影判定身份。
头顶震碎的石头和夜明珠扑簌簌掉落,云川止见白风禾不落下风,便弯腰躲过那些碎石,摸索到安全处。
插不上手时,不添乱便是最大的能耐,云川止冷静地看向对面缠斗的身影,心中思念她装满法器的小木匣和黑蛋儿,若是它们在,她好歹能给白风禾添些助力。
地动天摇般的动静迎面靠近,云川止抬眼便看见那棺梏样的石床泰山压顶般旋至头顶,她心道不好,连忙猛蹬右足,打着滚滚出角落。
巨响震得人心肺生疼,石床应声嵌入墙壁,石室顿时轰然塌陷,眼前烟尘弥漫,白色身影猛地撞上紫色身影,掌心狠狠拍向她心口,将人瞬间推出石室。
白风禾张开双臂稳稳落于石室外的虹梁之上,飞阁同是石砌,连接左右两座妖楼,她们方才所在的那栋妖楼正在缓缓倒塌,白风禾顿时心惊,她正欲返回去救云川止,便见少女抱着脑袋,从烟尘中不要命地逃窜出来。
白风禾见状展眉,却见对面的大妖凝视着她,温声道:“你喜欢她么?”
这大妖好好打着架却冒出着不相干的话来,若不是白风禾防备心重,险些让她引走心神,白风禾嗤声道了句你管,随后将手作刀,劈手砍向她手腕,被大妖旋身躲过。
“你杀不了我的,你们快逃吧。”大妖雪白的睫毛低垂,眼中黯淡,“带着她们,一起逃。”
白风禾本欲刺向她丹田的光剑闻言停顿,这时头顶夜空忽如水波般震荡,满山的蝉同时震鸣,尖锐的声响利剑般刺入耳膜。
饶是白风禾都有些抵御不住,她冷眼默念心诀,恢复了一瞬昏眩的心神。
脚下虹梁不住震颤,八爪鱼巨大的脑袋浮出地面,触手海藻般包围虹梁,上面的吸盘比人脑袋还大,悠悠拂卷。
“妖王,浮玉山来了许多仙修,更多的修者正在往此处赶来,我们被包围了。”八爪鱼浑厚的声音响起,蝉鸣仍然聒噪不休,无数鸟儿从林中飞起,黑压压向远方逃窜。
大妖的眼睛猛地睁大,方才雪白的脸顿时泛起青绿色,像是迅速腐烂的尸体,血管青筋皆跳动在脸皮之下,发丝变作藤蔓,从她脑后狠狠刺向白风禾。
“仙修!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心的仙修!杀了你们!将你们丑陋的身体搅碎,扔进土中喂狗!”大妖方才还轻柔低缓的声音顿时凄厉刺耳,将那报信的蝉鸣都压得听不清了。
白风禾眼中浮现错愕之色,她抬剑砍断冲她面门而来的藤蔓,那些藤蔓如同断裂的蛇尾落了一地,竟还蠕动着要卷白风禾脚踝,被白风禾挥出道火焰,将之焚烧殆尽。
“好恶心的东西!”白风禾冷冷道,她索性也不再使剑,身体纵身浮于半空,身后顿时浮现几根摇曳“狐尾”,“狐尾”与那藤蔓相撞,紫色绿色的光芒顿时迸发,左右绽开,凡是光芒所到之处,岳撼山摧,妖楼尽碎。
云川止听说仙修赶到,心中一轻,从山外赶到此处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以白风禾现在的体力撑上一会儿不是问题,待白霄尘等人来了,此事便能尘埃落定。
她伏在一块结实的石板下,心里已盘算好了回到不息山吃什么,这几日在大妖的地盘,吃得都是些干硬馒头,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那八爪鱼这时朝白风禾伸出触手,吸盘波浪状蠕动,看得云川止一阵反胃,于是她疾跑几步,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砍刀,扬手砍断了它触须。
八爪鱼精的触须绵软柔韧,被砍了也不过淌了几滴蓝色血迹,很快新的触手伸出,怒不可遏地卷起全部触手,试图捆缚云川止。
八爪鱼躯体太大,云川止一时奈何不得,于是忽生一计,翻滚至墙角,沾着蓝色血液画起了阵法。
“废物,蛀虫!”八爪鱼卷着狂风咆哮,她整个身体都从地面冒出,触手攀着虹梁的地面迅速爬向云川止。
恰好云川止阵法已成,她含笑看向八爪鱼,汇聚灵力的掌心狠狠按于阵眼,随后身体消失在原地,八爪鱼的其中一根触手暗暗闪过光芒。
“诶。”方才还凶相毕露的八爪鱼此刻愣住了,她左看右看找不到云川止,气得触手疯狂凿击地面,然而凿了两下,其中一根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钢鞭般甩向她自己。
八爪鱼精躲闪不及,圆圆的脑袋被狠狠抽了一记,顿觉天旋地转,它原地晃晃悠悠转了一圈,那根触手却仍不停歇,抽得像大雨一样密集。
八爪鱼精乱了阵脚,试图用其他触手控制发疯的那根,然而触手们远不及那一根灵巧,甚至被抽断了好几根,在地上翻滚蜷曲。
待八爪鱼精终于想到断肢保命时,她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触手都掉了好几根。
云川止的身体随着断掉的触手落下,她哈哈笑着,对于戏耍八爪鱼之事极为愉悦,虽然以她的灵力无法完全附身巨大的八爪鱼精,但只附身一根触手却很简单。
八爪鱼精知晓是她搞的鬼,触手们怒而翻涌,疯狂拍击地面,索性掰断了一整根石制的桥梁,狠狠砸向云川止。
云川止正驭风要躲,却见电光火石之中飞出个橙黄色身影,刹那间伸长的黑色长棍直直插入八爪鱼精柔软而又庞大的身体,将她死死插入地面。
“云川止!”那身影朗声叫道,随后跃至云川止身边,将一个完好无损的小木匣扔给她。
云川止顿时莞尔,接过木匣子问:“程锦书,你不是在我身后么,怎么如今才到。”
“我正欲进门便听见里面打起来了,索性趁乱去抢回了你的东西。”程锦书经过这三日将养,面容都恢复了红扑扑的血气,她将黑蛋儿从袖中掏出,递回给云川止。
“有几个小妖将它们摸去玩了,我昨日才同伺候的小妖们问出来。”程锦书说。
云川止挑了挑眉毛,心道她怎么就无人伺候。
程锦书不知她心中所想,扭身看向不远处山一样的八爪鱼,又看向远处花海里,打得天昏地暗、百花凋零的白风禾和大妖:“怎么回事,门主说今日子时众仙便会前来收妖,如今也打了半个时辰了吧,人呢?”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云川止心弦一震,她记得方才白风禾说,白霄尘等人半个时辰便能赶来,而一刻钟之前众仙修已经到达浮玉山。
就算是浮玉山周围有大妖下的禁制,凭着诸位尊者以及白霄尘也定能破开,理应顷刻间便赶到才对,怎么会拖延这么久。
云川止有些不安。
“时间太久了,我们去帮帮门主吧。”云川止说道,她拉起程锦书,二人驭风而起,踏着烟尘往远处花海飞去。
蓝莹莹的花海像是覆满萤火虫的海洋,被狂风掀起层层亮晶晶的波浪,无数残花败叶四溅,落入掀起的沙土。
白风禾手持一柄光剑,身周九尾连环,白色浮光将她护在中心,她仍傲立着脊背,但从越发缓慢的动作中可以看出,白风禾已然精疲力尽。
对面毕竟是白霄尘都无法一人对付的十阶大妖,如今又修炼邪功,虽邪功未大成,但妖力到底醇厚不少,白风禾能在她手下坚持半个时辰,已是拼尽全力了。
“门主!”程锦书持棍上前,长棍飞舞,在手中织就一张黑色大网,使出“铺天盖地”的功法,俯身将大网按向大妖,无奈大妖实在强大,四周藤蔓冲天而上,将“大网”尽数撕碎。
而后藤蔓朝程锦书而来,不知何时变大的黑蛋儿跳跃上前,藤蔓无法刺破坚硬的石头傀儡,程锦书这才躲过一劫,用长棍稳住身姿,踉跄落地。
同云川止一左一右站在白风禾两侧,云川止迅速从小木匣中摸出一颗上品丹药,喂给白风禾。
白风禾呼吸已然有些错乱,她借着大妖走神的空隙咽下丹药,稍稍抚平了翻涌的血气。
“我们逃吧。”云川止在白风禾耳边道,她伸手揽住白风禾一瞬间飘摇的腰肢,眼底心疼一闪而过,“不等了。”
白风禾垂下眼睑,密实的长睫遮盖瞳孔,没有开口。
“想逃跑吗?”大妖似乎猜出她们心中所想,浮在飘摇交错的藤蔓中尖声大笑,露出满嘴獠牙,“没用的仙修!废物!奸诈!该死!”
“尤其是你,方才想尽办法拖着本王,若不是你阻拦本王早离开了!”大妖身后的藤蔓忽然伸向前,将她身子托举着,高高俯身,“如今本王逃不掉了,你们想功成身退?”
“门儿都没有,本王已在周围下了禁制,就凭你们三个废物喽啰,出去便会灰飞烟灭!”
“你们不是想找死吗,本王就让你们死!将你们撕碎了吃进肚子,不知道多么香甜。”大妖的表情陶醉起来,仰面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身子模仿藤蔓扭来扭去,“正好助本座功法大成,灭了外面那帮仙修。”
大妖在藤蔓的包裹下哈哈大笑,云川止朝她呸了一口,正欲骂她什么,臂弯中的腰肢却忽然一沉,云川止忙回身将白风禾扶稳。
那双一向炯炯傲然的柳叶眼,此时却黯淡失色,其中的神气仿佛瞬间便消失殆尽。
“白风禾,你……”云川止轻声道,却被女人冰凉的手握住手腕,止了话语。
女人将睫毛颤动着抬起,看向云川止,声音飘忽:“师姐答应我的,她会来的吧?”
云川止心里如坠千斤,欲言又止。
白风禾心中早已了然,便又看向得意洋洋的大妖,双肩低垂,眸光一瞬冷却:“她们不会来了。”
“云川止,本座等会儿会使出师尊自创的功法‘腾转乾坤’,到时天地颠倒,浮玉山的一切都会混乱失序,届时禁制失效,你和小锦借此离开,逃出浮玉山。”
“姑姑,你叫我小锦了!”程锦书惊喜万分道。
白风禾没有理会她,只顾自继续:“此功法尚未完善,只能维持半炷香的时间,而且施法途中,本座不能同你们一起离开。”
“死一个总比死三个划算。当是本座伤害过你们的,就此还回来吧。”白风禾沉声道。
她忽然推开二人,随后双足平肩而踏,五指交缠,又游动着移开,掌心灵力凝聚成小小的太极八卦图,随着繁杂的口诀涓涓不绝流淌而出,天地忽然开始颤动。
云川止和程锦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而后两人同大妖一起扑上前,大妖被白风禾的“狐尾”强行拦住,云川止和程锦书却一左一右,死死钳住白风禾手腕。
“姑姑,我不要自己跑!”程锦书高声喊着,红着眼道。
“我也不要。”云川止则是含着笑说,随后伸手握住白风禾手背,将她掌心的太极八卦图缓缓揉碎。
“我们陪你。”
第59章
……
一炷香的时辰前,浮玉山脚下,拾玉城城门口,一道颀长身影迎风而立,身后披着银白披风,周身如同裹着素雪,气势亦是凌然。
她手中握着的冰剑正冒着寒气,嗡嗡作响。
“穹皇这是何意。”她杏眼敛着冰霜,扫视面前一排身着黑色蟒纹锦袍的修者,那些人皆手持长枪,胸前用金丝绣着龙的印记。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渡劫期初期的修为,显然尽是穹皇城精锐,而在他们之后,一架华丽的轿辇漂浮在半空,黑金色锦袍垂下一角,在风中猎猎飏动。
轿辇无盖,唯有一镶满宝玉的珊瑚底座,上面坐着的女人鼻骨高耸,长眉黝黑,深深凹下去的双眼不怒自威。
手里盘着个白骨似的手串,珠子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白霄尘身后亦站满仙修,最近的是毕施云、廖宗方两位门主,以及四位不息山长老,其后是数百位浩浩荡荡的蓝袍弟子,皆召出武器,屏息凝神。
“宗主,我们门主还在里面,她一人撑不了多久的!”灵水握着长鞭站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眶。
“您也听到了,我们同门为了里应外合早早潜入浮玉山,就是为了拖住大妖,以防她听到风声再次潜逃。如今约好的时辰已到,您若再阻拦下去,她恐性命不保。”白霄尘扬声道。
穹皇闻言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却仍未起身,只是张口:“白宗主,你们不息山未曾与本皇商议便派了同门入内,如今她危在旦夕,怎么能是本皇的错呢?”
白霄尘攥着剑柄的指骨更加煞白,语气也隐有怒意,昂首震声:“那大妖已经杀害了周边城镇无数凡人,同时将数百婴童强掳进山,以孩童的出世精元熔炼丹药,如此令人发指,若再不及时将其除去,大妖恐练就魔功,到时会有更多凡人遭殃!”
“何况本座早已派人前往穹皇城报信,可你们守卫却重重阻拦,本座无奈只能先来捉妖。”白霄尘厉声道,“还请穹皇让开!”
“就是啊,你身为一宗之主,如今却阻拦我等进去捉妖,你安的什么心!”伤势还未好全的莫流筝白着一张脸,跳起来便骂,被毕门主伸手按下。
毕门主面色也沉着,朝身后躁动的不息山仙修们摇了摇头,强行压下他们火气。
穹皇却并不为所动,瘦削的脸庞扬起微笑:“稍安勿躁,本皇并未不叫你们收妖,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烦请各位再忍耐片刻。”
“我门主都要死在里面了,还要忍耐什么!”一向冷静自持的灵水都按捺不住,挥鞭冲上前,穹皇面前的修者见状持枪反击,被白霄尘一掌挥却。
“灵水,不可冲动。”白霄尘低声道,她目光越过穹皇看向她身后笼罩了整座山的大雾,眼角却也染上猩红。
“本皇自是为你们好,为整个乾元界好,你们的同门亦是本皇的同门,她若真的出了事,也是为修仙界而死,乃是济世安民的无上荣光。”穹皇说得情真意切,她瘦削的身子慢慢站起,被掩藏在宽大锦袖内的乌木拐杖得见天日。
不息山一众修者中顿时响起议论声:“大名鼎鼎的穹皇居然是个残废,竟要拄拐么?”
“我也不甚知晓,穹皇自百年前就不再现身过,许是年岁大了,腿脚不便了?”
“胡说,修仙之人哪有年纪大一说,我们毕门主一千三百高龄,都快活成文物了,看着不还是中年模样。”
毕门主听见了他们议论,薄唇抿了抿,手里弹出一颗弹珠,将方才说话的弟子崩了个人仰马翻。
“孽徒,休得胡言。”她低声呵斥。
众仙修低着头不敢再多嘴,不过这片闭嘴了,那片又窃窃私语起来:“你听说的不假,如今被困在浮玉山的真是那人渣门主,白风禾?”
“宗主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白风禾?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腌臜事吗?她会以身犯险去捉妖?我怎么不信呢。”
“闭嘴!”急火攻心的灵水再忍耐不住了,挥鞭破口大骂。
……
无数目光涌向穹皇的拐杖,穹皇深陷的眼珠中羞恼闪过,轻抖衣袖将拐杖盖住,又看向白霄尘,女人神色幽深,忽然道:“穹皇莫不是为了大妖吞噬数百婴儿所修炼出的,那颗极品妖丹吧?”
穹皇藏在袖中的手抖了抖,最后颔首微笑:“不错,可本皇要那妖丹也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整个乾元界。”
“关乾元界什么事!”白霄尘再掩不住气恼,她上前一步,“我同门的命,都不比一颗妖丹重要?”
穹皇闻言,长长嗟叹:“穹皇城倾尽全城之力建造的混元宝塔,只差一颗极品妖丹为引便可建成。”
“只要混元宝塔建成,到时候这天下所有的妖魔都会被收入其中,凡人再不会受妖魔烦扰,妖魔伤人的情况也再不会出现,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讶异,白霄尘都停下了脚步,面色复杂。
“如何,再忍耐半个时辰,本皇感受得到那妖丹即成。”穹皇俯身微笑,“成大事者,总有牺牲。”
“牺牲一人便能换得河清海晏,何乐而不为呢。”
翻涌的云雾下,气氛紧张沉默,仙修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白霄尘亦垂着双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唯有灵水眼泪夺眶而出,她连连摇头,朝着白霄尘扑通跪下,双膝深陷入泥:“宗主,不要,门主还在里面,妖丹还会有的,我去找,我们一同去找!”
“不要牺牲门主,您是她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了。”
“她是你的师妹啊!”灵水呜咽道。
“起来。”白霄尘开口,她反手虚浮,一道灵力裹挟了灵水双肩,将她强行扶起。
“听见了吗,穹皇殿下。”白霄尘握紧手中长剑,昂头朝她望去,“里面守着的人,是本座的师妹啊。”
“既然您执意不放行,本座只好,失敬了。”白霄尘轻声道,随后长剑翻转横至身前,一声令下,身后仙修们顿时如飞鸟般跃起,浩浩荡荡凌空而来。
穹皇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反抗,于是摇头笑了笑:“屠雨屠云,去吧。”
她看着听命飞起的两名部下以及一众修者,蓝色和黑色两团云雾在半空相撞,昏暗的天空顿时布满斑斓的光,数不清的气流从中飞出,横扫远处密集的松树林。
“不自量力。”她又道了一句,而后掌心骤然翻转,浑厚的灵力从地下乍起,掀得泥土四溅。
灵力化成长风涌向白霄尘,白霄尘同样以灵力抵挡,二人平视对方,衣摆不再摇曳,外人看来仿若平和静止。
唯有大乘期以上的修者方能知晓此乃强者的交手,摒弃了其他所有招式,只以灵力搏斗。
两人沉默对抗,灵力相交之处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平静光滑,而边缘处隐约震动,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白宗主,本皇修为早已在大乘之上,你斗不过我的。”穹皇轻声叹息,“与其我们宗门内斗,倒不如你听本皇一句劝,等待妖丹成形……”
“恕晚辈不能听从!”白霄尘咬牙开口,她再次召唤灵力,可眼前穹皇的力量仿佛深海,深不见底,源源不尽。
这时穹皇却忽然打岔,含笑道:“本皇同你师尊是多年老友,本皇记得她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你那位师妹么?”
白霄尘闻言手臂软了一瞬,穹皇的灵力如山般倾倒,她险些没有压住,喉头一片腥甜。
远处浮玉山内忽然传来一阵震荡,妖力的波动掀得浓雾海浪一样翻滚,无数树木簌簌摇动,山中鸟兽凄厉惨叫,奋力奔逃。
不好,白风禾!白霄尘急白了脸色,她咬得口中血味弥漫,正欲脱手再寻他法,却忽闻身后的天边,有袅袅的乐声传来。
穹皇的笑容淡去,白霄尘则是松了口气,只见暮霭尽头的光亮处,有一众仙衣荡荡的清丽女子踏云而来。
领头那人脚下踩着的是朵祥云,盛开的花朵缀于鹅黄裙摆,云鬓之上垂下几串鲛人珠,眉心花钿熠熠生辉,所到之处皆是花瓣环绕。
“浮然君!”白霄尘回头喊道,放下心来。
……
山林震荡之时,白风禾终于不敌大妖,被藤蔓挥出的气流狠狠甩于心口,身体如离弦之箭弹向远处,那里无数荆棘迅速涌出,谋划着要将白风禾扎成碎片。
云川止震声呼喊,黑蛋儿打着滚压碎荆棘,而程锦书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跃上前,拼死将白风禾身体拦下,两人齐齐坠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白风禾一向不染纤尘的衣摆此刻脏污不堪,玉白色的脸蛋也被血泥玷污,滚了几圈才停下,云川止连滚带爬跑过去,将她上半身扶起。
“云川止,不行,我打不过它!”程锦书手臂不知何时折断了,灵力无法完全将其恢复,只能用布条缠绕着,吊在脖子上。
她哭丧着脸蹲在白风禾身边:“要不让黑蛋儿刨个坑,给咱仨直接埋了吧,还免得受罪。”
云川止头一次不觉得程锦书的笑话好笑了,这时更多藤蔓长鞭一样肆意挥甩,那大妖似乎不急着杀她们,而是用她们玩个痛快。
“仙修,恶心的仙修!”她的声音在天边刺耳地震颤,云川止听得心肺难耐,只得扯了块布条塞住耳朵。
“白风禾,你还能动吗?”云川止尽量冷静地问,怀中的身体软得像醒过头的面团,扶起肩膀,手臂又掉了下去。
鲜血从她口中汩汩涌出,胸口紫色的衣衫大半染成了红的,云川止抬起颤抖的手往她体内注入灵力,灵力所到之处,经脉俱损,一片狼藉。
云川止再探索不下去了,她收起掌心,垂眸看着白风禾微阖的双眼,身体陷入僵直,脑中一片混乱。
白风禾口中的血越吐越多,云川止忙伸手去捂,然而那些滚烫的血甚至漫出她指缝,顺着手臂蜿蜒地流。
云川止只能将手拿开,不知所措。
白风禾会死吗。云川止不知道,她知晓自己不惧怕死亡,可如今看着女人越发苍白的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将她包裹。
嚣张倨傲的女人软绵绵躺在她臂弯,不同于往日的乔装谋略,这次是真的受了重伤,羸弱无力,奄奄一息。
云川止还是喜欢她噙着坏的妖冶样子,红唇勾着,眼底珠光闪烁。
怎么办,云川止剩下那只手抵在头上,用力攥紧,她看着眼前那些乱甩的藤蔓,无数泥点往她脸上落,洋洋洒洒阻碍视线。
真的只能等死吗,云川止忽然头疼得要命,她弯腰下用脊背护住白风禾,轻声问程锦书:“你觉得你师尊,会来吗?”
程锦书看向她,嘴唇半张:“我觉得会,师尊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是个及其负责的好宗主,虽然行事不留情面,但不会食言的。”程锦书认真道。
那么就只需要再等一会儿,云川止眉心越发抽痛,她感知到了大妖的靠近,却仍俯身将白风禾圈在怀中,背对大妖。
若是原来的云川止在便好了,云川止闭上眼,脑中思绪繁杂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大妖越来越近,夺命的藤蔓就悬在头顶,云川止将白风禾温热的脸颊按在胸口,无意识般轻抚她发顶。
程锦书被飞起的藤蔓击中胸口,闷哼一声倒下,橙黄色衣角滚离她视线的刹那,云川止忽然从茫茫记忆中,搜寻到了尘封已久的东西。
有了,她轻声自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忘了的岁月里,毁了容的女子用她那唯一完好无损的美丽眼睛笑着,递给她一张字迹密集的宣纸。
“这是什么?”彼时还不爱笑的云川止接过宣纸,漠然问。
“这是武器。”归人姐姐抬手,粗糙的掌心在她发顶摩挲,“待你有朝一日危在旦夕,就使出这个功法。”
“又是你自创的?上次把我娘的坟都炸了,如今还不死心?”云川止道。
“不一样,这次是给你保命的。”归人莞尔,“待有朝一日,你开始怕死了,或是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便可以用它。”
“等你死了,我也就死了,我要它有什么用。”云川止皱眉要扔了宣纸,却被归人拦了回去,牢牢攥住她手。
她眼底的笑容淡去,只剩下满满的认真,甚至那一向淡然的眼眸里,隐现了几分偏执。
“有用的,云儿。它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武器。它会篆刻在你的魂魄,哪怕有一日你不再是云川止了,它仍是你最后的希望。”
……
回忆电光火石间在脑海走了一遭,云川止睁眼时,她扔跪在灰扑扑的土地上,花汁草露沾湿衣襟,白风禾呼吸缓慢,委顿在她怀里。
云川止没再犹豫,迅速念出心诀,待助力功法的阵法成形后,一个缥缈的身影出现在阵法中央。
那身影唯有她能看见,修长高挑,凤目低垂,钢制的半甲护着双肩,手腕上造型奇怪的腕钏流淌着光芒。
那身影朝她笑了笑,弯腰伸出粗糙的手。
那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明天应该能把这一part写完……吧……
第60章
云川止惊讶之余,当机立断地将五指放入“她”掌心,暖流顺着相交之处流向四肢,缓缓汇进心田。
灵台忽然变得滚烫,云川止低头看去,只见淡蓝色的光正在她心口处闪烁,随后光芒花朵般绽放,光芒所到之处,火红衣衫被蓝色布料覆盖,流光似的钢甲包裹肩膀和手臂,身体顿时高了数寸,体内力道充盈。
此时一根粗壮的藤蔓掀翻地脉,卷着泥土碎石抽向她天灵穴,云川止下意识挥手,钢制的甲胄包围人类柔软的手掌,将藤蔓稳稳攥在掌心。
自己的力量真的回来了!云川止惊喜交加,她轻松地抱起白风禾,又把暂时昏迷的程锦书拎起,寻了块平整地面放下,吩咐黑蛋儿将她们护住。
黑蛋儿眨巴着大眼睛,面对忽然变换容貌的主人十分震惊,但它还是听话地跳到白风禾身侧,用傀儡宽厚的臂膀替她们挡住藤蔓泥沙。
女人背影飒然挺立,余光闪烁间,白风禾的双眼彻底闭上,陷入沉睡。
“什么东西!”大妖的声音从半空响起,她已漂浮在云川止头顶,几根藤蔓从她血肉中长出,翅膀一般挥舞,“恶心的仙修,你使了什么奸术!”
“你这妖怪才恶心呢!”云川止扬声道,说着蹬地跃起,同她面对面而立,这时雾霭之外忽然响起雷鸣之声,五彩斑斓的电光闪烁,隐隐穿透厚重的阴云。
外面应当是仙修在激战,云川止呼出口气,她只需抵挡到白霄尘赶来便可。
她走神之际,无数藤蔓再次从地下伸出,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结成一张大网将她包围,又铺天盖地地压下。
云川止看着黑压压的藤蔓,忽然抬手掷出腕上腕钏,腕钏顾自抻长压扁,竟化作把锋利剪刀,咔嚓咔嚓把藤蔓剪了个粉碎。
绿色汁水暴雨般洒落,云川止闪身退到大妖身后,大妖猛地翻转身体,暴突的眼珠血丝缠绕。
“你修的什么功法,诡异至极!”大妖破口大骂,索性直接张开巨口,无数飞虫从她口中嗡鸣飞出,黑压压扑向云川止面门。
云川止挥掌召出灵力,浑厚的力量从她掌心喷涌而出,然而飞虫却好似无惧灵力,反而在灵力的滋养下不断衍生,云川止果断收起灵力,抬手唤回腕钏,旋身躲避。
湛蓝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什么东西从衣摆中洒出,雪白如云雾,落入那些飞虫之中,云雾所到之处飞虫顿时化作血水,于是又一场血雨瓢泼。
这是她为了灭蚊蚋研制的化蝇水,为了不被叮咬随身携带,没想到此时用上了。
大妖见自己精心培育的妖虫没了,气得嘶声尖叫,索性直接挥出妖力,暗绿色的瘴风一个接一个劈向云川止,云川止连连后退,难以招架。
无间城灵力稀薄,难以修炼,若只论修为她亦敌不过大妖,可如今那些炼造的傀儡和法器也不在身边,云川止只能躬身以手臂抵挡,暗自思忖。
又一道瘴风将她腰肢压弯时,云川止忽然在那腕钏上摸了一把,流光闪过,她的身体随流光一同消失。
接下来的无数瘴风都穿过她身体砸向身后山林,树林顿时化作数个深坑,草木则烧成焦炭,随风散了。
“人呢!”大妖本就暴躁,如今更气得邪火直冒,她一面啊啊啊地尖叫着,一面抬手攥住两道藤蔓,卯着劲儿到处挥打,誓要将云川止抽成两半。
这边地动山摇,那边被打晕的程锦书悠悠转醒,折断的手臂仍钻心地疼,她无力地呻吟一声,拽过发辫咬在口中,忍痛将灵力压入手臂,暂时禁锢住折断的臂骨。
“姑姑!”程锦书晕乎乎晃了晃白风禾,白风禾还昏迷着,不知为何,一身冷汗。
程锦书喊不醒白风禾,又转身去叫云川止,喊了几声都没有回音,吓得僵直了身体,颤抖道:“黑蛋,你主人呢?”
“主人她……”黑蛋儿话没说完,忽然被一截树干粗的藤蔓抵到腰部,庞大的身体掀翻出去,大妖似乎怒火攻心发了狠,一时间到处都是迅速窜出地面的藤蔓,仿佛参天密林,林中泥沙飞溅。
程锦书在乱窜的妖力下晕头转向,她忍着吐血的冲动,把白风禾紧紧护在怀里,仰头大喊:“云川止!你还活着吗!”
“完了,她修为低难以自保,如今断然已遭毒手。”程锦书说着说着哀恸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姑姑,我们仨等不到师尊,要一同葬在这浮玉山了。”
一根藤蔓扭曲着找到她们,无声朝二人心口钻去,程锦书咬牙挡在白风禾面前,她还是怕死的,临了抱头惊声尖叫:“啸月!”
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藤蔓腾空停在她面前,尖利的顶端长着根翠绿的草叶,在风中扑簌簌颤抖。
程锦书抱头蹲了半晌,这才疑惑抬眼,惊惶地看着藤蔓。
“啸月,我们好歹主仆一场。”程锦书喉咙滚动,颤抖开口,“我虽没能护得了你,却也没伤害你啊。”
藤蔓仍没有动,草叶孤零零晃着,竟生出几分萧瑟。
就在这时,另一道藤蔓排山倒海般扫来,所到之处,石块树木皆被砍作两段,大妖的骂声近在咫尺地响起。
程锦书绝望抱头,千钧一发之际,又一股凉风扫过背脊,藤蔓轰隆一声同什么东西相撞,产生的气流轰然炸开,但却被什么人尽数挡下,没能将程锦书掀飞。
程锦书经过连环的惊吓,抱头的手都软了,她隔着衣袖睁眼,入眼的是一小节锃亮的钢铁。
只见一个巨大的机械手臂从头顶伸出,牢牢将那藤蔓握在手中,又反手拖拽,树干粗的藤蔓顿时被拽成两截,软趴趴滚在地上。
“这什么鬼东西?”程锦书骇得面如土色,她向后跌倒,机械手臂轻盈消失,一个颀长的女人落在她身前,反手将软绵绵的她拽起来。
女人的面貌大半笼罩在银色的钢铁面具下,只露出嘴唇和褐色的双眼,她着装怪异,肩头背着甲胄,手腕上的腕钏流动着光芒,不像乾元界的人。
从头到脚都十分陌生,唯有眼神莫名有些熟悉。
大妖再次咆哮而来,女人没来得及开口便再次迎上,两道身影冲至半空,轰隆隆炸起了天雷,程锦书不敢再看,她半跪着抱起白风禾,跌跌撞撞将她带至空地。
雾霭外亦火光阵阵,程锦书感受得到众仙的灵力在靠近,她抹了把额头汗水,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不知方才救她的是何人,此人招式神秘,着装神秘,想来是什么隐居的高人,日行一善来此相助。
若此次和白风禾真能活着出去,定要当牛做马,报答于她。
罢了,姑姑一向倨傲,说谢谢都是难事,怎会愿意当牛做马,那么自己就将姑姑那份牛马当了,只盼她能多撑片刻罢。
这边程锦书在默默祈祷,那边大妖亦感受到了灵力翻涌,她看向身后不再厚重的雾霭,神情越发疯鸷,从她皮肉中钻出的藤蔓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坚韧。
妖力滋滋不断从中冒出,绿色烟雾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脚下山头开始颤动,头顶雾霭像海浪一般翻滚。
不好,恐怕她功法要成了,云川止心中惊惶,她亦感觉到周身力气在消散,归人姐姐留下的功法总有时限,如今只盼白霄尘来得再快些才好。
云川止震声大喝,而后机械臂从甲胄中伸出,机械手臂全然听从她手臂的指挥,于是云川止俯身挥拳,偌大的钢铁拳头便从天而降,大妖也惶然躲避,两根藤蔓被齐齐斩断。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无边的绿色罡风从大妖体内涌出,诡异的鸣叫声响彻天际,大妖仰头鸣叫,原本还能看得出人形的身体开始逐渐伸展,皮肉被抻开撕裂,像一株长大的藤蔓,从中爆裂开来。
云川止被罡风吹得摇摇欲坠,只能伸开钢铁手掌抵挡一些,又是一声巨响,耀目的绿光如一根迅速抽条的藤蔓,一端插入地面,另一端遥遥刺入天际。
与此同时,无法抵抗的妖力越过机械臂,险些震碎了云川止的心肺,幸好她提前以灵力相护,只呕出口鲜血,眼前模糊不清。
她身子摇晃着落下,这时地上急得直跳的黑蛋儿高高膨胀,伸手将她托在掌心,云川止有了依靠,这才缓缓跪地,身上甲胄若隐若现。
时间不多了,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忍着昏眩,震声高喊:“狼妖!”
她的声音用灵力放得很大,大到暮霭外的仙修们都听得到,女人清冽沉静的声音响彻山林:“她都要修成魔功了,你还是脱离不了她的掌控吗?”
“你胡说什么!”大妖破碎的身体朝她嘶吼,声音断断续续,“本王是千年藤妖,待本王功法大成,第一个灭了你!恶心的仙修!”
“啸月!”云川止又道,她的声音缥缈又坚定,“修成功法的那刻,这具身体最为薄弱。”
“闭嘴!”大妖暴怒嚎叫,尖刀般的罡风更涌出百倍,于是云川止再抵不住,身上铠甲尽数消失,面容也恢复了原来模样,俯身栽倒。
昏迷前一刻,她透过泪雾迷蒙的双眼,看见大妖体内另有一道光芒涌出,雪白的光如星如月,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雾霭中冲出许多仙修,白霄尘的身影手挥长剑一骑绝尘,冰霜之气逼退了烟尘,另有涓涓乐声淌过耳畔,抚平心绪,教人慰藉。
听着耳畔仙乐,云川止彻底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