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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千折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今日倒是大度,看来是真心求学,云川止甚是欣慰,于是起身用指尖搭上她的,细心道:“此处应从下面走,就同那些凡人编织斗笠是差不多的手法。”


    少女的指尖不同于白风禾的细嫩,因为常年的劳作而磨出薄薄的茧子,她手虽小,但手指比掌心要长出半寸,看着灵巧有力,很是好看。


    温热的手在白风禾的手背上摩擦,掌心纹路触感分明。


    加上身上清淡的皂角味一缕缕钻进鼻尖,白风禾心神有些乱,还是将舌尖咬了咬,方才宁静下来。


    “这么麻烦。”白风禾一点点缠绕那些棉线,略有不满,“为何不做个纺车,省点力气。”


    “本就是织来玩的,何况纺车需要的木料更多,灵水能寻到这么两根火山乌檀木已是尽力了。”云川止说。


    “不过是乌檀木,你同本座说便是,为何找灵水要。”白风禾说着将自己的手抽出云川止的掌心,放在袖中晾凉热气。


    怪不得当初师尊不肯教她炼器,看来是知晓她性子浮躁又粗心,根本不是学这东西的料子。


    “真的?”云川止登时大喜,她粲然地笑着,上前便给白风禾捶腿,“那我要三根圆木,再来几块极品的灵石和上古玄铁。”


    “得寸进尺。”白风禾骂了一句,但却没说不行。


    “你玩吧,本座要小憩片刻。”白风禾恹恹开口,她扶着桌角款款起身,踱步到床榻前,又站定不动了。


    云川止懂她意思,小跑几步上前,亲力亲为地开始整理床榻,将蚕丝被褥上的褶皱抚平,又将她珍贵的红玉七宝枕摆放端正,手往下面一摸,摸出个荷包来。


    荷包精致小巧,里面被别人塞了凝神的草药,变得鼓鼓囊囊,云川止将荷包掂了掂,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自己在山下为了帮白风禾驱散梦魇,用符咒做的荷包么,何时被白风禾带上山了?


    云川止正惊诧着,一只玉手从天而降夺过荷包,面上红霞转瞬即逝,云川止抬头看向她时,便已是矜然倨傲的一张俊脸了。


    “本座觉得此物有用,就留了下来。”她说着拎起云川止衣领,将她拖至身后,“我要歇息,莫要叨扰我。”


    云川止这些日子长高了许多,所谓拎起来也只是云川止自己垫着脚尖,配合她后退。


    她知晓这样能让白风禾满意,白风禾果然很满意,而后纤腰摇曳,无声平躺至床榻。


    白风禾这些日子似乎总是倦意满满,云川止不懂医术,白风禾也从不请医仙,所以只能猜测是强行修炼的缘故。


    听程锦书说,白风禾因为多年前那场刑罚落下旧疾,身子一直不好,但如今伴她左右数月,除去初来那两次亦真亦假的发病,其余时间从未见过她暴露脆弱。


    哎,内忧外患的,她也不容易,云川止生了恻隐之心,于是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回窗边,继续织她的风领了。


    白风禾阖眼许久却没有听到开门声,而后眼睫微微抬起,看见少女躬身劳作的背影后,困意才浓浓袭来,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深沉绵长,毫无防备,明明是午休,却生生睡了好多的时辰。


    再醒来时,窗外树影昏黑,天边繁星点点,碧落像块湛蓝宝石,尽头泛着鱼肚白。


    白风禾心神震颤,她撑着酥软的身子坐起,往窗边看去,只见灯火如豆,少女仍坐在那里,掌心荧光点点,眼眸紧闭。


    她怎么睡得这样死,周身什么屏障都没有,甚至毫无警觉。若有人趁她熟睡做什么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白风禾有些后怕,但少女听到了她的动静,睁眼转了个身,冲她笑道:“醒啦?”


    云川止的声音响起后,方才的后怕便奇迹般消散了。


    白风禾嗯了一声,缓缓呼出口气,赤足踏在地砖上,宽袖摇曳走向窗边,开口问:“已是黄昏了么?”


    “不止,太阳都快出山了。”云川止打了个哈欠,她同样觉得震惊,头一次看白风禾睡得这样久,吵都吵不醒。


    “本座歇了一天一夜?”白风禾眼中划过茫然,她推开窗子嗅那凉风,风中沾着露水的湿气,确是清晨。


    “是啊,我中途还装作砸了杯子想唤醒你,你却像没听到似的,还翻了个身呢。”云川止叹气,鬼知晓她这一夜有多无聊,风领都织了三个。


    白风禾抚平心中震惊,她合上窗子,抬手将灯点燃:“你一夜未睡?”


    “夜里睡了,寅时又醒的。”云川止伸展背脊,打了个哈欠,“见门主难得睡得沉,我都不敢回房。”


    谁知道白风禾有没有防备,找她寻仇之人那么多,若是趁她熟睡潜入屋中伤了她,自己也难辞其咎,倒不如在这里守着。


    白风禾红唇动了动,想说声谢谢,却没说出口,只哼了一声:“你倒好心。”


    云川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她哼哼,然后抬膝起身,谁知坐了太久小腿酸麻,一个踉跄往前跪倒。


    然而膝盖还未落地,后腰便被前方伸来的手臂箍住,随着手臂抬起,云川止便直着腰身撞入她怀里那块柔软处。


    即便云川止有所控制,脸颊却还是陷入了一团云朵似的温热。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云川止登时从头红到脚后跟,身子不受控制地僵住,直到女人幽幽道了句“可埋够了”,方才有力气后退。


    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女红成这般模样,白风禾心里那点火气顿时如烟飘散,反而坏心思地生出愉悦来。


    便加了句:“如何?”


    “有点热。”云川止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只能如实回答,她已缓过气来,用衣袖擦拭额间忽然涌出的汗水。


    “无人问你如何。”白风禾负手上前一步,惬怀地看着云川止节节后退,直撞上了身后的红珊瑚顶柜。


    白风禾这厮又生了什么坏心思,云川止不解其意,只觉得本该凉爽的秋天忽然成了蒸笼,燥热得很。


    她抬头看向白风禾,眼睛触及那处姣美的起伏,却特意避开了上面露出的白皙,然后老老实实道:“很好。”


    “很美。”


    “门主是最美的。”


    她胡言乱语地一通胡夸,白风禾听得烦了,挥手叫她住嘴。


    “滚出去准备早膳。”白风禾烦躁道,看着少女拔腿就跑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白团不知从哪儿冒出头,咣当咣当走到白风禾脚下:“我们白门主的美貌名扬天下,如今却在一小仙仆身上吃了瘪,可谓……”


    “呸。”白风禾抬腿踢了他一脚,勾唇道,“信不信本座将你扔进熔炉里炼成砚盘。”


    “无事逗她玩玩罢了。”白风禾看了眼门,懒洋洋回身坐下。


    “我跟了你一百多年,有人逗你你都不悦,可从未见过你这样逗别人的。”白团直言直语,“只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崔二狗……”


    白风禾正纠缠发梢的手指微微顿住,笑容缓缓冷却:“何意?”


    “她的过往你我都不知,只知晓她深谙炼器之道,行为处事虽懒惰却也成熟,显然并非少女。”


    “没准儿……”白团拖长了声音,“她在夺舍之前,有家室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如坠冰窖,连窗外吹来的晨风都冷了许多,铁傀儡都打了个寒战,寻了张窗幔裹住自己。


    嘟囔道:“我随口一猜,你可别迁怒我。”


    过了许久,白风禾的笑声才轻飘飘响起:“你猜得有理,本座为何要迁怒你,何况有家室又如何,她只是个小小仙仆,难道有家室的人做不得?”


    若真如此便好,白团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白风禾,悄悄叹息。


    白风禾虽对人心防重重,但她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不知其中利害,加上她底色嚣张执拗,这样的人若是动情,即便只是好感而已,也难保不会交付真心。


    这真心交付对了还好,若是错了,等待她的便是又一场灭天之劫。


    无论何时,无论是仙是人,信任都是最大的弱点,白团为此忧心,但它身为傀儡,又什么都做不得。


    只希望是它想多了,白风禾真的只是逗趣儿。


    云川止不知晓发生在逢春阁卧房内的小小风波,她打着哈欠备好膳食茶水,以及一小块入秋要吃的定胜糕,用食案端着走到门口。


    还未敲门门便开了,换了华服的白风禾端然立于门口,乌发盘作发髻,头顶点缀金丝扭成的发簪步摇,只留几缕额发曳曳在风中。


    她今日妆容细致妖冶,睫毛蝶翼般翘着,眼尾点缀细闪的花钿,飞扬入鬓。


    “门主,这……”


    云川止开口便被打断,白风禾语气阴冷,看都不看她:“不必用膳了,方才收到宗主来信,要众门主及门中长老前去主峰,商议秋授一事。”


    云川止刚想问秋授是什么,白风禾便抬步掠过她身畔,云肩映出初升朝阳的光辉,晃得人眼花。


    这又怎么了,云川止将食案交到旁边一个路过的仙仆手中,拎着裙摆追上白风禾,然而白风禾走得极快,她便只能一路疾跑。


    好累啊,云川止默默想,早知一大早便要做体力活,方才就找灵水告假,让灵水代她伺候了。


    她沿着廊道跑了许久,直累得气喘吁吁,刚想大着胆子说歇会儿,白风禾便猛地停下脚步,云川止只得眼疾手快抱住一旁立柱,这才没有又撞她怀里去。


    “本座忽然有个主意。”方才还冷着面的白风禾此时又笑了,不过那笑容不达眼底,像是有什么诡计似的,看得人心发凉。


    云川止没说话,防备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你及笄了吧。”白风禾上前一步,拎着云川止肩膀衣衫,将她从柱子后拽了出来,笑道,“这些日子伺候得确实尽心,所以本座想寻个法子奖赏你一番。”


    奖赏,银钱还是宝贝?云川止顿时有些高兴,嘴唇不自觉勾起。


    “你仙资平平又无意修炼,寿命同凡人一般短,再留在这山中几年,人生便过半了。”


    “所以本座想着寻一吉日,找一良配,替你指婚,下山去过寻常日子,如何?”白风禾眼神漠然,声音如云烟般轻。


    云川止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说:小白:本座的脑回路不是你们寻常人能懂的。


    小云: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42章


    白风禾又是闹的哪出,难不成是失心疯了,竟无端提起什么婚配之事。


    她云川止虽想过下山,但断然不可能为了下山去同人成婚,她还没潇洒够呢,叫她踏入那样一个牢笼,倒不如直接从不息山崖边跳下去。


    短短几瞬,云川止的脸色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长长叹气:“不要。”


    “为何不要。”白风禾仍定定看着她,眼中神色未明,“是不愿,还是不行?”


    “不愿。”云川止摇头,她抠下一片柱子上剥落的红漆,“门主待我极好,我不愿离开门主。”


    白风禾嗤笑:“少说胡话。”


    ……她听出来自己言辞敷衍了?云川止只得又将剥落的红漆按回远处,老实些许:“我不想成婚,成婚便是丢了自由,我宁愿一个人老死在这山顶上。”


    吃着好吃的冰烙,吹着凉爽的山风,嗅着馥郁的花香,被一众漂亮仙仆环绕着按背捶腿,然后老死,想想也是种享受。


    “就算要同一人共度余生,也应是真心爱慕之人,而非随意指一个年纪相仿的,太没意思。”云川止摇头。


    白风禾颔首,黛眉弯着:“你没有爱慕之人?从前也没有。”


    “没有。”云川止答得很是痛快,那无间城中连活人都不多,有的全是妖鬼怨灵,她上哪儿爱慕去。


    白风禾便没再问了,她露出抹轻笑,很快移开眼神,旋身继续行走。


    看来是躲过一劫,云川止松了口气,复又跟上她脚步,绵长的廊道下唯有她二人一前一后,发出踏踏声响。


    白风禾被拒绝后,心情怎么看着更好了?云川止一路小跑,心中不解。


    白风禾很快朝云川止丢来一束绫带,待她握紧后,腾空踏入云海,许是平静无风的缘故,原本就和缓的驭风之术更加四平八稳,丝毫没有眩晕之感。


    二人穿过百丈漈落入不息山主峰,双脚踏于地面那刻,云川止竟难得得神清气爽,发梢都没湿一寸。


    可白风禾不像是这样慢吞吞的性子,她与白霄尘师出同门,驭风之术理应是同一人学的,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难不成……


    是为了自己才飞得平稳的?


    这想法刚冒出个头便被云川止按回了脑海,她不禁笑自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白风禾堂堂一个门主,又嚣张倨傲惯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小仙仆体贴入微。


    她心中自嘲着,脚却已经踏入了明存殿的地界,恢弘的金顶如往常一样深入碧空,今日天空白云寡淡,金顶全露在外面,被秋日澄净的阳光照得璀璨夺目。


    光芒发散到周围,所到之处都蒙上层淡淡的金光,一副桂殿兰宫之相。


    “白门主。”一名扎着高发髻,头顶插着凤尾银簪的高挑蓝袍仙修上前行礼,声音朗朗道,“我师尊与其他两位门主已恭候多时,白门主请随我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女子,面如皎洁圆月,身着桃红色短衫,娇俏可人,然而看到白风禾和云川止后,方才还带笑的眼眉顿时做惊惧状。


    想走又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那蓝袍仙修身后,头都不敢抬。


    呦,这不是白霄尘座下的那位小师妹,曾被白风禾吓哭了的戚玉容么,云川止立在白风禾身后,悄悄打量。


    “明日才是秋授之日,今日唤本座来做什么。”白风禾淡淡道。


    那蓝袍仙修欠身回答:“回门主,今年的秋授内容略有不同,除去心法、阵法、道法外还增添了些旁的,所以我师尊才请各位前来商讨。”


    “知晓了。”白风禾不耐地蹙眉,头顶步摇左右摇摆,抬步入了殿门,蓝袍仙修和戚玉容紧跟其后。


    云川止也想跟着,却被门口两名仙仆拦下,礼貌道:“秋授要事,还请无关人等在殿外等候。”


    云川止本就不愿听那些老神在在的仙门谈话,如今正合她意,于是冲白风禾招招手,转身走入旁边花草林立,看不见尽头的一枕圆。


    院中比起上次多了不少独属于秋季的花,卵石铺就的小道纵横交错,许多道路走着走着便隐匿进丛林似的灌木里。


    云川止沿着一条路晕头转向地走,钻过两道拱门后,面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大片碧波荡漾的清湖,湖上漂着几只交颈的白鹅,时不时飞起一只,翅膀掀起珍珠似的水滴。


    此处十分静谧,云川止走到湖边的凉亭下,本想借着湖光山色睡上一觉,然而阖目便想起白风禾方才说的话,猛然起身。


    倒不是成婚之事,而是那句“寿命同凡人一般短”,简直振聋发聩。


    修仙者的寿命同修为息息相关,修为越高,能活的年岁就越久,白风禾身为渡劫期活个千八百年不成问题,若是有朝一日能突破大乘最后成仙,那便成了传说中老不死的,能与天地齐寿。


    若说几月前的云川止,寿命短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也活腻了,可如今的日子过的甚好,整天吃喝享乐,要是真活了几十年就老死了,还真有些不舍。


    于是云川止对着清湖嗟叹,而后从小木匣中取出根炭笔,低头在白玉砌成的凉亭上画起了阵法。


    她咸鱼是咸鱼了些,但好歹也是在无间城史书留名之人,关于修炼的捷径还是知道不少的,不过这具身体天赋有限,不知能否有用。


    修仙如同栽树,初学者不知晓哪块土地肥沃,不知晓如何利用山风雨露,即便有人教导也容易犯错,难以一蹴而就。


    但云川止不然,她早已到了与树融为一体的境界,故而哪条树根吸水,多少水足够,水如何通过茎脉到达树梢开出花来,她都一清二楚。


    凝聚灵气的阵法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成形,复杂诡谲的线条都已蔓延到了亭柱上去,云川止扔掉手里只剩半寸的炭笔,将手拍了拍,盘膝坐下。


    于是短短半刻间,山中灵气的方位便悄然改变,就连山中丛林的梢头都换了方位,呈现包裹之势,循着灵气倾泻。


    这便是哪怕许多大乘期的仙修都不曾掌握的聚灵阵法,阵法一出,灵脉齐聚,风水骤变。


    云川止念着心诀入定,很快坠入灵台深海。


    时间流逝,她周身灵气越发活跃浓郁,五感被灵气充盈着放大,大到包容了整座山峰,更有隐隐蔓延之状,只消一个时辰,她体内灵气已成倍增长。


    “师姐,这些鸟怎么都朝黄粱湖飞去了,还有不少往日见不到的胆小山灵,你瞧,好漂亮!”戚容音娇俏的声音自拱门后响起,一只手拨开拱门上垂落的藤蔓,圆月似的脸探过拱门。


    被她唤作师姐的是方才那名蓝袍仙修,她声音沉稳许多,含笑回答:“确是奇妙,我在这山上几十年了,还未见过这么多山灵。”


    那些山灵如同半透明的烟雾,在半空中一蹦一蹦的,时不时化成光点消失,又从远处出现。


    “好像有人在湖边修炼。”戚容音拉着她师姐的手,轻轻摇晃,“我想去看看,是谁修炼竟能引来满山的山灵。”


    “容音,万一是某位正在渡劫的仙长,我们不好叨扰人家。”蓝袍仙修耐心安抚,“我们不如去旁边等候,待仙长修炼结束,再行请教。”


    戚容音嘴巴瘪了下去,但还是答应了,二人悄声踱步到湖畔。


    “我怎么看着那人有些眼熟。”戚容音回头看向凉亭,小声嘟囔。


    云川止虽是入定,却也能听得见来人的脚步声,正巧灵气此时已在她体内转了一周,能汲取也汲取到了灵台。


    于是她双手掌心旋了一个轮回,而后缓缓压下,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连指尖都轻盈有力,浊气排尽,浑身清爽。


    若是白风禾在此定会震惊,因为以这具身体的资质来言,达到这样的修炼速度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云川止却并不激动,若是她原本的身体,在这般灵气充沛的不息山修炼这么久,早该突破练气了。


    不对,若是她原来的身体,哪怕不修炼,往山里躺上这数月,也都突破练气了。


    但好歹有进步嘛,做人不能对自己要求太多,云川止心态极好,很快便满意地拍拍沾灰的衣角,脚下熠熠生辉的阵法随风散去,周围借她灵气宴饮的山灵们也无声隐入虚空。


    一切像未发生过安静,云川止走出凉亭,冲湖边的两人颔首,看清她面貌后,戚容音兔子似的蹦到了她师姐身后。


    看来那日白风禾给孩子吓出阴影了,云川止将眉毛挑了挑,露出笑意。


    “我当是哪位尊者在此修炼,原是白门主座下仙仆。”蓝袍仙修看着是个体面之人,对着一个小仙仆都彬彬有礼,“我与师妹冒昧前来,可有叨扰到你?”


    “没有。”云川止也笑笑,“我只是在此处偷懒,见这里灵气丰饶,便趁机修炼一会儿。”


    蓝袍仙修闻言走上前,声音柔和:“我乃宗主座下仙修,排行第二,名唤莫流筝。”


    “流筝仙长。”云川止行礼,“在下……”


    “我知晓你名讳,崔二狗,你还挺有名的。”莫流筝笑得微风般和煦。


    自己一个仙仆的名字能传到宗门二师姐的耳中,也是颇有排面了,云川止苦笑纠正:“如今门主已经为我赐名云川止了。”


    “云川止?”莫流筝诧异一瞬,而后露出了然神色,“山止川行,风禾尽起,好名字。”


    这话是她们门训么,怎么人人都知晓,云川止假意没看见她眼中的了然,只顾自浅笑。


    看来有名的不是她,而是她与白风禾的流言。


    “宗主、众门主和长老们还需商议良久,我看如今已是午时,你要不要同我等去膳堂用膳?”莫流筝又道。


    云川止连连摆手,她都这般有名了,跑去和一众仙修吃饭,岂不是要被那些目光盯穿了去?


    “你们去吧,在下带了吃食。”云川止往湖边石头上一座,掏出个陶瓷的小罐子拧开,里面是一粒粒饴糖似的豆子,甜香扑鼻。


    “这是何物?”莫流筝好奇。


    “我做的点心,将蔬菜瓜果晾干碾碎,浓缩成这小粒子,不仅管饱还营养。”云川止将罐子递给莫流筝,眼眸弯弯:“尝尝?”


    莫流筝小心翼翼尝了一颗,而后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好吃。”


    于是一来二去,莫流筝和戚容音也不去膳堂了,三人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吹着风嗑起了豆子。


    莫流筝虽看着沉稳,但话也多,吃着吃着便开口:“你最近可有见过我师姐?”


    云川止起初还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知晓她说的是程锦书,于是点头:“昨日还见过。”


    莫流筝点头,眼中黯淡了些:“我都许久未见师姐了,她没了一半修为,不知日子过得可否辛苦。”


    云川止回想了下程锦书整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含笑摇头:“她还好,每日闲散着乱逛,你们平日不见面么?”


    “她不愿见我们,上次核门之日远望了一眼,已是难得了。”莫流筝叹息,“经过那次后,她与我们便生了隔阂,哪怕是遇到师尊,也只是回首躲避,再不行礼。”


    云川止将口中的豆子咬碎,回想起在游机城时的程锦书,当时不觉得,如今细细琢磨,才发觉她确实从未主动和白霄尘搭过话。


    即便云川止求白霄尘前去救白风禾时曾帮腔几句,也句句疏离。


    “经过那次?”云川止生了好奇心,于是试探着问。


    聊起这些,戚容音也已淡去了害怕,壮着胆子接话:“就是几年前大师姐被逐出师门之事,整个宗门都知晓,你不知么?”


    云川止摇头。


    莫流筝此时伸手试图阻止戚容音,但戚容音聊起八卦便十分兴奋,哪里拦得住,语速比流水还快:“当年大师姐被逐出师门,是因为她偷偷在卧房饲养妖物!”


    妖物?云川止冷不丁听了这等*秘事,又是身边亲近之人,顿时异常惊诧。


    程锦书虽是性情中人,但底色温和,并不叛逆,她养妖物做什么?


    戚容音说着说着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竟打了个哆嗦:“我长这么大,修炼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样高阶的大妖,化作原型时遮天蔽日的,威压压得我师尊都险些断了脊梁。”


    白霄尘不是大乘期的修为么,连她都忌惮的大妖,云川止上辈子也没见过,不禁更是好奇。


    “这样的妖物怎么会到了程锦书手里,她又为何要养呢?”她问。


    “听大师姐说,妖物是她捡来的,起初未发现妖气,便只当个宠物,但后来那妖物化作人的模样,娇弱漂亮,装得十分懵懂可怜,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只将其放归了山林。”


    “谁料后来这大妖兽性遮掩不住,吃了数个村子的村民,这才东窗事发。”戚容音悄声道。


    “当时门中诸位尊者前去收妖,大师姐听闻此事竟冒险阻拦同门,这才被我师尊知晓,逐出师门的。”


    程锦书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云川止听得连时辰都忘却了,知道莫流筝轻咳一声,方才回神。


    “此事怎么说都不光彩,你知晓便是,莫要再到处宣扬。”莫流筝叮嘱云川止。


    云川止颔首:“你放心,我自是……”


    她话音未落,脚下却忽然震了三震,与此同时惊雷般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原本平滑如绸的湖面掀起比树还高的波涛,湖上白鹅双双逃命,振翅扑腾上岸,钻入成片的蒲草。


    莫流筝撑开一把巨伞挡住水浪,云川止这才躲过一劫,三人齐齐回首,看向天空那处金光灿灿的大殿金顶。


    莫流筝愁眉不展道:“莫不是师尊和白门主……”


    “又打起来了?”戚容音喃喃接话。


    第43章


    待三人赶到时,明存殿中雷鸣已然停歇,但目之所及尽是碎瓦,殿前原本平坦的白玉路面不知被什么砸了个大坑,大坑深不见底,往外冒着滚滚热气。


    正有几个蓝袍仙修站在坑旁,神色淡然地布阵修复地面,更有数十名仙仆里里外外穿梭,收拾那些碎砖碎瓦,又把被殃及了的花圃铺填平整,重新栽种。


    “严师弟。”莫流筝随手拽了一个经过的蓝袍仙修,附耳问,“发生了何事?”


    被唤作严师弟的那名仙修生了双奇小无比的眼睛,宛如月饼上嵌着的两粒芝麻,他攥着佩剑行礼,回道:“莫师姐,宗主和白门主不知起了什么争执,白门主怒急攻心,便动手了。”


    “可有人受伤?”莫流筝追问。


    “那倒没有,当时殿内只有诸位门主和长老,看见事态失控,早早有了防卫。”那仙修余惊未了,此时脸还青白着。


    莫流筝和戚容音对视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云川止,心有灵犀地没有出声。


    许是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被自己告状吧,云川止心道,她没在意,上前问:“宗主和白门主现下又在何处?”


    那男仙修不知是因为眼睛小看不清,还是因为记性差认不全人,竟将云川止当成了门中仙修,也欠身道了句师姐。


    “宗主大怒,此时独自在明存殿顶,应当是在平复心绪。”男仙修指了下地上大坑,“至于白门主,她忿忿夺门而出,就从此处嗖地飞走了。”


    随后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行,多谢。”云川止点点头,同脸色复杂的莫流筝和戚容音挥手道别,“我去寻门主了,再会。”


    “再会。”莫流筝含笑招手,眼睛却看着云川止手中的陶瓷罐子,满是不舍。


    云川止失笑,抬手把罐子扔向她,莫流筝欣喜地挥袖接住,再抬眼道谢时,少女修竹般的背影早已隐入了花丛。


    云川止说是去找白风禾,实则抱着双臂,独自在山中僻静处兜圈子,四周唯有花影虫鸣,清幽静谧。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白风禾去向,就算知晓,可她无法行驭风之术,也断然是追不上的。


    她本想先找个仙修送她下山,但临开口之际心中冒出个想法,便又踟躇了。


    初来不息山时,她以为白风禾和白霄尘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游机城一事后,她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白风禾是信任白霄尘的,不然也不会危急关头去找白霄尘撑腰,而白霄尘亦在意白风禾,否则不会在听到白风禾有难时白了面色。


    那么二人如今水火不容又是何故?


    云川止仰头看着金光璀璨的明存殿殿顶,虚虚向前踏了一步,又很快停下。


    不要介入他人因果,云川止摇头,这是她在无间城那几十年秉持的活命之道,世间万物都有其命数,外人只需尊重即可。


    何须多事呢,这世界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不如回去寻些点心,躺在榻上来得快活。


    云川止垂下眼睫,向后退入树荫,日光撞上明存殿殿顶,撞碎的光芒胡乱洒在脚下,一地碎金。


    她叹了口气,踩进那碎金里。


    因着刚刚发生过争斗的缘故,明存殿并未像往日一样层层看守,云川止跟随着来往仙仆,轻易便入了殿内。


    这是第二次进入明存殿,云川止对殿中布局分外熟稔,很快寻到阶梯,踏了上去。


    明存殿共有七层,殿中台阶如螺旋一般上升,阶梯高耸陡峭,云川止爬到第三层时便已气喘吁吁,待她撑着一口气爬到顶层,两条腿已然不住打颤了。


    咸鱼虽好,但还是得时常动一动,免得下回再遭此劫难,云川止暗暗发誓。


    明存殿第七层是藏书阁,其中摆满了参天大树般高耸的书柜,书柜与书柜间排列紧密,无数古籍宝典堆叠其上,云川止仿佛一头扎进迷宫,无头苍蝇似的晕头转向。


    最后还是黑蛋儿出马,这才寻到了一个底部松动的书柜,轻扭顶层的一本古籍,书柜便缓缓嵌入地底,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密道。


    “竟还有机关。”云川止叹道,待她穿过机关时,和肩上傀儡同时发出声更大的惊叹。


    之前在地面仰望时,只当明存殿顶端是个巨大的金制圆顶,除去气势恢宏外别无他用,可如今进入殿顶,才顿觉其精妙。


    原来那金色的圆形塔顶并未实体,而是道淡金色的屏障,凑近了看,屏障似水般平静顺滑,但又并非结界般缥缈,若伸手去碰,便能看见薄薄的屏障内似有烟火绽放。


    云川止只碰了这一下,方才还静水般的屏障顿时如冻结的气泡,迅速布满金色的“霜花”,再触碰时,便如铜铁般坚硬了。


    “云川止?”比霜花还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又闯入明存殿干什么?”


    黑蛋儿闻声嗖一下躲回衣袖,云川止转身便对上了白霄尘的视线,女人长身玉立,手里拿了个古怪的盒子,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白风禾又如何了?”


    “白风禾无事。”云川止忙摇头,“是在下自己上来的。”


    “你?”白霄尘上下打量云川止,用食指指她身后屏障,道,“你若再碰便灰飞烟灭了,莫怪本尊没有提醒你。”


    云川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屏障,然后回头看着白霄尘,伸出手,用力锤了那屏障一下。


    屏障内的霜花顿时融化,转而绽放无数花卉,日光穿透那些缤纷的花瓣,偌大的圆顶下顿时布满随风摇曳的花荫。


    云川止冲着白霄尘嘿嘿笑了,白霄尘一阵无言,最后无力地垂下手腕。


    “你怎知这屏障没有杀人的效用?”白霄尘开口,她负手走到一处堆满杂物的书案前,素手摆正衣襟,拂袖落座。


    “不瞒宗主,在下往常见过类似的。”云川止道,她一看便知晓这屏障是用千年冰雕刻而成,过程中用灵力绘制不同的花样,除去一年四季外,入夜还能看见漫天星辰。


    不息山中有此爱好的唯有去世的明存宗主,只是不曾想这位前宗主也是个爱弄风月之人,造出这样恢弘的殿顶,却只为了一赏四季景致。


    “你确是个妙人,也不怪我那跋扈恣睢的师妹竟对你青眼有加。”白霄尘说,她拿着手中木盒,眼神似是望入虚空,“你来此是为了白风禾吧,放心,本尊知晓她性子,不会同她置气。”


    云川止看了眼角落处明显被捏碎了一半的石雕,顿了顿。


    然后道:“在下不仅是为了门主而来,也是因为跟在门主身边数月,心中有些疑虑,想同宗主请教一番。”


    “白风禾座下仙仆也同白风禾一般,胆子大得没边。”白霄尘视线越过桌上那些陈旧的零件,凤风凛然,“本尊许你问,却也不能白问。”


    “你认得这千年冰所制的殿顶,也做得出能让哑巴开口的头鍪,想来对炼器和机关术都颇有造诣。”白霄尘用灵力托着那木盒子送到云川止面前。


    “那你瞧瞧这个盒子,可能修得好。”


    云川止接过那古朴的木盒,盒子制作粗糙,像是人闲暇时随意雕刻的,盒身上是两个罗裙云髻的女子,正拿着糖葫芦你追我赶。


    高一些的眉眼冷冽,像白霄尘,那矮一些的虽活泼娇俏了些,可怎么看怎么像白风禾。


    云川止拿出自己的器具,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拆开,扫了一眼便知晓其中门道,于是给盒子里的机关换了个轴心。


    再盖好时,里面便如塞了个琴师,流出潺潺的乐声。


    “好了。”云川止含笑将盒子呈上,白霄尘听着乐声神色恍惚,而后难得露出笑意。


    “你问吧。”她沉声道。


    “宗主可否知晓,门主并未杀害前宗主。”云川止直截了当道。


    “她是本尊师妹,本尊自然知晓。”白霄尘回答,“何况我师尊那样修为,当时哪怕有十个白风禾,都断然伤不到她。”


    “那门主说你怪她,又是为何。”


    白霄尘有一瞬的语塞,她垂眸半晌,才如剖开了什么,开口:“本尊确实怪过她。”


    “本尊知晓她也无能为力,但那时师尊惨死,死前在她身边的是白风禾不是我,我对此心有怨怼。”


    “加上白风禾拜入宗门便占尽了风头和喜爱,她活泼娇美,天资又不是一般得卓绝,她只需随便修炼几日便赶得上我一年的努力,为了不被她超过太多,我只能日夜拼命修炼,方才勉强维持住作为师姐的尊严。”


    “我年幼时便成了师尊的徒儿,师尊是极好的人,亦师亦母,我对她万分崇敬。那时师尊座下唯有我一人,她的目光和关爱也只落在我身上,直到白风禾出现,一切就都变了。”


    “她是众星捧月的少掌门,而我只是寂寂无名的大师姐,师尊的目光也被她分去了大半,再不独独落在我身上,久而久之……”


    “这样的怨怼在师尊去世时迸发了,从前师尊便是我的一切,师尊死后,我几乎万念俱灰,同白风禾大吵一架,口不择言。”


    “许是从那时开始,白风禾恨上我的吧,往后她被穹皇城的人指为凶手,关入天牢受刑,我又没有出现。再见她时,她便性情大变,如厉鬼般疯鸷了。”


    白霄尘声音很轻,眼神定定落于远处,说到最后,眸中隐约闪过晶莹。


    又很快淡去,恢复了属于一宗宗主的沉静。


    云川止默默听着,仿佛听寻常故事般神色自若,待白霄尘说完,她才又问一句:“敢问宗主那时为何没有出现?”


    白霄尘飞扬的眉尾弯了弯,道:“若本尊那时出现了,谁又能替她去取师尊生前留下的,保她不死的密诏呢。”


    云川止颔首。


    如此听来,这两人之间除去那些年少时的妒忌和嫌隙外,没什么真正的仇怨,无非是一个没长嘴,一个脾气倔,这才闹成这般局面。


    “多谢宗主肯听我一小仙仆言语。”云川止俯身行礼。


    白霄尘抬手虚扶:“本座也从未同谁说过这些,如今吐露出来,心里也好过许多。”


    修道之人亦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终归是人不是仙。


    云川止得知了想知道的,很快告辞离去,白霄尘挥出袖风触碰屏障,头顶顿时如秋叶纷纷,与穹顶外的日光交汇,落地一片金黄。


    躲在门后的莫流筝端着茶水走到桌边,轻声道:“师尊……”


    “本尊早不想再同她这般吵下去了,奈何她那张嘴次次如同淬了毒般,刀人得很。”白霄尘笑容极淡。


    莫流筝也笑:“这小仙仆颇为有趣,胆子也大,敢独自上来找您问话。”


    “她不是胆子大,是早摸清了本座脾性,知晓就算本座不悦,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白霄尘捏着茶盏放在唇边,“此人通透又无畏,不似常人。”


    “只希望有她在身边,能改变白风禾一二吧。”白霄尘道。


    ……


    云川止一路跋山涉水,费尽力气才只走到了百丈漈,她出殿时才想起应当求白霄尘送她一程,奈何明存殿太高,她誓死不愿再爬上去第二次。


    幸好百丈漈前又遇到了闲逛的程锦书,这才赶在天黑透前回了绲丹门,风尘仆仆敲开逢春阁大门,白风禾果然在里面。


    她听见云川止的动静,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轻笑道:“又将你忘了。”


    话虽这么说,可看她那勾起的红唇,俨然是有意如此,云川止被她的恶劣气得捏紧了拳头,但想了想吃人嘴短,便又把手散开。


    挤出道温和笑意:“无妨,我回得来。”


    “想发火发便是,何须忍着。”白风禾窝在美人榻上,懒懒轻嗤,“反正憎恨本座之人多了去,也不差你一人。”


    “我恨你做何。”云川止拿起地上被砸碎的杯盏,递给旁边辛苦干活儿的傀儡,躲开地上水渍走到窗边,刚想说什么,四周的灯火忽然堙灭。


    窗外天光一时照不进屋中,云川止适应不了光线,眼前陷入漆黑。


    “坐下。”白风禾命令,云川止忽然有些紧张,她双手捏着衣摆,缓缓坐了美人榻的一角。


    屋中沉寂片刻,云川止肩上忽然一沉,似乎有什么人将头靠在了她右肩,淡淡温热和香气同时往周身蔓延。


    “本座乏了。”白风禾低声开口,仿若叹息——


    作者有话说:本来说调整作息早点更,结果白天加班到很晚,又凌晨更新……T-T


    第44章


    云川止的身体不知怎的变得僵直,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连指尖都不能挪动半分,左边身体不住发麻,而右肩的触感却不断发大,清晰察觉得到女人的每个动作。


    这感觉甚是奇怪,云川止只能无声地吐息,仿佛练内功似的,气息在体内轮转了三次,这才驱除了那种僵直感。


    “门主是因同宗主的争执而忧心么。”云川止咽下咽喉处莫名的翻涌,轻声道。


    “是,也不是。”白风禾道,“也算不得忧心,应当只是累了,你借本座靠会儿。”


    白风禾如今倒是不再嫌弃她了,往常碰都不愿碰,如今居然主动靠过来,云川止心中嘀咕,她不习惯这般沉默,又道:“已入夜了,门主可有用过晚膳?”


    白风禾没开口,云川止便继续说:“程锦书今日在山里抓了几只山鸡,方才送了我只最肥的。”


    “本想着晚上煮来加餐,但门主既喜欢喝鸡汤,我去替你煮来当做晚膳,如何?”


    “本座不饿。”白风禾终于开口,她说着直起腰身,屋中灯火复燃,熠熠光芒填满屋子,云川止眨了眨眼睛,眼前逐渐清晰。


    白风禾已经重新靠回榻上,她眼中的疲惫散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末梢淡淡的红。


    云川止不擅宽慰别人,话在口中打了几转,才挤出一句:“其实我觉得,宗主并非不在意您。”


    “我为何要她在意。”白风禾嗤声笑了,她起身走向床榻,步摇叮当,舒展腰肢,“本座要歇下了。”


    云川止只得放弃宽慰,起身先她几步走近床榻,熟练地整理被褥,灭掉灯盏。


    看着女人褪去外衣,慢慢躺下,而后幽幽开口:“云川止,能否给本座说个故事。”


    她这话用的是问句而非命令,隐隐有些祈求掺在其中,云川止惊讶于她的态度,但也只愣了愣,很快应下。


    云川止在无间城时便爱看话本解闷,如今还能回想起来一二,于是挑着记得最深的一个讲了出来。


    故事很寻常,无非是爱情话本,二人缠缠绵绵,爱恨交织,云川止又不擅长说书,更是把故事说得平淡乏味。


    但白风禾却听得很认真,直到月上梢头,云川止讲得口干舌燥,白风禾方才入眠。


    听着面前的呼吸沉了,云川止这才蹑手蹑脚离去。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不息山的深秋来得悄无声息,前几日还只是秋风送爽,不觉几日过去,再推开窗时便是满眼的浓墨重彩了。


    原本翠绿欲滴的林海被红黄两色覆盖,远看像锦绣织成的画卷,太阳也被秋色洗涤,少了几分刺目,多了浓郁的洋红。


    自从那日被白风禾点出凡人寿命这个难题后,云川止多少收回了些心思,虽日常还以享乐为主,但若有闲暇时间,也会绘制阵法,修炼上几个时辰。


    这具身体修仙不易,不过幸好身处灵力充沛的仙山,云川止很快突破了练气,勉强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仙修了。


    入秋之后,不息山的秋授如期进行,白风禾比往日忙碌了不少,每隔一日便会前去主峰进行授课,云川止便也会同她去。


    起初她还会走进堂中聆听,后面听得腻了,每每仙授之时便溜进山中僻静处,有时修炼,有时打盹儿。


    这日云川止又随着白风禾到了主峰,主峰比第五峰要高出不少,秋意也浓郁不少,满山的树叶落了一半,垫在脚下如条厚重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风一吹更是漫天红叶,既萧瑟又热烈,云川止坐在一处漂浮于半空的云阁上眺望远山,喝茶赏秋,好不惬意。


    身穿淡青色短衫的女子走到她背后,啧啧两声:“云川止,你当真是会享受,上哪儿寻到这么个清幽场所?”


    “我在山中修炼百余年了,还是头一回登上这处云阁。”程锦书酸溜溜道。


    “溜达着便找到了,这云阁平日里隐在云上,若隐若现的,无人知晓也正常。”云川止笑眯眯地伸直了腿,晃着身下摇椅,“用茶否?上好的木里春茶。”


    “木里春茶?这可是木里神峰上三年才收一回的茶叶,你又上哪儿偷的?”程锦书叹道,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细呷一口,舒服地直眯眼睛。


    “怎么能是偷呢,门主嫌这批茶叶不够清爽,便都送与我了。”云川止反驳。


    程锦书也寻了张圈椅坐下,二人吹着风,风中已有了些料峭之感。


    “庸庸碌碌又是一年。”程锦书伸手接过片飘扬的落叶,又挥手扔了出去,“马上便入冬了,这不息山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清修清修,山中本就是修仙之处,自然没有变化。”云川止指着脚下的层林尽染,“赏景不也是极好。”


    程锦书笑笑,没再说话,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来者身姿沉稳轻盈,一听便知是灵水。


    果不其然,白色衣角被风掀得猎猎翻飞,眼神忧郁的灵水没有拿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云阁延伸出的平台边缘。


    程锦书递给她一杯茶,接着打趣:“今日秋授,你怎么不跟着进去□□堂,听听道法心经。”


    自从秋授开始,灵水次次都跟着白风禾,有时在门外偷听,有时借着伺候的名义在门内听,白风禾虽知晓她目的,但却也不曾点明,算是默认。


    “如今不是门主授课,而是云安门的门主廖宗方,廖门主最是讲究尊卑有序,凡是仙仆皆不可入修炼场所。”灵水接过茶水,轻声说。


    “我姑姑怎么还不收你为徒,按理说你这样好的天资,同我比都要强上几分的。”程锦书为她抱不平。


    一直听着的云川止忽然搭腔:“在我看来,门主并非不愿收灵水为徒,而是因为她背负太多骂名,此时收徒只会让这些骂名分担到灵水头上。”


    “说得也有道理。”程锦书忽然响起什么,咯咯发笑,“昨日听那些仙修说,这么多门主长老轮番授课,唯有我姑姑进门时,他们最是认真安静,莫说打盹了,就连神都不敢走。”


    灵水闻言也莞尔:“我前日亲眼瞧见门主将一不听话的仙修挂上了明存殿殿顶,在上面吹了半日的冷风,这才被他师尊救下。”


    云川止听着听着,不禁同她们一起笑,心道以白风禾那般性子,杀人越货都干得出,对付几个黄毛丫头小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闻天边传来声虎啸,云川止抬眉看去,只见云层中隐约有串黑点,黑点很快近了,原是一吊睛白虎。


    白虎身上立了一蓝袍仙修,那人肩宽臂壮,头顶绑着道士般的混元髻,眉眼和他那吊颈白虎生得相似,皆是深陷的眼窝和漆黑的眉毛,看着凶神恶煞。


    他身后跟着四五名仙修,皆是不息山修者。


    一群人神色凌然,驭风而行,很快掠过了三人所在的云阁,带起阵狂风。


    “他们是什么人?”云川止倒掉被吹脏了的茶,回首看那些人背影。


    “领头的那位是第四峰毕门主座下大弟子,名为骆银鞍,按辈分来算我师弟,前些日子带着门中几位刚突破金丹期的小仙修下山历练。”程锦书回答。


    她说着说着却皱起眉头:“不对,我记得去时带了十余人,怎么回来只剩这零星几个?”


    “难不成在山下遇到了什么危险,受伤了?”灵水也起身眺望,“他们往明存殿去了,看样子应是急事,直接跪在了殿门口。”


    “让我看看。”程锦书最爱看热闹,干脆绕到了云阁另一端,眯着眼睛看。


    三人皆生了好奇心,索性白风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便跳下云阁,也赶往明存殿。


    待她们来到殿门口时,方才跪在门外的骆银鞍等人已经入了殿内,程锦书上前塞给门口守卫两枚灵石,问了几句。


    再回到云川止和灵水身边时,脸色不佳,笑意也淡去,开口道:“他们说,在山下遇到了十阶的大妖,除去他们捡回了条命外,其余弟子皆下落不明。”


    “十阶大妖?”这下连云川止都震惊了,她看向灵水,“乾元界如此多大妖么?”


    “妖物虽多,但最高也就七八阶,九阶已是屈指可数了,寻常仙修也见不到,至于这十阶的大妖,二十年来就只出现过一次。”


    灵水说着声音淡去,杏眼担忧地望向忽然变得沉默的程锦书,没再说下去。


    云川止突然想起来数日前听的程锦书的往事,也噤了声。


    云川止后来有再了解过那当年那只大妖,据说当时不仅三大宗,还有其他仙门及散修皆去往大妖出现的所在,打算将之除去的同时,也粘些好处。


    十阶大妖虽恐怖,但身上尽是宝贝,不说其体内灵丹,哪怕是取上一管血,都是拿来修炼的好东西。


    不过大妖实在强悍,最后还是白霄尘和木里神峰的神女浮然君一同出山,这才将其重伤,不过因为一些插曲,大妖最后还是逃出生天,不见踪影。


    如今又有十阶大妖出现,莫不是……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最后灵水打破沉默:“太阳落山,秋授快结束了,我们先去寻门主吧。”


    程锦书面色苍白,同方才的她判若两人,她笑笑:“你们去,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飞扬的发辫很快消失在飘落的红叶中,云川止和灵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二人默然前往□□堂,站定在门口等待白风禾。


    结束的弦乐声响起,门吱呀一声推开,却半晌无人走出,直到白风禾的衣角在夕阳下出现,堂中那些仙修才如得大赦,逃命似的蜂拥出门。


    驾云的驾云,狂奔的狂奔,仿佛白风禾是个吃人的恶魔,恨不得原地消失在她眼前才好。


    不出一会儿,□□堂的屋檐下便只剩白风禾一人了,她媚眼扫过那些人背影,如同看蝼蚁般鄙夷,而后长袖一掀,把玉手递到云川止面前,鲜红的指甲闪闪发亮。


    “本座头晕,扶本座回去,昨晚你说的故事不错,本座还要听。”


    云川止这些日子都习惯了白风禾越发无理的要求,不过如今灵水在场,她还是微微红了面色,轻咳一声,上前捧住女人掌心。


    扶她走下台阶,灵水亦是咳了一声,负手背过身,遮掩她面上枫叶般的嫣红——


    作者有话说:灵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45章


    “门主,在下,在下还……”理智告诉灵水她该避开,但无奈她是个清高的性子,不爱编慌。


    于是支支吾吾半晌,还是白风禾先开口给她台阶:“方才落了几本书册在毕门主那里,你帮本座取来,放回逢春阁。”


    灵水顿时松了口气,福身道了句是,转头不见了踪影。


    白风禾的手掌细腻温软,像光滑的玉器,捧着都怕摔了,云川止小心翼翼行走,眼神不住落在她指尖。


    修长漂亮,让人很想握在掌心揉捏。


    “想什么呢。”白风禾忽然开口,云川止忙移开眼神,假意在看地面。


    “没想什么。”云川止笑笑,她岔开话题,“方才我们看见一众仙修行色匆匆地进了明存殿,听说山下出现了什么大妖。”


    “我在想十阶的大妖,会是怎样的骇人面貌。”


    白风禾斜睨她一眼,抿起红唇:“非也,越是低阶的妖物越是样貌狰狞,若真的有个十阶大妖站在你面前,你一定分辨不出它是人是妖。”


    说得也是,云川止颔首,十阶大妖的修为远超寻常妖物,哪怕原身是只蟑螂,都能幻化出绝美容颜。


    “灵水说上次见到那样厉害的妖物已是二十年前了,那次那只大妖,门主可曾见过?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强大么?”


    白风禾摇头:“本座一向不掺和门中琐事,更不关心山下那些凡人的安危,所以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既是十阶大妖,那修为定远在我之上,我也不去触这个霉头。”


    二人行至平坦路面,石子路两旁是葱郁的灌木,灌木中点缀着不知名的白花,地上枯叶刚被扫过,又落了零星几片。


    云川止见白风禾没有驭风回门的意思,猜到她想散步,便扶她往落叶潇潇的枫林中去了。


    枫林清幽静谧,唯有脚踩树叶的轻响,交错的嫣红树梢犹如穹顶,筛出一地细碎的夕阳。


    “你一个连筑基都未满的小仙修,怎么忽然关心起大妖的事了?”白风禾敏锐开口,她雅然抬起掌心,指尖轻点云川止肩膀。


    云川止顿时觉得一堵墙撞在了她肩上,半身登时酥麻,踉跄靠上树干,弯腰呻吟。


    白风禾这厮下手没轻没重的,云川止疼得满头冷汗,正要表达不满,忽见女人欺身走近,她腰肢便被一只手固定在树上,动弹不得了。


    另一只手则将她下颚拉起,云川止被迫与白风禾对视,柳叶眼中盛满夕阳的光,看不出其中思绪。


    她又在防备自己了?云川止顿时无言,眼波一荡,忽然笑道:“门主这样绑着我,是想强迫我么?”


    白风禾听了这话,笑意果然僵了一瞬,而后蔑然轻笑:“你一个干瘪的小丫头,我强迫你有什么意图?”


    “在下最近吃胖了些,没那么干瘪了,门主要试试吗。”云川止顺着她话音道。


    她说着把头偏向一侧,少女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天光下,偶尔有夕阳扫过,照出细腻肌肤上的绒毛,以及肌肤下,生命纵横的脉络。


    于是白风禾先撒了手,她身影清凌凌后撤几步,耳后发丝飘在面前,挡去了面色。


    云川止知晓这种招数对付白风禾有效,不过这次做出来却与往日不同,这次连她自己都有些轻微的面热。


    她趁着白风禾背着身子,用手猛地朝自己面颊扇风,吹散那热气。


    难不成自己附身在少女身上久了,面皮也变薄了不成,云川止心中嘀咕,面色却不显,她抬手去揉自己肩膀,惊奇地发现刚才还酸疼的左肩此刻温暖异常,周身都有种轻飘*之感。


    “门主,你方才点的是我穴位?”云川止有些惊讶,她挥舞着舒畅的手臂,上前继续搀扶白风禾,却被女人挥袖打开了手。


    白风禾扫去面前残留的发丝,瞪了云川止一眼,兀自朝前走。


    “你且宽心,我同那大妖不是亲戚。”云川止含笑追上白风禾,“不过是想着若能得一只大妖的内丹,便能很快筑基了。”


    “真是难得,你竟对修炼的事上了心。”白风禾冷笑。


    也不算上心,只是想走点捷径,好多活几年而已,云川止心说。


    又踱步了一刻钟的时间,白风禾这才驭风回门,翌日是沐休之日,白风禾不必早起前去主峰授课,便难得多睡了会儿,未曾叫云川止前去伺候晨起。


    云川止难得清闲,却早早便被秋日南飞的雁鸣吵醒,醒来便再也睡不着。


    百无聊赖间爬起洗漱,在画好的阵法中心入定了半个时辰,恍惚再睁眼时,清晨灿烂的阳光穿过窗棂,暖融融洒了她一身。


    若是不开窗嗅那清冽的秋风,还以为仍是春日呢。


    云川止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站起,拿过桌上隔夜的凉茶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今日修炼起来比往日要顺畅许多。


    她的方法没有变,难不成是昨日白风禾那一指替她打通了经络,这才能事半功倍?


    白风禾此人偶尔还蛮贴心的,云川止勾唇,虽说用贴心二字来形容白风禾有些诡异,她心情愉悦地从枕边拿起早已织好的云领。


    她这些日子懒怠了些,一直不曾往上绣白风禾要的纹样,既然白风禾昨日帮了她,那今日便勤快点,正好当做谢礼。


    云川止盘膝低头刺绣,黑蛋儿从角落的木头小床上爬起来,也学她样子盘膝在一旁,好奇地看。


    云川止从未学过刺绣一类的手艺,不过炼器师的手最是灵巧,开始虽绣得歪歪扭扭,等下到第七八针的时候,就已然有模有样了。


    幸好崔二狗这身体修仙的资质虽差,但灵巧度还是够的,能够施展脑海中的想法。


    她从清晨绣到正午,凤凰花便已大体成形,只是对枝叶的色彩有些犹豫,拿起来问黑蛋儿,黑蛋儿也托着腮,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同你个傀儡问什么。”云川止无奈自语,她起身走出门,打算去寻程锦书帮她斟酌一二。


    不过拿着那喇叭喊了好几声,对面都杳无回音,云川止心中升起些疑惑,心中越发不踏实,于是叮嘱黑蛋儿:“若灵水或是门主找我,就说我去找程锦书了。”


    她说罢走出逢春阁,站在屋檐下试着念了几句心诀,同时将灵力从灵台引出,尝试往身周扩散,去捉那些掠过身畔的风。


    以她的修为行驭风之术虽有些勉强,但程锦书所在的山崖并不远,故而半炷香的时辰后,她还是落定在了江水奔腾的崖边。


    山崖下凸起一块巨石,巨石之上生了棵歪脖子树,树边有一破旧茅屋,便是程锦书如今的住所。


    云川止扒着山崖跳下去,将门推开,屋中干净整洁,一些书籍摆放整齐摞在窗边,除此之外还有些被风吹乱的纸张,云川止扫了一眼,上面墨迹凌乱,似在反复书写一个人名。


    不过程锦书的字比鬼画符好不了多少,云川止看不出具体何字。


    “程锦书!”云川止干脆扬声喊她,叫声在房中回荡,冲出窗外,很快被震耳的水声淹没。


    大白天的跑哪儿去了?云川止心越发吊起,索性又驭风回了逢春阁,来到灵水房门前,抬手敲门。


    门很快打开,正捧着一卷竹简的灵水出现在门口,声音轻柔:“云川止?门主唤我么?”


    “没有,门主应当还在歇息。”云川止将唇抿了抿,道,“程锦书不见了。”


    灵水闻言并未在意,只点头道:“她一向爱在山中闲逛,如今又跑到主峰去了也说不定,你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事,不过我总觉得蹊跷,我同她有个用作交谈的喇叭,往常只需唤一声她便会回应,可今日我对着喇叭喊了许久,半点声音都没有。”云川止攒眉道。


    “我方才去她房中看了,她不在房中,喇叭也不在,想必仍然带在身上。只是这喇叭是有路程限制的,若我与她之间相隔太远,便交谈不得了。”


    灵水闻言,眼神也变得凝重,但还是宽慰道:“你先莫急,我去找人问问,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她的去向。”


    灵水倒也雷厉风行,很快出门问询,只过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白光闪过,她携着秋风回到了云川止面前。


    侃然正色道:“我问了不息山上空巡逻的仙修,说昨夜便看见她独自一人,往西南去了。”


    “西南?”云川止道,“西南处是什么。”


    灵水摇头:“如今门中都在讨论那十阶大妖的事,据说大妖已经占据了浮玉山,将村落中的百姓吞食殆尽。”


    “那浮玉山正在西北处,莫不是……”


    云川止心下一沉,灵水亦是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


    “虽不知程锦书是否是为了当年之事前去浮玉山,但此去定是凶多吉少,我先去禀告宗主,再做打算。”灵水说罢,匆匆离去。


    云川止也随她一同出门,谁知跑了没两步,眼前便多了个人,她只得急急刹住步伐,这才没又撞她怀里。


    抬眼果然是白风禾,女人倩身立在她面前,眉眼淡漠。


    云川止冷不丁被拦住,心中余惊未了,于是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门主。”


    “本座要修炼了,你来给本座护法。”白风禾缓声开口,转身往寝殿走去,走了两步不见云川止跟上,便冷冷回头。


    “程锦书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便理应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本座没有阻拦灵水去禀告师姐,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你,你是本座的人。”白风禾声音很轻,眸光却锐利如刀,“除了本座之外,其他人的命,都同你毫无干系。”


    “听懂了吗,云川止。”


    第46章


    云川止想说什么,但是对上白风禾的目光,又将话语吞下,最后笑笑。


    “听懂了。”她说。


    白风禾本就是视他人生命如无物的人,云川止自己也是,所以她心中虽隐有担忧,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在无间城的日子,除去早早死去的爹娘外,就只同归人姐姐有过联结,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所以她从没在意过谁,也从没帮助保护过谁。


    无间城的活人本就不多,至于那些妖魔厉鬼,更是死就死了,于她何干。


    人这一辈子本就是孤独而空白的,孤零零来,孤零零去,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所以程锦书也有她的命数。


    看云川止没有反驳,白风禾甚是满意,她眼中锐利淡去,将手递给云川止,疲累道:“走吧,随本座去修炼。”


    云川止双手接住她掌心,扶着她往芜崖顶走去。


    秋风瑟瑟吹来,空旷的芜崖顶被枯叶填满,落叶打着旋飞舞,若盯着那些叶片看,会恍惚觉得山崖好似一艘风浪中的大船,摇摆不定。


    必须低头看向枯黄的草地,才能安定心神。


    芜崖顶是白风禾专门用来清修的地界,寻常人等不可靠近,云川止虽不是第一次上到芜崖顶,但还是头一次放仔细了看。


    山崖便立了一棵高耸的枯树,树皮干枯已久,已无生命迹象,原本角落处还竖着个秋千,自从上次云川止偷偷把秋千砍了做伞后,整个山崖上便只剩这一棵树了。


    “你就在一旁看着吧。”白风禾说着松开手,她盘膝坐下,明眸紧闭,裙摆无风自动,虽身处山林之间,却如遨游天际。


    周边飘过的枯叶霎时被她吸引,争先恐后围将而来,远看如同群蝶曼舞,身处中央的白风禾眉眼淡薄,发梢飏动,仿佛羽化登仙。


    原来渡劫期的修者修炼时是这般模样,云川止看得晃了神,于是同样盘膝而坐,掐诀入定。


    因为身旁有白风禾的缘故,虽然没有阵法的帮助,但云川止仍觉得满山灵力皆往灵台涌去,甚至要比利用阵法时还要事半功倍。


    灵力蜂拥占据躯干,温和地在体内盘旋,一遍遍加固凡人经脉,扩张灵识。


    云川止恍惚间理解了白风禾要她守着的用意,原来护法是假,帮她修炼为真,于是她又念一道心诀,神识顿坠入灵台之中,彻底进入心流的地界。


    在灵台中的空隙,她想起白风禾,心中滑过道奇怪的酸涩之感,又带着融融暖意。


    这一入定,便再察觉不到时间飞逝,待云川止耳清目明地睁眼时,头顶已挂着一轮弯月了。


    碧落深蓝,弯月如同点上的灯,近得能看见上面流动的仙影。


    一旁的白风禾还未结束,只是枯叶散了,周身冷气凝结,冻得黝黑的眉毛结了一层冰霜,云川止隐约觉得不对,弯腰上前。


    离白风禾越近,冷气越是刺骨,云川止知晓这不是正常修炼该有的模样,忙抬手化出道灵力,轻轻探入她眉心。


    经脉之中,寒气冲撞,灵力倒流,脆弱的灵台岌岌可危,云川止忙将灵力抽出,轻拍她肩:“门主?”


    白风禾不会在这里修炼死了吧?云川止心中大骇,忙沾着灵力在半空画起了符咒,经过方才那一轮修炼,如今她已能轻松运用灵力,再不会枯竭了。


    三下五除二符咒成形,云川止默念一句心诀,将符咒按入她心口。


    发光的符咒没入衣衫,进入体内,穿过经络寻到灵台,清风般附着灵台之上,符咒的力量迅速驱散寒气,白风禾身上的冰霜很快化作水雾,又成水滴,顺着面颊流下脖颈,流入衣衫。


    一来二去云川止手都湿了,但白风禾还未醒来,她不敢轻易收手,便仍维持着输送灵力的状态。


    风吹过,白风禾身上水汽变凉,于是眉头紧锁,发起了抖。


    云川止终于理解了为何白风禾身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修炼百余年却只是渡劫期,若是次次修炼都是这般岌岌可危的景象,她对此懈怠也是正常的。


    毕竟谁知哪次寒气冲撞得厉害,人便魂归西天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风禾抖得更加厉害,但经脉对冲的状况终于好转,那些逆流的灵力在符咒的引导下缓缓归位,重新流入灵台。


    她那张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而后柳叶眼缓缓张开,对上了云川止的视线。


    又低下头去,看着云川止放在她胸口的手掌,黛眉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我没别的意思。”云川止连忙解释,她语速飞快,生怕白风禾误会她什么,一个激动将她脑袋摘了。


    “你方才寒气入体,我帮帮你来着。”云川止小声道,然后硬着头皮将那符咒散去,这才松手。


    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白风禾身上融化的冰霜。


    “胆子倒是大,就不怕本座走火入魔,第一个将你炸了。”白风禾冷声开口,只是那声音虚弱得好像蚊子哼哼。


    难得见到这般孱弱的白风禾,云川止头一次觉得她的威胁没了效用。


    怪不得白风禾修炼时从不让人接近,崖上结界都设了好几层,也怪不得她从不叫医仙接近。


    若是其他人知晓她身有旧疾,修炼时是这般模样,那那些仇视她的人便会毫不忌惮地冲上来了,云川止心道。


    云川止心里正想着,却见白风禾身子飘摇一瞬,软软往后倒去,云川止下意识起身伸手,将她腰肢搂着,拽入怀中。


    又因为高估了白风禾的重量,力气不慎用得大了,两人冷不丁撞在一起,若外人看来,同拥抱别无二般。


    “对,对不住。”云川止小声道歉,白风禾在她怀中埋着,似是褪去所有力气,只轻轻嗯了一声。


    云川止想松手,奈何她只要一泄力,女人的身子就像离了树干的柳枝,不住往下倒。


    于是云川止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抱着,左右四顾:“要我去寻灵水来么。”


    白风禾沉默半晌,最后气若游丝道了句:“你说呢。”


    那便是不能了,云川止点头,好在方才修炼过,体内修为上了一截,力气也大了不少,将人捞在臂弯并不吃力。


    掩不住好奇,云川止还是小心开口:“你次次修炼都是如此?”


    “嗯。”白风禾说,她眉心难受地拧着,“因为旧疾的缘故,若修炼便会灵力倒灌,修炼越久,便越脱力。”


    难为她平日里风光嚣张的样子,背地里却承受如此苦难,云川止看着心里更是酸涩蔓延,她移开眼神。


    自己心真是软了,云川止心想。


    白风禾又道:“云川止,此事……”


    “你放心,我绝不同旁人讲。”云川止举双手保证,结果手一离开,怀中身躯又往后倒去,云川止忙又俯身接住。


    白风禾红唇翕动,似想骂她,但因为没有力气,堪堪忍了。


    “送本座回寝殿歇息吧。”白风禾闭上眼睛。


    云川止点头,她半跪着将人抱起,白风禾裙摆层叠着虽不好抱,但因着这些日子强壮了不少,再加上修为增长的缘故,云川止并不觉得太吃力。


    白风禾也有些惊讶,她靠在少女肩头,目光诧异,轻声道:“你仿佛高了不少。”


    “长身体呢。”云川止笑笑,抬腿往丛林那头的阶梯处走去。


    白风禾在她怀里轻嗤,然后过了半晌,又说:“云川止。”


    “嗯?”


    “本座有些冷。”


    女人打了个寒颤,云川止恍然发觉怀中的躯体已经冰冰凉,毕竟如今是料峭的秋夜,加上白风禾衣衫湿了大半,更是不住发抖。


    “这衣裳太重,你帮本座换了吧。”白风禾又说。


    她声音缥缈,这样子的白风禾比往日犀利邪魅的她更难拒绝,云川止没说话,只寻了个凉亭将她放下。


    手伸到衣襟时,却停住了。


    女人若除去外面衣裙,便只剩了薄薄亵衣,素纱的面料本就遮不住太多肌肤,如今沾了湿气,便更为清透单薄。


    但白风禾不住地颤抖,红唇隐隐有发紫的迹象,云川止便压下了波动的心绪,迅速帮她解开衣衫,又从木匣子里取出件新的,抬头替她罩上。


    新的衣裙是云锦材质,染了淡淡的湖蓝色,裙摆处还残留云朵般的白色空隙,清雅标致。


    云川止半跪下,替她系腰间的衣带,白风禾则靠着亭柱,黝黑的眼底印着云川止的发顶,淹没了思绪。


    少女灵巧的双手将衣带绑了个漂亮的结,白风禾轻声开口:“这衣裳是你做的?”


    “托门主的福,我弄了个纺车,这是前些日子试着织的布料,本是想给自己穿的。”云川止说,“但是不慎做大了。”


    因为她剪裁时走了神,脑中想的是前世自己的身形,缝好了才发觉如今的身子太瘦,根本穿不上。


    便宜白风禾了,她暗暗想。


    白风禾却笑笑,神色意味不明。


    云川止帮她理好裙摆起身,白风禾便自然地朝她抬起高贵的手臂,云川止为她的理所应当沉默一瞬,却还是认命地弯腰,再次把人抱起。


    还是从前那样瘦小比较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往后白风禾若是不愿走路,不会天天要自己背着来回吧?云川止脑中胡思乱想。


    她甩了甩发丝,笑自己想太多,白风禾这人好面子,怎么会叫旁人看见她被一个小仙仆抱着。


    如此便好,因为还挺累的,云川止偷偷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凉夜漆黑,一路上未遇到什么人,云川止顺利地将白风禾抱回逢春阁,用脚关上寝殿的门,将人放回床榻。


    又点了支安神香,放下火折子时,女人已经将手搭在床榻外,沉沉睡着了。


    那双眼眸紧闭时,少了许多冷厉之色,云川止静静看了会儿,这才将她手腕放回床上,用棉被盖住。


    她如今只是太疲累了,以白风禾的修为,睡一夜应当便能好。


    抱了她一路的云川止也十分疲乏,于是关好殿门回到厢房,她想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然而辗转反侧了半晌,脑中还是一片清明。


    从来到乾元界便日日酣然的云川止头一次失了眠,直到翻身翻得角落里的黑蛋儿都烦了,这才索性一跃而起,推门出了房间。


    月过梢头,今夜月牙随瘦,但光芒不减,许是天空没有半朵云的缘故,大地如同洒满银霜,将一切都蒙上层皎洁的纱。


    云川止拎着一坛不知从哪儿顺来,在屋中尘封的酒,本想借酒催生些困意,不料喝了一口便尽数吐了。


    “真难喝。”她嫌弃地将酒坛放下,哀怨地坐于檐下台阶。


    心里沉甸甸的,又不知沉甸些什么。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云川止不回头便知是灵水,于是抄起地上酒坛扔给她,灵水翻转手腕,掌心旋出道气流,稳稳接住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清冷女子立于月下,酒水顺着脸颊洒落,又生出豪爽之意。


    “你竟会喝酒。”云川止道,灵水擦了擦嘴角,轻拉衣角,姗姗坐下。


    “亦不擅长。”灵水叹息道,她眸中也是忧愁之色,“宗主门中之事繁忙,只派了毕门主及座下几名仙修去处理大妖之事。但只字不提寻找程锦书。”


    “十阶大妖难以对付,程锦书一人在外,我心里总不踏实。”灵水摇头。


    灵水此人总有种天生的责任感,倒是个心怀天下的修仙好苗子,云川止侧脸看她,再加上这些日子她们三人走得近,常一同做事说笑。


    所以在灵水心中,应该早已将程锦书当做了好友,才这般惴惴不安。


    “你竟不会担心么?”灵水忽然问。


    云川止心弦一跳,她本欲摇头,但脖颈却越发僵硬,最后笑了:“有些担心,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灵水点头,她虽并无责怪之意,但云川止却能察觉到她眼中藏起的失望,心又颤了颤,将眼神移开。


    “程锦书下落不明,宗主不担心,门主亦不担心,我……”灵水面露颓然之色,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云川止,你觉不觉得,这偌大的不息山虽尽是修道之人,但修来修去,却尽是傲然淡漠。”灵水说,她又喝了口酒,似乎不解又迷茫。


    云川止看着她,想起了山下游机城内清贫的江城守,起初还觉得二人不像母女,如今看着倒有几分相似了。


    “确实。”云川止只能如实回答。


    “我们修仙的目的,便只是为了突破大乘,得道长生吗。”灵水眼中尽是迷茫,她笑笑,“修仙久了,站得越来越高,看众生仿若蝼蚁,竟真的提不起半点怜悯了?”


    “你醉了。”云川止摇头道。


    “我没有。”灵水放下酒坛,她忽然起身,雪白的衣裙同月光融为一体,“云川止,我想下山一趟。”


    云川止心中一紧:“你到哪儿去?”


    “去找程锦书。”灵水说,她握紧腰间缠绕的长鞭,“偌大一个宗门,总该有人念着她,去寻她的。”


    “何况她这样下落不明,不一定就是自己去寻大妖,亦或是被控制了,被威胁了也说不定,她没有同我们讲,应当就是怕我们担心。”


    “若是我或你,哪怕是门主和宗主丢了,她也定会去找。”灵水眼中映着月光,“你帮我同门主道个不是,灵水擅离职守,若有命回来,任她处罚。”


    “只你一人!”云川止猛地起身,蹙眉道,“不行,那可是十阶大妖,你也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如何对付?”


    “放心,毕门主和莫流筝仙长她们都往浮玉山去了,我若有了消息,定会求她们帮忙的。”灵水显然去意已决,她朝云川止笑笑,眼中华光明朗。


    “你照顾好门主,等我回来。”


    灵水说罢,很快旋身化作一道白光,攀着月色升上半空,同月光相融不见。


    她去得太快,云川止抓她不住,便只能立在原地,气得直踩地上月光。


    果然不该同人产生联结,果然不该介入他人因果,云川止昂头望着天上月亮,想起许多年前她屠近来犯者,带着一身血腥回到住所时,归人姐姐烧着汤羹笑她。


    “云川止啊云川止,你怎么比我的傀儡们还冷血凉薄。”


    “往后若是有了爱人,也这般冷心冷清的么?”


    云川止当然没有爱人,也没有友人,甚至直到归人姐姐死在她怀里,她都没有流下眼泪,只是心仿佛空了一块,到如今都是空的。


    云川止闭上眼,只觉得更为疲累,然后转身走回殿内,蹑手蹑脚将一些灵石和衣物收进木匣子。


    黑蛋儿坐在桌上歪头看她,云川止抬手将它冰冰凉的脑袋摸了摸,沉声道:“我等会儿将你送到白风禾那里,待她醒了,就说我还是放心不下程锦书,下山打探一下消息。”


    “她若生气,你便帮我撒个娇求求情,她若拿你撒气,你就让她撒。”


    “反正你死不了,头又硬。”


    黑蛋儿翻了个白眼。


    云川止想了想,又低声絮叨:“门主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木里神峰的清泉水,还需用最新鲜的冰莲花瓣蒸煮。门主净面用的是不息山主峰峰顶千年不化的无根之水,吃的是现蒸的茯苓桂花糕,每日巳时需用美容养颜汤一盏,如今天凉,冰烙就算了,换成现煮的普洱茶汤……”


    “我走了,你代我伺候着点。”


    说完,她拿起黑蛋儿放在肩头,蹑手捏脚走进寝殿,白风禾还在沉沉睡着,眉头散开,应当已渡过了病痛。


    云川止放下黑蛋儿,借着月光替白风禾盖好踢开的被褥,又用灵力探入她体内,见她脉搏跳动平稳,寒气已消,于是放了心。


    她搓搓手掌,总觉得一颗心悬着,又去倒好了晨起用的茶水放在桌上,画了安神的符咒贴在床头,最后做无可做了,才半蹲下来,看着白风禾沉睡的侧脸发呆。


    不对,她本应逃避做这些活计的,如今怎么做得这般自然,云川止望着白风禾,心生怨怼,却也别无他法。


    她抬头抚平白风禾鬓角翘起的发丝,然后又替她掖了回被角,这才静悄悄离开。


    大门关上,方才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闪烁冷色的月光,黑蛋儿顿时一个激灵,迈开短腿想逃,却被一条缎带卷起,沉甸甸落入女人掌心。


    “云川止去哪儿了。”白风禾声音低缓,轻笑着问道——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轻笑


    在黑蛋儿眼中:狞笑


    第47章


    ……


    云川止不知晓门后的暗涌,她已然沐浴着月光走出殿门,架起驭风之术,往西北边赶。


    灵水修为高她一截,灵力自是充裕许多,云川止自知短时间追她不上,反正她知晓灵水要去浮玉山,便也没太着急。


    每当灵力面临枯竭时,她便循着光点找个城镇或是村中歇脚,但也并非真歇,只是从驭风改为策马,骑着租来的马匹沿官道疾驰。


    浮玉山距离不息山约莫数百里,一路重峦叠嶂,湖泊江河无数,因为是朝着西北走,越走秋色越浓,风也越是呼啸料峭。


    一路地貌变化万千,山前还是枫林层叠,山后便荒漠无垠,云川止几次都想驻足停留,赏一赏偌大的乾元界。


    只可惜此行是为了寻人,云川止便只能埋头苦飞,两日后,她终于踏入了浮玉山的地界。


    浮玉山景如其名,山峰高高耸起,下半截隐约可见松叶的苍翠,顶上却如一位七旬老者,发顶洒满银霜。


    中间林立着不知名的岩石,远看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真的如同山上浮起块白玉,玄妙莫测,鬼斧神工。


    云川止隔着群山便看见其样貌,可待她真正靠近浮玉山后,又已是半日过去。


    深入山脚下,抬头再看那山顶银霜,初见时的神圣感陡然消失,阴沉的天压着枯瘦山峰,顿觉阴森可怖。


    浓浓的妖气自山中蔓延,随着山中浓雾一起徐徐扩散,云川止很快察觉了这妖气对她体内灵力的压制,心头如同压了块大石,连忙落地。


    她不敢再行驭风之术,只能用一双腿脚沿着山路疾行,被踩实了的土地隐约可见牛马车辙踏过的痕迹,可见前方是有城镇。


    云川止气喘吁吁走了半晌,空旷的道路两旁终于有了更多的人的痕迹,破碎的马车,丢失的绣鞋,甚至还有几块不知属于什么的骨头,白森森暴露在阴沉的天光下。


    云川止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了无间城,她对着那几块尸骨负手而立,竟生出几分回家了的熟悉感。


    再行几步,过一弯道,一个破落的牌匾在头顶徐徐展开,上面的字迹被风霜带走一半,模模糊糊能看出是“拾玉城”三个大字。


    这样破败的牌匾,和不息山脚下恢弘的游机城有着云泥之别,说是个破落村庄都不为过。


    一阵阵风沙从那牌匾下涌出,云川止捂着口鼻走近,冷不丁看见牌匾下立着一人,朝她机械般挥动手臂。


    如此破败的地界忽然出现个人,怎么看怎么诡异,更别提此人青灰着一张脸,面上灰扑扑毫无血色,嘴唇却红得鲜艳。


    云川止记起曾在无间城见过的拦路鬼,也是如此样貌,会在岔路口冲行人指路,若是信了它的指引,便会一脚踏入悬崖,一命呜呼。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那人忽然开口,声音苍老沙哑。


    “老前辈,在下是仙修,是来寻人的。”云川止听出此人并非鬼魅,便同他扯着嗓子喊,“你可见一白衣女子从这儿过去?”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那人没理会她,而是顾自重复。


    云川止顿了顿,又比划道:“那一个穿短衫的年轻女子呢,个子这么高,长了双神采奕奕的圆眼睛。”


    “客官,莫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妖邪……”


    云川止啧了一声,她上前劈手给了那“人”一巴掌,青灰的脑袋滴溜溜转了半圈,木头刻的猩红嘴巴朝着柱子一张一合:“客官,莫再往前走了……”


    谁往此处放了个木偶人,云川止忍不住嘀咕,而后双手替它掰回脑袋,撬开嘴巴往里看。


    只是个最普通的民间木偶,发出声音的是一块留声石,并非机关术,看来做这木偶的是个凡人。


    云川止挥挥手任由它继续叫,继续踏入城门,眼前又是阵风沙掠过,灰扑扑的沙砾直往人眼睛里钻。


    风沙停歇,像揭开块幕布似的,城中景象映入眼帘,脚下地砖坑洼,空缺处被沙土填满,风一吹,沙尘在坑底打转。


    街边散落着一些摊贩留下的太平车,车上瓜果已经沤烂,拴马的马衔扔在地上,马儿消失无踪。


    一旁商铺也是这般景象,木板将窗口遮盖得严严实实,甚至大部分都被钉死在墙上,只留了极小的缝隙。


    云川止往那缝隙里看了一眼,屋中漆黑一片,毫无人气,却有股腥臭扑面而来,如同掀翻了天灵盖,熏得人泪眼汪汪。


    云川止不用开门便知晓里面有什么,她扇了扇鼻子,垫着脚尖后退,继续往城中探索。


    这拾玉城不大,所有门窗都紧闭着,静悄悄没有声息,唯有风沙呼啸,空荡寂寥,少数的一些房屋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门口拖曳着陈旧的鲜血痕迹。


    她随机寻了间看着不甚破落的屋子敲了敲,门中顿时响起刺耳的尖叫,然后两根长矛箭一般从缝隙伸出,发疯般刺向云川止,好在云川止反应快,迅速后退离开。


    否则就被镶在门上当挂件儿了。


    看来此处并非没有人,只是还活着的人不多,又不知因为什么不敢露面,只能将自己锁死在房门中,恐惧地等死。


    “打扰了,我乃不息山仙修,是来帮你们捉妖的。”


    云川止试图同门中之人沟通,然而尖叫声更甚不说,无数碎碗、烧红的煤炭、开水等“暗器”不要钱般往外砸,云川止只得转身逃跑。


    她一连问了几家,要么便静悄悄没有声息,要么就如见了鬼似的嚎叫哭泣,云川止顿感疲惫。


    看来这城中妖邪足够恐怖,逼死了不少人,还活着的精神也趋于溃散,离疯癫不远了。


    因为有着妖气压制,云川止不敢轻易散出灵力寻找灵水,只能拿出同程锦书联络的喇叭轻叫她名字,然而对面仍然鸦雀无声。


    不对啊,若*程锦书身处浮玉山,那么喇叭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短,按理说程锦书定是听得见的。


    可如今无人回应,程锦书要么就是扔了喇叭,要么就是已被控制,即便听得见也无法回应了。


    当然还有更坏的可能,云川止没有细想。


    她叹了口气,又往拾玉城中央走去,踏过两条遍布残垣的街道,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处完整的房屋,甚至门口还贴着年关时的版画,上面的关公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云川止抬手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漆黑的门缝中露出只警惕的眼睛。


    眼皮松垮地耷拉着,盖住一半睫毛,眼眶高高耸起,眼窝深陷,看着是个枯瘦的老翁。


    走了这半晌终于看见个没疯的,云川止顿感欣慰,她忙道:“老人家,我乃不息山仙修,到此寻人和捉妖,您可见过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老翁没有开口,仍死死盯着她,盯得云川止后背发毛。


    门又吱呀一声开得更大,漆黑的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老翁后退一步,花白的头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在邀请她进去。


    树梢敲击墙壁的哒哒声不断响起,淡淡的松木香从门中飘出,没有腐肉的腥臭味,松木味中甚至还掺杂着米饭的味道,令人感到心安。


    云川止垂眸勾唇,抬腿踏过门槛。


    门在她身后关合落锁,她所在的地方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头顶天井露出方寸大小的阴沉天空,院中没有树,更没有敲击墙壁的树梢。


    老人缺了一条腿,在对面阴鸷地盯着她,手里捏着根绳子轻轻一拽,头顶便落下张大网,把云川止罩了个严严实实。


    云川止是躺在张板车上,被晃晃悠悠抬进门的,堂屋古旧潮湿,正中央挖了个地窖,厚厚的铁门被打开,云川止四肢被缚着滑入地窖,落入松软的稻草堆中。


    铁门合上,拐杖敲地的声音哒哒远去,云川止平躺在软乎乎的草堆里,有点犯困。


    “云川止!?”熟悉的轻灵话语在耳畔响起,稻草堆那端冒出个穿白衣的人,上前拍拍云川止的脸,“怎么是你?”


    说话之人正是灵水,她原本在角落打坐,如今满眼惊诧,挥手解开了云川止手脚捆绑的绳索。


    “你又为何在这里?”云川止冲她笑,“以你的修为,怎么也不会被一个凡人老头儿制服。”


    “你不知晓,这一个城中的人全是疯子,唯有这老翁看着清醒些,我只能顺着他被关起来,看看能否套话。”灵水摇头,她上前扶起云川止,低头检查。


    “那我亦是如此。”云川止将她推开,摇摇头:“放心,我没有受伤。”


    其实方才那老翁开门时,云川止便察觉头顶的陷阱了,哒哒声显然并非木头敲击墙面能发出来的,怎么也得是几块沉重的石头。


    左右老翁是个凡人,出不了什么事,其他人又没一个正常的,她只能将计就计。


    没想到灵水同她想到一起了,倒是个惊喜。


    “你来多久了,可有发现什么?城中之人为何这般恐惧疯癫,有没有程锦书的消息,毕门主和莫流筝那些不息山的人呢?”


    云川止的问题投石般一个接一个,灵水眼睛眨了眨,逐一回答:“我来了一日,绕遍了这座城,除去疯了的百姓外一无所获。”


    “穿过这城池便是浮玉山,但北门处被一层浓雾覆盖,雾中不知是什么,靠近便心神不宁,戾气丛生,我不敢轻易踏入,便只能在城中徘徊。”


    “此外没有程锦书的消息,毕门主等人先一步进了这城池,我发现了她们留下的记号,却没有寻到她们踪迹,我怀疑是踏入了浓雾里。”


    浓雾浓雾,看来只有进去浓雾才能弄清里面有什么,可里面尽是未知,也不敢贸然动作,云川止想。


    “你看到门口的木偶了吗?”灵水问。


    云川止点头,随后朝着灵水伸手的方向看去,发现角落处堆放着许多人的“四肢”,起初惊了一刹,不过再定睛看去,便知晓那都是木偶的零件。


    凡间有种偶戏,就是以绳索等物驱动木偶,代替人来演出,方才的老翁应当就是制作木偶的偃师。


    “这老翁制作出木偶在城门口拦截想入城的人,又将误入拾玉城的人囚禁起来,虽不知有什么目的。”云川止轻声道,“但他一定知晓些什么。”


    灵水颔首表示同意,二人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会儿,灵水忽然想起什么:“门主呢?”


    她眉头紧皱,担忧中带着一丝恐惧:“如今我们两个都跑来了浮玉山,她醒来会不会……”


    话音未落,头顶铁门又轰隆隆被拉开,老翁拄拐的声音哒哒靠近,而后又有一人被扔进地窖。


    云川止和灵水下意识躲闪开来,眼睁睁看着那片熟悉的紫色衣衫曳曳飞扬,哗啦啦滚进了稻草堆——


    作者有话说:门主:没人扶本座吗?


    第48章


    “门主!”灵水先一步惊叫出声,她连忙上前搀扶,无奈地上稻草太多,她衣袍又长,犹如长途跋涉般辛苦。


    地上那人虽用面纱蒙着脸,可身形颀长曼妙,果然就是白风禾,云川止虽早认出了她,但因为实在震惊,半晌没动弹。


    最后还是灵水喊她帮忙,她这才如同大梦初醒,轻踏两步上前,捧着臂弯将人扶起。


    白风禾露出的眼眸中是十分的不悦,甚至到了阴郁的地步,她扬手甩开云川止,没有开口。


    她倒是未将灵水推开,却也没借她的力,而是自己扫掉身上的干草,拂衣雅然站起。


    绸缎般泛着微光的青丝左右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草屑便消失殆尽了,然后解开面纱,一眼都没给云川止。


    生气了,云川止目光飘到一侧,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


    “门主,你怎么来了。”同样未经允许便离开绲丹门的灵水亦有些惧怕,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低眉顺目道。


    白风禾似乎忍耐良久,她长出一口气,抬眼环顾周围,冷着声音道:“毕门主同众位仙修进入浮玉山的地界后便没了消息,师姐已向穹皇城及木里神峰送了信,阐明大妖一事非比寻常,希望三大宗门一同商议。”


    “众仙修担心毕门主安危,如今不息山人心惶惶,恐有暗潮汹涌之态,师姐作为宗主坐镇不息山,一时不敢走开,便只能派本座前来打探消息。”


    “一旦代表本座的灵花再出意外,她便会亲自前来。”白风禾道。


    众所周知,白风禾此人向来遁世离群,从不关心不息山之事,白霄尘为何会想起派她出山,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收不住手,杀的人比那大妖还多?


    难不成,是白风禾主动请缨?


    云川止站在角落沉思,思绪越飘越远,又很快清醒,甩掉脑中的纷乱。


    白风禾前几日还说其他人命皆与自己无关,也就是与她无关,怎么会突然变卦,想来她说得不假,真是白霄尘命她来此。


    毕竟白风禾修为和能力卓尔不群,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毕门主和其他仙长的灵花,皆熄灭了么?”灵水闻言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


    灵花是代表每位仙修的本命花朵,若有仙修下山历练,便会在明存殿中种下一朵灵力汇聚成的灵花,花灭则人亡,花败则人伤。


    “没有。”白风禾眼中毫不关切,淡淡道,“只是褪色了,成了烟雾般缭绕着。”


    云川止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开口:“那门主发现了什么,又是怎么进了这老翁的地窖呢?”


    她声音清晰回响在空旷的地窖内,然而白风禾却充耳不闻,转而走到黑暗的角落处,拿起地上木偶的手臂左右把玩。


    好好好,云川止舔了舔嘴唇,求助地望向灵水。


    灵水也颇为不自在,她将额前落下的发丝别入耳后,轻咳一声,才又重复了一遍云川止的话。


    白风禾这回听见了,轻嗤一声,丢了那木偶胳膊,不知从哪摸出手帕擦手:“连气息都遮掩不住,本座寻你们二人还不简单。”


    “至于这老翁,本座差点就没忍住杀了他,不过他是这城中唯一一个活人,本座便忍下了。”白风禾绕着地窖溜达完一圈,回到原地,“顺便看看你们二人窝在这臭烘烘的地窖里,搞什么名堂。”


    幸好白风禾最近耐力见长,能忍着不杀人了,云川止起初还颇为欣慰,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同灵水惊诧地对视。


    最后灵水开口:“门主,您说……城中唯一一个活人?”


    可城中房屋里不是还有许多人躲藏着么,怎么会……


    “你修为不够,所以察觉不出,那些在房子里嘶吼的,早就不是人了。”白风禾漫不经心道。


    云川止还好,灵水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肩发起抖来。


    白风禾没在意灵水的后怕,她忽然朝后退了一步,眼神凌厉地看向头顶厚重的铁门,与此同时,哒哒的拄拐声响起,规律地由远及近。


    “又有人来了么?”灵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铁门被吃力地拉开,这次落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用麻绳拴着的篮子,篮子上罩了个簸箕似的盖子,里面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这老翁竟在给她们送饭,云川止更为讶异,她看了眼白风禾,女人只留了侧脸给她,光线昏暗,看不清眼中思绪。


    篮子很快落到眼前,伫立不动的白风禾忽然后退一步,背后几根绫带如箭般射出,快得只剩残影,头顶铁门外陡然掉下一重物。


    重物被白色绫带层层包裹,只剩下双浑浊的双眼恐惧地睁大,咚一声砸得干草乱飞,尘埃弥漫。


    掉下来的是那送饭的老翁,他仿佛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珠爆裂般凸起,眼眶似要被眼球撑出血丝,嘶哑地喊叫着什么。


    “蜂巢,死了,疯了,浓雾……”


    “夫妻,孩子,吃……”


    他言语破碎无序,诡异至极,灵水闻言更是后背发凉,人虽还挺立着,但脸却褪去了血色,肉眼可见得苍白。


    云川止见状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白风禾则高高立着,垂眸看着地上的老翁,然后掀开篮子上的簸箕,里面的碗筷码得整齐,饭菜新鲜诱人。


    “他疯了。”


    “先用膳吧。”白风禾忽然道。


    事情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一炷香的时间后,三人已经立在了高耸的天井下,天光仍如一个时辰前那般昏暗,狭窄的天井仿佛是牢笼的开口,伸向毫无生机的苍穹。


    云川止从一尘不染的厢房里搬出个方桌和三把椅子,在天井下摆放整齐,随后下意识搀扶白风禾落座。


    奈何对方还在同她怄气,将腰肢清凌凌一旋,衣袖擦着她指尖溜走。


    款款坐下,等待灵水布菜。


    云川止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一瞬,转而去摸鼻子,老翁也被她们带出地窖,此时正绑在一张藤编的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枯败的天空。


    “这老翁虽疯了,但生活能自理,屋内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已经从惊恐中缓和许多的灵水将筷子理好放入白风禾掌心。


    她轻声道:“屋中关于偃师的书册还摊开着,上面灰尘很薄,看来人只是刚疯不久。”


    “独自生活在全是活死人的城中,哪怕是仙修都撑不住几日,更何况一个年迈的凡人,我想他在村口立那木偶时仍还是清醒的,不过因为恐惧太甚,这才渐渐丢了心神。”云川止说。


    一向胃口很好的她竟有些食不知味,只啃了两口馒头,便起身离开,推门走进漆黑的堂屋。


    白风禾则低头慢慢用膳,不做理会。


    待白风禾慢悠悠吃完,云川止也从屋中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些杂物走到灵水面前,示意她给白风禾转述。


    “这些是我在一个上锁的屋子里找到的,那屋子似是一对夫妻所住,成亲时的喜字还贴在门上,已经褪了色。”云川止语速极快,“屋中还有属于婴儿的摇篮,证明这院子里除了老翁之外,还曾住过一家三口。”


    “从这版画上看。”云川止抽出张裱了木框的版画递给灵水,“老翁是这对夫妻中的女子的父亲,可如今这院中只剩了老翁一人。”


    灵水接过版画端详,蹙眉道:“那他们……”


    “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掳走了。”云川止接着道,她语速慢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我方才挨家挨户寻你时,其实有透过门缝看见过那些活死人的样貌。”


    “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但要么太小还是孩童,要么是头发花白的老人,适龄的年轻人却没见到几个。”


    “你的意思是,有一部分人消失在了浓雾里?”灵水很快理解,但扬起的眉头很快落下,“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云川止还没开口,白风禾的声音倒是幽幽响起:“证明浓雾中的东西不止会杀人,还会掳走一部分人。”


    “若我们能知晓被掳走的是什么人,就有可能潜入浓雾中,找到大妖的踪迹。”


    “对。门主……”云川止含笑望向白风禾,奈何白风禾又不接她的话了,兀自饮一杯温热的茶水。


    云川止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心眼小得跟针尖儿一般。


    不过此事确实是她食了言,白风禾恼怒是情理之中,而且搜寻程锦书的下落还需要白风禾的帮忙,若是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恐会耽误不少时间。


    于是云川止定了定心神,而后继续扯着唇角,躬身上前拿起茶壶:“门主,茶水凉了,我再给您倒一杯。”


    她正准备拿过茶杯,谁料白风禾忽然抬手,茶杯在她指尖滴溜溜转成陀螺,躲过了云川止的手。


    然后茶水被泼洒在地上,空杯子则捏碎成粉末,洋洋撒入风中。


    院中气氛陡然冷却,灵水连忙起身收拾桌子,然后假借收拾碗筷走进堂屋,顺便还把低声念叨什么的老翁也拖了进去。


    云川止指尖颤了颤,她把茶壶放下,呼出口气:“门主,我知错了。”


    “你错?你有什么错。”白风禾噙着笑意开口,她视线定定看着云川止,而后不屑地移开,“不过一个不忠的逆仆,本座见得多了,杀了便是。”


    “我没有不忠。”云川止小声道,她不敢站得太高,弯腰腰又酸痛,索性蹲了下去,双手扒着桌沿,仰头看白风禾,“但程锦书怎么也算作朋友,我放心不下。”


    “朋友?”白风禾似乎对这个词极为不齿,她竟掩唇笑了起来,眼神却越发冰冷,“人心凉薄,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装什么有情有义。”


    “本座是不是同你说过,除了本座之外,其他人的命都同你毫无干系。你既然不听,就莫怪本座心狠。”


    白风禾说着抬手,修长的手指利爪般钳住云川止脖颈,只需略微紧了紧,少女顿时红了面色,仰头向后仰去。


    她脉搏跳动的脖颈纤细又脆弱,明明只需轻轻一拧便能掐断气息,然而白风禾指尖颤抖半晌,都没能真的使出力气。


    石头做的小傀儡从白风禾衣袖中挣脱,惊叫着爬上她手臂,坐在她腕子上掰那手指,短腿胡乱飞踢,踢得人生疼。


    “主人,主人,你别死,主人……”黑蛋儿没有眼泪地嚎啕大哭,白风禾听得心烦,却也没将它甩开。


    倒是门中的灵水听见动静,慌慌张张跑出来跪下,把头在地上磕得清脆,白风禾越发愤怒烦躁,竟生出满心的戾气,想将这整个院子都炸了。


    但她到底没有动手,因为掌心的少女忽然没了力道,软着身子滑落在地,白风禾下意识松手,猛地抽回掌心。


    愣了一瞬后,俯身半跪在地上,慌忙去探少女鼻息:“云川止!”——


    作者有话说:小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9章


    灵水亦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黑蛋儿则太过伤心,四肢骤然瓦解,散成数十块灵石,悲伤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白风禾长睫颤动,方才的愤怒尽数不再,她伸手穿过少女膝弯,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堂屋。


    见白风禾没准备真的杀云川止,方才浑身僵硬的灵水终于恢复动作,疾步跟上。


    咿咿呀呀的老翁被绑在堂屋中央,白风禾穿过侧门寻了个空荡的厢房,将云川止放下,掌心汇聚灵力,缓缓按入她心口。


    “门主,云川止她……”


    “别吵。”白风禾打断了灵水的话,她释放出周身灵力探入云川止体内,以最快的速度流过她脉络,灵力托着她发丝海藻般飞扬,宛如站在无边的海水里。


    汗水从她额头涌出,碎琉璃般晶莹。


    脉搏微弱,灵台散乱,白风禾越试探越是心慌,莫大的无助感将她包裹,空闲的那只手紧攥着衣袖,上面缀着的银珠将五指硌得苍白而颤抖。


    她没想杀她的。


    白风禾索性伸出双手,直接把周身灵力灌入云川止灵台中,磅礴的灵力闪耀在狭小的厢房内,又从窗缝门缝溢出,最后整个院落都散发着盈盈微光。


    在这般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云川止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散乱的脉搏渐渐重塑,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直到云川止指尖弹了弹,白风禾这才大梦初醒般微蜷掌心,断了灵力的输送。


    然后没说一句话,垂着双手,转身踏出房门。


    “云川止!”灵水见状坐到床前,用指尖探云川止脉搏,黑蛋儿也咕噜噜从门外滚了进来,跳跃着恢复傀儡样子的身体,眼巴巴抱着云川止的手臂。


    云川止睁开眼睛,先入眼的是黑蛋儿白花花的脸,而后将头一偏,看见双眼通红的灵水。


    她眼皮眨了眨,不解道:“你们哭什么?谁死了?”


    她又转动头颅,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于是猛地起身,用手摸自己脖颈,发现脑袋还在,长长松了口气。


    “是你晕过去了。”灵水亦如释重负,伸手往她身后放了张软枕,“我第一次见门主紧张成这般,甚至将周身灵力输送给你。”


    “看她的神情,我都要以为你活不成了。”灵水长吁短叹的,满眼忧心后的疲惫,“还好没事。”


    “白风禾把我掐晕了?”云川止愣了愣,可她并未感觉到多少力道,白风禾虽发了狠,但显然是收了手的,怎么可能到了掐晕的地步?


    但自己如今四肢无力,中间又同睡着了一般人事不省,确实是晕过去了没错。


    奇怪,云川止心想,难不成是因为太靠近大妖,而自己修为不够,无法稳定心神,像那些百姓一般被吞噬了神智?


    “门主呢?”云川止忽然想起白风禾,出声问道。


    手脚虽有些酸软,但行走无碍,又因为白风禾的灵力滋养,周身力气也逐渐恢复,于是云川止很快下了地。


    她叮嘱灵水看着神志不清的老翁,然后收起黑蛋儿,往天光已经黯淡了的天井走去。


    白风禾立在那里,衣角飏动,颀长的背影头一次看出了孤落之色,她正仰头望向天井,天空仍灰扑扑空荡荡的,连一只鸟雀都没有飞过。


    云川止站在屋檐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这才打起精神上前,唤了声“门主”。


    听着她声音,白风禾双肩僵硬一瞬,将头低下,没看云川止,也没言语。


    “你看什么呢?”云川止笑道,她也抬头往天上望,“天快黑了,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么?”


    她有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妖还在暗中活动,程锦书和众仙修的下落不明,一整个城的人都成了死人……这事儿总得过去。


    “不了。”白风禾终于肯同她对话,只是声音轻很多,“等会儿本座去那些死人屋中看看,或许能找到关于迷雾的线索。”


    “行。”云川止点头,“我同你一起。”


    “我方才险些杀了你,你还不怕吗?”白风禾直着腰身,望着近处墙壁上的苔藓,沉声道。


    “你又没真的杀我。”云川止摸了摸脖子,“是我自己晕过去的。”


    白风禾又是沉默,云川止只得绕到她身前,用自己的脸截住她视线,白风禾往一侧偏头,躲闪开来。


    “对不起。”白风禾忽然道。


    “什么?”云川止愣怔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面子比天高的白风禾竟同她道歉?


    “本座说,对不起。”白风禾轻声重复了一句。


    少女在她掌心阖眼的那一刻,她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恐惧如今还在心里,未曾消散。


    越发昏黑的天光下,白风禾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上前一步,用肩膀撞开云川止,然后拉开锁紧的门闩,踏入风沙弥漫的晚风里。


    云川止愣在原地良久,将那句对不起回味了好几遍,这才翘着唇角,大步追上去。


    黄昏时的拾玉城比起白日里更要阴森破败,路边错落的破烂房屋如同林立的坟墓,沉沉死气弥漫在城池中,就连枝叶落地的声音都像是夺命的摇铃,听得人心发颤。


    两人默契地都不再提方才的事,白风禾也恢复平日的沉静,视线扫过那些门窗内蠢蠢欲动的暗影。


    “它们好像很害怕。”云川止环顾四周,总觉得那些黑暗的窗户内会冲出来什么,“死都死了,不知在怕什么。”


    “怕生前怕的东西呗。”白风禾淡淡道,她忽然停在一幢没那么破的房屋前,屋后用篱笆围了圈羊圈,里面的羊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堆白骨。


    门口的台阶里嵌着些鞭炮碎屑,像是之前刚经历了什么喜事,云川止在杂草中扒拉几下,找出一只撕碎的虎头鞋。


    碎片上用金色丝线绣了平安的花样,俨然出自一位慈母手中。


    白风禾看了眼那虎头鞋,手轻轻一挥,钉在门窗上的木板便分崩离析,门也随之脱落,与此同时,两只青灰色的手利爪般伸出漆黑大门,狠狠刺向白风禾面门。


    白风禾动都没动,两道绫带卷着袖风将那手腕缠住,嗖一声带出门框,于是一具枯尸被拖拽到天光下,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尖叫。


    叫着叫着便风化了,干瘪的身体从眼球开始腐烂,最后全身都化成粉末,臭烘烘被风吹散。


    白风禾用指尖掩着鼻子,黛眉微蹙,云川止眼疾手快递上张熏过精油的帕子,白风禾款款接过捂住鼻尖,面色这才恢复如常。


    “从身体看,这也是位老者。”云川止则习惯了似的蹲下身,检查焦黑色的骨头。


    有白风禾在,她也不再怕什么,抬腿踏入屋子,被里面的臭气熏得眼泪横流,随手拿出不用火的灯棒按下,明亮的光便充斥了小屋。


    里面有两间连着的卧房,除去老人外应当也住了一对夫妻和婴孩,但他们同样不知所踪,甚至给婴儿把玩的拨浪鼓和面人儿还扔在摇篮里,昭示着屋中曾有过的幸福。


    云川止和白风禾又连续打开了几间房子,大抵情形相似,屋中的尸体多是半大孩童或单身男女、老人,唯不见夫妻和婴孩。


    从最后一间房屋走出时,白风禾面色已经有些青白了,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些肮脏的环境,将眼睛闭了闭,靠云川止近了些。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稍微冲散了这种不适。


    “先回去吧。”白风禾状似无意地挨近云川止肩头,开口道。


    二人很快回到老翁的小院,这打扫整洁的院子在城中已是酒楼般的舒适场所了,二人走进堂屋,老翁仍在躺椅中缚着,而灵水坐在一旁,低头打瞌睡。


    “门主。”听见动静的灵水睁开眼,直腰站起。


    “他可有再说些什么?”白风禾问。


    “还是方才那些,什么蜂巢,浓雾,婴儿,吃,也不知是谁吃了谁。”灵水柔声回答,“不过天黑后,他念叨的声音似乎大了许多。”


    云川止看向那瞪着眼珠的老翁,开口:“我去给他拿些吃食,可别将唯一一个活人饿死。”


    她说着转身,耳鼓却顿时刺痛起来,回头才发觉是老翁在尖叫,变了调的诡异声响让在场之人都皱起眉头。


    “它来了!带走我,带走我……”他喊着喊着哭泣起来,“它来了,茵茵,茵茵……”


    什么来了?云川止睁大眼睛,白风禾听不下去,朝老翁挥出道紫光,虽没有直接闭他言语,但仿佛将他声音罩于琉璃罩下,不再刺耳。


    灵水也震惊地抬眸:“茵茵是他消失的女儿么?那它指的是……”


    “想必是城外的浓雾了。”云川止说,“看来这浓雾并非没有吞噬拾玉城,而是定期会向外蔓延。”


    “这蔓延的过程并非吞噬,而是筛选,不符合条件的杀死,符合条件的带走。”云川止快速道,“至于什么人带进去,如何带进去,带进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风禾忽然开口:“浓雾来了。”


    她修为高,神识此刻已探出门外,注视到了滚滚黑云般爬行的浓雾。


    “门主,我掩护你逃走。”灵水白皙的脸紧张得泛红,她捏紧手中长鞭,坚定地望向已经开始嗡嗡颤动的大门。


    时间所剩无几,白风禾却懒懒出声:“逃不掉了,浓雾已逼到门外,灵水,你去将门窗关严。”


    灵水闻言疾步离开,许是因为屋主是位偃师的缘故,门窗的缝隙处都加了胶制的封条,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翁才能存活这么久。


    但如今许多日夜过去,那些封条已不算严密了。


    云川止也准备去帮灵水,一根绫带却不知何时悄悄缠住她腰肢,将她拽得趔趄后仰,跌入女人臂弯,而后温软的躯干从背后紧贴上来,香味浓郁地蔓延。


    云川止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你不必去。”白风禾在她身后道,声音含着笑,温柔而狡黠。


    “你今夜得同本座,做一夜新婚眷侣。”


    第50章


    云川止还未说话,掌心便钻入根灵活的手指,凉凉指腹滑过掌心肌肤,云川止却仿佛被人摸了背脊,从头到脚哆嗦了一遍。


    白风禾若不是仙修,倒真像个天生的妖孽,云川止心里道,只需一根指尖就能逗得人心神荡漾。


    绝不能乱了心神,云川止咬了自己舌尖一口,方才随她力道转身,抬眼对视。


    “门主是说,我们装作一对?”云川止大概懂了白风禾的意思,那些死去的人唯独少了夫妻和婴童,虽不知所为何故,但可以借此一试。


    “可是,要怎么装呢?”云川止问,“若是用仙术幻化,进去后会否引起大妖注意?”


    “不会。”白风禾回答,“本座隐约能查探到大妖的气息,并不在浓雾之中,倒是有些小妖,但不足为惧。”


    于是一阵紫烟弥漫过后,二人都换了副面貌,白风禾化成个清俊男子的模样,长发束起一半,笼入个银光灿灿的发冠之中,而她眉骨本就深邃,所以五官并无改动,只将裙衫换作深紫色直裰,领口绣着玉白色花纹。


    即便换了装扮,看着仍有种妖魅气质,云川止移开眼神,寻了面铜镜打量自己。


    她的变化倒是大,原本的青色短衫长裤换成了杏色广袖深衣,头发盘成发髻,眼尾涂抹淡淡的红色胭脂,从眉目清朗的少女成了温婉的女子。


    还行,不错,云川止摸着脸蛋点评。


    “莫端详了。”白风禾抬手夺了她铜镜,“过来。”


    白风禾灭了几盏灯,只剩下床边最昏暗的一盏,然后拉下床头帷幔,弯腰坐了进去,还不忘抬手挡着,示意云川止上前。


    虽不是第一次和白风禾同榻,但这般正经的邀请却是头一次,云川止在脑海中念了几遍“这是做戏”,这才平息心中的异样,脱掉鞋子滚入床帐。


    外面风声呼啸,风沙撞击窗棂的声响大了不少,那些细小的沙砾汇聚在一起,竟如同饥饿的巨兽,撞得房梁隐隐颤动。


    尤其当屋中安静后,这样的声响便更具有压迫感,仿佛巨兽在啃食墙壁,沙沙作响。


    “我们要怎么做?”云川止盘膝坐在床尾,这床榻是老翁女儿和女婿的,如今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被褥枕头都是新做的,散发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寻常夫妻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白风禾长长的睫毛覆盖眼睑,她嘴角扬起,展开被子,合衣躺下。


    朝云川止伸手:“过来。”


    寻常夫妻做什么,她云川止怎么知道?云川止默默腹诽,然后僵硬着腰肢,躺进白风禾怀里。


    倒是也没那么抵触,云川止枕着女人柔软的手臂*想,周围萦绕白风禾身上的香气,香味不烈,但闻得人头脑昏沉。


    “浓雾漫进来了。”白风禾低声道,她臂弯搂紧了些,云川止的脸不由自主贴上她胸口,像埋进了刚醒好的面团。


    “你身体没变啊?”云川止面红耳赤地问,被白风禾一巴掌拍上背脊,疼得眉头紧皱。


    “本座只是换了装束,该在的自然不会丢。”白风禾说得坦荡,“再靠近些。”


    “再近我就憋死了。”云川止无奈道,她索性撑着身体往上爬,最后鼻子栽进白风禾肩窝,呼吸这才畅通起来。


    然后伸开腿,试探着将右腿搭在白风禾身上,又伸长手臂将人搂住,舒服地伸展腰肢。


    白风禾被她这么一动,沉静的双眸乱了些许。


    “是你让我抱上来的,等回到不息山,你不会秋后算账吧?”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皱眉看向她。


    白风禾眼睫颤了颤,轻声笑道:“本座就算要算账,你又能如何?”


    自己好像确实不能如何,毕竟命都在她手里了,云川止点头,看透一切的她索性也不再端着,手摸到白风禾腰肢,往自己这边扒拉。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贴紧,白风禾的身体软绵绵的,即使那身衣服并不柔软,抱着也很是舒服,像抱了一只巨大的白猫,让人忍不住想把脸埋进她喷香的发丝,深深吸上几口。


    不行,云川止,你可莫要得意忘形了,这是随手就能要你命的白风禾,可不是什么大白猫。


    云川止在心里指着自己鼻子告诫一番,这才停下动作,硬邦邦抱着。


    风吹入门缝,吹开床幔,冰凉的风驱散了床榻上的热气,白风禾手揽着少女的肩膀,眼眸低垂着,看她浓密的睫毛,和高耸的鼻尖。


    初见时,还是个病猫似的小可怜呢,白风禾竟忍不住嗟叹。


    只短短数月,就仿佛换了个人,不过本就是换了个人,不知晓这具躯体下的魂魄,原来是什么模样。


    那托梦的老头儿说她前世是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可凭着这副随遇而安的懒散性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会嗜杀成性。


    又或者同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乾元界有三大宗镇守,嗜杀的恶魔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那些人都是些阴邪毒辣之辈,云川止怎么会同他们一般。


    若不是乾元界呢?白风禾眼里闪过丝紧张,若不是乾元界,那么她的来处该有多遥远。


    若是有一日她消失在身边,即便自己突破大乘,得道成仙,也都寻她不到了。


    白风禾想到这里,不禁紧了紧手腕,她怀里的云川止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抬眼同她对视,白风禾才迅速抹去了眼中情绪。


    替换成漫不经心的笑:“怎么?”


    “你捏疼我了。”云川止说,她叹了口气,“你这人,好歹装作眷侣,也不知怜香惜玉些。”


    “本座可不知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白风禾眼中映着一点微光,她将手臂张开,“你若懂的话,不如来教教本座。”


    “你瞧那些浓雾如今还没有动静,想来是我们还不够缠绵。”她又道。


    说得也是,云川止颔首,反正装都装了,再豁出去些也没什么,于是她吸了口气,镇定心神,顺便擦了擦嘴。


    然后凑上前,往那凝脂般滑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吻。


    白风禾愣住了。


    不过这样的愣怔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窗幔忽然像被狂风卷起,一直徘徊在床外的浓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恶虎,呼啸着翻滚而来。


    刺鼻的气味冲击着天灵盖,浓雾笼罩的地方皆响起万人嚎哭声,凄厉刺耳。


    若是睁着眼睛,隐约能看见那所谓的“浓雾”,竟是无数汗毛大小的飞虫,它们声势浩大地冲进房屋,撑得砖瓦房梁颤颤作响。


    云川止顿时如坠冰窟,让她如坠冰窟的却并非寒凉,而是不知从哪儿涌出的恐惧,仿佛那些虫鸣声代表着巨大的未知,很快将她神魂吞噬。


    白风禾亦是白了面色,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女,于是更恐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两人齐齐不省人事。


    ……


    云川止再醒来时仍躺在床上,被两根手臂紧紧束缚着,她喉咙抵着白风禾肩膀,差点憋断了气。


    扯了好久才将白风禾的手扯开,抬头大口呼吸,睁眼却迎上一道和煦的阳光,温暖明亮地不可思议。


    她回不息山了?云川止想,但她很快知晓不是,因为这阳光比起不息山的柔和很多,将周边的一切蒙上层黄色薄纱。


    “喂!”她一时不知道用什么称谓来称呼白风禾,门主不行,相公也不对,索性只能道了声喂,然后去摇那双肩,重重摇了四五下,女人才幽幽转醒。


    柳叶眼蒙着淡淡的疲累,红唇和脸色一样白,云川止忙去探她脉搏,被她抬手挡开。


    “无妨。”白风禾说,“只是累了。”


    不愧是十阶大妖,那些飞虫没入耳鼻妄图吞噬人心智,饶是她要抵御这般妖力,都耗费了许多力气,更别提还需替云川止挡着。


    “你看着可不像累了,倒像是病了。”云川止担忧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搂着她腰,将人扶起后,又跳下床榻替她穿鞋。


    白风禾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女,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于是低头咳嗽几声,面色变得越发孱弱透明。


    “这法子还真成了。”白风禾抬头看着眼前空旷的山洞状的房间,轻声自语。


    本来想潜入浓雾中不止这一个法子,她只是生了些不可说的花心思,不曾想……一击即中。


    “对了。”低头穿鞋的云川止忽然想起什么,直着身子跳起,“灵水呢?”


    这浓雾如此可怕,灵水只有一个人,该不会……


    “莫慌。”白风禾拿手帕掩着唇瓣,另一只手递给云川止,示意她搀扶自己起身,“本座定比你想得周到。”


    她环视周围,而后对着角落道:“喏,不是在那儿么。”


    云川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一些简单的木桌木椅,桌上甚至还摆着一束白色鲜花,她又定睛寻了许久,还是没看见哪里有人。


    白风禾扫她一眼,索性牵着她手往前走去,立在木桌旁,指着一藤编的摇篮道:“你眼睛是瞎了么?”


    云川止没有计较她的言语,因为她已经看清了那摇篮里的东西,眼睛陡然睁大。


    伸手从摇篮里抱出个包在襁褓里的婴童,拿在手里用力晃了晃,震惊问道:“这是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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