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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千折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嗯。”云川止苦笑。


    程锦书说的那名老妪弓着腰背,一头银发亮得发光,正指着对面的男人破口大骂,骂得脏字连篇中气十足。


    对面男人满脸横肉,显然不甘示弱,挺着胸膛回击:“你们莫不是这妖女的亲戚,如此这般护着她,她可是连杀我们数十户人家的杀人魔,老子就画成这般,怎么了!”


    “老子不仅要将她画成这般,还要往她画上吐口水,你管得着吗!”


    “你这刁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妪身旁的年轻女子上前一步护住老妪,厉声道。


    “还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满口大话,老子族中世代修仙,打你一老一小绰绰有余!”男人抄起一把飞刀举在手中,伸手往女子脸上比划,“臭娘们儿,再敢闹事,老子便刮花你的脸!”


    年轻女子显然鲜少与人吵架,被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她忽然劈手夺过男人掌心飞刀,而后纵身一跃,男人冷不丁被踢中心口,身体顿时飞起,撞翻了数张画像。


    “诶呦……”男人捂着胸口弯腰打滚,嘶声裂肺地喊,“来人啊,杀人啦,快来看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杀人啦!”


    他这般一喊,周边百姓顿时群情激奋起来,伸着手掌指指点点,打抱不平之声四起:“这两人莫不是那妖女的走狗,否则我们扎的只是妖女,她们二人出头作甚?”


    “吵不过便出手打人,简直是土匪!”


    “走地神呢,走地神在哪里,快将这祖孙二人关入兵马司,好好审问审问!”


    这边群情激奋地喊着,长街那端已有一队走地神持着长刀齐齐走来,两旁百姓纷纷散开条路,眼看着事态控制不住,云川止与程锦书对视一眼,齐齐冲到她们面前。


    一个扯着老妪衣角喊阿娘,一个抱着老妪大腿喊阿奶,哭嚎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议论。


    “我的阿奶啊,您年迈患了痴症,我几次三番劝你不要出门,您怎么偏偏不听呢!如今又触怒了旁人,你要我们如何是好!”少女清瘦的身体挂在老妪大腿上,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您已经这般年岁了,出门便是给旁人添麻烦,总会遭人厌弃,再说您脑子本就混沌,身体也抱病多年,若是因为痴症入了牢狱,定会死在其中的啊。”程锦书也抹泪道。


    而后话锋一转,骂起了一旁的年轻女子:“你这丫头,要你看顾好我娘,你便是这么看顾的,要她花甲的年纪被人辱骂殴打,若是因此病入膏肓,我定拿你是问!”


    云川止“哭泣”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走地神已站在背后,于是忙扯了怀中大腿一把。


    那老妪身子僵了一瞬,而后顺势软倒在她怀中,捂着心口哼唧起来。


    “阿奶!”云川止更是撕心裂肺一声喊,直喊得周围百姓百感交集,有些心软的,甚至热泪盈眶。


    “你一个壮实后生,也莫要同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置气了。”一抱着孩子的妇人开口,“老太太,你丫头确实打了人,赔些银子给他瞧病便是。”


    她身旁众人连声应和,几名闻声而来的走地神看见闹事的是一老妪,也没再细细盘问,只上前扶起仍在哀嚎的男人,抬手试了试他脉象。


    冷冷道:“行了,皮外伤都没有,莫要再吵闹。将你这些画像收了,此事还未有定论,你这般侮辱不息山仙修,是要挨律法惩戒么!”


    走地神发话,男人即便再气恼也不敢言语,他捂着胸口狠狠剜了云川止几人一眼。


    低骂了声晦气,转身叮叮咚咚收起了摊位。


    男人拖着车马离去,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散开了,云川止刚要扶起老妪,一个身材高挑些的走地神却忽然向她们走来,蹙眉道:“我看你们分外眼生,你可是住在游机城,是哪一户的老太太?”


    云川止闻言心中一紧,却见一旁的年轻女子接过话茬,低声道:“城北江家。”


    “你是江家的?”走地神讶然道,“江家何人。”


    “江家家主江方玉之子,江灵水。”


    “居然是江城守的家人,失敬失敬。”走地神弯腰道,知晓身份后也没有再查,挥手带着人离去了。


    灵水垂眸扶起“老妪”,轻声道:“客栈人多眼杂,我们先去江府避一避,那里人少幽静,讲话方便些。”


    几人一路都没再言语,穿过街巷,行走至城北的江家府邸前,城北与进城时的商户密集不同,住的全是些高门大户,若是越过院墙,能看见其中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


    灵水停在一处最为破落的门匾前,讪讪开口:“到了。”


    那牌匾上的红漆都剥落了不少,门口两只石狮子一个缺了头,一个缺了脚,风一吹,门口的野草哗啦啦地飞。


    和两旁富庶气派的门头相比,实在是凄惨。


    许是看出了云川止几人的沉默,灵水有些窘迫道:“府中人手本就不多,如今大多又被我娘调到了城守阁帮忙,便更没人打理了。”


    “无妨,无妨。”云川止乐呵呵道,先一步推开门,抬腿踩中块碎裂的地砖,身子猛地往前栽去。


    与此同时,一根利箭朝她面门呼啸而来,身后的“老妪”忽然迈步踏过门槛,提起云川止的同时,亦是用指尖捏住那枚利箭,将之转了一圈握在掌心。


    云川止再抬眼时,老妪的白发已换作青丝,白风禾穿着紫衣翩然而立,松手将她放下。


    “笨手笨脚。”白风禾冷声叱责,看也不看她,迈步走进院中。


    云川止看了眼伸手的灵水和程锦书,摆出个哭脸,然后揉着被勒疼的脖子跟上。


    大门已关,程锦书便不再沉默,扬声惊叹:“好啊灵水,我本以为你同我一般是个野孩子,不曾想你娘竟是城守!”


    “如今城守早已没落了,算不得什么。”灵水摇头,而后朝院中干涸的水塘喊了声爹。


    那水塘上横着座小桥,桥下探出颗头来,看清灵水后,忙拎着衣袍爬上岸,满脸堆笑:“灵水,你怎么回来了!不在不息山修仙了么?你们宗门不是不许仙修随意下山吗,还是说你如今下山历练?你师尊呢……”


    男人穿着平民百姓才会穿的布衣布袍,脚下长靴磨得只剩薄薄的底,问题多得好似喷涌的泉水,半晌没有空隙。


    灵水被他问得更是窘迫,脸直接红到了衣领之下,她忙上前捂住男人的嘴,胆怯地看向白风禾。


    “爹,你别说了。我,我没有师尊……”


    “没有师尊!”男人一把抓下灵水的手,声音喇叭般得响,“你娘说你如今已是不息山的正经仙修,你师尊也是一等一的尊者,怎么……”


    “爹!”灵水猛地喊道,叫停了男人的喋喋不休,杏眼难堪得都要涌出泪来。


    “本座便是。”一直立在几人之后的白风禾忽然开口,声音越过几人肩膀,云川止猛地回头。


    女人立在被阴霾遮挡的天光下,湿漉漉的风掀卷起她衣角,虽立于荒凉破败之处,却自有几分独特的仙姿。


    不知是不是天光朦胧的原因,云川止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惊艳,仿佛风穿过胸口,心脉猛地一颤。


    男人激动的言语打破了她的思绪:“仙长!小的李成仙,拜见仙长!”


    男人仿佛见了恩人似的扑上来便跪,被云川止和程锦书一人一边架住,好说歹说劝了下来。


    “我早知晓,我们灵水定是我李家唯一拜上不息山的后生,比她那几个拜入寻常门派的表兄要强上百倍。”男人说着说着抹起泪来,“往后看他们谁还敢欺辱嘲笑我们。”


    “好了爹爹。”灵水从震惊中挣脱,上前拉着男人道,“我娘那边正派人查案呢,如今定忙得焦头烂额,你快去陪陪她,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男人闻言点头,他拿衣袖吸去眼泪,同白风禾几人道了别,而后喜笑颜开地出门去了。


    灵水看着大门关上,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对着白风禾跪了下去:“门主……”


    “本座可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不想听你那爹再吵闹。”白风禾语气冷硬,“你这破宅院里可有干净些的厢房,本座乏了。”


    “自然有的。”灵水杏眼弯着,起身跑入院子深处。


    明明心是好的,嘴却毒得好似鹤顶红,云川止转过身笑。


    山下的日落来得比山上早,仿佛刚刚看见夕阳西斜,下一瞬光亮便消失殆尽,只剩几颗星辰浮在夜空。


    游机城依山而建,夜半朝窗外望去时,楼阁飞檐挂满彩灯,喧嚣灯火后,半天高的山峰三面环绕,犹如耸立的巨兽,又像城池的镇守。


    云川止沾着盛夏的潮湿进门,怀里抱着一套干净被褥,踉跄放下。


    “早知如此便住客栈了。”死活不肯坐下的白风禾立在床边,挽着发丝嫌弃,“好好的府邸如今怎么败落成这般。”


    “我听程锦书说,因为那些走地神的原因,城中城守的势力被打压得厉害,没有多余银两修缮也是正常的。”云川止费力地将被褥铺开,抹平上面褶皱。


    在山下伺候白风禾,比在山上还累,云川止跪在床上,从腋下偷看白风禾,朝她瘪嘴。


    明明挥挥手的事儿,白风禾偏要她亲力亲为地做,云川止实在不解。


    “床铺好了,您要歇下了么?”云川止心里骂了几句白祖宗,而后转身下榻,乖巧笑道。


    “嗯。”祖宗斜睨她一眼,抬手关了窗子,隔绝了窗外虫鸣。


    不过窗子关上后,她又背对云川止在窗前立了半晌,不知在干些什么,最后发出声若有所思的笑。


    中邪了么这是?云川止直直立在原地,蹙眉看她。


    “不早了,歇下罢。”白风禾抬手灭了屋中烛火,原本昏暗的房屋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川止闻言,伸着手摸黑找门。


    身侧香风飘过,她手腕被拉住,白风禾扯着她走了几步,雅然坐于榻上,而后松手。


    云川止便好像被她拎着的娃娃,脚步不稳地栽倒于榻,被褥上阳光晒过的气味扑满面庞。


    女人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入耳中:“今晚,你与本座一同睡。”——


    作者有话说:二狗:完辣!


    第32章


    “不要。”云川止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曾听过的描述白风禾荒淫无道的字句不断在脑中响起,云川止心中连道不好,拔腿便要逃出门外,却被两条柔软绫带裹住双手,腾空拽了回来。


    完了完了,云川止挣扎半晌又回了床边,她攥着白绫颤颤巍巍站定,满心哀叹。


    白风禾理应是看不上崔二狗这丫头才对,莫不是自己来后丹药吃得多了些,原本枯枝似的的身体像花苞似的白嫩鼓胀起来,不慎入了白风禾这禽兽的眼?


    罪过罪过,可若白风禾铁了心,她又如何能逃得过,倒不如眼一闭心一横,忍一忍便过去了。


    想到这里,云川止认命地叹息,双手张开倒在床上,怅然开口:“来吧。”


    手腕上缠着的绫带蛇一般松开抽走,滑过肌肤时带来风的冰凉,白风禾站在床畔默然不语,过了会儿,用两根手指捏起她腰间束衣的丝绦,提起来,掉个个儿,然后放手。


    云川止便由横在床上变成了竖着,滚进了床榻的内侧。


    “及笄不久的小丫头,脑子都想些什么。”白风禾语气似是费解,冷声说罢,合衣躺在她身边。


    不是那意思啊?云川止如释重负,鲤鱼打挺坐起身,殷勤地提起被角,严严实实拉到白风禾肩头。


    一边盖被子一边柔声道:“夜里风大,门主身子弱,当心受凉。”


    白风禾被她蚕蛹似的卷在被褥里,忍无可忍:“如今是盛夏,崔二狗,你脑子是被驴踢了不是?”


    云川止闻言,忙又给她拉开:“对不住。”


    一来二去,白风禾身上都热出了汗,她卷在衣袖中的手掐了个仙诀,方才驱散热气。


    “快睡吧。”她压下心中火气,沉声命令。


    云川止便不敢再动了,身体僵成长长的一条,紧张阖眼。


    云川止极少与别人同榻,更别提身边躺着的是白风禾了,故而眼睛虽闭上,耳朵却竖得跟兔子般,一刻不能停歇。


    起初听见的是窗外呼呼的风,窗棂年久失修,似乎掉了块木条下来,风一吹便敲打墙壁,发出咚咚的声响,然后门被吹开了,吱呀呀张合。


    这么多年也是难为灵水了,一家子人住在这破地方,也怪不得她削尖了脑袋想拜入不息山,云川止胡思乱想。


    最后实在忍不住,爬起来往门的方向丢了道灵力,门这才缓缓关紧。


    她为数不多的灵力啊,还是浪费在了这等小事上,云川止又躺了回去,这下门不吵了,身旁女人的呼吸声却势不可挡地闯入耳中。


    大半夜的,为何非要自己同她挤一张床呢,如今不是她嫌弃自己的时候了?云川止越想越不解,索性睁开眼睛,偷偷看向女人。


    长夜昏暗,灯火湮灭,只有窗缝里的一点月光落在高耸的鼻尖,像是山峰上的一点雪,鼻尖下嘴唇紧抿,不妆点而红。


    其实白风禾不笑的时候,看着还是有几分仙人姿态的,只是笑起来眼神太有邪性,像白水里滴入墨汁,冲淡了五官的风韵。


    夏夜闷热,她身上却冰凉舒爽,云川止大胆地往她身边挪,舒服地伸了伸腿。


    她知晓了,待回绲丹门时往自己榻上放一块不化的千年冰,岂不是和白风禾一个效果,若热狠了还能抱着。


    云川止越想越多,仅剩的睡意也消散无踪,最后索性在脑海里排起了大戏,戏正唱到自己暴打白风禾时,一声异常急促的吸气声引走了思绪。


    她无声地翻身坐起,吸气声是身边的女人发出的,夜色太浓,她看不清女人神色,于是掏出个不用火的小灯点上,抬手挂在床头。


    白风禾的五官暴露在黯淡的灯火下,她五官没什么变化,但额头却肉眼可见渗出满满的薄汗。


    难不成做噩梦了?云川止伸手探了探鼻息,那呼吸十分不均,时而如暴风疾雨,时而风平浪静得好像咽了气。


    嚣张如白风禾也会梦魇?云川止无端想起影妖的幻境,幻境里的白风禾倒是暴露了十分的脆弱,只不过里面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不得而知。


    罢了,自己也帮不得她,云川止复又躺下,刚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白风禾这厮做个噩梦而已,身体却如同冻住了似的嗖嗖吹着冷风,屋中原本的热气全被挤出窗外,代替的是刺骨得寒。


    云川止躺得离白风禾太近,呼吸间鼻孔都结了层冰霜,冻得她鲤鱼打挺般跃起,再忍不住了。


    她想推搡白风禾,抬手却又放下,想着万一白风禾有起床气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气性上来将她灭了,总归不行。


    思来想去,云川止低头在自己身上挑挑拣拣,寻了块平整些的衣角撕了下来,用小刀划成方方正正的布。


    然后摸出根炭笔,借着如豆灯火画起了安魂镇魇符,安睡符咒虽最为寻常,但却是高阶符咒,画起来极耗心神,当年归人姐姐教她此符咒时,足足教了一月有余方才掌握。


    那时她日日思念双亲,又常受恶灵恐吓,一入夜便会梦魇,不过自打归人姐姐给她画了个符咒挂在胸口,就再没梦魇过了。


    怀念间符咒已画好,云川止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将那块布缝成个荷包形状,塞在了白风禾枕头下面。


    “这下好了吧祖宗。”云川止小声道,她裹住被子侧身躺下,为了快速让白风禾挣脱梦魇,索性一边念催眠咒,一边拿手一下下拍着白风禾臂膀。


    “世事沉浮,不如梦醒,万法无踪,灵台清明……”


    不知是催眠咒还是安魂镇魇符的效用,白风禾身上的寒气缓缓消去,四周冰霜化作潮湿的水珠,又被窗外暖风吹散。


    云川止的念叨声也戛然而止,催眠咒作用在了她自己身上,手啪嗒落在白风禾臂弯,人已沉沉入了梦,浑然间还往白风禾身边贴了贴。


    反倒是白风禾睁开双眼,眼中涌起复杂的思绪,望了床顶半晌,将头转向少女那端。


    微光残照,少女的睡颜模糊不清,这些日子她如青笋般抽条,身子比初见时长了许多,脸颊也硕果般饱满了很多,虽看着还是瘦,但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明媚。


    “胆大包天的丫头,还不快松开。”白风禾说,但酣睡的云川止听不见,甚至因为贪凉,将她手臂抱得更紧。


    白风禾啧了一声,拎起手臂用力地甩,结果刚将人甩掉,那两只爪子便又闻着味儿摸过来,重新环抱着。


    这样反复来了几次后,白风禾都累了。


    她只得放下手,定定看了云川止一会儿,这才移开眼神。


    窗外风声微弱地变了调,仿佛有人正从窗前经过,旁人听不出来,白风禾却是能听见的,她勾起唇角,默不作声地阖眸。


    迷香的气息捅破窗户纸,迅速在屋中蔓延,白风禾很轻松地屏息,仙法无声落在云川止身上,少女的呼吸声也杳然无踪。


    而来人并未意识到屋内两人的变化,随手敲了敲窗子,见无人回应,便大胆翻入窗内。


    腿脚笨拙,气息不稳,俨然并非修者,白风禾阖眸静静等待,那人却只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而后便离开了。


    窗子吱呀关上,来人离去后,外面的虫鸣声才继续起伏响起,一直环绕着白风禾的手臂猛地松开,云川止撑着被褥起身。


    “何人?”她惊讶地问。


    “醒了。”白风禾扫她一眼,凌凌笑道,“不抱了?”


    “难不成是个毛贼?灵水家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偷的。”云川止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硬着头皮继续说。


    没什么比醒来发现自己抱着白风禾更震惊的了,刚好那时匪徒正走过床畔,她还只能维持着环抱*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喘。


    还好白风禾没有怪罪,只是含笑幽幽看了她许久,而后起身开口:“应当不是毛贼。”


    云川止呼出口气,滚下床将灯点燃,然后打开窗子,夜风蜂拥而入,驱散了屋中的迷香。


    “你倒是醒得快。”白风禾淡淡开口,不知何意。


    云川止没敢回话,虽说换了具身体,但前世的警觉早已烙印在心,五感虽退化太多,可当有人经过她床边时,还是听得到。


    白风禾也没再盘问她,而是围着狭小的屋子款款走了一圈,停在个古旧的红色梨花木顶箱柜前,伸手从顶上取下个象牙雕刻的腰牌。


    腰牌上的字辨认不清,但看得出是贵重之物,看得见的灵气在其中游走,白风禾拎着它端详了会儿,将之扔给云川止。


    云川止抬手接了,在手中盘着瞧了瞧:“这是修者的物件儿,且是用了很久的古物,应是传家之宝。”


    腰牌上没有灰尘,不像是尘封在这屋中的玩意儿。


    “是方才那匪徒带来的么?”云川止问。


    “仙资愚钝,脑子倒是不蠢。”白风禾迈步走到门边,“不出意外今晚又要死人了,如今连赃物都特意带来给本座,是铁了心要将此事嫁祸于我。”


    所以这东西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怪不得白风禾自己不拿,云川止抬手要扔,被白风禾回身看了一眼,又默默将手放下。


    “开门,本座倒要看看,今日死的是什么人。”白风禾下巴微抬,示意云川止上前。


    云川止早已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刁难,并没当回事,只是把东西用帕子包了放进怀里,然后快步上前,替白风禾拉开门。


    弯腰道:“门主请。”


    白风禾脚尖抬起,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身子示意云川止先走,云川止懒得思忖她行为何意,打了个哈欠便走出了门。


    待云川止背影越过檐下,白风禾方才背过手,淡淡紫光亮起,一直压在她枕下的荷包便无声无息落入她掌心。


    白风禾将荷包小心地收好,方才轻咳一声,踏入夜色——


    作者有话说:悄咪咪.jpg


    第33章


    院中黑沉沉的,院墙同假山静默地立在黑暗里,模糊得好似成排的人影,头顶弯月被一片浓云遮挡,只留云朵边缘朦胧的光晕。


    “此处也太安静了,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声响。”云川止路过另一扇厢房门时伸手敲了敲,并没有人回应。


    “程锦书和灵水她们,不会死了吧?”云川止悠悠转身,略有些忧虑。


    白风禾已然从房中走出,听见这话,眼神如看傻子般扫过:“她二人都是仙修,岂用得着你来操心。”


    “本座施法让她们睡了,免得听见动静跳出来出头,坏了本座好事。”


    怪不得白风禾会突然要留下自己,云川止心中暗道。


    “如今我们去哪儿?”云川止问。


    “去,慰问一下死者。”白风禾含着笑,轻声说。


    游机城依山而建,地势随山势而起伏,无数高耸楼阁和低矮院墙错落交叉,构成了一座复杂而庞大的城池,要在这样的城中精准寻找到一户人家,十分不易。


    但白风禾却仿佛早已知晓方位一般,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立在了一户宅院前,从门口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便能看出,此宅同破烂的江府乃是云泥之别。


    云川止从白风禾手中跳至地面,一边揉着被衣领勒出红印的脖子,一边仰头四望。


    首先撞入眼中的是一十分恢弘的将军门,红漆的立柱矗立在门楼下,两侧飞檐如神雕的巨翅,朝天空延展出有力的弧线,飞檐下则是一排明光烁亮的灯笼。


    牌匾上书“千秋万代”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倒映灯火,流光溢彩。


    “好一个大言不惭。”云川止念出上面的字,“看着像户商贾人家。”


    从头到脚都是金钱的味道。


    白风禾面色如常,没有接话,她再次抓住云川止的衣领,带着她穿墙而过。


    二人身体如水般消失在墙外,又汇聚于墙内,刚刚落定便闻到了扑面的铁锈味,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发甜的腥臭,令人作呕。


    “老天。”云川止低低道,她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脚尖沾到血。


    身旁的白风禾神色也不是很好,她似是有些反胃,揪出手帕抵在鼻尖,方才好受些。


    “又被灭门了。”云川止说,她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和血污,心底有一处地界弥漫起酸涩,许久看不见这般尸横遍地的场景,再看竟有些不适应。


    白风禾沿着被血污浸染的石板路往前走,路两边本是翠绿的迎客松,再远处则是两处假山石雕,如今却躺着三四个尸体,从衣着来看,皆是年轻家丁。


    有一人的手已摸到门闩了,却还是没有逃脱,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半趴在门上,双目圆睁。


    云川止借着刚好穿过薄云的月光,俯身检查,从眼珠和皮肤来看刚死不久,肤色还未变得苍白,血也没有流干。


    “听那幽檀所言,死者都被人吸干了血,可这些人显然并非失血而死。”云川止说。


    “嗯。”白风禾颔首,她不沾血污地淌过片污秽,冲着脚边的尸体伸出手掌,掌心丝丝缕缕的紫光探入尸体眉心,往周身经络蔓延。


    她很快收了灵力,眉心紧蹙:“五脏六腑都碎了,此人是在模仿本座的功法。”


    见云川止不解,她又开口解释:“本座年轻时爱用师尊创立的九转碎魂掌,后来师尊去世后,便再没用过了。”


    “这么说,此人是个仙修喽?”云川止提着衣裳跳过那些流淌的血渍。


    “未必。”白风禾摇头,她转身绕过第二道院墙,“我看着不像仙修的手法,若是仙修杀人,这些凡人应当一起死去,而非如今这般一个接一个地死。”


    穿过短短的走廊便是内院,此处更是惨不忍睹,凡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尸体,不少人都是在逃跑途中被杀,四肢还维持着奔跑时的曲折。


    云川止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还未足月的婴儿,躺在襁褓里断了气。


    这是怎样的禽兽行径,竟连婴孩都不放过,云川止嘴唇紧抿,将那孩子抱起,放在一颗翠绿的老槐树下。


    白风禾也看见了那婴孩,眼神停留了会儿,不留痕迹地移开,继续道:“亦不是妖魔所为。”


    “若是那妖魔的修为比你还高呢?”


    “那唯有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妖能做到了,若是那种妖出现,怕是要轰动整个九州四海的。”白风禾说。


    并不是妖也不是仙,就只能是人了,云川止心中诧异,一个凡人短短一月内屠杀上百人,这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云川止沉默地挑了个死状不算太过残忍的拉开衣裳,果不其然用针线缝出了个禾字。


    她又双手将衣裳盖好,叹息起身:“若他们最终料定是你杀的,会如何?”


    “同上次那般,派出三宗门内所有精锐围攻本座,逼本座就范呗。”白风禾站在尸山血海中,漫不经心地笑笑。


    云川止看着她比血色还稍艳的红唇,垂眸往院子深处走去。


    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仙修,看来唯有那玉佩传家宝是有灵力的,除此之外,府中也并未有被人翻找过东西的迹象,看来作案之人的唯一目的就是嫁祸白风禾。


    二人再查不出其他,便翻过院墙离开了,不过并未直接回江家,而是化作两个农妇,装作赶集的模样徘徊在街头。


    太阳还未撒露光辉,唯有天际的云染上微光,最繁华的长街处已有抬着瓜果的摊贩在叫卖,云川止同人讨价还价许久,终于以两枚灵石的价钱买了满篮子蔬菜瓜果,还有一整只大乌鸡。


    “能否借我枚灵石。”云川止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白风禾,“等会儿回去给你煲汤喝。”


    白风禾蹙眉躲开,而后满脸不悦地从袖中掏出个金丝绣荷花的钱袋子,扔给云川止。


    云川止拉开钱袋子,险些对着满满一袋上品灵石叫出声,她双唇微张,半晌才将那惊喜咽下,笑眯眯捡了颗最小的递给摊贩。


    “再找我八颗下品灵石。”她愉悦地对摊贩伸出手。


    自己静心钻研的战术果然正确,只需讨得白风禾欢心,那么不仅高枕无忧,还吃喝不愁。


    若是白风禾每日都能给自己这么一袋子灵石,莫说是简单的刁难了,就是每日骑在她脖子上闲逛都行。


    她这厢对着钱袋子笑,那厢白风禾费解地盯着她瞧。


    为什么几个破石头就能笑成这般?


    长街那端忽然响起叫喊,即刻便是大片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惊涛拍案,又如飓风呼啸,那些高头大马几乎转瞬便到了身前,白风禾拉着云川止后退到墙根。


    足有数十位走地神身着青绿色铠甲,在晨曦中肃然经过,所到之处无不烟尘四起,路边吃面的几个打更人忙抱起自己的碗,躲到屋檐下躲灰。


    “游机城内不太平啊,这又是怎么了?”一年轻些的打更人抄着锣嘟囔。


    “你还不知道呢,许员外他全家都被杀了。”一位胡子花白的打更人边吃边叹气,“全家老小加上家丁四十五口人,无一幸免。”


    “又被杀了?”其余的几人纷纷围过来,神情皆是惊惧,“这都第几户了,那妖女还不收手么?”


    “难不成就没什么法子制制她,不息山不作为,穹皇城也不管?”


    “穹皇城的使者今日入城,希望能早日破了这案子吧,如今游机城内人心惶惶,我今夜出门打更,我娘子抱着我哭了半个时辰,生怕我死在外面。”


    白胡子的打更人待他们七嘴八舌讲完,才又开口:“此次发现尸体的是个姓周的粪工,说起还是我老乡,去挑粪时半晌无人开门,于是赌气多敲了几下,你们猜怎么着?”


    “门开了,他将门拉开,一个干瘪的尸体就这么掉他怀里了,给他吓得哭爹喊娘,屎尿淌了一地!”


    他说完,周围人纷纷发出震惊的叹息,太阳也驱散晨雾露出金光,长街上来往的人逐渐熙攘。


    云川止和白风禾不再听,拎着篮筐走回江府,进门时迎面又飞来一箭矢。


    云川止这回有了经验,开门时便弓着身子,箭矢高高越过她背脊,铮一声插在门上。


    这防贼的机关甚是不高明,每次飞出的箭也有一支,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土匪。


    白风禾也迈步进来,云川止上前替她开门,开到一半时忽然俯身,凑近大门开始端详。


    “看什么呢。”白风禾被夹在门缝里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便骂。


    “你瞧这个。”云川止没注意她,指着眼前未射中自己的箭矢道,“此处插了两根箭。”


    见她如此认真,白风禾怒火便堵在了心口,最后狠狠咽下火气,身体水般流过门缝,来到云川止身边低头看。


    门上确实插着两根箭,一根是用来射云川止的,扎在门上靠近白风禾胸口的位置。


    而另一根却笔直而古怪地,插在正下方数寸的位置。


    “这机关是朝着人的胸□□的,我已然这么矮了,昨夜的匪徒比我还矮,他要么是个侏儒,要么……”


    “是个小孩。”白风禾轻声道。


    她只探查了气息,还真没注意来人的体型,不过他既然能将腰牌放到柜子顶,又怎么会是个孩童。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默然对视,而后白风禾话锋一转:“不是要煲汤去么,本座饿了。”


    “行。”云川止道,刚要走却被白风禾叫住。


    “不要盐,不要葱,不要姜,不要蒜。”她叮嘱。


    你要么喝白水算了呢,云川止微笑。


    但她自然不敢说出口,仍甜甜地应了,转身走进厨房,咔嚓一刀剁掉了鸡头。


    第34章


    云川止的厨艺算不得好,毕竟前世可供她烹饪的食材也不多,到手的鸡鸭鱼肉多半烤一烤便进了肚子,这鸡汤还是头一回熬。


    幸好白风禾什么都不要,熬起来也不费功夫,其余的青菜萝卜便用大火炒了,火烧正旺时撒上盐巴,原汁原味出锅。


    云川止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满身是汗地将食案端出时,日头已跃上树梢,白风禾正在空寂萧条的庭院中坐着,灵水负手立在她身后,而程锦书则在蹲在假山旁,汗流浃背地逗蛐蛐儿玩。


    江府的宅院实在是残破,地上的青砖满是落叶和裂痕,干枯的水塘旁摆着石制的圆桌,表面坑洼不平,两旁的石凳四个坏了三个,唯一姑且完整的被白风禾坐在了下面。


    不过即便身处这样的破落之处,女人看着却仍优雅清贵,一人仿佛自成风景,细细指尖捏了盏清茶,垂眸往口中送去。


    云川止脚步因此顿挫一瞬,很快又加快脚步,端着满满一食案的东西踏过石阶。


    “二狗,你终于好了。”程锦书闻声扔了蛐蛐儿跃起,大步流星赶到她身边帮忙端菜。


    擦身时低头说:“往后可别再留我和她们二人待在一处,你瞧瞧,我汗水都要流到下巴了。”


    “自己不愿来帮忙,怪我作何?”云川止斜睨她一眼,而后将整个食案塞在她手中,悠哉哉快走几步,垂首要坐。


    然而其余三个石墩子都坏了,左看看,右瞧瞧,没找到落臀之处。


    于是将浓郁的眉毛一耷拉,睁大眼睛看白风禾。


    白风禾饮茶的手顿了顿,抬眸越过茶杯瞧她,少女在她眼前丧眉耷眼的,有点像方才市集里看见的哈巴狗。


    崔二狗,哈巴狗,白风禾自己将自己逗笑了,心情也好了些许,便法外开恩,挥手修好了那石凳子。


    “谢谢您。”云川止将腰弯了弯,然后回头朝程锦书招手,“放这里吧。”


    目睹了全程的程锦书端着食案缓缓前行,只觉得自己似还在梦中,嘴巴张开,欲言又止。


    白风禾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从前暂且不论,自打她做了门主后就没给过谁好脸,门中仙修见了她皆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可是方才崔二狗朝她求助时,她眼里怎么还有隐隐笑意呢?


    程锦书不敢耽搁,她小心翼翼将食案放在桌上,后退着同灵水站在了一处。


    “站着干什么。”云川止拍了拍身旁的石凳,讶然道,“不坐下用膳么?”


    程锦书和灵水对视一眼,两人皆朝她使眼色,心道这丫头昏头了么,堂堂白门主哪是她们这些散修和仙仆能同坐一桌的。


    白风禾自然看出她们拘谨,放了茶盏,松口道:“一同坐下吧。”


    听她亲口允了,程锦书和灵水方才撩起衣摆,拘谨地一左一右坐下。


    云川止看出了她们的不自在,但她确实是饿了,便懒得再说什么,迅速将碗筷摆好,伸手笑道:“吃,都吃。”


    说罢拿起筷子伸向油光青翠的炒菜,忽然想起什么,又规矩地收了回来。


    “您请。”她贴心地将碗碟往白风禾那边推了推。


    “还算懂事,吃吧。”白风禾道。


    可待她优雅地拿起筷子时,眼前那一碟青菜已经被云川止夹走一半了。


    白风禾筷子尖儿停滞在半空,想开口教训几句,但瞧少女那副晚吃一瞬似乎就要饿死的模样,最终还是由着她去。


    那托梦之人不是说她前世是杀人如麻的一方恶霸么,可看她次次狼吞虎咽的样子,倒像是饿怕了的。


    白风禾看她半晌,最后竟绾起袖子,露出两双几乎从不示人的雪白皓腕,捏着勺子将汤中煮烂了的鸡腿捞出放在碗里,搁在在云川止手边。


    云川止惊讶地看她,便得到冷冰冰的一句:“本座不爱吃肉,腻得很。”


    对面的灵水和程锦书头都不敢抬,低头猛嚼萝卜块。


    这餐饭便在安静且诡异的氛围下结束了,饿了一夜的云川止餍足放下筷子,早已停筷的白风禾这才开口:“吃好了么,吃好了便同本座去个地方。”


    她拂袖起身,回头看向灵水和程锦书:“你们也来。”


    游机城里,藏剑街上,来往百姓像雨前的蚂蚁一样熙攘,甚至有达官显贵乘坐一无人牵引的轿辇,吱呀吱呀行过长街中央。


    “我从前就好奇这玩意儿如何运作的,好像叫什么独行轿,里头有好多机关齿轮,精妙得很。”程锦书拉着云川止感叹,“这东西如今整个游机城也不过三五驾,都是师祖留下的宝贝。”


    “真可惜,师祖那么好的术法技艺,如今竟无人能传承下来。”她叹息。


    不过是机关术而已,归人姐姐教她炼器入门时便教习过,制作这轿辇虽复杂,但若是材料和灵力到了位,她云川止也不是不可以。


    云川止心里暗想,却没开口,只是颔首附和。


    走在前面的白风禾看了那轿辇一眼,很快移开眼神。


    她们四人如今都幻化了样貌,云川止、灵水和程锦书都化作了大户人家府中的侍女,身穿同一料子的鹅黄色襦裙,而白风禾却是一袭红衣,耳后系着面纱,扮作个温婉端庄的闺中小姐。


    云川止变换身体后,终于能平直地看着别人肩膀了,此时正含笑左瞧右看,时不时逗弄一下别人府外养的家雀,好不惬意。


    “到了。”白风禾开口,她停在一座古雅拱门下,拱门挖在红墙之上,内嵌梨花木门,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风一吹,满地纸张飞卷。


    灵水低头捏了一张,读道:“迎春苑簪花券。小姐,这里面是个戏楼,我们要进去么?”


    白风禾抬头看红墙上面牌匾,摇头:“不必,我找的人不在里面。”


    “但是就在附近。”她又道,“灵水,你和程锦书就在这条街上走,若是察觉到比你们修为高的修者气息,立刻告知本座。”


    她回头正要说什么,云川止便掏出那日同程锦书联系的喇叭,冲白风禾晃了晃:“小姐,用这个,言语时可避免灵力波动,不会被人发觉。”


    白风禾面容被面纱挡着,唯有一双柳叶眼含着些意外,嗯了一声。


    “你同我来。”她对云川止道。


    戏楼的院墙外有一扬羊肠小道,头上有鱼鳞状房檐遮挡,望进去昏黑一片,白风禾掩面闪入其中,云川止也拎着裙摆钻了进去。


    “小姐,你来这里面寻什么?”云川止险些踩了一脚狗屎,只得跳起躲过,抱着裙摆问。


    “寻人。”白风禾眉心拧着,被巷子里的气味熏得直捂鼻子。


    “是昨晚潜入屋中的人吗。”云川止又说。


    白风禾不置可否,她们很快行进到巷子深处,尽头是封死的,但因着建造房屋时留了空隙的原因,这里被两侧院墙围出一块隐蔽的空地,头顶有房檐遮风挡雨,房檐下堆满了木头石块,甚至还有陈旧的书册,细看竟是个窝棚的形状。


    云川止正弯腰往里瞧,便见个黑影疾风般窜出来,她眼疾手快去抓,却敌不过白风禾的速度,仙风扫过身畔,那黑影已被段绫带裹得严严实实。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个孩子。”云川止哈了一声。


    被绑着的那人身高只到白风禾大腿,枯黑干瘦,一张脸上唯有牙是白的,张嘴便啊啊地叫,眼中凶光毕露,仿佛一只山里的狼崽。


    “再叫,再叫本座割了你的舌头。”白风禾蔑睨垂眸,神色比他还凶。


    “小姐。”云川止小心地举手,“他好像本来就没有舌头。”


    白风禾闻言朝那孩子挥出道仙风,他的嘴顿时被无形的力道撑开,朝里望去,空荡荡一片。


    怪不得选他去嫁祸她们,连话都说不出,这孩子看着也不像会写字的,自然问不出什么。


    “你可会读心?”云川止问白风禾。


    “不会。”白风禾回答地非常斩钉截铁,然后掌中凝出光剑,“既然什么都问不出,便杀了吧。”


    “等等!”云川止忙制止了白风禾,她伸着双手,讪讪挤出笑意,“我有法子。”


    其他人尚可,但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看着又身世凄惨,若是不问清楚便死在白风禾手里,她些许有点不忍心。


    何况若是他死了,线索便戛然而止。


    云川止从腰间解下白风禾送的那木盒子,盒子虽小却有乾坤袋的效用,能放下不少东西,她打开翻捡了一番,拽出个圆滚滚的如同头鍪的物件儿。


    “这是何物?”白风禾问。


    “此物名为一言盔。”云川止将头鍪叩在了孩童头上,寒铁材质接触人头的刹那,内里的青黑色褪去,透明仿佛流动的清水。


    “凡是戴上它之人,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说话时,白风禾眼中似有轻笑闪过,若有所思地望着云川止,并未出声。


    云川止没注意到她的注视,只半蹲着问那孩童:“昨日潜入我们府中之人可是你。”


    孩童没有开口,他只是继续龇牙咧嘴地发着狠,但却有孩童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是。”


    这声音一出,孩童便惊得不再叫嚷了,如同冻湖中的鱼,张着嘴巴动弹不得。


    云川止没理他,继续开口:“城里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不是。”


    “那么便是有人指示你潜入府邸,将赃物放于府中,栽赃我等?”


    “是。”


    “那人是谁,你可认识。”


    “不认识。”


    云川止抬头看了白风禾一眼,又道:“那人样貌如何,可有姓名。”


    孩童一直维持震惊的表情,直到她问出这句话,那枯瘦的脸庞骤然变了脸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破烂的衣衫随身体筛糠似的抖。


    “那个姐姐……”他哆哆嗦嗦地‘开口’,“生了一张,面比雪要白,血红色的眼睛比拳头还大,身高,身高约有八尺……”


    八尺的姐姐?拳头大的眼睛,比雪还白的脸,云川止心中恶寒,她看向白风禾,对方虽没说什么,但俨然也变了脸色。


    “小姐,这游机城中,有鬼吗?”云川止幽幽地问。


    “少有。”白风禾简短作答,而后看了眼天空,眼神骤然冷却,“有人来了。”


    她迅速收了手中绫带,小孩落地后便如疯犬般蹿回了窝棚,白风禾却没空再管她,念着心诀封了身上灵力,掩去自己气息,拉起云川止快步往光亮处走。


    云川止少见白风禾紧张,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没再开口,只埋头跟着。


    两人走了一半,白风禾的步子倏地停住,她背靠着围墙,忽然翘起了唇角,似是讥讽,又似是感叹:“果不其然。”


    “什么?”云川止问。


    “穹皇城的那些老前辈。”白风禾幽幽笑道,她垂下双手,“如今还没定罪呢,便急着派几位尊者来捉我了。”


    穹皇城的人?怪不得白风禾会封起灵力,来人修为定是高于白风禾的,否则以她这嚣张跋扈蹬鼻子上脸的性子,何须收敛。


    与此同时,云川止腰间的喇叭颤动起来,程锦书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有一大帮仙修进城了。”


    其实不用她说,哪怕是云川止,都能察觉到磅礴的威压由远及近,转眼之间,人已到了巷口。


    自己如今可同白风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她被抓去,自己也逃不脱,云川止心里明晰。


    “这里。”她忽然开口,而后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反手拉过白风禾手腕,指着一处杂草背后,“我们进去躲上一躲。”


    白风禾手臂一僵,还未等同云川止计较这拉手之事,便又被她指着的所在惊得失语。


    “狗洞。”她红唇荡开气恼的笑,“崔二狗,你要本座钻狗洞。”


    “你要命不要?”情急之下云川止也管不得那许多,只留下句话,便俯身穿过了那从杂草。


    好,真好,甚好。白风禾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怒,最后咬着唇忍了,闭眼屈膝,弯下了高贵的脊梁。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穿过那洞口的,只知晓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险些出了血,而后睁开眼,衣袖正被那胆大包天的小仙仆攥着,将她往一处杂物堆里拽。


    “你又要做什么。”白风禾可算体会到何为有气撒不出,憋得心口发麻。


    “你不是不能用灵力么,门口又有那些仙修守着,只能寻个地方躲藏一下,待他们离开再议。”云川止低声解释。


    她们身处之地是堆放货物的后院,应属那迎春苑的地界,隐约能听得见戏楼那端咿咿呀呀的戏声,两旁货物如山似的,除去桌椅板凳、绣鞋折扇之类,还有些戏台子用的大件儿。


    “这里。”云川止瞧见个遮着红帘子的轿辇,拉着白风禾便钻了进去,轿辇左右摇晃几下,渐渐平稳。


    白风禾没说话,默然同她坐了,只是里面比寻常的轿辇要小,坐她两个女子都十分拥挤,二人肩蹭着肩腿贴着腿,云川止身子轻些,都快坐到白风禾身上去了。


    女人身上的香气不负众望地飘到身前,云川止忽觉得耳垂有些发热,她握着膝盖,尽量沉着心道:“小姐,你身上的香味恐会暴露。”


    “我已除去气味了。”白风禾在她耳边答。


    香气更浓郁地喷洒至颈间,云川止此下便不止耳朵红,周身都红了个遍,她虽不解为何鼻腔中还是香的,但没再问。


    白风禾则在身后软垫上靠着,视线不禁落于少女鲜红的耳朵,方才眼中的紧张消散无踪,她抿着红唇微笑,眼底跳跃着帘外的日光。


    她忽然轻声开口:“你可知。”


    “何为花轿?”——


    作者有话说:懒得写了,直接结芬吧!(不是)


    第35章


    云川止起初还未反应过来,茫然开口:“花轿?”


    “是凡人之间成婚时,女子要乘坐的轿辇。”白风禾解释,她似乎很愿意看云川止震惊,一根葱指拈起她黝黑发丝,在指尖缠绕把玩。


    白风禾这厮到底想说什么,云川止抬手救回了自己的头发,刚想开口,白风禾却陡然收了笑意:“嘘。”


    云川止闻言噤声,她捂着嘴看向轿辇外,帘子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只能看见一小片飘忽的云影。


    似乎有什么人如流云般踏出空气,落在了这狭窄的后院里。


    他们虽然收了威压,可立在云川止身前时,还是令人生出淡淡的心悸。


    “将军,您确定您察觉到那姓白的气息了?我等寻了一圈,这园子里全是唱戏的,半个仙修都没寻见。”一女子的声音道。


    “再找找吧,此次穹皇直接下令要我等捉拿白风禾,想来是铁了心要插手不息山的事务。”被唤作将军那人道,“不管怎么样,先将人寻到了再说。”


    他一声令下,七八处杂乱的脚步声便四散开来,有人往戏楼那边走,还有人留在后院,不断翻起那些木柴与杂物。


    “这儿怎么还有个轿辇,应是那戏班子唱戏用的,这挂帘儿上绣的还是鸳鸯呢。”那将军很快注意到了这边,于是饶有兴味地开口,踱步朝轿辇走来。


    一双厚底花鸟纹的皂靴出现在帘外阳光下,他已然伸手,帘中二人压制着呼吸声,白风禾冷着双目抬起手掌,同样蓄势待发。


    这万分危急之时,忽闻另一道声音响起,如清风揉乱了绷紧的琴弦:“诸位客官,此处乃我迎春苑的后院,若诸位想要看戏,还望移步前院戏楼,凭簪花券入场。”


    “什么簪花券,你可知我等……”


    “阿桃住口。”方才那被唤作将军的男子扬声呵止了手下小兵,而后礼貌道,“抱歉,我等是穹皇城的使者,奉命前来调查游机城百人被杀一案。”


    “在下见过各位仙长。”那柔和的声音仍不卑不亢道,“这院中陈列的皆是些戏班子的东西,想来你们要找的人并不会躲藏其中。”


    “可若是损坏了其中一二,我等身为卑微伶人,不好交代。”


    不等那将军再说些什么,他便垂首鞠躬,声音恳切:“还望各位仙长移步,莫要为难我等凡人。”


    院中沉默许久,屠云将军终于开口:“罢了,阿桃阿杏,我们走。”


    穹皇城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消话音消散的功夫便接二连三隐入院墙,方才还吵闹杂乱的后院重归宁静。


    云川止松了口气,听着那伶人的脚步声也远去了,方才掀开帘子跳下轿辇,大口吸吹来的风。


    “气都不敢喘,可憋死我了。”她低声道,而后伸出两只手,扶白风禾下来。


    白风禾没理会她的掌心,顾自轻盈落地,柳叶眼盯着方才那伶人远去的地界,似在思忖什么。


    “穹皇城的人也真是奇怪,如今罪责还未定,人倒要先抓走。”云川止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忽然问白风禾,“难不成你同穹皇城亦有仇?”


    白风禾仍然望着戏楼那端,声音很轻:“同我有仇之人可多着呢。”


    “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人的声音,很是耳熟?”白风禾忽然转了话题。


    云川止闻言*回忆了会儿,她自打来了便一直待在不息山,见到的人也无非是绲丹门的仙仆,怎么会听过一个伶人的声音。


    不过很快她便灵光一闪,开口:“是前几日在门中唱戏的那位,叫什么画眉仙的?”


    “还不算太笨。”白风禾挑起眉尾。


    云川止闻言瘪了瘪嘴,她抬手翻捡着墙角凌乱的杂物,往常在无间城人人自危,连活命都是困难,断然不会有这种勾栏瓦舍存在,如今看着那些唱戏用的物件,顿觉有趣。


    她忽然从柴火堆里抽出双奇怪的鞋子,鞋底小得半个巴掌便能握住,上面却很是高,顶端没有供人伸足的地方,只缝着几根磨损了的破旧绑带。


    拿起来问白风禾:“这是何物?”


    白风禾走近她仔细瞧着,而后捡起根木棍,一脸嫌恶地戳那鞋底:“这戏班子有一出戏,须得将这东西绑于双足,模仿穷乡僻壤之地那些被迫缠足的女子。”


    说罢,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


    “如今怎么办,将这些证据呈给穹皇城的人?”


    云川止说完自己都笑了,那些人摆明了要先抓白风禾回去,若他们真的不讲道理偏要绑人,怕是如今将真凶按在他们脸上,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白风禾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腰间拿起一骨哨,放在口中吹,气息涌入哨中,尖锐的哨声却并未响起。


    看不见的波动自骨哨朝周围荡开,墙上暗影化作一个活生生的黑衣人,跃至白风禾面前。


    云川止早知晓白风禾暗中有死士保护,如今却是头一回看见,惊讶地嚯了一声。


    “这些人是你师尊留下的?”云川止有些好奇,伸手摸那死士的肩膀,摸到一手起伏的肌肉。


    她正惊叹对方身材,身后的白风禾却忽的攥紧她衣领,将她扯得后退两步。


    “什么都要摸,当心我将你手剁了。”白风禾将手松开,面露不悦。


    “对不起。”云川止把手藏进了袖口,心里道了声小气。


    白风禾将她拦至身后,张口命令:“去将外面那狗窝里的孩子捉起来藏好,切记莫要弄死了他。”


    死士低头领命,很快再次与墙上阴影融为一体,白风禾忽的转身,面容顷刻间落于阳光之下,天光将她发丝打出熔金之色,脸颊透如白玉。


    虽然换了副样貌,但只要那双眼睛未变,便仍旧是绝色,上天当真不公平,云川止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将你那头鍪拿出来。”白风禾开口。


    云川止虽不知她何意,但还是照做了,左右她又打不过白风禾,还不如听话。


    白风禾接过沉甸甸的头鍪,在手里转了转,而后忽然倾身上前,一手按着云川止后脑勺,一手把头鍪扣在了她头上。


    “白风禾你……”云川止刚要大叫,嘴巴便被捂住,女人滚烫的手掌一前一后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亦说不出话。


    完了,自己还是低估了白风禾的狡诈,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东西,此物能让所有谎言无所遁形,如今被白风禾夺去用了,她的秘密岂不是全部要被问个干净。


    想到这里,云川止心中大骇,女人却在此时开了口,问的问题却是十分出乎意料。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白风禾声音很轻,如同耳语。


    云川止睫毛颤了颤,松一口气的同时,垂下眼睑。


    这个问题白风禾已经问过了,此时却要借着头鍪再问一遍,这人到底是受过何等的欺骗,才能这样防备旁人。


    “可以。”


    云川止不用张口,她的声音便从头顶传出,飘散在风里。


    她低垂睫毛,错过了白风禾眼底忽如其来的笑。


    禁锢云川止的掌心松开,头鍪被取下,云川止松开发髻驱散满头的热气,白风禾却朝她眉心一点,灵力波动间,云川止登时矮了一截,变回了原来的容貌。


    云川止没计较白风禾私自给她戴头鍪的事,将偌大的头鍪塞回腰间箱子:“你动用灵力,不怕那什么将军找上你了?”


    “穹皇城的人要寻我,本座再躲也是无用功。”白风禾扬手抽掉脑后发簪,乌黑长发顿时如墨般倾泻,她五官在刺目的阳光下模糊成光点,重归清晰后,便是邪魅妖冶的一张脸了。


    她勾唇笑得肆意张扬,劈手在掌心挥出光剑:“正巧,本座此生最讨厌躲躲藏藏。”


    属于穹皇城的威压越来越近,云川止看不下去她耍帅,忙将她衣袖扯住,抬手指着自己柔弱的身体:“我呢,那我呢?”


    白风禾不要命,她却还想多活几年。


    白风禾忽然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将那笑意淡去,轻声开口。


    “你去寻我师姐。她虽恨我,却是整个九州中,除去你之外,我唯一还能信任的人了。”


    云川止不知晓自己明明闲散懒惰,怎么就混成了白风禾最信任的人,还未等她从惊讶中挣脱,人便被一条绫带卷起扔到了院墙外,踉踉跄跄站稳。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离弦之箭般刺向天空,光芒如白日星云般绽放,很快与数道光影交汇。


    抬头望去仿佛日月同辉,天上斑斓色彩争来夺去,自成一道奇景。


    若不是知晓那天上是白风禾在打架,还真能驻足欣赏一阵,云川止自然来不及欣赏,她没好气地暗骂几句,拔腿拼命奔跑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拼命奔跑过了,没想到两次皆是为了白风禾,此事思来可笑,云川止虽对万事听之任之,但当有人冷不丁将性命托付于她,竟生出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


    “程锦书,快回到戏楼来。”她抄起喇叭喊道,好在程锦书回应及时,待她跑出狭长的巷子,程锦书已候在了巷口。


    来往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皆停下脚步仰头议论,云川止攥着程锦书,低头挤入人群。


    “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程锦书急急开口,“灵水已上去帮忙了,我们……”


    “快,送我去不息山寻宗主,那些人修为不低,门主一人撑不住多久。”


    云川止打断了程锦书的话,程锦书也不敢再耽搁,边跑便行驭风之术,二人无声消失在了人海中。


    方才还晴光闪烁的天空不知何时引来了天雷,于是阴霾压城,雷云密布,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大雨便如天漏了一般倾泻而下。


    游机城的百姓纷纷抱头躲避,家近的狂奔回家,家远的只能拥挤在藏剑街两旁的屋檐下,担忧地看天上滚滚的雷。


    “这不是普通的雨,是有仙修在天上打架,引来的天雷!”有人扬着声音喊,雷声忽大忽小,他的声音也忽大忽小。


    “我开过灵根。”挤在迎春苑戏台子下的一卖瓜子儿的散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仙修打架,头顶皆是渡劫期的尊者,想来有一个便是那白风禾!”


    “其他的便是穹皇城的仙长么?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来了,赶快抓了这妖女回去碎尸万段,还我们游机城一个安宁。”


    下面众说纷纭,上面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层云之上,无数电光缠绕不休,无数法器盘旋着,发出震耳的嗡鸣。


    “白门主,莫要挣扎了,我穹皇城的其他使者已在赶来的路上,你抵抗不了多久的。”方才见过的那屠云将军一身战甲,震声道,“我们只奉穹皇之命将你带回去,并非替你定罪,你不必这般害怕。”


    “害怕?本座还不知何为害怕。”立于众仙中间的白风禾紫衣猎猎,仍在笑着,手中一柄光剑挥得如张大网,周边无数法器竟不能靠近她半分。


    “也不知你们穹皇城养的是什么废物,明明修为比本座高,加起来却只同本座打个平手,你们这满身的灵力莫不是吃仙丹吃出来的?”


    白风禾言语尽是嘲笑,将对面的男子气得脸色青紫。


    “将军,她欺辱我们,是不是要用穹皇殿下给我们的法器了!”那名唤阿桃的女子牙尖嘴利地叫嚷。


    另一名女子此时接话,语气担忧:“不行,那法器是定罪后用的,出手定会伤人,我怕……”


    “法器也只是伤人,又不会死人,她这般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阿桃又道。


    她二人你来我往,立于中间的屠云将军却始终一言不发,他方才便被白风禾砍伤了手臂,如今灵力侵蚀伤口,正疼得刺骨。


    “够了。”他呵止手下,而后沉默许久,挥手召出个剑匣似的玩意儿,漂浮在乌云稠密的半空。


    而后抬手打开了匣子。


    白风禾一人对阵数位渡劫期修士,虽面上不显,实则早已脱力,她抹去了嘴角鲜血。


    最后一刻,她还是朝天际扫了一眼,那里没有乌云,日光清透璀璨,却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


    白风禾收回眼神,半是了然,半是讥讽地笑了笑,令人恐惧的磅礴力量眼看要从匣子中涌出,她握紧了手中灵力幻化的光剑,眼中同归于尽的杀意迸发。


    “白风禾!”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的声音却好似幻觉般,不知从哪儿悠悠响起。


    第36章


    起初白风禾还以为错听了风声,愣神时,那声音又压住了呼啸的雷鸣风雨,清脆回荡在耳边。


    “白风禾,啊啊啊啊啊……”随着雪白身影闪过,云川止的叫声也随之划破高空,身披银白色云肩,雪白色披风的白霄尘不知何时带着周身寒气,立在了白风禾身前。


    手中那柄晶莹剔透的剑于指尖攥着,剑鸣铮铮作响,俨然蓄势待发。


    而高声叫喊的云川止,此时正挂在不知何时赶到的白霄尘背上,三魂丢了两魂,被一路的风雨浇得满脸是水。


    她蔫蔫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对随后赶到的程锦书苦笑:“我知晓你那驭风之术为何如此一言难尽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将军,是不息山的宗主。”阿杏急忙大喊,屠云将军也早已认出白霄尘,此时后退一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白风禾松了口气,手里的光剑悄然散去,垂睫掩去眼底的神色,再抬起眼时,便化作阴谋得逞似的狡黠笑意。


    “师姐,你怎么来了。”她含笑道。


    “少废话。”白霄尘横眉冷目地扫过面前穹皇城众人,所见之处,威压磅礴涌出,压得几人双膝隐有颤动之势。


    “本尊晨修得好好的,若不是你这不要命的小仙仆闯入我仙修之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吵本尊清净,本尊怎会来管你的闲事。”


    看出来了,这姐俩是一个师门里出来的,讲话都口是心非,且难听得很,云川止趴在白霄尘背上想。


    她不敢再待在这位宗主的背上,便从袖中抖出许久未露面的黑蛋儿,使其变作张漂浮的石床,松手坐了上去。


    黑蛋儿飞得四平八稳,只是有些慢吞吞,但比在白霄尘背上要舒服多了。


    灵水也随后出现在白风禾身侧,于是方才孤立无援的白风禾这端,瞬间拥挤热闹起来。


    “屠云见过宗主。”屠云将军终于还是挤出微笑,朝着白霄尘微微欠身。


    “是穹皇城的人。”白霄尘如一棵青松般屹立在狂风之中,衣衫猎猎却岿然不动,“本尊还不曾为白门主定罪,你们怎么就跑到我不息山的地界里抓人了。”


    “本尊不知晓,穹皇城的手何时伸得这么长?”


    白霄尘毕竟是大乘期的修者,修为远在所有人之上,那屠云将军虽有穹皇的法器助力,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在料峭狂风中渗出了汗水。


    “回宗主,白风禾她……”那牙尖嘴利的阿桃刚刚开口,白风禾袖中的缎带立刻如游龙甩尾般甩在了她脸上,巴掌声啪地响起,阿桃的身子骤然歪向一侧。


    “一个小小仙修,也敢直呼本座名讳。”白风禾笑眯眯道,语气却说不出得阴邪,阿桃虽心有不甘,却只能捂着脸,再不敢讲话。


    后方满面怒气的灵水此时亦开口:“将军贵为穹皇城的修者,应当知晓自己如今只是前来调查的使者身份,就算要擒拿也应是擒拿凶犯,我们门主遭人陷害,你们不去查明真相找出真凶,抓我们门主算什么!”


    穹皇城的人本就理亏,如今面对白霄尘,气势上矮了一截,自然也不敢再耍花招。


    于是屠云将军深深咽了口气,而后抬手收了那剑匣,命身侧众修士退下,于是方才还阴霭密布的天空便如换了幕布,日光穿透乌云,转瞬放晴。


    地上的雨声渐歇,灼热的日光烘烤尽风中水气,天际挂上彩虹,到处是洗涤后的明朗。


    屠云将军亦收了武器,上前行礼:“宗主所言极是,我等本也只是奉命带门主前去穹皇城做客,随后再尽心查案。许是言辞有误,让门主误会了,是我等疏忽。”


    一旁的程锦书忍不住发出声冷哼,站到云川止身侧,在她耳畔骂道:“冠冕堂皇的走狗。”


    “谁说不是呢。”云川止也骂,“脸皮真厚。”


    她两人骂得声音极大,自然也落入了穹皇城那些人的耳中,几人面色各异,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装作听不见。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站在此处,下去听听戏喝喝茶,顺便将城中城守及兵马司叫来,一同商议,看看本座到底是不是凶手,如何?”白风禾说。


    那几人也不敢不答应。


    于是一场大战来得迅速,结束得也猝不及防,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已然落座在了迎春苑的戏楼下,台上乐声潺潺流淌,台下茶水茶香四溢。


    诡异得和谐。


    穹皇城的人及白风禾等人坐在正中央,右边角落为兵马司的司长,是一身披甲胄肤色黝黑的彪形壮汉,左边角落坐着初次露面的江城守。


    身为凡人的江城守俨然不适应这局面,很快把手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无茶可喝时,便只能低头对着茶杯钻研。


    白霄尘手下的一名蓝袍仙修此时穿过人群,垂首禀告:“木里神峰的使者还在路上,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此处,除去他们外,便算是到齐了。”


    “好。”白霄尘颔首,她望向江城守和那彪形壮汉,“江城守,乔司长,如今查明的案情有哪些。”


    江城守闻言便要滑跪,被白霄尘用道仙风扶起,方才抹平衣袖,小心开口:“回宗主,截止今日,城中惨遭毒手的已有四户人家,分别为城北浮华街袁姓一家三十六口,城中藏剑街汪姓一家二十七口,城东长迩街刘平升一家八口,以及昨日,长迩街许员外一家四十五口。”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吸气之声,围在门口偷看的百姓皆面色不佳,人人自危。


    “那些尸首如今都存放在兵马司,并未下葬,城中几位仵作细细检查过,但所有死者内脏皆被碾碎了,体内鲜血也被吸干,故而并不能查出真正死因。”


    “有无外伤?”白霄尘问。


    “大部分没有。”汪城守面色复杂,她看了旁边懒洋洋靠着的白风禾,硬着头皮道,“有些人逃跑时有所磕碰,皆不是致命伤。”


    “但每个人身上都用丝线缝了‘禾’字,据知情人讲,这便是白门主门印的形状。”


    众人闻言看向白风禾,女人正斜斜倚着椅背,用长长的指甲剔手里的葡萄皮,见状抬眼同他们对视,冷声道:“看本座干什么?我如今去给那些尸体烙上穹皇城三个字,人就是穹皇城杀的了?”


    那屠龙将军听了此话,一张脸沉得发黑,想说什么,对上白风禾挑衅的眼神后,咬牙忍了。


    “白门主说得不错。”他挤着笑容道,“可是据我所知,门主昨日在游机城过夜,当晚那许员外一家便暴毙了,这……”


    “你也知晓本座是昨日才来的游机城?”白风禾捏着葡萄皮,将多汁的葡萄挤进口中,“此前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也要怪到本座头上。”


    “您仙力卓绝,此前若想要隐藏行迹,想来十分简单。”屠云将军又道,他抬手换来兵马司司长,“乔司长,你来讲。”


    那壮汉拄着长枪起身,俯身抱拳行礼,声音粗哑地开口:“回各位仙长,在下命人仔细查过不息山宗卷,其上提到过明存宗主创立的九转碎魂掌,此法一出,顷刻间便能搅碎对方五脏六腑,整个不息山宗门,唯有白风禾白门主擅长此功法。”


    屠云将军挥手让他落座:“如今所有证据全部指向白门主,故而我等才想将白门主带回穹皇城,由穹皇亲自审问,宗主……”


    “即便如此。”一直沉默不语的白霄尘微昂下巴,蔑然望向男子,“游机城乃我不息山地界,白风禾乃我不息山修者,要审问也是本尊审问,岂劳穹皇城费心。”


    屠云将军忽然笑了:“若我记得不错,白风禾乃是门主您同一师门的师妹,如今城中死去百人不息山却毫无动静,莫不是您念及旧情,才……”


    “将军是在质疑本尊,徇私包庇吗!”白霄尘声音扬起,男子忙垂首欠身,道了声不敢。


    屠云话里话外皆是引导,一旁众人听了,心中便逐渐偏颇,看着白霄尘的眼神越发奇怪,门口围观的百姓亦是咬着耳朵议论起来。


    眼看民心不稳,白霄尘握紧了拳头正要开口,一直看戏似的白风禾雅然起身,含笑将她打断。


    “本座听完了将军口中所谓的证据,多半只是揣测,你就未曾想过,若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座,该当如何吗?”


    屠云将军面露不屑:“哦?”


    “正巧,本座常被陷害,所以对于这些事,比你要懂一些。”白风禾凝神扫过他面容,抬手换出死士。


    影子似的死士从地面凭空立起,惊得坐在旁边的江城守双脚猛然抬起,若不是灵水眼疾手快扶住椅子,她便整个人翻过去了。


    死士左手丢出个包袱,包袱未曾包裹严实,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落,是方才看见的那双跷鞋,还有些胭脂水粉之类。


    众人还未看清跷鞋的样貌,死士右手又扔出个孩童,孩童身上被层层捆缚,狗一样四处乱咬。


    “刘大狗!”江城守见状白了面色,俯身上前便要扶,被灵水一把拉了回来。


    立于人群背后的云川止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名字,脸颊黑了黑,她不过随口编了个名字,怎还真有人叫这个。


    “娘,莫要轻举妄动。”灵水蹙眉。


    江城守看着孩童实在不忍,拱手道:“门主,这孩子是街上的小乞丐,他儿时便被山中野兽叼走,在野兽堆里长大,故而生了豺狼般的性子,两年前被在下所救。”


    “只是他兽性未消看管不住,前阵子砸破门窗跑了出去,但他从不伤人,所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城守放心,本座不会伤他。”白风禾看了云川止一眼,云川止便从匣子里取出头鍪,扣在了刘大狗头上。


    而后将先前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同样的回答自头鍪上方响起,孩童稚嫩的嗓音落下时,偌大的戏院一片寂静。


    白风禾随后打破沉默:“本座昨日歇在江城守的府中,这孩童偷偷潜入府邸,用迷香迷晕府中众人,而后把死者的传家腰牌放在本座屋里,试图嫁祸本座。”


    “而据他所言,是一名身高八尺的白衣女子指使他所为,这就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一直立在屠云将军身边的阿桃开口:“那刘大狗所戴何物?”


    “此物名为一言盔,凡是戴上便可回答任何问题,即便是哑巴也有效。”云川止插话道,她捏着头鍪笑眯眯走向阿桃,“怎么,你要试试真假?”


    阿桃连忙摇头。


    “将军若不信,将军也试试。”云川止又走向屠云将军,对方面色难看至极,似是想发火,又只能压着怒火道:“不必了。”


    真能回答所有问题的话,哪个敢戴?屠云将军憋闷了半晌,又道:“可城中哪里有身高八尺的女子?”


    “这个问题,此物可以解答。”云川止代替白风禾开口。


    她指着地上的跷鞋:“此物是伶人唱戏所戴,为了模仿荒蛮之地被迫缠足的可怜女子,若是一高个子男子穿上此物,再施以罗裙,在这小孩儿眼中不就是八尺女子吗?”


    “至于女子声音,我想住在游机城的诸位都知晓,城中有一名角画眉仙,不仅擅长口技,还能模仿出数十种不同人的声调。”


    话音未落,戏台上潺潺的乐声便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而后继续如流水般绵绵不绝。


    白霄尘眸中惊讶,她看了白风禾一眼,而后吩咐:“带画眉仙来。”


    于是乐声停滞,过了会儿,一名高挑的男子从戏台上走下,他生得剑眉星目,面白无须,声音亦温和悦耳,垂首作揖:“见过各位仙长。”


    正是方才在后院赶走屠云将军的那位。


    “是个凡人?”屠云将军愣神望过去,回首道,“白门主,他一个凡人怎么能杀得了那么多人,又为何会嫁祸于你?”


    “你没有发现,死的人也皆是凡人么。”云川止截住了他的话。


    屠云将军想计较她的无礼,但白风禾对云川止招了招手,把少女唤回了自己身旁。


    而后开口:“你想知晓,本座是如何发现你的么?裴少卿。”


    这名字念出来,方才还颇为镇静的男子登时颤了颤,许久才抬首莞尔,一言不发。


    “你还是太低估本座了,以为这样简单的把戏便能陷害我。”白风禾又倚回了圈椅中,眯着眸子看他,“你可知本座杀过的人是有本名册的。”


    “上面姓名,原因,家中几口人家人姓甚名谁等等,一清二楚。”白风禾说着将一本烫金的册子扔在他面前。


    册子被风翻开,停留的那页上,明晃晃写着三个字。


    “裴寻千。”——


    作者有话说:我们门主主打一个:不讲武德


    第37章


    在场众人闻言皆抖了三抖,看向白风禾的眼神中又惊又惧,还掺杂几分佩服,见过杀人如麻的,却还未见过将杀过的人详细记录下来的,当真恐怖如斯。


    男子垂目盯着那名册,长袖遮掩的掌心抠出血印,额发垂着,看不清神色。


    白风禾也懒得看他神色,顾自道:“上面记载,裴寻千生于玉莲山打瓦村,家中四口人。乾元历三百五十二年,玉莲山突发山火,其父母皆死于大火中,只有裴寻千与其兄长裴少卿逃出升天,一路乞讨颠沛至游机城。”


    “乾元历三百五十四年,裴寻千得了机缘进入不息山,成为本座门中一端茶的仙仆,若她老实本分做她的仙仆,本座不会为难她,然而裴寻千不知动了什么歪心思,竟趁本座体虚时将合欢散下入本座茶盏中,这才葬送了性命。”


    “你胡说!”一直沉默的男子听到此处终于忍耐不住,苍白的额头青筋涨起,“千千从小便乖巧懂事,怎么可能行那等龌龊之事。”


    “你人渣行径无人不知,断是你妄图欺辱我妹子不成,亦或是我妹子于小事上冒犯了你,你这才对她下了毒手!”


    男子恨得眼泪横流,他摇晃着走向白风禾,被灵水扬鞭拦住:“杀人凶手,还敢冒犯门主!”


    场上事态更迭太快,方才振振有词的穹皇城几人也是惊了又惊,千般话语不知从何讲起,更别提一旁的江城守等凡人,更是只剩瞠目结舌的份儿。


    倒是院外百姓跟听说书似的入迷,竟群情激昂地讨论起来,有的讲:“我是听说这位白门主风评很差来着,说是贪图美色,还绑了不少良家男女入她仙府,不知怎么玩弄折磨呢。”


    有的道:“若画眉仙所言是真的,那他那妹子是当真可怜。”


    还有的开口:“可就算如此,那些被杀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他若要寻仇大可直接冲上不息山,杀害那些无辜的凡人算什么本事”


    “郑兄所言极是,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尚不足月都惨遭毒手,此人叫什么画眉仙,叫画眉鬼还差不多。”


    眼看着众人面色各异心思各异,一旁的云川止决定义不容辞地出个头,于是默默将手举起:“那日我同为当班的仙仆,亲眼瞧见了裴寻千下药给门主。”


    她的话语打破沉默,于是数道目光凝聚过来,过了会儿,白霄尘缓言道:“白风禾喝了么?”


    “喝了。”云川止回答。


    于是那些目光便更灼热了些,白霄尘一向漠然的五官头一回摆出个生动的表情,将云川止从头看到尾。


    “宗主您别看我,又不是我给她解的。”云川止将手一摊,口无遮拦。


    “崔二狗。”白风禾似是咬着牙轻笑。


    而后将手边的果盘推到她面前,指甲重重将盘子敲了敲:“赶紧吃吧,堵住你的嘴。”


    裴少卿看着她们动作,怒火烧红了眼眶,奈何身前有灵水拦着,半点靠不近白风禾,最后嘶声骂道:“你这作恶多端的恶人,同属下沆瀣一气,你们……”


    “本座从未说过本座良善,但本座再恶毒也不过下手狠辣了些,杀的都是有意冒犯之辈,而你呢,那些百姓可有冒犯过你,你却连真相都没搞清,便利用他们的性命来嫁祸本座,你又好到哪里去。”


    “以恨蔽目,一意孤行。你其实知晓裴寻千之死未必是本座的错,所谓寻仇,不过是你寻求解脱的借口罢了。”


    白风禾双目平静无波,轻声淡言,绢丝的衣衫萦绕日光,云川止剥着葡萄抬眼看她,不慎看入了神。


    白风禾无疑是妖冶妩媚的,但那双轮廓清隽的柳叶眼却冲淡了这种妖冶,若只盯着她眼看,甚至能探查出悲天悯人之感。


    手里的葡萄啪叽一声掉在腿上,云川止方才从愣神中惊醒,手忙脚乱捡那些被她不慎捏碎了的葡萄肉。


    裴少卿哪里听得进去,他攥紧双拳,喘息着等着白风禾,似要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而一旁沉默许久的屠云将军又开口:“我还有一事不明。”


    “裴少卿一个凡人,即便再有本事,又如何做得到短短一月内杀掉如此多人,且那些尸首五脏尽碎,鲜血尽失,更是不可能之事。”


    “屠云将军久居高堂之上,怕是不知晓凡人也有功法。武功,毒功,气功,只需修好一样,便能行仙修能行之事。”


    白风禾素手挥起,死士又从阴影中走出,掏出两个黑白瓷瓶和两只吱哇乱叫的活泼老鼠,老鼠扔在地上,扬出黑色瓷瓶中的粉末。


    粉末雪花般洋洋洒洒落了老鼠一身,老鼠却仍活蹦乱跳,在死士圈出的地界内追逐奔跑。


    他又将白色瓷瓶中的粉末亦抛洒至半空,粉末落下的瞬间,方才生机勃勃的老鼠顿时如撞鬼般惊骇僵直,而后挥着爪子拼命奔逃,仿佛身后有人追命一般,逃着逃着便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眼看着两个生命在眼前惨死,心软的江城守捂着眼睛,诶呦诶呦不敢再看。


    “这是何物?”白霄尘蹙眉。


    “此物名为黑白夺命散,是凡间早已失传的一种剧毒,两种毒药单用皆无碍,唯有放到一起时,便有搅碎肺腑,气血无踪的功效。”白风禾笑着说。


    “我等仙修崇尚天地灵气惯了,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从不在意凡人功法,本座也是前几日才惊讶于凡人的智慧,竟能研制出这等奇毒。”


    “而裴寻千和裴少卿曾经出生的打瓦村,便是此毒的源头,那里千年前便被称为打瓦毒寨,暗中做的便是毒药生意,只不过后来被发现后,改邪归正种起了粮食。”


    原来早在此事刚有苗头时,白风禾便已然暗中调查了,今日种种不过验明猜测。


    此人运筹帷幄何等聪慧,发生的每件事似是都在她预料之中,云川止听着听着,竟生出些许敬佩。


    捂着眼睛的江城守此时谨慎开口:“在下前几日调查案情时,也曾注意到每户人家被灭门前,都曾请过戏班子到府中唱连日戏,起初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


    “定是裴少卿趁那几日身处府中,想办法往井水或是饭食中下了毒药,待过几日洗清嫌疑后再翻入院中,下了第二种毒药,这才使得那些死者呈现惊惧诡异之相。”


    “江城守所言不错,不过第二次下毒之人并非裴少卿本人,应是那可怜的刘大狗被利用,钻狗洞或是翻墙入的宅院。”


    “刘大狗自兽群中长大,脚步灵活,身法极快,又是小巧的身体,极好躲藏,借他的手去下毒,断不会有人发*觉。”


    白风禾说着看向裴少卿,问道:“是与不是?”


    裴少卿半晌没说话,他只是含泪盯着白风禾,那眼神仇恨与凄苦掺杂,最后忽然露出惨笑,伶人的长袖翻飞,黑色毒雾骤然四散。


    “保护宗主,保护门主!”灵水、其他蓝袍仙修、以及兵马司走地神叫喊着齐齐冲上前,而处于黑雾之下的云川止则淡定得如同看戏,甚至还朝口中递了枚葡萄。


    经历过这桩桩件件后,她已然觉得白风禾此人可靠得像一座山,凡事都料事如神,凡事都滴水不漏,叫人出奇得有安全感。


    这大腿算是抱对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众人近前,白风禾已然挥出道屏障拦住毒雾,半空中出现一凤眼,转瞬将黑色雾气吸了个干净。


    “怎么总有这般不自量力之人呢。”白风禾语气困惑,她抖了抖衣袖,冲上来的众人便将男子按倒在地,人群中传来嘶哑的叫喊,好似泄愤的哀鸣。


    白风禾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她抻着腰肢起身,倩影摇曳走过戏台下的过道,门口百姓潮水般退去,给她让出条大路。


    她回头扫过一脸憋闷的屠云将军:“既然没有其他事,本座便告辞了。”


    说罢,她当着一院子的人重重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云川止、灵水和程锦书连忙大步追上,四人背影前前后后追逐着,消失在街头巷尾。


    江城守等人忙着审问裴少卿又一夜未归,于是这晚她们依旧借宿在江府。


    晨起便没吃饱的灵水和程锦书坚决反对云川止再下厨,硬是到城里酒楼请了个厨子回来,于府中烧了家宴,珍馐美馔摆了一桌,三人吃得心满意足。


    唯有白风禾对那些菜肴兴致缺缺,倒不如晨起吃得多,用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回房。


    灵水尚还稳重,程锦书喝了些游机城的百年陈酿,步伐有些飘忽,硬是搀着云川止将她送到白风禾门口,挥手送别:“二狗,二狗,明早见。”


    云川止不知晓她何意,也懒得同一酒疯子讲道理,便拎着酒杯站在屋檐下,打算等待程锦书睡了再回房。


    却没想到身后大门忽然打开,白风禾的声音传出:“屋外凉,进来吧。”


    正是暑热之际,凉在哪儿了?


    这喝酒的没喝酒的,怎么都有些不正常,云川止心里嘀咕,却还是探头进去。


    女人已换上了洁白亵衣,颀长身子立在大开的窗子前,风吹动她衣摆,露出玉白色皓腕,腕上松松挂了一碧绿玉镯。


    腰肢起伏的影子在白衣内若隐若现,像浮光化作的妖,虚幻而圣洁。


    云川止眼神落在她背影,衣衫下的曼妙轮廓清晰印在眼中,她忙将眼神移到一边,不解这突如其来的不自在是为何。


    好在白风禾开口说话,惯常的傲然语气冲淡了局促:“崔二狗,慢悠悠的干什么,你也醉了”


    “我才没醉。”云川止放下酒杯,“我不喜欢喝酒,像是咽下去一杯烈火,不好喝。”


    白风禾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


    “笑什么。”云川止道。


    “笑你喝了点酒,都敢和本座这样讲话了。”白风禾回身扫她一眼,荡着衣摆坐于床边美人榻上。


    “我不喜欢崔二狗这个名字。”云川止叹气,她走到白风禾面前,正对着她半蹲半坐,杏眼倒映盈盈月辉,“不好听。”


    “嗯,你喜欢什么。”白风禾问。


    “我喜欢……”


    “罢了,你是本座的人,名字也应当是本座来起。”白风禾很快打断她的话,十分霸道,“你想姓什么。”


    “姓云。”云川止回答,她本想说自己原本的名讳,但白风禾必定不愿。


    云川止对姓名这事看得很淡,反正只要不是叫什么猫啊狗啊的,什么都可以,于是托着下巴道:“你随便起吧。”


    白风禾蹙眉思忖,她指尖忽然伸向自己肩膀,似是眷恋般,轻轻摸了摸。


    而后开口:“本座师尊从修行时便常念一句话,山止川行,风禾尽起。本座的名讳也是因此而生。”


    “风禾已用了,那你便叫,云川止吧。”——


    作者有话说:云川止:啊?


    第38章


    熟悉的名字从白风禾口中跃出,云川止愣了半晌,才又倾向前确认:“什么?”


    白风禾以为云川止是不大识得字,于是伸出食指比划,指尖如沾着白云,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半空。


    “喏,云川止。”白风禾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听错,确是这三个字,云川止一时无法描述心中震惊,就仿佛流离失所,改头换面半生后,有一日却在街头冷不丁碰见了早已忘却的故人。


    脑海顿时如掀起狂风,颠簸得她有些恍惚。


    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语,白风禾竟被看得有些发毛,于是散了空中字迹,不自觉拢起领口,不悦道:“你不喜欢?”


    “没有。”云川止从恍惚中挣脱,含笑道,“门主赐名,我自然喜欢,那从今往后我便是云川止了。”


    “嗯。”白风禾狐疑地又瞧了她几眼,起身走向床榻,垂下的双肩暴露出疲倦,“本座乏了,你出去吧。”


    云川止听命转身,白风禾却忽然改口,声音轻飘飘传来:“罢了,你先留着。”


    你在屋中,本座能睡得踏实些,白风禾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躺进被褥,呼吸清浅地阖眼。


    云川止虽不解她为何又要自己留下,但还是听话地照做,拿起剪刀熄灭蜡烛,只留下窗边小小的一盏,随微风印出波澜的光影。


    夜风缓缓,花影幢幢,今夜的蝉鸣不盛,显得格外安静。


    云川止双腿叠在一起翘着,靠在白风禾的美人榻上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白风禾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川止,你可曾觉得孤独过。”她道。


    云川止刚酝酿的瞌睡虫被强行驱散,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思忖了会儿,开口:“当然。”


    白风禾又道:“比如?”


    这祖宗大晚上怎么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云川止困得眼皮直打架,反应也慢了很多,过了许久才回答:“比如,世上仿佛只剩我一人时。”


    “仿佛?”白风禾尾音微扬。


    “就是,我意识到此生再无人会挂念我的时候。”云川止换了个姿势蜷缩在榻上,目光直视窗外花影,模糊的月色覆盖窗纸,染上一层银霜。


    这让她想起了下着鹅毛大雪的无间城,断井残垣被雪花覆盖,肮脏泥泞的大地被安上圣洁的面具,一切罪恶仿佛被尘封。


    大雪也尘封了云川止所剩无几的一切,刚刚被填平的坟墓还未立起墓碑,就被急躁的雪匆匆掩埋,所见之处皆雪色茫茫,再也寻不到那一点凸起。


    归人姐姐在她早已计算好的日子死去,这是云川止经历的第三次离别。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回忆着回忆着,云川止就睡着了,她沉沉的呼吸声喷洒在宁静的夜晚,白风禾翻了个身,越发清明。


    她咬了咬嘴唇,开始后悔留下云川止,于是拎起枕头想将人砸醒,但看见少女背对她蜷缩的瘦削背脊时,又停下了动作。


    罢了,白风禾垂眸,她轻轻搁下枕头,起身缓步到窗边,借着月光和斑驳灯影看向云川止。


    “怎么还是这么瘦,好像我绲丹门亏待了你似的。”白风禾不悦地伸出手拨弄云川止的肩膀,将她拨得身子翻滚,四仰八叉地平躺。


    美人榻还是狭窄了些,云川止身子虽矮,手脚却依然伸不开,局促地顶着靠背,但她睡得很熟,中途仿佛入了梦,眉心紧紧蹙起。


    “没心没肺的,竟也会梦魇。”白风禾拢着袖口嗤笑,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俯身伸手,打算抱她回去。


    但当她那双如玉般姣白的手接触到少女肩膀时,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而后直起腰身,一束绫带从袖中伸出,静悄悄环绕着云川止,将她卷至浮空。


    悄没声儿摸到灵水的厢房,将人搁下,这才化作轻烟飘散。


    一夜安逸。


    翌日云川止从卧榻上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同样悠悠转醒的程锦书和已然穿戴整齐的灵水,道了声早。


    “今日一早门主要回门去,你们两个快些起来,莫要让门主等着。”灵水急匆匆说完便去准备早膳了,只剩云川止和程锦书对着打哈欠。


    云川止困倦地揉了揉眼,忽然察觉不对,张口道:“我昨日不是在门主房中守夜吗,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昨日我回房便睡了,哪里有力气管你。”程锦书摇头,她懒得梳洗,索性起身用灵力幻化衣衫,“许是你自己走回来,自己忘了。”


    是么,云川止狐疑地看看自己,总觉得应当不是。


    但她没再纠结,稍微收拾了自己一番后,随着程锦书出门。


    淡淡的晨雾笼罩院落,初升的日光穿过晨雾,给远处高耸的屋脊披上层泛光的轻纱。


    白风禾今日竟难得未着紫衣,而是穿了条细腰宽袖的青色罗裙,发丝松松挽着,背影看极是清隽。


    她正挺直腰背,听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娘!”灵水看清那两人后,忙一阵风似的闪身过去,一手一个将她爹娘拉开,头都不敢抬,“你们在这里做何!”


    “灵水。”白风禾却满脸正色地开口教导,“你怎可对双亲这般无礼,还不退下。”


    灵水杏眼微张,抬头对上白风禾的视线,双手交叠在眼前,垂首道:“是。”


    她紧张地看看江城守,又看看难掩激动的李成仙,俯身退下,云川止和程锦书将她拉到两人中间,贴首耳语。


    “你们不觉得,我姑姑今日装扮略有不同。”程锦书低声道。


    云川止颔首附和:“今日素雅很多,身上金银珠玉全都没戴,倒像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修者了。”


    灵水此时心慌地握紧了腰间的长鞭,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白仙长,听闻您还是那不息山中一峰的门主,如此位高权重竟肯收小女为徒,在下实在感激……”


    李成仙红着眼眶冲白风禾俯身,白风禾抬手将之虚虚扶起,面上仍是稳重之色,温声道:“请起。”


    另一边的江城守则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灵水乃我二人独女,我们早盼望她成为仙修光耀门楣,往常问起此事灵水都避而不答,为此在下还担忧许久,如今见了她师尊本人,一桩心事才终于了却了。”


    “在下身为城守,早听说门主大名,幸好如今谣言不攻自破,还了门主清名,还望门主往后能多教导灵水一二,我二人在此谢过。”


    那边的李成仙刚被扶起,这边江方玉屈膝便跪,白风禾忙又将她拦住,柔柔笑了:“江城守恪守为民,白某心生钦佩。何况灵水乃我门下之人,又聪慧心细,所以不劳二位费心,本座自会好好教导。”


    听了这话,江方玉和李成仙二人更是感激涕零,拿起准备好的吃食和酒水便往白风禾手里塞,白风禾自然推脱,三人竟在狭窄的院落里推搡起来。


    云川止和程锦书立在一旁看戏,二人皆紧绷嘴角,以防自己笑出声。


    “白风禾同谁学的这正经的清高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云川止掩唇揶揄,“她往常便这样好面子么?”


    “如今已收敛很多了,师祖还在世时更甚呢。”程锦书笑道,她学着云川止的模样掩唇,“不过没想到,门主竟会帮灵水做谎。”


    “我也没想到,她还有一点点人情味。”云川止说,她放下手看向白风禾,压不住嘴角弧度。


    薄雾全然散去,日光终于不受遮挡地洒满院落,白风禾终于收下了江城守和李成仙的谢礼,无奈地浅笑着,唤灵水过来:“灵水,先替本座收着。”


    灵水快步上前接过,她清透眼眸满怀感激地看向白风禾,欲言又止。


    白风禾没看她,裙角曳曳地绕过众人出门,江城守和李成仙二人含泪在她身后行礼。


    灵水也同家人告了别,擦着眼角跟上白风禾,云川止最后一个踏出门槛,脚步落下去时顿了顿,而后旋身回去,站定在老泪纵横的江城守面前。


    “江城守。”云川止从怀里摸出白风禾给的那袋子灵石,心中万分可惜,这么多灵石,她珍藏了两日都舍不得碰。


    如今没捂热乎,便要离她而去了。


    灵水提过她族人世代修仙,且轻而易举便能拥有不死鸟的眼泪,这证明她本是生于优渥之家,且江方玉和李成仙虽在族人中较为平庸,但亦是修者,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家不会清贫至此。


    于是她开口问:“我听闻您在城中建了处名为珠玉堂的所在,专收留那些因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孩童,李大狗便是被您收养进珠玉堂后才逃跑的吧。”


    江城守低头用衣袖擦擦眼泪,含笑回答:“在下身为城守,却没什么大的能耐,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云川止看着她,没再说话,忽然伸手将那袋子灵石放进江城守掌心,然后转身离去。


    她没有管身后江城守震惊的挽留,反手将门关上,快跑几步追上白风禾,忧郁地在她身后走着。


    白风禾侧过身子,余光扫过云川止,额间发丝在阳光下闪熠,又很快收回目光,回身踱步。


    前方程锦书正对灵水絮叨着什么,似是在开解安慰,右侧经过兵马司的大门,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走地神昂首踏出。


    与此同时,咿呀的唱戏声从深深牢狱中飘来,声音百转,肝肠寸断。


    “血色尽染枫林路,一去经年,谁道朝朝暮暮。又是一年花锦簇,未见离人顾……”


    伴随着刀落地的声响,戏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兵马司校场上死一般寂静,白风禾却仿佛没听到似的面不改色,从容穿过长街。


    “你不是喜欢那些灵石么,为什么给出去。”白风禾慢下脚步,等云川止同她并排。


    “许是因为,我讨厌挨饿。”云川止笑了笑,她将仅剩的一枚灵石扔起来接住,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她只是讨厌饿肚子,也讨厌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挨饿,看见便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饿便是三五天,饿晕过去又醒来,醒来还是饿,可怜得要命。


    而且如今她身处不息山,拿着这些灵石也没什么用处。


    “放心吧,你往后不会再挨饿了。”白风禾说,她声音很轻,懒洋洋的,听着不甚真切。


    “什么?”云川止抬眼。


    “本座说,本座又想喝鸡汤了。”白风禾莞尔。


    第39章


    其实云川止听见了她说的,可又觉得那不像是白风禾会说出来的话,于是思绪转了转,认为自己定是听岔了。


    原来自己熬的鸡汤竟出奇得符合白风禾的口味,云川止心里有些得意,想着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不息山,自己说不定可以在游机城盘个铺面做食肆。


    那样远离纷争,每日与锅碗瓢盆打交道,高兴了便开门迎客,不高兴便歇业睡觉,还不愁吃喝,应是比身处不息山还要神仙的日子。


    她思绪远远地飘走,眼里尽是对往后日子的向往,白风禾看着她神色,似乎察觉了云川止的想法,眼睫微不可查地垂下,心中隐有不悦。


    灭门一案真相大白后,笼罩游机城数日的阴云尽消,藏剑街上的来往人流更是密集了,许多先前暂避风头的杂耍和猴戏摊子也都回到城中,锣鼓阵阵,好不热闹。


    白风禾此次没有乔装,许多昨日见过她的百姓纷纷将她认出,路过时皆会俯身行礼,还有人采撷路边的鲜花,恭敬地递到她手中。


    白风禾便很快抛下那些不悦,曼妙的纤腰挺得笔直,长身玉立朝那些百姓颔首,不过四五里地的藏剑街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日上三竿方才出城。


    云川止这次借着白风禾的衣角回了不息山,终于摆脱了逢赶路必吐的命运,不得不承认,白风禾的驭风之术乃是上乘,比起白霄尘和程锦书这二位简直平稳了不止一星半点。


    平稳到云川止拽着衣角穿过白云时,还有心思去摸一摸身旁齐飞的大雁。


    白风禾沉冤得雪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不息山,先前那些认定白风禾便是凶手的仙修皆闭口不言,再不敢多嘴。


    一夜之间,白风禾的风评似乎急转之上,虽众人提起她仍是惧怕,但终于不再以“食人魔”的形象出现了。


    云川止的日子也回到正轨,不息山的条件比起山下灵水家好得不止一星半点,连床榻都软和很多,更别提她做出的那些偷懒和乘凉用的“宝贝”,每日做完活往榻上一躺,慢悠悠品尝从白风禾那里顺来的吃食,宛如登基做了皇帝。


    她日子过得如鱼得水,便更觉得光阴如梭,恍惚间炎夏已过,蒸笼似的大地被几场秋水洗出了斑斓色彩。


    某天从窗子看出去时,才发觉窗外翠绿的槭树竟如被火蒸烤过似的,悄然染上深深的红。


    这日正值白露,夜里秋雨残存的湿润还挂在树梢,云川止熟练地伺候完白风禾洗漱和用膳,又给她泡了昨日新送来的木里春茶。


    终于等到白风禾去芜崖顶晨修,方才走出逢春阁,手里拿着个新鲜的苹果,边散步边啃。


    道路两旁时不时走过其他仙仆,手里大多抱着各色绽放的菊花,拿去替换已经开败了的盆栽,他们见了云川止皆点头示意,云川止便也笑着回礼。


    刚来时,门中其他仙仆还觉得她不过是白风禾的新玩物,多半逗闷子几日便会遣走或是杀了,故而对她多是鄙夷薄待。


    但如今她不仅留在白风禾身边数月,还得了门主亲自赐名,俨然是红人一个,于是那些往常的薄待顿时消失无踪,如今走在门里,甚至会有人朝她行礼了。


    云川止深知人的脾性如此,便也不惊讶,行礼她便受着,每日在门中昂首挺胸地走,美滋滋出尽了风头。


    “云姐姐,您看这两盆花,放哪盆于那湖心亭中合适?”一个杏脸桃腮的小仙仆对她屈膝,红着面问。


    云川止便驻足看了会儿,指着黄色的那盆道:“这个吧,亮眼些。”


    “是。”小仙仆嫣然笑道,很快抱着花盆去了。


    “云~姐~姐~”程锦书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云川止早已听见她脚步,啃着苹果回头。


    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闲呗,如今整个不息山就我最闲了。”程锦书撑着栈桥的栏杆跳坐上去,她们脚下是一大片湖,湖中锦鲤成簇。


    “本想着你也闲,来找你打发时间,没想到转个弯儿便看见你正忙着同人搭话儿呢。”程锦书揶揄,“怎么,如今名字改了,人缘也好了?”


    云川止将手里吃剩的苹果核扔进湖水里,看着那些锦鲤蜂拥而上,又失望而归,笑眯眯道:“是好些。”


    “我姑姑呢?”


    “自是在晨修,从游机城回来后她似乎勤勉了许多,往常修炼得没有这般频繁。”云川止也寻了条长椅坐下,“许是在游机城同穹皇城的人打架吃了亏,回来痛定思痛了吧。”


    程锦书撇撇嘴:“我姑姑根骨本就是出了名得俊秀通透,否则我师祖也不会那么将她当个宝贝。她从开灵根到练气只用了三日,从练气到筑基只用了一月,就连我师尊都望尘莫及。”


    “若不是当年那事她受尽苦楚,伤了根基,落了旧疾,如今也早就是大乘之境了。”程锦书颇为惋惜。


    程锦书对白风禾一向是又爱又怕的,云川止察觉得出来。


    于是笑道:“那你呢,如今废了一半修为却还是金丹期,想来在此之前也是不错的根骨。”


    “我可差远了。”程锦书将手垂下栏杆,假意去摸那够不着的鱼。


    程锦书每每提到过去的事都避而不谈,云川止虽好奇,但也不好追问,只能问起了别的:“那你如今还在修炼么?”


    “偶尔练练功法,念念心诀什么的。”程锦书情绪低落一瞬,复又笑嘻嘻起来,“我一个连师门都没有的散修,修炼也没什么用处。”


    她很快反问:“你呢,云川止,你就没想过要拜个师傅,成为真正的仙修?”


    “没有。”云川止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勾唇靠在栏杆上,眼中倒映湖光,“我无牵无挂的,活着只为了多吃几口饭,不想同旁人争斗,亦不想成仙。”


    “不过闲暇时也会打坐一会儿,灵力充沛几分,往后总有用处。”


    “你倒想得开。”程锦书歪头看她,“怎么一个小丫头活得这般老神在在。”


    云川止含笑不语,她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团棉线,用两根筷子状的木棍将之挑起,笔直的木棍便飞快地在她手中打转,棉线迅速合拢成平整的布料。


    程锦书很快被她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她跳下栏杆,凑上前来:“这是何物?”


    “风领,我织来解闷的,正好冬日快要到了,仙仆的衣裳想必很难御寒,到时候也能派上用场。”云川止手指灵活地翻飞,几乎只看得见残影。


    “我还从未见过用手纺织,真叫人大开眼界。”程锦书啧啧称奇,她伸手去摸云川止的手指,叹道,“你这双手不知怎么长的,怎么这样巧,什么都做得出来。”


    云川止受了夸赞,心情愉悦,便道:“我已经织好一个了,这副风领好了便送与你。”


    境界高的仙修们虽可以自己幻化衣物,但用仙术幻化出的衣裳和普通织就的衣裳大有区别,穿在身上只为遮挡,轻飘飘冷飕飕的,同没穿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来还得再加一道御寒咒,很是麻烦,所以大部分仙修还是更愿意穿普通的衣物。


    程锦书自然满口答应,她蹲坐在旁边看云川止织风领,没一会儿便看困了,于是同她道别,回房午休。


    于是偌大的湖心便只剩下云川止,她低头认真编织,直到眼睛有些酸了,忽闻女子轻软的脚步声踏踏而来。


    抬头,是方才那个杏脸桃腮的小仙仆,她双手绞在身前,粉嫩的唇咬得泛白,头顶扎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发髻下分别挂了串铃铛,一动便叮叮当当响,十分灵动可人。


    云川止看她铃铛看得颇为喜欢,于是星眸弯起:“怎么,花摆好了?”


    “多谢云姐姐,已摆好了。”小仙仆梨涡浅笑,往她身侧坐下,好奇道,“云姐姐,此物是……”


    “风领。”云川止很乐意向旁人介绍她的发明,“怎么,你喜欢?”


    小仙仆闻言连连点头,铃铛清脆作响:“喜欢,真好看。”


    “那待我织好了这个,再织一个送你。”云川止大手一挥,乐呵呵道。


    “真的?谢谢云姐姐。”小仙仆笑得娇憨,身子也往她旁边凑了凑,“我叫夏秋秋,原是西斜楼做厨娘的,厨艺虽不精,糕点却做得极好。”


    “明日我做些给你,当是回报。”


    “那便极好。”云川止点头。


    与此同时,刚刚晨修结束的白风禾从芜崖顶下山,此时正经过翠湖,行进到一半,注意到了湖中心栈桥上的熟悉身影。


    “你瞧,那丫头又在偷懒。”白风禾虽这样说,语气却并不恼怒,“本座平日是不是对她太宽松了?”


    趴在她肩头的白团哼哼唧唧开口:“是太宽松了,我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门主面前这般放肆,不如找个日子将她绑了,用鞭子狠狠抽一顿,好好教训。”


    白风禾蹙眉。


    “算了。”她又道,“左右她也没什么旁的心思,懒一些对我们也不是坏处。”


    白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狂吐舌头,以作调侃。


    “白风禾,她身旁好像还有一位,二人坐得蛮亲昵的。”白团探头看去,“呦,也是个小姑娘。”


    云川止这些日子高挑了不少,她这具身体的年纪早该窜个子了,只是因为吃不饱才矮小瘦弱,如今每日伙食上来,加上灵气滋养,整个人便如同春日的青笋,一寸寸往上抽条。


    如今远远望去,乌发束起,笑若银铃,整个人如含苞待放的莲花,清澈明朗,带着些少年意气。


    她身侧那人也是豆蔻年华,巧笑倩兮同她说着什么,二人看着十分养眼。


    白风禾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悦,她指尖交叠,双唇抿紧,语气也冷了下去,低声开口。


    “那同云川止相谈甚欢的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绑了,给本座绑了。


    第40章


    白团铁做的眼睛伸出去放大,认真分辨了会儿,才道:“好像是西斜楼那位,名唤夏秋秋,原本是第四峰厨房中当差的。”


    “应是某次做糕点做坏了,使得门中数百仙修拉了一夜的肚子,这才被调来我们绲丹门。”


    白风禾勾唇:“你倒记得清楚。”


    “整个第四峰上上下下拉了一夜,此事在不息山也算得上大事,只不过你平日甚少关注这些,所以不知晓。”白团收回眼睛。”


    “说得也是,本座平日里是有些深居简出。”白风禾仍盯着湖心处,微微颔首,“往后也应当关注着点宗门琐事。”


    说罢,本应沿着大路回去逢春阁的白风禾忽的拐了个弯,走上了田野间的石板小路,裙摆摩擦草叶,发出簌簌声响。


    她收起白团,没一会儿便踏上栈桥,停在了正相谈甚欢的云川止和夏秋秋身后。


    云川止先发现了白风禾,她抬眼喊了声门主,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夏秋秋便如同受惊的兔子,猛然滑下长椅,噗通跪坐。


    声音磕磕绊绊,俯身行礼:“小仆,小仆见过门主。”


    这门中众人冷不丁见了她,大多都是这副惊恐万状之貌,白风禾虽看着烦躁,倒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晴天白日的不在逢春阁中当差,又跑出来做什么。”白风禾没理会匍匐在地的夏秋秋,只对着云川止训斥,“地可擦了,窗子可修了,本座午间要用的茶水可备好了么?”


    “都好了。”云川止这边抬头回应白风禾,那边双手仍是不停,仿佛纺织机成了精,十根手指只剩残影。


    白风禾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少女翻飞的五指,神色仍冷着:“好了?平日里一整天才能擦完一块地,今日怎么一个时辰便好了。”


    白风禾好端端的来找什么茬,云川止停下手里动作,只当这祖宗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拿自己出气呢,于是好脾气地忍了下来。


    见云川止闭上了嘴,白风禾顿觉一巴掌打在了棉花上,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夏秋秋,小仙仆被她吓得抖如筛糠,半晌头都不敢抬。


    “下去吧,看着碍眼。”白风禾淡淡道,衣角扫过夏秋秋脸颊,大步穿过湖心栈桥,往逢春阁的方向走去。


    云川止自知今日是不能偷懒了,她将织了一半的风铃塞进匣子,冲夏秋秋点点头,而后跃起追上了白风禾。


    女人没理会她,朝前顾自走着,腰肢随步伐晃动,腰间系着的一排珠玉左右碰撞,犹如雨滴落入清泉,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云川止也不去触她霉头,只在她身后一臂的距离处,亦步亦趋地跟着。


    最后竟是白风禾先开了口:“你同夏秋秋何时那般熟稔?”


    “熟稔么?”云川止摸摸头,含笑道,“只是今日才见过,刚才知晓名字而已。”


    “还不熟稔?我瞧你们聊得很是投机。”白风禾嗤笑道,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在意,于是话锋打了个转,“你身为本座贴身仙仆,本就不该同他人有太过亲密的来往。”


    “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知晓是什么下场。”白风禾横眉补了一句。


    原是因为这个,云川止颔首往前追了几步,同白风禾比肩行走,笑眯眯道:“我知晓了,往后不再同她们多言。”


    她本就不是爱广交朋友的人,与其被白风禾猜忌后日子不好过,倒不如顺着她意思来,免去那些无谓的争执。


    见云川止认错认得快,白风禾心绪终于缓和,她侧脸瞧了眼云川止,难掩好奇:“你方才拿着的是何物?”


    “这个么?”云川止将风铃从木匣子里掏出,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用棉线织的风领,想着寒冬马上到了,可以用作御寒。”


    “本座岂会冻着你,费心思织它做什么。”白风禾轻笑,她抽走风领拿在手里把玩,“你手倒是巧,哪里学的。*”


    “一位故人教的。”云川止跟不上白风禾的步伐,只能在她身侧跳跃着走,发梢一晃一晃,“门主莫要小瞧了这纺织之术,此术若是同炼器相结合,便能制出贴合身形,独一无二的战甲。”


    “战甲?”白风禾心神一动,心中顿时筑起防线,目光也凌冽些许,嘴上却仍是笑着,未曾暴露心绪,“只是寻常棉线,如何用作战甲?”


    “只需将灵力融于这些细线,再进行编织,普通的衣裳便能变得不普通。”云川止指着手中那两根木棍,“这编织用的棍子,是灵水替我找来的火山乌檀木,此物终年温热,以它的灵气编织出的衣物便有御寒发热的功效。”


    “原来如此。”白风禾步伐慢了下来,藏于袖中的指尖不自觉地弯曲。


    声音也更轻了:“那要如何才能做出战甲。”


    “说是战甲,实则同寻常衣物无异,只需要一定的心法加持,将那些心法化作咒文刻于布料上,那么一件外裳便能拥有玄铁般撕不碎打不破的力量。”


    云川止看出了白风禾态度的变化,知晓此人定是又防备上了,心中顿时发笑。


    而后低头从木匣子里摸出了一本手写的册子,拉过白风禾衣袖,将那本册子隔着衣袖放进她掌心。


    在白风禾愣怔一瞬的目光下含笑道:“这些心法一直记在我脑中,时间久了有些模糊,我便将之默写下来了,门主若是感兴趣,可以拿去看看。”


    白风禾看了看她,又看看手里沾满墨水,皱皱巴巴的书册,轻哼道:“本座学这个做什么。”


    “万一派上用场呢。”云川止低头整理木匣子,“炼器之术听着虽不及仙法,但若用在刀刃上,也会事半功倍。”


    “待回去逢春阁,门主若是愿意,我教你如何织。”她又道。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发现白风禾此人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但只要够诚挚,她又很快能打消疑虑。


    果不其然,她这一通言语下来,白风禾方才紧绷的腰肢又松软下去,连腰间成串的珠宝都轻快了许多。


    白风禾嗯了一声,再看向云川止时,心里竟因为猜忌,难得地涌出浅浅的愧疚。


    于是难得愧疚的白门主垂着葱郁的睫毛,看向云川止:“这风领你织了几个了?”


    “织好了一个,这个是解闷儿的。”云川止说。


    “那这个便给本座吧,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可看着怪顺眼的。”白风禾将云川止给的册子收入袖笼,‘开恩’道。


    云川止却为难地揣起了手,慢吞吞开口:“这个风领,我答应送给程锦书了。”


    白风禾红唇抿了抿,她忽略心尖的那点阴霾,呼出口气:“那下一个给本座。”


    “下一个我说好给夏秋秋了。”云川止越说越没底气,“我虽不会同她来往,但答应了的事总不好……”


    白风禾的脸彻底阴了下来,一时怒极反笑,她堂堂门主还从未同别人讨要过什么东西,如今屈尊朝一小仙仆讨要,竟还接连被拒绝。


    白风禾哪里受过这种气,抬手想把云川止扫进湖中,然而灵力捏在掌心,却半晌没舍得往出挥。


    少女虽比往常圆润,但看着还是清瘦,也不知晓会不会水,若是淹死了或是泡病了……


    “但是门主莫要气恼。”云川止眼看白风禾变了脸色,忙上前讨好卖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软语温言道,“我给她们的这些甚是普通,平平无奇。”


    “若是给门主织,定要织个有花纹的,香气不散的珍贵风领。”她拿着根炭笔画起了草图,“您是喜欢这个牡丹花的纹样,还是这个凤凰花的?”


    云川止巧舌如簧,顺毛捋了一路,直到抬眼能看见逢春阁跃出树梢的飞檐,白风禾的脸色方才恢复愉悦。


    “罢了,就要这个凤凰花的,绣得漂亮些,否则本座剁了你的手。”白风禾道。


    见她一如往常地开始威胁人,想必心情已然回春,云川止这才抹了把汗水。


    整日哄着这祖宗可真累人,若往后有机会,她定要离开这不息山,到山下真正快活去,云川止暗暗叹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逢春阁,门口守着的两名仙仆低低俯首,白风禾绕过门廊,打开卧房的门,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她问。


    只见阳光穿过窗棂,被半透明的窗纸挡了部分,落在地面上已是温薄如纱,两个缩小了的马车似的东西正在地上吱呀呀徘徊。


    “马车”只有两个轮子,轮子中央垂下两块抹布,随着车轮前后滚动,那两块抹布便将地面擦得一尘不染。


    “这是我做的清道夫,行走间便能擦干净地面,再不用我自己跪着打理了。”云川止满意地看着光洁如镜的地面。


    “偷懒都能偷出这么多花样儿。”白风禾发出轻嗤,抬腿走进房中,往窗边阴凉处卧下,“不是要教本座织那什么风领么,趁着今日无事,来吧。”


    云川止喜爱做这些,见她真心想学,心中自然乐意,便也不推脱,上前跪坐在桌边,从木匣子中挨个儿取出棉线等物,依次在桌上摊开。


    “心法都写在册子上,编织时注入灵力,心中默念即可,我先教你怎么织。”云川止把两根木棍放进白风禾掌心,又将棉线缠绕在上面。


    温声细语:“从此处绕过去,再绕回来……”


    白风禾边按照她说的法子摆动木棍,边不自觉将目光落于她脸颊,云川止讲解起她擅长之事时,那双终日乐呵呵的眼眸凝神垂着,葱茏的睫毛下满是专注。


    专注得有些忘我,似是超脱于世。


    白风禾定定看了她许久,随后轻抖手指弄乱了棉线,状似怏怏地丢掉了木棍:“不行,又散了。”


    眼看风领就要成形,此时放弃功亏一篑,云川止起身便要去握她手指,打算手把手地教,但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双柔荑时,犹豫着停在了半空。


    白风禾不喜旁人碰她,往常碰一下便要擦个半天的手,还是算了,云川止想。


    她正要将手收回来,忽闻女人轻咳一声,漠然开口:“无妨。”


    “既是教习,你握便是。”——


    作者有话说:wuli门主的心眼子开始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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