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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千折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让开。”白风禾用唯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云川止连忙侧身闪躲,看着白风禾软软委顿于地。


    “师,师姐。”白风禾捂着腰间伤口道,柳叶眼抬起时,面色比汉白玉的地砖还苍白。


    “我不过是想,同诸位门主一同前往主峰,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女人红唇颤着,两行清透的泪串珠般洒下,混入血中。


    白霄尘收剑落地,另有一名中年道姑模样的女子从半空跃下,想必是剩下那位第四峰的门主,同白霄尘站在一处,垂眸看向地上的白风禾。


    白风禾的模样实在凄楚,白霄尘眉心微微起伏,攥紧了掌心剔透如冰的剑柄。


    一旁传来呵斥:“你这妖女……”


    “行了。”白霄尘打断了廖宗方的话,她视线扫过地上蜿蜒的猩红血迹,似是想上前一步,却只是挪动了脚尖。


    “核门之日是各门座下仙修切磋比试的日子,你座下从未收徒,如何参加?”


    话虽这么说,但她语气总归是松动不少。


    白风禾掩唇咳嗽,血迹流过她唇角,在面颊上拖曳出一段刺目的痕迹,苍白的脸更显羸弱。


    “核门之日只需座下仙修,本座座下虽无徒儿,可贴身仙仆倒是有那么一两个。”白风禾轻轻说着,眸光摇转,落在了一旁蹲着的云川止身上。


    “喏。”她柔荑往云川止肩上一推,云川止便仿佛受了无穷力道,提起来撞进白霄尘的视线。


    白霄尘负手而立,看云川止有几分熟悉,而后俯身再瞧,眉心沟壑更深:“这不是你那……”


    剩下*的词她说不出口,而后直起腰身:“胡闹。”


    “怎是胡闹,难不成不息山的仙仆便不算仙修了?”白风禾葱指划过腰间伤口,看似狰狞的外伤肉眼可见地止住了血,“若是师尊在世,定……”


    “你不准提师尊!”白霄尘扬声道,清冽的眼眸掠过恨意。


    四周鸦雀无声,私下乌泱泱的仙修无一人敢出声,云川止硬着头皮举手:“那个,宗主,我不愿意……”


    “罢了,姑且将她算作一个。”白霄尘转身不愿再看白风禾,“但只有一人也是不够的。”


    到底有没有人听她讲话,云川止的手在举在半空,只能认命地狠狠放下。


    什么核门之日,她一个筑基都不到的仙仆同一群仙修切磋,不得贻笑大方?


    白风禾似乎也有些为难,视线转向周围,凡是同她对视之人皆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胃里,唯有灵水颈子挺得纤长,掩不住满面期待。


    “你也去吧。”白风禾轻摇发丝,灵水顿时大喜,顿时也忘了给白风禾疗伤之事,猛地站起。


    在场除去她们二人外再也没有绲丹门的人了,白风禾食指点在唇上思忖了会儿,朝人群里一伸:“最后一个便选她罢。”


    白霄尘往那人堆里一瞧,对上女子懵懂的眼神,险些气得晕过去,冷声道:“程锦书不是我的徒儿么,怎么成了你白风禾的人。”


    “师姐此言差矣。”白风禾惨白着脸笑,“你早已将她逐出师门,她如今又在我山中落脚,自然便算作我的人。”


    白霄尘开口想说什么,又看白风禾痛得眼睛都要闭上,最后狠狠将衣袖甩到身后:“随你罢了,本尊没空同你缠闹。”


    “怎么说也是堂堂门主,如今却被座下的小仙修们看笑话。”白霄尘说着环视四周,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仙修们顿时作鸟兽散。


    殿前没一会儿便空旷许多,白霄尘一双凤眼上下扫过云川止,直扫得她背脊发毛,方才移开眼神。


    白霄尘转身离去,其他三位门主便也紧跟着离开,灵水匆忙去扶白风禾,被其摆手拒绝。


    女人独自站起,起身时步伐摇晃,宛如风中弱柳,用锦帕擦去嘴角边的血迹。


    “门主,你的伤……”灵水担忧开口。


    “无妨,小伤罢了。”白风禾淡淡道。


    “怎会是小伤呢,那样多的血。”灵水上前一步,将刚刚从云川止腰间摸回来的不死鸟眼泪拿在掌心,“宗主那柄凌冰剑自带寒毒,纵然是您亦扛不住的。”


    “您若实在不愿去医仙处,便用这个试试,此物是我族人的珍贵之物,对寒毒亦有奇效。”灵水双手捧着那透明的小葫芦,呈给白风禾。


    白风禾目光落在灵水脸上,没有言语,定了许久才接过。


    “今日不用回去了,本座去寻间房屋养伤。”白风禾似是倾空了所有力气,说话时也与往日不同,疲惫得很。


    “你们两个,也自己寻个住处吧,不用跟着本座。”


    白风禾和灵水的背影远去在石阶的尽头,云川止看着她们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一旁的程锦书上前,歪头看她:“怎么,你也担心?”


    “不是。”云川止摇头,她视线放得很远,眼底满是哀怨。


    “早知如今,我就应该提前把那瓶眼泪喝了,多少也能加点修为。”云川止叹息,“如今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锦书闻言咯咯笑了:“我还说呢,你什么时候担心起旁人来了。”


    “怎么,我就不会担心旁人?”云川止斜眼看她。


    “话不是这么说,但你在我眼里确实有些不同,相较于普通人,略显冷漠。”程锦书抱着右臂,空余的手装作老成地摸自己下巴,“仿佛什么事儿都不会叫你失态。”


    “你当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仙仆?”她旋身立在云川止面前,狐疑开口。


    “你猜。”云川止笑着作答。


    而后反问:“你看着也不像是不息山的大师姐,丝毫不见稳重。”


    程锦书嘻嘻笑了,将满头的发辫甩到脑后,拉着云川止往人堆里走:“我若不是这般性格,早在当初被废掉半身修为时便自刎了,还能苟活到如今么。”


    倒也是,都是历经过苦痛之人,若再不洒脱点,又怎么活得下去。


    因着发生了意外的缘故,来自各门的仙修们如今全部混在了一起,有几位身份高些的修者此时正领着他们前往各门的投宿之处。


    云川止和程锦书便混入了这些人中,沿着一条宽阔的阶梯拾阶而上,周围响起断断续续的人声,大多都在议论方才的事。


    有些年纪稍轻的仙修不知晓白风禾,便有年长之人开口解释,声音嘈杂细碎。


    “所以第五峰那位门主本是戴罪之身,那她怎么不好好待在她的第五峰,还有脸来大闹不息山呢?”一声音细嫩的仙修问道。


    “你不知晓,这位门主恶名远扬,杀害同门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一身着蓝袍的男子叹道,“我猜她是因门下后继无人,孤苦伶仃,不平良久,故而才来搅乱核门之日。”


    那声音细嫩的仙修又问:“同为门主,为何她膝下无徒?”


    “这么一个臭名昭著之人,有谁愿意拜在她门下,不是自讨苦吃么。”不知何人又插了一嘴,而后响起几声零碎的笑。


    云川止听得入了迷,捅了捅程锦书的腰,俯首问:“当真如此?”


    “一半一半吧,确实少有人敢往她门中拜,但也不是没有那大胆狂徒,毕竟我姑姑修为在那摆着,甚至有同样作恶之人十分崇拜呢。”程锦书道。


    “不过都被她拒绝了,不知为何,她一个徒儿都不愿收。”程锦书摇头。


    云川止微微颔首,没再去纠结为何。


    白风禾那厮的想法岂是常人能摸透的。


    云川止直走得双腿打颤,那登天一般的阶梯方才不再朝上延伸,而是往四周平直地铺展开,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出最后一步,险些跪在地上。


    周围的仙修们却连汗水都没出一滴,仍在谈笑风生,云川止弯腰捂着膝盖,转身瘫坐在地。


    有修为和没有修为还真不一样,她挡着阳光暗暗发誓,明日没上场便先投降,什么核门之日,去他爹的。


    四周是一片沁人心脾的花林,远看粉雾满山,玉白色的石板尽头立了一拱门,越过拱门看去,数十座金碧辉煌的云阁飘浮在半空,与云雾共处一处,四角房檐皆立一白羽仙鹤,缓缓振翅。


    “果然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宗门,连仙修们住的地方都如此气派!”云川止见状顿时不累了,她扯着程锦书的手臂起身,昂头四望。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程锦书抱着手臂道,“想当年我的住所才叫气派呢。”


    “往事不可追啊。”她深深吸了口花香。


    “绲丹门的么。”此时一蓝袍仙修上前询问,她认出了程锦书,面色顿时红了,“大,大师……”


    “只是一小小散修而已。”程锦书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住哪儿?”


    蓝袍仙修顿时噤声,她指向最深处的一座云阁:“你们的住所在那处。只是未曾料到绲丹门亦会参加,所以床位不够。”


    “你们恐怕须得同其他仙修合宿一屋。”


    “无妨,能睡便可。”程锦书笑道,她扯着云川止的衣领凌空跃起,眨眼间便立在了云阁伸出的平台上。


    平台似能感应到她二人的出现,原本闭合的门自己推开,露出里面木制的装潢。


    入眼的是一扇绣了山水的屏风,绕过屏风才进入房间,房内横着摆了四张床榻,正有四名女子说笑着什么,看到二人后,笑声戛然而止。


    “大师姐?”最近的那名女子生了张圆月般的脸蛋,明眸皓齿好不娇俏,她起身问道,“这是……”


    “莫喊我大师姐,我早被逐出师门了。”程锦书晃了晃掌心,“我们如今是绲丹门的,底下仙修说床位不够,让我二人来同你们挤一挤。”


    “自是无妨。”女子笑道,她偏着腰肢看向程锦书身后的云川止,“这是……”


    “她是白门主座下仙仆,姓崔。”程锦书介绍完云川止,又指向那圆脸女子,“二狗,这位是我师尊座下最小的师妹,叫做戚玉容。”


    云川止闻言正打算上前行礼,却见戚玉容猛地后退一步,于是脚步顿住。


    “仙仆?”戚玉容抿唇看向同伴,将手一挥,平日被遮盖的奴籍印记顿时出现在云川止眉心。


    “还是奴籍?”戚玉容眉头微蹙,“师姐,这……”


    云川止顿时知晓了她的意思,不禁低头轻笑,没再往前。


    “奴籍如何,你们什么意思?”程锦书却是黛眉微扬,“大不了你们互相挤挤,我同她睡一床便是。”


    戚玉容没说话,她转身看向同伴,另一名女子便为难道:“师姐,您倒也罢了,我等都是正经的仙修,要我等同一奴籍共处一室,恐怕……”


    “对啊师姐,还可有其他空房,亦或是门外……”


    程锦书登时恼了,厉声道:“你们怎么这般!师尊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几名女子纷纷低头不敢言语,程锦书上前还要理论,被云川止一把拉住衣袖,含笑摇头。


    “罢了,无妨。”云川止早知晓乾元界对于身份差异的看重,也不气恼,只拍了拍程锦书的肩膀,“你留下,我到外面睡。”


    “二狗。”程锦书转身拉住她,“外面怎么睡,与其这般,我们还不如回去绲丹门呢。”


    “别,再来回一趟我非吐了不可。”云川止笑得清朗,“无妨,不刮风不下雨,我又风餐露宿惯了,在哪儿睡不是睡?”


    说罢,她不等程锦书再言语,便顾自离开了逼仄的房间,回到外面的阳光下。


    好在这四周都是花林,花香四溢,风一吹便有不知名的花朵掉落,啪嗒啪嗒如同奏乐。


    云川止一路往深处走,寻了棵树杈最宽敞的,将自己挂了上去。


    不同人挤来挤去也好,与其看一帮仙修的眼色,倒不如以天为盖地为庐,闻闻花香,看看风景来得自在。


    她挂在树上随风晃啊晃,看着日头慢慢沉降到山下,于是天空只剩一片湛蓝,又过了会儿,这蓝色也变淡了。


    “二狗!”高亢的嗓音将她惊得一震,而后一人跃上枝头,和她脚对脚地挂着,笑嘻嘻道,“我来陪你了。”


    程锦书?云川止讶然睁眼,道:“你在屋中休憩,跑来外面做何?”


    “我不喜欢和她们睡在一处,一帮目无下尘的家伙。”程锦书把手垫在脑后,垂了只腿在树下。


    “我早就看不惯这帮仙修自诩过人的模样,都是好日子过多了,无视人间疾苦。”


    “说的也是。”云川止乐呵呵道。


    “你性子真好,这都不生气。”


    “不生气是假的,但气一下便也过了,只是被人瞧不起而已,与真正的痛苦相比不过尔尔。”云川止淡淡道,伸手去抓半空的风。


    “你知晓什么是痛苦么,小孩儿。”程锦书闻言乐了。


    云川止没回答,眼睛仍望着蓝天。


    她自然知晓,爹爹在她眼前被踩踏成泥是痛苦,娘亲被恶灵吞噬是痛苦,归人姐姐病死在长街边是痛苦,她为了活下去,亲手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同伴是痛苦……


    “我现在有点痛苦了。”云川止忽然皱眉道。


    程锦书一愣,猛地坐起:“什么?”


    “我饿了。”云川止有点委屈。


    “切。”程锦书哈哈笑了阵,翻身下树,“走吧,门中应有用膳的地儿。”


    “算了,我不想和那些仙修打交道。”云川止死鱼似的趴在树上,把四肢放在半空荡,“我们去门主那里偷点吧。”


    她笑了:“白风禾的膳食是最好的,她自己又不怎么爱吃,剩下便都是我的。”


    “偷吃我姑姑的东西,你胆子可真大,不怕被她问罪吗?”程锦书很是惊讶。


    “尚可,我天天偷,她从未发现过。”云川止笑得皱起了鼻子。


    程锦书最后还是妥协了,提着云川止在门中找了一圈,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寻到了白风禾的所在。


    是不息山主峰略微偏远的一处仙殿,门楣上书“小白殿”三个大字,在两旁灯笼的映照下金光灿灿。


    “小白殿是什么名字?”云川止眯着眼睛瞧。


    “这是我姑姑刚来不息山时,前宗主特意赐给她的仙殿,还为了哄她改了这么个名儿。”程锦书叉着腰说,眼神中满是怀念,“没想到姑姑会回来这里住。”


    这样看,当年的明存宗主是真的十分宠爱白风禾,白风禾也还念着这位师尊,又怎么会亲手弑师呢。


    云川止心生疑惑,却没多说,和程锦书一起踏入殿门。


    殿中没有点灯,如今天色黑了,更显漆黑一片,云川止从袖中掏出个短棍状的物体,在手中敲了一下,末端便倾撒出明亮的光。


    “这是何物?”程锦书摸着光滑的棍子赞叹。


    “我自己做的灯。”云川止晃了晃棍子,“永不会熄灭,又能自如控制亮度,比火把和火折子好用,”


    “你还会这个。”程锦书对着棍子爱不释手,云川止便又递给她一把。


    二人沿着一条漆黑长廊走走停停,不知为何,云川止一颗心总是提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有察觉到门主的气息吗?”云川止问。


    “她一个渡劫期修者,我什么东西能察觉到她的气息。”程锦书还在说笑,但云川止定定看着她时,她便不再笑了。


    “不会吧。”程锦书嘴角撇了下去。


    “你察觉得到灵水的气息吗,我的呢?”云川止又开口,她将手里的光往远处送,可黏腻的黑暗却仿佛一堵漆黑的墙,最远也只能照到脚下方寸的地界。


    “这殿中有古怪。”程锦书拉住了云川止,“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云川止笑笑,她回身照向来时的路,只见原本的门杳然无踪,只剩下一条无边无际的长廊,往浓黑中延伸。


    “难不成闹鬼了。”程锦书猛地唤出她那根玄铁棍,单手握着,将云川止拦在身后,“不会吧,我最怕鬼了。”


    “你一个修仙之人还怕鬼,捉恶灵时怎么办?”云川止上下打量程锦书,仿佛入局的不是她本人。


    “捉鬼是捉鬼,怕鬼是怕鬼,何况我现在只有一半修为,打不过怎么办。”程锦书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可别吓我。”


    “而且你怎么不害怕。”程锦书用铁棍指着云川止,大惊失色,“你不会也是鬼吧?”


    “嗯呢。”云川止回答,她用指尖移开程锦书的铁棍,而后从袖子里掏出黑蛋儿。


    冲它道:“你不受蛊惑,看看我们在哪儿。”


    黑蛋儿闻言爬上了她肩膀,左右四顾,娇声开口:“主人,这里是悬崖。”


    “什么?”程锦书险些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云川止的胳膊,嗓子都喊劈了,“悬崖?”


    “你们若再往前走,便踏入悬崖下了。”黑蛋儿波澜不惊地回答,而后短短的手臂指向右侧的方向,“往这里走才是路。”


    云川止拍了拍程锦书,迈步沿着黑蛋儿说的方向前行,墙壁如气泡般被穿透,眼前场景变换,月色出现在脚下。


    程锦书回头一望,顿时出了满身的汗,颤抖道:“果然,真的是悬崖,怎么回事,我们中计了?”


    “你听过影妖吗?”云川止说,她收了手里发光的棍子,“凡是有影子的地方,影妖便能行动自如,用影子欺骗人的视线,引行人进入危险之处。”


    “倒是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竟叫我看不出破绽。”程锦书余惊未了,“可这最是严密的不息山中,怎么会有妖怪出现。”


    云川止没说话,她拉过程锦书的手,牵着她往密林中走去。


    程锦书害怕地跟在她身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你不是没有修为的仙仆吗,怎么会知道这些。”


    “今晚月色很好呢。”云川止笑眯眯道。


    程锦书翻了个白眼,知道她不愿说,便也没再问,只是跟着云川止前行,二人行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方才看过的“小白殿”再次出现。


    看来她们从行走到偏僻处时便已然入局了,云川止想,而后推开殿门,再次踏入黑暗。


    “怎么能不被影妖蛊惑呢?”云川止轻轻开口,而后关门,四周陷入漆黑。


    没有影子便可以了。


    程锦书自然也想得到,二人在黑暗中摸黑前行,踏上殿中阶梯,登上二层。


    程锦书忽然踩中个柔软之物,她顿时张嘴想要大喊,又抠着脸颊忍了下来,化成一声呜咽:“二狗,我踩到鬼了。”


    什么东西?云川止黑着脸蹲下一摸,摸到张滑溜溜的人脸。


    “灵水姐姐。”她吃了一惊,忙把程锦书的脚拿开,把被踩了脸的灵水扶起来,挥手念了句心诀,把指尖光晕按入她心口。


    灵水呼吸急促,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抓住了云川止的肩膀:“门主!”


    “我不是门主,我是崔二狗。”云川止敛眉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晕了?”


    “二狗?”灵水恍惚地重复了一遍,急急道,“门主在殿中疗伤,我方才在门外替门主护法,但四周不知怎的忽然一片漆黑。”


    “我起身进门,却寻不到一丝光亮,也找不到门主,黑暗里忽然冲出了许多人,我缠斗不过,就晕了。”


    “对了,你什么修为?”云川止忽然问了个猴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灵水一愣,如实答:“金丹期。”


    “我如今也是。”程锦书插嘴。


    乾元界的修为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大乘往上便是仙了,成仙者大多已得道出世,不再细分。


    灵水和程锦书二人金丹期的修为在宗门里按理说不算弱小,可却对这个影妖毫无察觉,可见这闹事的影妖已不是寻常妖魔,怕是个棘手的大妖。


    云川止不再笑,她示意程锦书扶灵水起来,然后将袖中的血丹递给她一颗,待她恢复气血后,方才开口:“你们应是被一只强悍的大妖盯上了。”


    “妖?宗门里怎么会有妖?”灵水亦是震惊,她捏紧了手中长鞭,“门主她……”


    “宗门中一般来说没有妖,可若有妖,那便是被灵气养护着的,旁人无法察觉的妖。”云川止说,她忽觉有趣。


    “什么意思?”程锦书一愣。


    “你们不息山宗门里,有人养妖怪玩儿呢。”云川止轻飘飘说。


    说罢,她不等二人反应,又在袖子里掏了许久,然后抓了把布娃娃扔出来,对它们道:“去寻白风禾。”


    布娃娃们不会说话,但十分听话,落地便四散跑走了,它们不惧黑暗,亦不会被影妖影响,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旁边的灵水和程锦书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云川止知晓她们在震惊什么,但如今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得不出手寻找白风禾。


    因为若这影妖是人养的,那暗中之敌必是个极为强大之人,她们既已经入局,就断然不会叫她们逃脱。


    如今唯有寻到白风禾,才能与那暗中之人一战,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群布娃娃很快回来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幸而当初没给它们缝嘴巴,否则现在定不是一般的吵闹。


    然后扯着云川止的衣角往黑暗中走,云川止伸手拉起程锦书和灵水,三人排成一队,慢慢前进。


    “听,有声音。”灵水开口,“在这里。”


    她摸到了两扇门,将耳朵放于门上,云川止和程锦书亦是听到了动静,仿佛铺天盖地的蜘蛛在爬动,窸窸窣窣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门缝里飘散出一股浓郁的花香,那是独属于白风禾的气味。


    “门主!”灵水说着踹开了紧闭的门,程锦书适时地打开了云川止方才给她的木棍,四周顿时亮起。


    令人惊悚的场景撞进眼帘,三人同时吸了一口气。


    只见门中正有无数的黑影在不停穿梭,如不断飞舞的灰尘,晃得人眼花缭乱,而更多的黑影聚集在屋子中央,如同无数扭曲的蛇,把女人的身体缠绕得严严实实。


    “白风禾?”云川止十分震惊,那被黑影束缚在半空,软软漂浮的确实是白风禾,她身上只着一层就寝时的薄裙,看着单薄孱弱。


    此时裙摆如破碎的花瓣般飞扬,乌黑的发丝在光影中缠绕,脸色白得透明,不知死活。


    “姑姑!”程锦书亦是念出了声,这时那些黑影也发现了她们,如吃人的飞虫般铺天盖地涌来。


    程锦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出长棍挥舞地密不透风,一旁的灵水伸手将云川止拉到身后,雪白的长鞭如雪花般挥洒,拦住了那些黑影。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锦书一边打一边大叫,声音都骇得变了调子,“影妖吗?”


    “不是。”云川止倒是冷静地不像被攻击的,她后退到墙边躲起来,“这是恶灵。”


    “这么多恶灵?”程锦书都快哭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挖了多少坟啊攒这么多?”


    还有空开玩笑,看来还能撑得住,云川止躲在角落里,速度极快地画起了阵法。


    这时,一直挂在云川止肩头的黑蛋儿忽然动了起来,用石头做的手扯了扯云川止头发,声音甜美道:“主人快点,有东西来了。”


    在快了在快了,云川止磨得指尖都快起了火,她画完最后一笔,同时喊道:“灵水姐姐,来点血!”


    灵水到底是个沉着冷静的,闻言挥鞭甩向自己手腕,而后长袖一甩,数滴热血便喷洒出来,正好落入阵眼。


    于是刹那间,蓝色的光从阵眼迸发出来,充斥了整间屋子,耳畔同时响起空灵的佛经声,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方才那些凶狠的恶灵动作逐渐缓慢,最后停滞在半空。


    “收。”云川止低声念了一句,阵法便如龙卷风似的掀起漩涡,将那些恶灵吸了个干净。


    灵水和程锦书见状刚要松口气,灵水却忽然看见了什么,身子如坠冰窖,冷得四肢都没了知觉:“不好,门主!”


    只见在阵法的蓝光下,四个人的影子同时从墙壁上走出,汇聚成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大的怪物。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脑后响起,怪物张开深渊似的巨口,朝白风禾吞去。


    “不好,快救门主!”灵水厉声喊道,可她的身体却如同被冻住了般动弹不得,一旁的程锦书和云川止亦是如此。


    “黑蛋儿……”云川止正要开口命令黑蛋儿,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扔向白风禾。


    怎么回事?云川止心中大骇,但转念间人已经到了白风禾近前,浓郁的花香味驱散了屋中的沉闷。


    紧张让人眼中的动作变慢,云川止看得清白风禾颤抖的睫毛,玉脂般细腻的脸颊,和紧闭着的红唇,再然后,她唇瓣结结实实擦过白风禾的脸颊。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白风禾抽动了下眼角。


    温热的触感残留在嘴边,云川止舔了舔嘴唇,随后下意识抱住女人的腰肢,带着她一同躲过影妖的巨口,往背后的床榻上撞去了——


    作者有话说:哎呀,手抽了写不完万字了,先更这些吧(揣手手)


    第24章


    床榻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云川止的腰先是撞断了顶端的红木挂檐,而后落入蓬松的帷帐里,虽然身下有被褥垫着,却还是疼得险些丢了半条命。


    更别提白风禾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云川止眼前直冒星星,半晌才缓过神来。


    与此同时,三人身上的禁锢消失,灵水扬声喊了句“小心”,而后手中长鞭如剑般打直了刺向影妖,影妖却丝毫不怕,庞大的身体如同漩涡般吞噬了长鞭。


    然后张开深不见底的嘴,低吼着要将灵水吞噬。


    “程锦书,灭灯!”云川止见状忍着窒息的疼痛大喊,随后屋内的灯光啪地熄灭,方才聒噪的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静得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声,云川止大口喘息着,推了推身上软绵绵的身体:“喂,白风禾!”


    女人此时正趴在她单薄的胸口,二人之间只隔了单薄的衣衫,呼吸缓慢而均匀。


    当真晕过去了?云川止推着她肩膀将人翻了个身,扔到床下,抹了抹方才蹭过白风禾脸颊的嘴唇。


    “怎么擦这么多脂粉。”她小声嘀咕。


    “灵水,你还活着吗?”角落里的程锦书畏畏缩缩开口,听到灵水肯定的声音后,方才长舒一口气。


    “太可怕了,我们速速离开此处。”程锦书心有余悸开口,她摸黑走到门边,伸手准备拉门,却被灵水握住了手腕。


    “且慢,有人来了。”灵水低低开口,她猛然伸手,方才被影妖吞噬的长鞭登时回到她手里,而后身体如躺倒般后仰,躲过从门缝中射出的短箭。


    手中长鞭如游龙般摸黑甩过黑暗,在短箭即将射中云川止时将其拦截。


    一旁的程锦书虽看不见,但听得出发生了什么,她带着哭腔开口:“还来?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恐怕不是我们惹上的,是门主。”灵水站稳身形,她几步踏到床边,伸手拉起满身酸痛的云川止,“你和程锦书带着门主先走,这些人来势汹汹,我拦住他们。”


    “行。”云川止回答地毫不犹豫,甚至连白风禾都没管,顺着墙壁摸到窗户,忍着疼翻了过去。


    程锦书则手忙脚乱在地上摸到白风禾,将其扛在肩头,闪身飞出窗外。


    她二人刚刚离开,方才还紧闭的大门便被一阵罡风掀飞了门板,灵水的身体在风中挺立不动,唯有发丝和白裙猎猎作响。


    随风闯入门中的是数十名死士,死士皆身穿黑色劲装,一言不发便攻向要害,灵水挥鞭挡了,而后长鞭甩向地面,强劲的力道顿时击碎了脚下地砖。


    整间房屋的地面轰然塌陷,女子的身影和死士们一起,消失在了漫天的砖瓦烟尘中。


    另一边,程锦书扛着白风禾,快步跟在云川止身后疾走。


    眼前的大殿走廊越走越曲折,往里没有窗子,故而原本依稀能透入窗中的天光也不见了,身边只剩驱散不开的黑暗,两人几乎只能根据灵识辨别方位。


    然云川止此时没什么灵力,幸好有黑蛋儿在她肩膀上蹲着,不断出声提醒。


    “主人,左转,直走,右转……”


    云川止邦一声撞上了墙,疼得她眼冒泪花,咬牙道:“不是右转吗?”


    “抱歉,这里太黑了,我也不甚看得清。”黑蛋儿软着声音道。


    若是普通的黑暗也就罢了,可如今身边的黑暗俨然不是没有光能形成的,浓得连灵识都探不出去几寸,程锦书也只能停下步伐,低头喘气。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程锦书说。


    “谁知晓呢。”云川止抿了抿唇,她心中还生着疑虑,白风禾这样诡计多端的人,会容许自己陷入到这种绝命的境地吗?


    不过她没有机会多想,因为肩上的黑蛋儿开始拼命扯她发丝,叹气道:“主人,那些坏东西又来了。”


    周身再次如坠入冰窖般,连筋脉都刺骨得寒,程锦书到底修为高些,此刻猛地伸手将她拉开,躲过了呼啸而过的一只恶灵。


    属于恶灵的腥臭味还留在鼻尖挥之不去,云川止看不见也摸不着,几次险些被恶灵穿过心脏,多亏着程锦书才捡回一条命。


    “不行,这里太黑了,仅凭灵识我施展不开。”程锦书扛着白风禾急得转圈,“我看它们就是逼我们点亮灯火,好给影妖出现的机会。”


    程锦书怒喝一声,手中光芒乍现,围作一个圆形驱散恶灵,可如今的恶灵比方才房屋中的还要多个几十倍百倍,几乎占满了整座大殿,疯狂穿梭。


    “我顶不住多久,二狗,你先带姑姑寻个地界躲躲。”如今情况紧急,程锦书也不再说笑,反而换了双手抵御,将恶灵全部拦在她面前。


    “姑姑虽做了*恶事,但到底是我曾视作亲人的,崔二狗,你且帮我护她一护吧。”


    云川止没说话,她看了眼靠在墙角的白风禾,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我一介仙仆,连抱她都抱不起来,怎么护?”


    还不如一起死在这儿呢,大伙儿一起死,还热闹些。


    然而程锦书已经听不见她讲话,灵力源源不断从她掌心倾泻而出,女子额头的青筋同汗水一同暴露着,仿佛马上就会力竭。


    “快点!”程锦书嘶声道。


    真是造孽,云川止狠狠地闭了闭眼,而后起身冲到白风禾身前,双手在她身上不住地摸,掌心沿着柔软纤细的腰肢滑了一圈,方才摸到了那个葫芦形的琉璃瓶子。


    把瓶塞打开,将里面的液体仰头倒入口中,充斥灵力的眼泪顺着喉咙滑入体内,一股极为强劲的暖流涌向四肢。


    不愧是神兽的眼泪,确有奇效,云川止周身忽然多出不少力道,于是俯身将手穿过白风禾的膝窝,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女人的脸颊软软垂靠在她肩头,少女身上萦绕的淡淡的皂角味钻进鼻腔。


    白风禾的睫毛再次动了动。


    “白风禾啊白风禾,你瞧,世上还是有人在乎你的。”云川止自语般轻轻道,随后将人搂紧在怀中,大步冲进黑暗。


    跑是跑了,但局仍然是死局,云川止几次险些撞上墙壁,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她很快便开始晕头转向。


    “自打我来了此处,遇上你,便总陷入这种绝境。”云川止一边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一边自顾自言语起来,“不是你要杀我,便是有旁人因为你要杀我。”


    “若我这次能活着出去,定要趁你睡着给你碗里下点泻药,出一出我这口恶气。”云川止仗着白风禾晕着,说话越发肆无忌惮。


    “你再说一遍。”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川止脚下一绊,险些脱手把人丢了。


    好在她掌心正抓着白风禾衣衫,拼命稳住身形,将她扯了回来。


    “你醒了?何时醒的?”云川止大惊。


    怀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才开口:“泻药那段。”


    罢了,听了就听了吧,反正都不一定活着出去,白风禾还能将她就地正法了不成?


    云川止安慰罢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说话毫不畏惧:“醒了便好,门主还有力气么?等会儿能否将那影妖灭了,带我等逃出去。”


    “灵水和程锦书都为了你留下殿后了,如今生死不明。”


    白风禾低咳一声,声音喑哑:“本座本就身弱,又受了师姐一剑中了寒毒,疗伤时还被恶灵侵入肺腑,怕是连命都不保了,如何逃。”


    “我看你不如将本座放下,自己去寻她二人逃命。”


    “本座向来孤零零一人,何须你们假惺惺替我拼命?”她冷笑道。


    闻言,云川止的脚步猝然停住,白风禾在她怀里颠簸一瞬,伸手下意识想抱住她肩膀,指尖却停顿在了半空。


    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无人看得见她指腹颤抖。


    “你怎可就这样将她们的好意弃之如履。”云川止难得心绪波动,替灵水和程锦书委屈起来,“灵水虽惧怕敬重你,却一心想拜你为师。程锦书虽知晓你往事,却仍将你当做至亲。”


    “你怎么能说她们假惺惺。”


    白风禾没有讲话,云川止咬唇将她放在地上,横跨一步迈过她身体,摸黑径直离开了,只留白风禾一人躺在黑暗里,半晌没有动静。


    静默的走廊内响起声讥讽的轻笑,白风禾视线看向虚空,却不知在讥讽何人。


    没有了少女的温度,地面有些冷,仿佛刹那间入了难捱的寒冬,刺骨的冰霜沿着地砖缝隙簌簌爬过,沾染她单薄的衣衫。


    无数恶灵顺着墙壁爬到她身侧,将她包围,发出混杂难听的念白声,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一只恶灵飞起刺入她胸口,白风禾将眼睛闭了,没有挣扎。


    一只手比那恶灵还快,稀薄的灵力自那掌心涌出,恰好推走恶灵,而后少女的手臂再次摸过她背脊,在一片忽如其来的酥麻中,白风禾的身子再次被紧紧抱住。


    黑蛋儿跳下肩膀赶走为数不多的恶灵,云川止抱着白风禾转身奔跑。


    寂静的无边的走廊上,只有云川止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白风禾在她怀里默然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你不是替她们鸣不平么,还来抱本座干什么。”


    “我答应了她二人的,我崔二狗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信守承诺。”云川止闷声回答。


    “还有,我知晓你早怀疑我身份,但你不必次次都试探我,因为我绝不会伤害你。”云川止又说。


    这句话轻柔缓慢,虽是叙述,却像誓言。


    白风禾心弦一颤——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谁先动心呢,诶呀,好难猜呀


    第25章


    她眼中波光微闪,压下了那颤动,开口:“本座不知你在说什么。”


    云川止在无人看得见的黑暗中模仿她说这句话的口型,模仿得五官乱飞,而后瘪了瘪嘴,没再多言。


    云川止到底体力不足,即便是饮下神鸟的眼泪也跑不了这么久,何况怀里还有个比她长出一截的成年女人,很快腿便软了。


    不行,不能这般,她喘息着停了下来,寻了靠墙处把白风禾放下,蹲下擦汗:“你这仙殿到底有多大,我沿着门廊跑了这么久,早该找到出口了才是。”


    “不大。”白风禾无力地摇头,她缓慢地撑起身体,撩开凌乱的发丝,“莫要跑了,怕是跑到天亮都没有用。”


    云川止早已料想到,她精疲力尽地瘫倒:“我们不会又被那影妖蛊惑了吧?可这一路连光都没有,它如何跟上来的。”


    “寻常的影妖只能附着在影子上,可若是强大到了一定程度,黑暗便是最大的影子。”白风禾声音很轻。


    云川止闻言,顿时毛骨悚然,手臂上的汗毛纷纷竖立。


    “你是说,早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逃得过影妖?”她两眼望着天,“那完了,等死吧。”


    耳畔安静得像是堕入黄泉,唯有两人呼吸声相伴着此起彼伏,云川止的粗重很多,白风禾的却唯有竖着耳朵方能听见。


    “你这小奴,好像一点都不怕死。”白风禾说。


    “尚可。”云川止从地上摸过冷冰冰的石头小人儿强行抱着,“若活着不如死了,那便不会怕死。但若每日有吃有喝有觉睡,拈花逗鸟逍遥快活,死了就有点可惜。”


    “你活着便是为了吃喝酣睡的?”白风禾蹙眉。


    “那还能如何,我没家人亦没牵挂,也没什么恩仇要报,可不是就是吃喝拉撒便好。”云川止笑道,她说着涌出留恋,“只可惜,那碗红豆冰烙还未吃完。”


    “如今一夜过去,想必早就化了。”


    说到红豆冰烙时,她语气甚是凄然,白风禾听着无语半晌,心中不解,顿觉好笑。


    人都要死了,还想着一碗冰烙,到底是没见过几分世面的下界人,白风禾头虽摇着,嘴唇却不自觉翘起。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松动,皱着眉头收了笑意。


    身周再次万籁无声,两人并排靠着冰冷的墙,各想着各的心事。


    “主人,我的头要掉了。”黑蛋儿有些气恼地说,然后挥动四肢挣扎,方才啵的一声从云川止怀里将自己拔了出来,一双短手去够自己的脑袋。


    发出短促的尖叫:“主人,我的头掉了!”


    云川止被它喊得一震,将怀里的头塞回它怀里:“给你给你,吵死了。”


    一人一傀儡正你来我往争执,身侧却荡起股微风,云川止登时不再笑,偏头看向黑暗。


    暗夜如方才似的寂静,但又似乎更为寂静,云川止忙伸手去摸,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空气。


    “门主?白风禾?”她倏地起身,伸开手臂上上下下地寻,然而一无所获。


    糟了,白风禾被她看丢了,云川止拍了下大腿,急匆匆往前走。


    “黑蛋儿,你看见门主了吗?”她一边摩挲一边问,肩上的黑蛋儿语气亦是严肃:“没有,主人。”


    “你们呢?”她又问地上埋头狂奔的布娃娃们,娃娃们开不了口,黑蛋儿替它们摇头。


    云川止很少慌张,但此刻却不禁慌了神,她答应了灵水和程锦书的,不能就这么背弃诺言,于是原地跪下,一手点了灯火,一手伸进口中咬破,在地上画起了阵法。


    反正已经中了影妖的蛊惑了,有影子也无妨。


    有了不死鸟眼泪的加持,阵法运作起来容易了许多,鲜血绘成线条,线条泛起荧光,


    “星斗移宫,乾坤四向。东南做卦,西北为方。”她语速极快地念着心诀,而后掌心汇聚灵力,狠狠拍在阵眼,组成阵法的线条陡然扭曲,化作一点微光点在她眉心。


    云川止便跟随着这一点微光,起身往黑暗中奔走而去,直跑得咽喉干涩方才停下,眼前微光向前漂浮,隐入一堵墙内。


    四周不再安静,墙内隐约传来悲恸的哭声,云川止深吸了口气,闭眼穿过“墙体”。


    再睁眼时,肩上的黑蛋儿捂住嘴巴,云川止亦是些许心惊,僵立在原地。


    她俨然已不再身处仙殿之中,而是立于声势滔天,横尸遍地的“战场”,脚下是无数妖邪恶灵的尸体,层层叠叠如山般隆起,头顶万妖嚎哭,密密麻麻的邪物铺天盖地飞在半空,往天空尽头蔓延。


    苍穹不见半点清透之意,巨大的血色的夕阳挂在天际,将长空染作一样的殷红,分不清是太阳的颜色,还是太多的血混在风中。


    而那万妖之中,夕阳之下,有一人挺立在漂浮的剑上,乌发同玄色的衣袍混作一体,在身后猎猎作响,她手里没有武器,只用灵力在抵挡什么。


    无数妖邪在她身周盘旋,像对着将死之人虎视眈眈的秃鹫,盼望着待对方断气后,将其拆骨入腹。


    “主人,那是门主。”黑蛋儿眼睛比她好用,尖着嗓子喊起来,云川止挡着日光抬头,后背顿感寒凉。


    玄色女子对面的正是白风禾,女人飞扬的发丝都透着邪气,眉峰高昂,红艳的嘴唇肆意弯着,哈哈大笑。


    “师尊,我是你最爱的徒儿啊,你就让让我,给我一条命又能如何?”她声音穿透铺天盖地的妖邪,清晰回荡在耳边,仿佛最凶残的邪祟,听得人头皮发麻。


    师尊,对面那玄衣女子是明存宗主?云川止看得眼花缭乱,她大步跨过尸山,正准备近前看看,耳朵便捕捉到了微弱的哭声。


    “不对,主人,那也是门主!”黑蛋儿先一步看清了哭泣之人,大声喊道。


    只见在腥臭的尸山血海中,一抹浓郁的烟紫色衣角散在风里,云川止忙蹀躞近前,方才看清眼前之人,只见女人正半跪着匍匐在地,十根玉指此刻深陷泥土,指尖的血浸湿了土地。


    “白风禾!”云川止立刻知晓发生了什么,她扬声喊她名字,飞身上前蹲下,“这是影妖的幻境,你醒醒。”


    但白风禾显然听不见她讲话,平日高傲阴毒的女人此时哭得险些断气,浓墨似的五官沾着泪水,像被打湿了的画卷。


    黑蛋儿也爬到白风禾头顶,用石头做的小手疯狂锤她脑袋,可依旧毫无用处。


    这怎么办,云川止如今是真的犯了难,一筹莫展之际,头顶的妖邪们忽然发出响彻天际的鸣叫,云川止倏地抬头。


    正好看见“白风禾”一剑刺入了谢存的胸口。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白风禾也看见了这个画面,脸高高抬着,眼神空洞,同一尊雕像般没了声息。


    有那么一瞬间,云川止都以为她就此断气了,待她想起来去捂她眼睛时,如同山崩般的罡风从白风禾身上轰然涌出。


    这罡风吹散了一切,四周的尸山血海,天上的万千妖邪,纷纷化作烟尘杳然无踪。


    云川止亦是被风迎面击中,身体如柔弱的飞虫般撞上了房顶,而后咕噜咕噜滚落在地,眼前一黑又一黑,半晌看不清东西。


    估摸着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她才能勉强爬起,心里一边骂天骂地骂她八辈祖宗地发泄,一边跌跌撞撞爬到白风禾身边。


    “你堂堂不息山门主,一个影妖的幻境,我都没事,你怎么便成这般了?”


    云川止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像是散了的,她拼命想把白风禾扯起来,然而对方如同浸了水的面团糊在地上,捏都捏不住。


    “你中计了,你这个笨蛋!”云川止脑子撞得昏昏沉沉的,双手薅着白风禾头发,将那头锦缎似的长发薅得如同杂草。


    “若不是我如今没有力气,高低给你两掌。”云川止算是放飞自我不管不顾了,嘴里想骂什么便骂什么,“你再不醒我也得死在这儿!”


    灯火悄悄亮起,空旷的大殿出现在脚下,夹杂着草木味道的夜风拂过鼻尖,云川止顿时泄力,往旁边咕咚坐下。


    喘着气擦掉脸上的汗:“罢了,他们来了,我真得给你陪葬喽。”


    来人仿佛自知得了手,胜券在握,故而丝毫没有掩饰气息,脚步声从远到近响彻大殿,待脚步声停下,云川止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浑身上下被一黑袍罩住,连脚尖都没有露出来,身形普普通通,不矮不高,不胖不瘦,判断不出身份。


    就连声音也是做了仙法的,时而粗哑,时而尖细,难听地笑了一段,便朝云川止伸出手。


    “平日里嚣张的白门主,原来竟是个绣花枕头,连区区一只影妖都对付不了,蠢女人。”那人笑道,而后掌心张开,云川止便腾空而起,脖子落入他掌心。


    “只可惜如此忠仆竟跟了你,无妨,她先走一步,等会儿你们主仆二人便能在地下团圆。”


    那人说着合拢五指,云川止咬牙闭眼,咽喉即将被捏碎的刹那,周身的威压忽然消失,待她震惊地睁眼时,人已经挂在白风禾身上了。


    两人方才的位置调换了个儿,一只温软有力的手臂正箍在她腰间,轻轻松松将她单手抱着。


    方才还悲痛欲绝的白风禾,此时正傲然立在灯火下,一张俊脸笑得狷狂邪魅:“猜猜何人中计了?”


    “自以为是的蠢货。”——


    作者有话说:白风禾:呵,本座说了本座戏功很好。


    第26章


    不等黑衣人开口,她身子便飞了出去,云川止冷不丁被长袖卷起放到角落,她踉跄后退几步,方才扶着墙站稳。


    不仅是黑衣人中计了,这次连她都中计了,云川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伸手捂着方才摔痛了的腰,颤颤巍巍坐下。


    其实白日里她摸到白风禾伤口时便发现了不对劲,只是并未细想,加上后面发生的种种确实危险,白风禾又并未再暴露破绽,她就没再怀疑。


    当真是诡计多端,老谋深算,云川止长长叹息,不过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思绪不过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眼前的白风禾已然占了上风,她手中虽无法器助阵,然万物皆可用作法器,手中紫光凝成的光剑同拉长的衣袖一同织作张密不透风的网,把黑衣人牢牢困于其中。


    “你这妖女,竟敢诓我!”黑衣人如今气得不轻,面目虽被黑袍掩盖着,却仍能中看出他的怒不可遏。


    “笑话,本座不过装病逗你一二,是你自己趁人之危,非要送上门来的,又怎么能怪得了本座?”白风禾哈哈大笑,她似乎许久未这样开心过,笑声银铃似的撞击房梁,气得黑衣人连袍角都颤抖起来。


    黑衣人被白风禾的攻势围得难以招架,竟扬起黑袍,将无数枚漆黑的箭刃破风直直掷向后方看戏的云川止。


    云川止口中暗骂一声,奈何身上痛得要命,箭刃又快得只剩残影,根本躲不开,幸好黑蛋儿此时跃起替她挡了部分,可仍然无济于事。


    因为更多的箭刃仿佛蝗灾时的蝗虫般从黑衣人身上飞出,几乎无差别地刺向大殿各处,此人修为又极高,连厚厚的墙壁都挡他不住。


    “你们二人打架,总盯着我做何?”云川止躲在变大的黑蛋儿身后怒喊,“不息山为何这么多小人,欺软怕硬!”


    黑蛋儿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灵石做的身体上出现许多坑洼,云川止急得抱头大叫:“白风禾,你看看他!”


    她话音未落,薄纱似的一条衣袖便不知从哪儿飘来,半空化作一缕半透明的轻烟,盘旋着将她围在其中,剑刃碰到烟圈仿佛碰到了铁板,一个个折了角,哗啦啦落在地上。


    “聒噪。本座还能让他伤了你不成?”白风禾冷冷开口,而后鄙夷冲那人道,“口口声声唤我妖女,自己的招数却越发下流。”


    “本座懒得再同你纠缠了,受死吧。”


    说罢,白风禾猛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劲风四溢,吹得大殿中的烛火不断摇曳,阴影交错间,整座仙殿仿佛地动般左右晃动。


    紫色的光从她身后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九条夺目的狐尾,白风禾伸开双臂,那些狐尾便如剑般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大骇,他挥手结阵抵挡,奈何在白风禾的“尾巴”下瞬间破碎,绚丽的紫光朝他灵台剜去,黑衣人仰头嘶鸣一声,身上黑袍瞬间撕裂。


    无法掩盖的威压充斥了几丈高的仙殿,墙壁上精致的壁画以及浮雕顿时碎裂成石块,云川止抱着黑蛋儿紧紧皱眉。


    这便是渡劫期修为的力量吗?看来那黑衣人是被逼急了,为了保命不再害怕暴露身份。


    “主人,此人好像很强,你说白门主能打得过吗?”黑蛋儿在她怀里担忧道,“打不过我们是不是也要死?”


    云川止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什么东西刺入皮肉的声响,她眯着眼睛往飞卷的烟尘中看去,顿时惊诧。


    只见白风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人身后,右手正直直伸着,一柄光剑直直刺入那人体内,黑衣人亦是十分震惊,原地呆愣一瞬,方才旋身挣脱。


    他跪倒在地,方才的威压已然消散,那些半空中飞舞的碎石也尘归于土。


    他似乎不信白风禾竟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撂倒,于是起身作势反击,却有另一股气息强势地涌入大殿,犹如高山雪原上掺杂着冰粒子的狂风,吹得众人刺骨得冷。


    一柄剔透的剑飞驰而来,剑柄狠狠击中黑衣人肩膀,黑衣人顿时飞将出去,仿佛一只可怜的巨大蝙蝠,咕噜噜滚落于地。


    与此同时,剑的主人亦飞入大殿,绣着高山雪莲的云肩将昏黄的灯火映照成冷光,凌凌驻足。


    “你怎么来了?”白风禾收了身后的光芒,白皙的手臂慢悠悠搭在一起,不悦道,“耽误我出气。”


    “这边都闹成这般了,本尊若再不知晓,还配做一宗之主么?”白霄尘凤目含着凉意扫过白风禾,“怎么回事?”


    “师姐不是自诩明察秋毫,如今看不到吗?”白风禾说,她二人聊起天来夹枪带棒的,云川止缩在角落听,总觉得她们要打起来。


    “回宗主。”云川止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于是扯着嗓子回答,“此人是不息山的,以为门主受了重伤,故而放出一只影妖来迷惑门主,想要趁着门主崩溃之时刺杀门主。”


    “不息山有妖?”白霄尘黛眉蹙作一起,挥手掷出条绳索将地上的黑衣人绑了,而后将掌心一收,那人便滚到了她面前。


    此时又有几人凭空出现,是白日里云川止见过的第二峰门主廖宗方,以及第四峰的那位中年女人,他们各自带了几名座下仙修,空旷的大殿顿时熙攘起来。


    “来人,掀了他面具。”白霄尘道,而后两名身着蓝袍的年轻仙修上前,面具被扯下后,在场之人均是瞠目结舌。


    “仇师弟?”廖宗方最是震惊,他指着地上那人的脸,声音都拐了弯儿,“你为何,你……”


    “仇寒山。”白霄尘亦是十分诧异,她动了动下颚,那两名蓝袍弟子便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白门主,这是为何?你为何会同仇门主动起手?”那名中年女子声音肃然,转身看向白风禾。


    “怎么,又要给栽赃嫁祸责备我?”白风禾撩起发丝,斜着眼角看他们几人,笑眯眯道,“可惜了,这次是仇门主来找我白风禾的麻烦。”


    “而且,他也不止找了一次麻烦。”白风禾笑容冷下来,手里光束化作把利剑,倏地横在仇寒山咽喉,“仇门主,说说吧,你为何多次寻人暗中刺杀我。”


    “又为何派出影妖迷惑我,趁我假装无力抵抗时出现,试图要我的命?”


    廖宗方和那中年女人听了这话,皆不敢置信地看向仇寒山,不再开口。


    “为何?”一直一言不发的仇寒山咳了两声,脸色苍白开口,“本座自知命不久矣,想要趁着最后的力气,杀了你这妖女,给前宗主报仇。”


    “你活到如今已是众仙修仁慈,像你这般忘恩负义、作恶多端的妖女,活着是我们整个不息山门的不幸!”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得嘴角血丝横流:“白风禾,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有人誓死效忠,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真的在乎一个妖女。”


    “所有人都盼望着将你绳之以法,你小心着点儿,总有一天……”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白风禾手中的光剑忽然伸长几寸,倏地刺入他心口,又左右转了两圈,疼得男人咬牙颤抖。


    “白风禾!”白霄尘忙挥手打开她手中的光剑,“不可如此!”


    “妖女住手!”一旁的廖宗方亦呵斥,转身立在了白风禾同仇寒山之间,怒目道,“师弟他不过是牵挂明存宗主,他……”


    “那我便该死吗?”白风禾轻轻道,她似是被逗笑了,将手收至身后,笑得发梢微抖,“师姐,你说,我该死吗?”


    白霄尘没有说话,她双眸不含任何情绪地看着白风禾,而后眼神移开,打断了试图求情的廖宗方:“把他带入天牢。”


    “宗主……”廖宗方还想开口,被白霄尘扫了一眼,便只敢低头吹胡子了。


    “毕门主。”白霄尘又看向那中年女人,“烦请你派人前往第三峰,彻查饲养妖魔之事,我不息山门中竟有妖怪,若是伤了座下徒儿,你我难辞其咎。此外,第三峰的事务暂由你代劳,此事不要张扬出去。”


    中年女人应下后离去,几名蓝袍仙修则小心上前,带走了闭目瘫软的仇寒山。


    白霄尘负手经过白风禾身边,嘴唇翕动,却没有开口,道了声好好歇息吧便拂衣离去,廖宗方和一众仙修也跟着离开。


    大殿很快陷入安静,过了会儿,云川止才幽幽开口:“门主,我能出去了吗。”


    白风禾抬眼看她,而后挥手除了那轻烟,云川止这才扶着墙壁站起了身,黑蛋儿也恢复正常大小,爬上她肩头。


    云川止疼得头脑发昏,费劲儿地摸出几颗血丹,正要放入口中,却被白风禾挥出的灵力夺走捏碎了。


    “低级血丹功效不强,你往后吃这个吧。”白风禾抬手扔来个精致的白玉瓷瓶,云川止双手接了,低头闻了闻,心中顿时如清风过境,扫去一切浊气。


    她忙来了一颗,身上伤痛顿时消失,轻松得好像刚睡了三天三夜。


    “谢谢门主。”云川止乐呵呵道,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嘴角落下,“灵水和程锦衣她们……”


    “放心,她们无事,本座已命人将她们救下了。而且,你真当一只影妖能奈何本座?”白风禾眼底残留几分疲惫,面色却不再苍白,她转身往殿内走。


    伸手往虚空中一捏,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便从高处掉在地上,抱着鼻子吱吱吱地叫。


    云川止快步上前看,把其捡起来拎着,顿时莞尔:“这便是那大妖?长得同个黑耗子般,半点都不气派。”


    “你喜欢便养着玩儿。”白风禾冷冰冰留下一句,然后登上阶梯,她行过之处,原本在打斗中破碎的装潢摆件便都恢复了原样。


    “不要,我最讨厌老鼠。”云川止将其一扔,那影妖便在半空中化作了团灰烬。


    啧,怪可怜的,云川止惋惜地看着,撸起袖子去追白风禾。


    “别跟着本座,此处不需要你伺候,你回去仙仆们的住所休息吧。”白风禾已走到一扇金雕紫檀木的大门前,掌心虚推着门,“本座想独自静静。”


    经过方才那一遭,云川止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这变化不多,她还不太能分辨。


    “门主……”她又开口,却被忽然凌厉起来的话语打断。


    “本座要你滚开,你听不懂么。”白风禾道。


    云川止和肩上的黑蛋儿对视了一眼,心中叹息,果然,还是同往常一样,穷凶极恶的,没有丝毫变化。


    “听懂了。”云川止转身要走,身侧却忽然飘来一根薄薄的丝带,像条冰冷的小蛇,小心翼翼缠上她指尖。


    云川止因为这触感顿住脚步,诧异地随着丝带的力道转身,看着那条从白风禾衣袖中伸出的丝带慢慢消失。


    “你在幻境中说的是真的吗。”白风禾低低开口,她垂着双目,侧身面对云川止,看不到神色如何。


    “你说本座不必试探你,你永远不会伤害本座。”


    “可是真的。”


    第27章


    白风禾居然会记得她这句话,云川止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觉,而后没有犹豫:“自然是真的。”


    “何况你干嘛老觉得我会害你,我同你无仇无怨的。”云川止笑道。


    白风禾哼了一声,身子却没动:“我同那仇寒山更是无冤无仇。”


    “那怎能一样。”云川止斟酌着言语,思考如何才能打消白风禾的多疑,“我又不认识明存宗主。”


    “你的意思是,本座无论杀掉谁,你都不会气恼?”白风禾忽然转过身,微扬下颚,潭水般的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烛火,透着股狡黠的邪气。


    简直敏感多疑还无理取闹,云川止叹了口气,不再同她争辩,而是跨步上前,一只手拎起她衣袖,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寻到了她的手。


    然后将那几根葱段似的手指掰开,仰头卡在了自己脖子上。


    “来来来,你索性杀了我,看看我气不气恼。”


    她这般行为实在是摆烂到底,白风禾捏着少女一捏就碎的纤细的脖颈,紧也不是,松也不是,一来二去,心竟跳动起来。


    不过是一个不怕死的小仙奴,自己紧张什么?白风禾恼怒地抽回掌心,抽出张帕子用力擦着,试图擦掉上面温热的触感。


    “滚开。”她最后开口骂道。


    “嗻。”惹炸了白风禾的云川止功成身退,扭身就走,快步拐了个弯儿,半路上又拐了回来。


    行走过走廊两侧长明的灯火,再看见白风禾时,惊讶地发现她仍立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双肩落满阴影。


    “门主……”她憋出个相当乖巧的笑容,“刚才忘了,小奴还有事相求。”


    她很少在白风禾面前自称小奴,白风禾瞧她一眼,转身将门推开:“讲。”


    “您这里,可有饭吃?”


    她为了一口饭努力赔笑,笑得见牙不见眼,白风禾脚步顿住,无言许久,方才开口:“怎么,不息山连个用膳之处都没有么?”


    “何止没有用膳之处,连住处都没有。”云川止想起白日里的遭遇,低声嘟囔。


    白风禾怎会听不见她的话,侧脸微转,蹙眉道:“你说什么?为何会没有住处,核门之日仙修众多,应当专门划分出了借宿之处啊。”


    “划倒是划了,不过她们不愿同奴籍住在一起,我便自己出来了。”云川止笑呵呵道,“无妨,门口的桃花树也是十分好睡的。”


    她这话状似无意,却是有意讲的,说不定白风禾会可怜她那么一点点,给她的吃食也会好一些。


    “一帮不好好修炼的废物,反倒嫌弃起旁人了。”白风禾果然冷了眼神,她伸手翻转手腕,窗下原本空着的茶桌便摆上了食物。


    粗粗看去足有数十碟热*菜,荤素搭配,油光四溢,甚至还有一盅鲜美的人参乌鸡汤,清澈得能看见其中炖烂了的乌鸡腿,表面漂浮着油花。


    食物的香味钩子似的勾出云川止的食欲,饿了半日的胃疯狂地响动起来,云川止当即便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白风禾则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优雅地环抱着臂膀,啧了声道:“像什么样子,往日出去也吃得这般狼吞虎咽,不是明摆着给本座丢人?”


    云川止把嘴里的鱼肉嚼吧嚼吧咽下去,低声嘟囔:“我已经改了许多了,如今不知比从前慢多少。”


    “亦就是说,从前吃得更难看?”白风禾蹙眉。


    “你们这些小姐少爷当惯了的人自然学得会优雅,可我这般成天挨饿受冻的,若有了食物还不快些吃完,早就被别人抢走了。”


    云川止无奈道,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鸡汤:“实话同你讲,往日我抢包子吃险些将自己噎死过。”


    她说得乐呵呵的,然后美滋滋继续狼吞虎咽,没有看见白风禾缓缓松开的手臂,和眼中转瞬即逝的一道波纹。


    “不让你在屋中睡的人叫什么名字?”白风禾忽然道。


    “好像姓戚吧,程锦书喊她小师妹。”云川止吃得忘我,模模糊糊回答。


    白风禾颔首,却没再问什么,只抬腿往寝殿深处走去,边走边懒怠道:“今日念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不必去睡那桃花树了,本座殿中唯有那屏风不准跨过,其他地界本座用不到,你随便找个角落睡便是。”


    说着,她摇曳的腰肢隐入绣满春杏的屏风后,里面烨烨的灯火仿佛受了风,呼地灭了。


    云川止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顿时心情大悦,风卷残云般扫光桌上饭菜,捧着肚子起身。


    “小白殿”和绲丹门的逢春阁布局大差不差,只是陈设与装潢看着更为老旧些,窗下的美人榻都磨得仿佛涂了一层油,泛着珠宝才有的光泽。


    云川止将窗子开了条缝隙,夏夜的风丝丝缕缕吹入殿内,风里尽是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云川止借着凉风窝在美人榻上,阖目养神。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即便服过丹药却还是疲惫,她很快听着虫鸣声睡去,肩头的黑蛋儿也爬到她身侧,枕着她胳膊小憩。


    而后猛地睁开眼,眼珠转了转,伸手扯云川止的头发。


    “主人主人,醒醒。”它细着嗓音道。


    云川止梦里正啃大鸡腿呢,睡眼惺忪被叫醒,推开黑蛋儿的手,不悦地起身:“你扯我做何?”


    “我方才感觉到,门主好像出去了。”黑蛋儿声音担忧,“莫不是又有什么妖怪?”


    “出去便出去呗,她堂堂白风禾,其他两个门主联手都打不过她,能出什么事。”云川止烦躁地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万一又有妖怪呢,你如今独自在殿中,没有白风禾的庇护被妖怪吞了怎么办。”黑蛋儿为难地咬着手。


    闻言,云川止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她猛地从榻上滚下来站稳,拳头拍向手掌:“说得有理。”


    她蹑手蹑脚摸到那屏风后,从袖中扔出个布娃娃,布娃娃跃进黑暗,绕了一圈后,拖着个极厚的册子蹒跚走出。


    “果真不在床上。”云川止低声自语。


    布娃娃甚是聪慧,将手里册子往地上一摊,于是一行名录便暴露在云川止眼中,云川止愣怔了下,俯身。


    “白霄尘座下第七名徒儿,戚玉容……”


    她见状速速道了声不好,而后从地上拽起黑蛋儿,忙不迭从门里跑出去了。


    许是白风禾问到戚玉容方位的过程费了些时间,待云川止气喘吁吁冲上那云阁时,正好看见长身玉立的女人沐浴冰冷月光,立在靠窗的床榻旁。


    她侧颜冷峻,掌心凝着一点微光,缓缓将手举起。


    完蛋,白风禾莫不是听了她话,来杀人出气了?


    虽说白风禾替她出气此事听着邪门儿,但白风禾夜半寻到一众仙修的住所,除了要杀人外,云川止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白风禾!”云川止眼看来不及阻止,只得飞扑上前,双手紧紧搂住她肩背,将她用力往后扯。


    “你若是因为我杀了宗主座下仙修,我的命便真得丢了!”


    只可惜这具身体力气太小,白风禾又下盘太稳,这么一扑非但没将人拉开,她自己反而吊在了白风禾身上,双脚晃了两下,没踩着地。


    崔二狗这身体真是,太让人屈辱了。云川止双手抱着美人,心里毫无旖旎,全是悲愤。


    头顶却忽的传来声笑,不似平日里的邪恶讥讽,而是被逗笑了似的愉悦,如同窗外清风,柔柔荡进心里——


    作者有话说:小云:老婆笑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今天工作到好晚才到家,头痛痛的写不完了,少更点~[让我康康]


    第28章


    “你下来。”那风声道,虽不再笑,也毫无怒意。


    云川止松开手,脚尖啪嗒落地,低着头抬眼看白风禾,对方仍立得稳当,唯有层层叠叠的衣领被她扒拉得歪了,露出一小片凝脂似的滑腻。


    “对不住啊。”云川止忙上前给她整了整。


    “谁告诉你本座要杀人了。”白风禾睨她一眼,嗤笑道,“在你眼中,本座是什么莽夫不成。”


    还不是因为你杀人太多太顺手,云川止心道,不过知晓白风禾没有要了戚玉容命的意思,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转身去看戚玉容。


    如此大的动静,几人却仍然睡得香甜,仿佛被隔绝在了梦境里,云川止伸手捏了捏戚玉容的鼻子,了然道:“门主原来是给她们施法,隔绝外界的声响。”


    白风禾嗯了一声,缓缓在床榻中间穿梭,仿佛巡视:“本座只想教训这帮目中无人的小崽子,不想又把师姐引来,省得又找本座麻烦。”


    云川止松开捏着戚玉容鼻子的手,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根炭笔开始在女子娇俏的脸蛋上作画,笑眯眯道:“为何要教训她们?”


    “难不成……”


    “同你无关,只是本座向来不喜欢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往日师尊在时宗门里从未有如此风气,如今不过几十年过去,连如此崇高的门风都不在了。”


    云川止哦了一声,正欲把头低下,却听白风禾又开口。


    “不过,无故欺负本座门中的人,哪怕只是个仙仆,也是不许的。”白风禾语气寒洌。


    所以还是为她出头嘛,云川止画完□□的最后一笔,嘴角翘起。


    “画好了吗?”白风禾忽然出声。


    原来她半晌不动作是在等自己画完呢,云川止忙收了画笔站到旁边,抬眼偷看白风禾侧脸,没想到这厮有时候也蛮近人情的。


    白风禾见她退去后,衣袖轻轻一挥,方才还在梦乡中的戚玉容便如同梦魇似的扭动起来,而后狠狠吸了一口气,猛然挺身坐起。


    她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得满脸是汗,看见白风禾时,更是捂着耳朵嘶声尖叫起来。


    吵死了,云川止将耳朵堵住,不过白风禾倒是面不改色的,垂着长睫瞧那女子,最后嘴角勾起,柔声道:“叫够了?”


    白风禾笑起来俨然比不笑时更骇人,女子登时止住声音,双手将嘴巴捂着,抖如筛糠。


    “白,白门主。”戚玉容眼神慌乱地扫过云川止,快要缩进墙里,“我,我……”


    “别害怕,本座不吃人,此次来寻你,是想要你给我座下的小仙仆道个歉。”白风禾侧过身子,指了指云川止。


    戚玉容已是眼泪涟涟,她显然怕得慌了手脚,眼神不断去瞥白风禾,身子换作跪姿,结巴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云川止亦朝她点了点头,“我只是个小仙仆,不用行此大礼。”


    “我只是,腿软。”戚玉容梨花带雨哭着,擦了把眼泪道。


    云川止些许无言,她看向白风禾,只见对方嘴唇扬起一瞬,显然是又笑了。


    这厮倒是极高兴看自己出丑,云川止心中腹诽,而后开口:“门主,既然她已知错,我们便早些回去吧,等会儿天便亮了。”


    她好累,她想睡觉。


    “嗯。”白风禾点头,她没再看匍匐在榻上的戚玉容,冲着云川止招了招手,示意她近身。


    云川止不明何意,谨慎地走到白风禾身前,便见对方抬起食指点在她眉心,一阵火焰的烧灼感顿时将她额头覆盖,云川止下意识后退,却被一掌心托住后脑,固定在原地。


    “忍一下,很快便好。”白风禾说着,指尖用了些力气,云川止疼得咬紧牙关,手不自觉抬起,捏住了白风禾腰间的衣衫。


    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衫渗透内里,白风禾没有躲,直到云川止额头的灼热转为冰凉,她方才松手。


    然后掌心拍打云川止的手背:“别碰本座。”


    云川止猛地收回手,含着泪的眼睛半眯着睁开,双手在脑门儿上胡乱摸着,语气紧张:“你把我魂魄吸走了?”


    “胡言乱语。”白风禾骂道,“本座要你魂魄能有什么用处。”


    “只是替你除了眉心烙印,什么狗屁奴籍,不知哪个混账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


    “我不再是奴籍了?”云川止顿时又惊又喜,她虽不在乎是何种身份,但自打来了乾元界,也没少受这一枚印记桎梏,总归不够痛快。


    抱大腿这招儿果然是有效的,只要背后有人撑腰,日子便能更好过些,白风禾便是一根极粗极好的大腿,云川止的心态转变得十分迅速,已经速速想好了往后的对策。


    随便做些小事惹白风禾开心,那么不但能吃香喝辣,还能受她庇佑,白风禾这般修为在整个乾元界都属翘楚,往后不是就无人敢欺负自己?


    “多谢门主。”云川止装作“乖巧”地道谢,腰肢弯成个折角。


    白风禾扫了她一眼,似是懒得搭话,转身开门离去,门外的桃花林上空已能看出微光,风轻云静,天地即将苏醒。


    “还不跟上,想睡桃花树么?”白风禾的声音远远传来,云川止忙跑出门,拎着衣摆追她去了,身后屋中众人缓缓苏醒,戚玉容大哭起来。


    晨光里响起众仙修安慰女子的细碎声响,混着鸟雀的叽喳,昭示着天明。


    云川止回到寝殿便倒下睡着了,刺目的阳光照进窗缝都不曾将她唤醒,也不曾有人叫她,故而睡到午时三刻方才醒来。


    即便是眼睛睁着,魂儿却还没从周公处回归,只软软瘫在美人榻上,双目无神。


    “二狗!”豪迈的呼唤自殿门口径直撞入云川止耳中,云川止一个激灵起身,然后一道紫光从屏风后咻地飞出,殿门口的声音戛然而止。


    “叫你那狐朋狗友闭上嘴,否则本座撕了她的舌头。”白风禾的声音从寝殿深处幽幽传来。


    “是,是。”云川止这才想起白风禾还同她一起歇在殿内,忙将头低下,碎着步子出门。


    她蹑手蹑脚行进到殿外,开门便看到几颗枫树下,一脸哀怨,嘴巴被仙法封死了的程锦书。


    “你不知晓门主亦在殿中么,叫唤什么,不怕她撕了你的舌头。”云川止发笑道,迈步走下台阶,顺便同站在程锦书身边的灵水点了点头。


    开口问:“灵水姐姐,你们昨日没受伤吧?”


    “没有,我只同那些黑衣人缠斗了半刻,便另有许多人影冲了出来,制服了他们。”灵水杏眼弯着,打量云川止,“你呢。”


    “我一直同门主在一起,更没有大碍。”


    “我亦是被几个身穿玄色盔甲的人救下了,他们将我放在安全之处就没了踪影,想来应当是姑姑的人。”程锦书说起昨天仍心有余悸,“我还以为姑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呢,没想到暗里还养了死士。”


    白风禾行事谨慎周密,又总觉得不安,养死士也是正常的,云川止点头。


    “昨日之事已经传出去了,不息山的小道消息传得向来比宗主的布告还快。”灵水面色担忧,“大家都知晓了仇门主密谋杀害我们门主的事,这种消息压是压不住的。”


    “那众仙修怎么说?”云川止有些好奇。


    “众说纷纭呗。有觉得仇门主暗中饲养妖物实在可怕的,有觉得仇门主重情重义,为民除害的,我今早用早膳时听了许多言论,头都大了。”程锦书伸手按着太阳穴。


    灵水此时搭腔:“对了,今早还发生了一件事,你知晓么?”


    云川止一脸狐疑地摇头。


    灵水看了眼周围,而后靠云川止近了些,眸光幽深:“仇门主死了。”


    云川止双目即刻睁大,她嘴巴张了张,疑惑丛生,昨日看那仇寒山还一副忿忿不平的姿态,如今怎么就死了?


    “怎么死的。”她问。


    “自尽。”灵水道。


    自尽?饲养妖物虽是重罪,但左右白风禾未受到什么伤害,最多赶出宗门或剥去仙骨,怎么也不至于让他死。


    难不成他就那样恨白风禾,恨到去自尽的地步?


    灵水同她对上眼神,摇头道:“我也觉得十分蹊跷,如今天牢封锁,众门主、宗主乃至从不出关的镇山长老都去了,不知能否查出端倪。”


    “对了,今年的核门之日也因此取消了。”灵水垂着睫毛,神情失落。


    灵水好不容易能作为弟子参加一次宗门事务,如今机会没了,自然低落,云川止知晓她心情,但没法儿同她一起伤感。


    因为她不用上去丢人了,那仇寒山死得实在是大快人心,可歌可泣。


    但灵水平日一向板正的肩膀都难过地塌了下去,云川止和同样松了口气的程锦书对视一眼,同时假惺惺地贴近灵水,伸手搂她脖子。


    一个叹息道:“灵水啊,这万事皆有两面,你这次在姑姑面前表了忠心立了功,没准儿回去后,我姑姑便会收你为徒呢。”


    一个柔声道:“灵水姐姐,莫要伤心,我改日替你在门主面前美言几句,她现在可喜欢我了,没准儿一个高兴,便如了你的愿。”


    灵水还未说什么,沁人心脾的幽香便随着风飘来,无声的脚步靠近,一袭淡紫色罗裙的白风禾用数根金簪挽着长发,雍容华贵地走过她们面前。


    而后退了两步,斜眼侧睨云川止,嘴角噙着笑意。


    云川止呼吸停滞,愣在当场,旁边的程锦书反应快些,转眼后退了一丈远。


    白风禾凉凉地看了眼云川止勾着灵水脖颈的手,而后雅然上前,指尖捏着云川止衣领,将她扯得踉跄离开。


    一字一顿地笑道:“本座现在,可喜欢你了,是么?”——


    作者有话说:小云:喜不喜欢不一定,你就说你吃没吃醋吧


    第29章


    云川止本来只是想说些逗趣儿的话宽慰灵水,哪里料到白风禾会在此时经过,脸颊顿时染上绯红,站稳脚步后,眼神飘忽到树梢。


    白风禾看着她这番心虚之色,竟出奇地没再计较,抬手将她松了,继续走下台阶。


    “核门之日延期,我等留在主峰十分不便,先回门吧。”


    云川止同灵水和程锦书对视一眼,三人快走几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灵水目光紧随白风禾,手捏着腰间长鞭:“门主,仇门主的事……”


    “本座消息比你们快,他死时便知晓了。”白风禾却仿若毫不在意,红唇似扬非扬,“如今半个宗门的人都在天牢,本座再去也是旁观,不如回门躲个清净。”


    “左右也是该死,只可惜死得太痛快了,叫本座难以解气。”


    白风禾语气冷冽地说罢,人仿佛融于了阶下竹林,消失在浓浓绿意中,随着风声划过耳畔,灵水和程锦书也被她一同带走。


    只留云川止还维持着踱步的姿势,独自站在了一片纷飞的竹叶下。


    “诶!”她朝天上喊了一声,更多的竹叶打着卷飘落,风一吹,溪水般潺潺地响。


    不就是撒了个谎么,心眼儿真如针头般大,云川止长长叹息,而后认命地挥开那些竹叶,低头跋山涉水,往绲丹门去了。


    仇寒山死去的事只在当日掀起了滔天波浪,翌日便唯有少数人议论,不知是否是各峰门主下了禁令,反正又过了几天,便无人再敢提起。


    不过因着仇寒山此人常年抱病,本就极少打理宗门事务,故而他如今虽人已归西,但并未影响第三峰仙修们的日常修炼。


    云川止私下曾思忖多回,总觉此事蹊跷,但看白风禾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便也很快不再纠结了。


    此事算是圆满落幕,云川止恢复了平淡如水的仙仆生活,每日晨兴夜寐,闲暇时候众多,好不逍遥。


    不息山转眼间入了盛夏,骄阳每日烘烤花草,连逢春阁外的竹林都大白天弯了腰,叶子软趴趴耷拉着,像被炙烤干了水分。


    听灵水讲,今年夏天尤其热,热到连不息山高峰上千年的冰川都融了些,冰川水汇聚成溪流穿过山林,一路淌至山下。


    为此宗主还同镇山长老升上云端,利用仙法降了几次雨水,试图缓解周边村落及城镇的干旱,然效果寥寥。


    这日天高云淡,许是前一日方才降过雨的缘故,绲丹门难得吹起凉风,白风禾来了兴致,携着座下仙仆去诉秋苑听戏。


    这诉秋苑坐落在绲丹门最南边,是白风禾为了听戏,特意仿照山下戏楼修的,远看重重飞檐落于水榭之上,四角螭首望向四方,戏楼下则是漾漾清湖,湖边飘着艘画舫。


    白风禾便倚坐在那中央,四周美人如云般环绕着,悠扬的曲声自戏楼里传来。


    灵水板板正正立在岸边看守,云川止则早已躲进了湖边阴凉下,手拿一把比她两个头还大的芭蕉扇,百无聊赖地扇风。


    如今日头大得骇人,日光如融化的金水般炙烤大地,云川止眯着眼看向沐浴着骄阳的灵水,由衷佩服。


    虽说灵水作为仙修懂得避暑之法,但站久了总归是燥热的,她却目光直视前方,毫不受那日光影响。


    “灵水姐姐,反正门主也看不见,歇会儿呗!”她朝着岸边喊。


    灵水耳廓微偏,却没有转身,只朝云川止挥了挥手,聊作回应。


    “行事如此死板,怎么叫白风禾收你为徒。”云川止低声自语,索性摸出把自制的黑木伞,迈步走进碧空下。


    这伞是她为了抵御暑气特意做的,只消撑开便能自己浮在头顶,随使用者脚步而动。


    除了撑出一片阴凉外,伞骨上还刺有数枚气孔,行进时吸入周遭气流,化作凉风驱散暑气。


    她走近灵水时,伞面也扩大一圈,将两人都笼罩进了阴影。


    灵水道了声谢,而后抬头盯着打磨光滑的漆黑伞骨,讶异道:“这是什么法器?”


    “不是法器,就是个偷懒用的小玩意儿,我给它取名为秋千骨。”云川止笑眯眯道。


    “秋千骨?”灵水杏目潋滟,笑问,“何为秋千骨?”


    云川止答:“这伞柄是我偷了芜崖顶的废弃秋千做的,伞骨则是从其他仙仆手里换来的仙兽肋骨,故名秋千骨。”


    灵水看着颇为新奇,伸手去摸伞柄上精密的云纹:“这样的器具在宗门中极少见到,二狗,你可是修习过炼器?”


    “年少时学过些皮毛。”云川止摸了摸鼻子,“这些把戏也算不得炼器,最多算作木匠活儿。”


    灵水视线扫过少女含笑的眸子,没再多问。


    二人就着凉风伫立在岸边,视线越过波澜湖面,看向戏楼内长袖翩飞的人影。


    云川止听台上那人咿咿呀呀唱了半晌,终于还是摇着头问了:“这戏唱的是何意?鸟叫一般,听都听不懂。”


    灵水将身子微微侧俯,靠近云川止道:“这是山下游机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如今唱着的那位是其中最有名的伶人,被人称作画眉仙。”


    “他歌声最是婉转动听,唱的《醉山吟》也最是动情,而且还会口技,不用仙法便能模仿出数十种声线。”


    云川止慢慢颔首,此时台上似乎正演到悲情处,伶人手拿两把寒刀,被数名武生包围在内,戏腔如同哀鸣。


    灵水听着听着流了眼泪,她卷起衣袖擦了擦,见云川止半晌不动,便安慰道:“你也听出其中伤情了罢?”


    云川止忽的惊醒,眼中带着惺忪睡意,回头看向灵水:“你说什么?山青?”


    ……


    对牛弹琴,灵水不再理会云川止,挺直腰身,负手看着。


    台上一折唱罢,“画眉仙”旋身退场,两名丑角上场对话,云川止正昏昏欲睡,画舫中却忽然响起数声尖叫,平稳的湖面也随着画舫的摇晃而泛起涟漪。


    灵水即刻便从戏文中清醒,厉声道了句“门主”,而后雪白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出,闪身落于船上。


    云川止自然也不再瞌睡,她抬手收了秋千骨,亦拔腿跑进画舫。


    只见方才还载歌载舞的画舫此刻正乱作一团,数名穿着青衫罗裙的美人捂着耳朵挤在角落,原本置于中央的桌案劈成两半,上面糕点瓜果咕噜噜滚落一地。


    “怎么回事!”灵水捏着鞭子立在白风禾身前,疾言厉色道。


    白风禾此时正斜斜靠坐在禅椅上,柔荑撑着后脑,仿佛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但她指尖的葡萄不知何时已被捏碎,紫红色的汁水正沿着手背流淌。


    云川止如今正贯彻着讨好白风禾的心思,故而猫着腰上前,极为贴心地拿出张帕子,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上细心擦拭。


    汁水擦干净了,光滑的指甲盖上残留红色,云川止便低头朝她指尖哈气,又抬手去擦。


    感受到潮湿的白风禾却猛地收回了指尖,顺手弹指敲她额头,云川止嘶了一声,在她椅背后蹲下。


    “门主,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


    “看不出来么,有个不要命的小丫头,想趁机行刺本座。”白风禾声音柔滑,慢慢坐起身子,“不自量力的东西,还扰了本座听戏的兴致。”


    “拖到熔妖洞去,喂妖兽吧。”她定定看向画舫的角落。


    云川止和灵水这才发现那里躺着个人,许是被碎裂的椽子埋得太过严实,遮掩了视线。


    灵水闻言快步上前,挥手扫开那些木块木屑,将神志不清的女子提将出来,回身丢在众人中央,眉心紧蹙:“幽檀?”


    她抬眼时有些慌张,最后又将头低下:“门主,幽檀来门中已有三年了,要么……”


    “三年如何?”白风禾看向灵水,柳叶眼倒映着湖水中的日光,却看得出冷意,“你想求情么?”


    “小仆不敢。”灵水忙捏紧衣袖,俯身去捡幽檀软绵绵的身体,动作间,粗粗扫了眼云川止。


    云川止同她相处两月有余,怎么看不出她意思,她原本不想触白风禾这个霉头,但想起灵水刚答应允她两日的沐休,便为难起来。


    保命重要,可休息也是不能放弃的。


    斟酌半晌,还是开口:“门主,要么问问她为何行刺呢,万一……”


    “灵水,将她放下。”白风禾道。


    居然听话了,云川止挑起眉尾,难掩惊讶。


    灵水闻言松了口气,她慢慢放下幽檀,用关节去探她鼻息,而后掌心滑过额头,人便恍然惊醒。


    女子额间画着朵粉色边缘的优昙花,醒后猛然翻身坐起,竟犹如深仇大恨般再次扑向白风禾,攥得手里的匕首连连颤抖。


    “幽檀不可!”灵水上前一步将她拽回来,手里长鞭游龙般缠绕女子身体,将她死死缚住。


    “你这是做何,门主岂是你这般修为能伤的,你昏了头不成!”灵水难得愤怒,张口骂道。


    幽檀被长鞭拖着倒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沾湿了发丝,在头顶乱做一团,她却浑然不觉,只目眦尽裂地看向白风禾。


    两行清泪洇入发丝,口中念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怎么恨成这般,云川止看着她心生疑惑,后退躲到白风禾身后。


    小声开口:“门主,你灭她满门了?”


    第30章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见白风禾回首看她,黛眉紧锁。


    “你真灭她满门了?”云川止惊愕地拍了拍椅背。


    “莫要聒噪。”白风禾瞧她一眼,指尖不断点着发髻,似是思忖,“本座最近修身养性,应当没有杀人才对。”


    “本座何时冒犯了你,要你竟想不开来刺杀本座?”白风禾双手放于膝间,缓缓俯身,拉近同幽檀距离。


    幽檀那模样已近癫狂,五官扭曲,似要一口咬掉她鼻子,白风禾却浑然不怕,仍探身看着她。


    “你这恶贯满盈的妖女,你禽兽不如!我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部死在你手中,你将他们生生吸作人干,如今还装作不知情!”


    幽檀疯了般顶膝抬头,拼命撞向白风禾,白风禾却只一个挺身便避开了。


    “胡说八道,本座又不是山里的飞虻,吸你家人做何?”白风禾美艳的脸蛋上尽是不解,“何况人血腥臭难闻,有什么好吸的。”


    “你再狡辩,我……”


    “吵死了。”白风禾听得头痛,“若不会好好说话,便拖去喂妖兽,灵水。”


    “门主……”灵水面色仍有不忍,她蹲下身子拍了拍幽檀,好言劝说,“你先冷静,将事情说得明白些,总比白白丢了命要强。”


    “你跟了门主三年,门主是怎样的人你应当清楚,若是做了绝不会不承认,若是不承认,那定是事有蹊跷。”


    幽檀趴在地上,蛇一般直直挺着脖颈,眼眶像泣血似的红,颤抖着噤了声。


    白风禾见状,懒懒道:“既然会说话了,那便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幽檀仍维持着那姿势僵直许久,方才嘶哑开口:“我家在山下游机城,虽不是什么富庶世家,也是城内有名有姓的大户,我仙骨平平,为了沾不息山几分灵气,便入门做了仙仆。”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载歌载舞讨你欢心,便是为了能活得长久些,有朝一日成为正经的仙修,光耀门楣。”


    “然而三日前,我全家上下四十五口人,竟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在了门内!我那双亲和我尚在襁褓中的妹妹,皆被吸干骨血,没有一个幸存!”


    云川止看向灵水,灵水眼中亦是迷茫之色,二人没敢看白风禾,只能继续听幽檀讲述。


    “那你如何断定,是门主所为呢?”灵水惴惴开口。


    “此事在游机城中已不是个例了,在此之前,已有数人遭殃,每个人死去前皆惊恐万状,他们身上都被划开豁口,用针线缝上了“禾”字。”


    “我记得那个形状,是绲丹门门印的形状,所以就是你,白风禾!”


    幽檀嘶声喊得刺耳,白风禾被她震得揉了揉耳朵,抬手将她嘴巴封住,身子后仰靠于椅背:“行了,听得人心烦,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莫要杀她,也别叫她自尽。”


    灵水闻言颔首,拎起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将她带出了画舫。


    戏自然是听不成了,白风禾命人送回“画眉仙”,而后屏退其他仙仆,起身走出画舫,行了两步后回头:“你还不跟上。”


    云川止这才反应过来是在等她,忙疾走到她身后,在头顶撑开秋千骨。


    木伞的阴凉落于二人眉梢,凉风习习吹来,白风禾没有抬头,轻嗤道:“又是你那些破烂儿。”


    “怎么是破烂儿呢。”云川止登时不干了,开口反驳,“如今天气炎热,我的秋千骨用处可是极大的。”


    “不过一道避日诀的事,何须如此麻烦。”白风禾扫了她一眼。


    “你们仙修用不着,于那些百姓而言却是必须的。”云川止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的创作,“我这秋千骨若是拿到山下去卖,一日定能卖得万贯。”


    “万贯是么。那本座练功的芜崖顶上的秋千,不知值不值得万贯。”


    白风禾含笑开口,云川止刹那间便收了气势,低眉道:“门主说得是。”


    “本座从没见过你这般的软骨头。”白风禾似是由衷感叹,“倒是大开了眼界。”


    怎么能是软骨头呢,自己分明是八面玲珑,能屈能伸,云川止心里道。


    二人无言穿过片绿茵,踏上了清扫干净的白玉石阶,白风禾走在前,云川止落后半步,眼神不断扫过她背影。


    白风禾忽的停下脚步,旋身道:“想问什么便问,莫要一直盯着本座,黏人的很。”


    她怎么知晓自己在看她,云川止移开目光,掩唇轻咳:“没有想问的。”


    白风禾却不放过她,眼眸倒映着斑驳竹影,上前一步将她抵在了石阶边缘,垂眸道:“你不好奇那些人是否是本座杀的?”


    女人的香气仿佛凝作看不见的墙,逼得云川止无处站立,她鼻尖都险些碰到白风禾胸口了,只得侧过脸去,盯着一旁幽*邃的竹林小道。


    白风禾这厮想一出是一出,需得好言哄着,于是云川止开口:“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不是。”白风禾噙着笑回她。


    “那便不是。”


    云川止闻着那香味有些头晕,但今日的香气被草木稀释过,理应很清淡。


    “你就不怕本座诡计多端,讲假话来诓你?”


    “诓便诓呗。”云川止叹了口气,她抬脚上了一级台阶,躲开了那阵晕眩,同白风禾几乎平视,“我不爱琢磨身边人的话,说了我便信。”


    “被骗了也不过是伤心一会儿,没什么相干,但若句句都不信,想来想去更是累人。”


    白风禾定定看她眼睛,许久才道:“你倒是洒脱。”


    “多谢门主。”云川止展颜一笑。


    白风禾则发出声轻哼,拂袖转回身去,涉阶而下,不再言语。


    云川止本以为扰乱画舫之事不过是场闹剧,谁知那日之后,关于“白风禾虐杀凡人”的言论如山风般席卷了整个宗门,一向无人踏足的绲丹门突然多了许多来访者,除去白霄尘外,其余门主长老皆吃了闭门羹。


    白霄尘虽进得了门,但显然没受什么好脸色,出殿门时红唇紧抿疾步如风,将厚重的殿门甩得飞进了墙里。


    云川止和灵水为了将门拔出来,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拔门之事暂且不提,更大的祸事连夜找来了,拔门那日当晚,便有足有数百人聚集在山门外,举着块“杀人偿命”的牌匾声讨白风禾。


    那些人皆是游机城百姓,哭嚎着要不息山交出“吸血妖女”,百人恸哭的声音震天得响,落在仙修耳中更是震耳欲聋。


    听闻那夜众仙修辗转反侧,最后不得不运功剥夺五感,方才入睡。


    一来二去,门内怨气也愈发浓烈,白霄尘不得不派了几名亲传的徒子下山查明此事,试图平息百姓和仙修们的怨气。


    这日是个阴雨天,云川止醒来便没看见白风禾,索性拿着自己那把秋千骨坐于殿外连廊下,一边看着雨雾蒙蒙的山景,一边用刷子在伞面上抹来抹去。


    雨下个不停,连廊顶端的积水滴滴答答连成串珠,将廊下草叶冲刷得如宝石般碧绿,云川止本是喜爱这种斜风细雨的天气的,然而今日听着雨声,心里却莫名燥郁。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喇叭似的玩意儿放在耳边:“程锦书,程锦书。”


    喇叭里很快传出女子含混不清的声音:“我还睡着呢,吵什么啊崔二狗。”


    “你来逢春阁一趟,我有要事相求。”云川止远望着烟雨碧色,一筹莫展道。


    对面传来一连串骂声,云川止面色如常地甩了甩喇叭,声音戛然而止,她将喇叭放回衣袖时,程锦书已卷起雨雾出现在眼前了。


    “大清晨的你又闹什么幺蛾子!”程锦书湿着衣角落入连廊,气得叉起了腰,她头发发髻支着几簇碎发,一看便知刚从榻上爬起。


    “你借我点灵力。”云川止笑眯眯开口,举起手里的秋千骨,“我这把伞做来本是为了遮阳,如今想让它顺便遮遮雨。”


    “就为了这把破伞?”程锦书气笑了,“你不是开了灵根么,这点灵力都没有。”


    “有啊。但我修为低,这点灵力还得存着以防万一,这等小事自是要借用你们的。”


    云川止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程锦书无言许久,只得伸手将掌心覆盖在伞上。


    漆黑的大伞发出幽光,而后幽光散去,又只剩平平无奇的黑了。


    “这样便好了?”程锦书跑了一趟也没了睡意,屈膝坐在两旁长椅上,锁眉看着心满意足抱着伞的云川止。


    云川止点头,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伞骨。


    “疯娃子。”程锦书不解地嘟囔,而后忧心道,“我姑姑如何了?”


    “与往常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听曲儿听曲儿。”云川止回答,她抱着伞起身,“只是这几日常不在门内,也不说去了何处,有时黄昏出门,日出才回来。”


    程锦书颔首,她翘起一条腿搭着长椅:“你说山下那些人,真的是她杀的么?”


    “我觉得不是。”云川止摇头,“门主杀人向来干净利落,看见鲜血淋漓的都觉得丑,怎么会有心思往上面写字。”


    “但现在不息山门主吸食凡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连穹皇城和木里神峰都派了使者来,此时听说已到了游机城。”


    云川止点了点头,心中燥郁却更甚。


    修仙界自诞生开始已然历经了三个时期,起初百家争鸣,无数派别宗门势力迭起,被称为钟灵期。后来各宗门之间摩擦不断,甚至爆发了数场地盘割据的争斗,于是不息山、木里神峰以及穹皇城在争斗中脱颖而出,被称为三大宗门,此为丰鼎期。


    而如今的乾元期,坐落于九州中心的穹皇城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灵气灵石,无数大乘以上的仙修坐镇其中,俨然是晋升为宗门之首。


    所以此次穹皇城都派了使者前来,此事便十分严重了。


    “如果门主被断定为吸食凡人的魔修,你我会如何?”云川止忽然开口。


    程锦书思忖:“我一个散修当然无碍,但你和灵水身为她贴身仙仆,恐怕是要被连带着施以处罚的,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丢命,好一些么……”


    “剔去仙骨,背上奴印,赶出不息山。”


    云川止苦笑,果然当手下的,就怕主子出事。


    她想着想着便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撑伞跨过连廊,程锦书连忙扣住她肩:“你做何去?”


    “下山瞧一瞧,反正门主也不在,应当没人盯着我。”


    “下山?你自己?”程锦书视线上下扫过,“你瞧见那重峦叠嶂了吗,等你走到游机城,我孩子都能买炊饼了。”


    “……罢了,送佛送到西,我同你去吧。”程锦书沉默了会儿,反手捏住了云川止衣领。


    云川止心道一声不好,还未等她叫出声,人已经腾空而起,旋转着冲入了云霄。


    半个时辰后,她软着膝盖跪在城墙外,满脸是雨水,一张脸憋得铁青,大口干呕了起来。


    “你这身体须得锻炼下了,总是吐可怎么是好。”程锦书神清气爽地立在她身边,连连摇头。


    云川止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仰头看她,苦笑道:“你不如好好练练驭风术呢。”


    程锦书却充耳不闻,指着城门口推车的小贩,惊喜道:“嘿,红糖炊饼!”


    云川止眼珠险些翻进了天灵盖。


    她跪在城墙边休息了半刻方才好转,然后扶着程锦书的手起身,仰头望向城门,心湖不禁迭荡。


    只见一块几人宽的宏伟牌匾横在高耸的城墙之上,上书“游机城”三个大字,城门如同巨兽之口,两串铁制的灯笼挂于城门两端,玄铁刻出花纹,白日灯火闪烁在花纹之内。


    两排身着蓝青色盔甲的守卫威风凛凛立在城门两侧,身旁皆竖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城门左右亦悬挂两把两人长的大刀,在雨水冲刷下闪着寒光。


    “这般森严。”云川止不禁感叹。


    “好歹也是坐落百年的城池。”程锦书在她身后轻声说,“瞧见那两边守卫了吗,都是穹皇城下派的精锐,人称‘走地神’,维护城中百姓安危的。”


    “若是谁家丢了东西死了人,断案的也是他们,这些人都隶属于穹皇城的无上兵马司,各城池的司长比起城守来还要气派。”


    乾元界竟有这么多门道,云川止跟着程锦书汇入进城的人流,边走边问:“那城守又是什么?”


    “城守同司长不同,司长隶属于穹皇城,而城守则是城池诞生时便有的,大多出自百姓中,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传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


    云川止颔首。


    说话间二人已排队走入城门下,看守的“走地神”朝她们伸出手,程锦书不知从哪儿掏出份文书递给他,“走地神”看了眼上面发光的印记,方才放她们进门。


    竟还有通关文书,幸好有程锦书,否则自己一人也是进不来的,云川止讶异。


    她们走过长长的拱门,再踏入雨中时,便已然身处人来人往的游机城了,青砖石铺就的宽阔街道平直地一路蔓延,两侧建筑多是重檐朱扉,在雨中肃穆而立,路边张灯结彩招牌林立,虽是下着雨,仍能看出热闹非凡。


    云川止正盯着个写着“珍馐佳肴”的巨大招牌,而后眼睛一眨,那招牌上的字便换成了“现杀灵兽”。


    与此同时,眼前飘过一铁质的偶人,双腿是两只轮子,吱呀吱呀地扛着两袋货物远去,云川止忙去拍程锦书。


    却换得一个扫视:“你不是学过炼器,亦挺擅长机关术么,这种普通的机关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乾元界不是仙术为首,最瞧不起这些旁门左道吗?”云川止问。


    “其他城池或是如此,但游机城非也,因为游机城最开始是由明存宗主管辖的,此处地处山间,农作困难,原本十分贫瘠,百姓整日挨饿受冻。”


    “幸好百年前我师祖接任宗主,研制了大批人偶以及车马机关,送给百姓用于劳作,游机城这才壮大起来。”


    “只是如今修习炼器之人少之又少,仅剩的机关也大多腐朽,能留下这些已经不错了。”


    原来如此,云川止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奇。


    此时雨也停了,城中行走之人越发密集,叫卖吵嚷声此起彼伏,快到午时,亦是涌出了不少摊贩,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云川止正看着一个作画的老人出神,忽闻街道对侧传来争吵之声,那声音爆炸似的大,逐渐吸引去不少百姓。


    云川止看着人流涌去,便也生了看热闹的心思,拉着程锦书挤入其中。


    云川止仗着身材矮小,从围观百姓的咯吱窝里钻了进去,站定后发现众人围着的是个扔飞刀的摊位,原本摆放靶子的地方则被贴上了一排画像,画像上还歪歪扭扭插着排飞刀。


    画上那人一袭紫衣身姿颀长,一张脸确是青面獠牙,连眼睛都长了四个,可怖至极。


    “二狗啊。”程锦书也挤到她身边,定睛看了会儿,悠悠开口,“你觉不觉得这画中之人有些眼熟。”


    云川止点头。


    程锦书又看向那正同摊贩吵架的两人,神色越发复杂:“你觉不觉得那年近花甲,却跳起来同摊主叫骂的老妪,也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说:小白:没错没错,正是老身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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