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不遂人愿。楚榕越急,裴汜的动作越是一点儿也快不起来。
那截儿伶仃纤细的脚踝使不上力气,如被折断的花茎落入虎爪,只能任人宰割。坤泽肌肤娇嫩,脚踝私密,以楚榕的身份地位,平日更无人似裴汜这般肆意触碰。
故而仅是穿套鞋袜的功夫,就从脚趾到脚背就都蒸上了一层浅淡的粉。布料每划过一处,色泽便加深一分。待裴汜扶着他调整姿势重新跪坐好时,好端端的玉都染成了鸡血石,艳得透亮。
“好了。”
那抹艳色简直要顺着指尖钻进鼓噪起蠢蠢欲动的神经。裴汜也难熬极了,额头都出了汗,只得微微弓着腰遮掩身体的变化,恭敬而端正地跪在楚榕边上,沉默地撑着伞。
二人一时无话。
伞面上雨声淅沥,纷杂的心绪逐渐被无序的杂音收拢。裴汜漫无边际地瞧着飞檐墙角,数着廊柱上攀了几株藤蔓,一根藤蔓上又生了几片叶子,竭力让目光不要沾染楚榕分毫。
毕竟短短几个时辰内,他便向死而生,心境更是大起大落。本以为自己会将满腔精力都投注于寻找真相,却不想与楚榕只是如此蜻蜓点水地接触,就差点儿把前世藏了一辈子的感情都漏了出去。
但他不看楚榕,楚榕的目光却一下一下打量着他。刚开始还有所收敛,见他无动于衷,便直接侧过脸,勾着眼尾瞥他。
“小先生总看我做什么?”
裴汜被他勾得坐立难耐,终于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我以为你不会来。”
楚榕声如其人,向来是冷淡的。从前尚有师徒名分时,楚榕对他们的事情便极少过问。哪怕是主动向他分享提起,大部分时候也只会得到“嗯”、“好”、“知道了”之类简单的音节,敷衍得像是打发街边的阿猫阿狗。
像这种“我以为”之类的疑惑,通常不在楚榕的思考范畴之内。即使浮光掠影般闪现一下,也最多会安静旁观,是绝不会问出口的。
裴汜因而讶异,“我也没想到,先生会为我驳了圣上的面子。”
“既然先生都愿为我陈情、代我受过,我若是躲在府中装聋作哑,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却不想楚榕听完,面色并未转晴。
“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是说,没想到你会来同我一起罚跪。”
沾了水气的眉拧紧了,楚榕薄唇微抿,像是斟酌了许久,才难以启齿似地开口。
“你最近,不是都躲着我吗?”
裴汜一怔。他迅速回忆前世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而后语塞,慢慢红了脸。
他的确是刻意避着楚榕的。
因为分化的那天夜里,他做梦了。
梦中,他涉江而行。有声音诱着他往兰草丛生的泥沼中去,拨云见月,有出水芙蓉悄然而立。
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盛满月华的花瓣舒展着,似柔软的蒲丝要拖着人泥足深陷。
香气馥郁,鲜嫩的花蕊流出源源不绝的蜜,流入咽喉,似烈火烹酒,催他在花间恣意驰骋、流连忘返。
情至浓时,他恨不能将花枝揉烂,生吞渴饮,让血肉骨髓都与之融于一处。
却在不经意间抬头时,见那花妖化形,仰面躺于水中,唇角挂着迷蒙又混沌的餍足笑意。
竟是楚榕的脸。
裴汜霎时惊醒,唇齿间似乎还留着未散尽的甜腻,耳膜鼓胀,与如擂鼓的心跳一起突突作响。
他怔忪垂眸,才发现手中攥着某日风大雨急,楚榕留宿在此时留下的里衣。
那些懵懂无知时暧昧不清的心思终究无法再自欺欺人,在满手腥臊的湿热里,变得刺目而分明。
若是前世的裴汜被猝不及防问起这等隐秘之事,定然要落荒而逃。但现在这具青年的躯壳里装的是从军多年的灵魂。行军苦寒,军中自然配有将士们解闷的法子。裴汜虽不与他们为伍,但也不是什么没见过荤腥的纯良少年了。
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所谓高不可攀的帝师,也并非不能染指之人。
他想起幼时某次去宫中拜访姨母,偷偷从小窗翻入,却见口径不一的器皿高低不一的摆了一排,最末尾的银杯细长,里面盛着馥郁的甜酒。
如花的女子陷在绫罗锦缎堆砌的软塌里,蹙着眉,委屈又不耐,“都练了三个月了,就剩一小半舔不净,还不行吗?”
侍候的老嬷嬷苦口婆心,“要在这地方活下去,就必然要争宠。既要争宠,又怎能不专宠?世上坤泽无一不为寻得庇护而战战兢兢,有机会得圣上青眼,已是独一份的运道。”
“您想想那宫墙外的瓦肆里,多少人日日练习,只为自己有份无可替代的好活儿,让人尝过一次,还想第二次。”
“我教您的还不过是些皮毛。您学好了,陛下只会觉得您愿为他精研此术,更加怜你,爱你。”
丹蔻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银杯,但最终还是缓缓松了力道。她将之重新放回身前的矮桌上,手撑着塌,蛇似的慢慢俯身,朱唇小口里探出一点嫣红的舌尖,将杯中的酒卷入口中。
所谓宠妃,尚得如此。楚榕做了姬芜的入幕之宾,又能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清白人呢?
因而,羞赧只短促地停留了一瞬,便被裴汜抛之脑后。那张昳丽夺目的脸凑近了楚榕,唇角轻勾。
“确实。”
“因为,我梦到先生了。”
惯常温和的桃花眼里不见半分符合年纪的青涩,只余直白的欲念,如森然跳动的鬼火,将这番隐晦的话里潜藏的深意昭然若揭。
楚榕被看得心惊肉跳,喉咙发紧。拢在袖中的指尖战栗着攥紧了衣袖,但他不愿露怯,只得强作镇定,直直迎上那道视线。
“想入你梦的人绕着邺都三圈半都未必能叫上号,梦我……算你亏了。”
“庸脂俗粉,怎及先生半分颜色?”
分明早过了惊蛰的节气,却好似有欲念的虫在蠢蠢欲动。
雨声渐渐大了,风里渐渐涌动着泥土被浸透了腥气。楚榕同他一起浸在这漫天烟雨里,仿佛也被熏染了,面上泛着湿润的水气。无波的眼底波光晃动,漾出引人遐想的波痕。
这让裴汜只觉得,今日的楚榕也很不一样,像是与梦中的蛊惑遥相呼应,给了他一种可以更进一步的错觉。
鬼使神差地,他用指腹蹭去了楚榕下巴尖上的一滴雨珠,并且没有挪开手。
“先生如兰芝,人人妄采撷。”
裴汜还烧着,凑近后滚烫的吐息带着天乾特有的气息,在微凉的雨丝里烫得楚榕一激灵。
那是酷似鸢尾花焚烧时的香气。平日被关在教养的笼子里,披着君子的皮,让人很容易忽略其中的侵略性,是能叼住脖颈,咬断咽喉的。
楚榕在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又很快被垂落的眼睑掩去了,嘲道。
“瘸子再怎么玉树临风,充其量也只能做个不入流的盆栽。得不到的时候想要,当真买回去了,连主厅的一席之地都混不上。”
“若是入皇家呢?”裴汜突然问道。
“什么?”
“再普通的盆栽,若是能得圣上青眼,也会摇身一变,成为上上品。身为帝师,待姬芜继位,若先生有意,自然也能成为这后宫中的金枝玉叶。”
“裴汜!”
裴汜是踩着子时的更声进府的。主厅的灯已熄了,只余他独住的偏屋还留着烛火一盏。门口守着的莫秋宝已经困得如小鸡叼米,被打梆子的声音一惊,才猛地抬头,与准备抬脚进屋的裴汜对了个正眼。
“妈呀!鬼啊!”
“什么鬼,是你祖宗回来了。”裴汜满不在乎地擦了一把从额角淌了半边脸的血迹,“困了,不用伺候了,我要睡了,你也下去吧。”
“好歹给您打盆水收拾一下啊?”秋宝惊疑不定地瞧着他的伤口,“好端端的,怎么还有人敢在宫里冲您动手的?”
“小先生打的。”裴汜接过秋宝的帕子摁了下,很快就被浸透了。他想起当时楚榕惊怒交加的模样,心中笃定前世之事必然另有隐情,只觉得被砸了一下也值了,心情颇好地摆摆手,“那可是御赐摄政王的青铜手炉,里面盛满了新碳,没给我凿个窟窿都是我躲得快。”
“打人不打脸嘛。”秋宝心疼地扁扁嘴,“公子国色天香一张脸要是就这么留疤了,主母回来还不扒了我的皮。”
“母亲?她只会骂我没本事,连个坤泽都制不住。不过……说起国色天香,有个人倒是很久没见了。”裴汜脚步一顿,神情中怀念里带着点儿坏,看得秋宝总觉得被惦记的人要遭殃。
“不睡了,去摘星阁。”
比起裴汜的生龙活虎,这一场罚对楚榕来说,应付起来显然吃力得多。回府的路上便已头脑昏沉,甚至连如何进屋都记不清了。
梦里声音纷杂,却又辨不出来源。唯有腰肢一沉,触感陡然清晰,似有冰冷的蛇将他缠住,坚硬的鳞片摩挲着皮肉,逐渐收紧,熟练地向着隐秘之处探寻。
蚌被撬开缝隙之中,藏在其中的软肉翕动着,快要熟透了。
楚连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吃白不吃[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