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话音一落,郑绥竟先去察看萧玠脸色,萧玠却只垂首坐在皇后身侧,头一回不回地。
我想起萧玠收到的那封信件,心里有了猜测。
那位王郎哂笑道:“谁不知崔娘子同郑郎已有婚约,你们夫妇同心,如何作数?”
郑绥扫眼看他时,萧玠突然开口:“若本宫作证呢?”
所有人都看向他。
萧玠却不去碰任何人的目光,只瞧被皇后握着的手,道:“我有些薄醉,自己去园中逛时,瞧见郑郎同崔娘子在一处。”
王圣椿道:“郑郎是殿下的亲信,殿下自然要偏帮。”
萧玠终于转头看他,“郑郎是我的亲信,更是皇后殿下的外甥,与我亲戚一体,害我又有何益?再则,厌胜之人要害的是我,王郎,被害之人哪有偏帮凶手说话的道理?”
他对皇后道:“我去的巧,见二位叙话,不便惊扰。要走时瞧见崔娘子赠予郑郎一枚香囊,殿下不信,要他出示就是。应当收在他袖子里。”
杨皇后叫道:“阿绥。”
我看向郑绥,见他脸上血色已褪。这并不像清白得证之态,反而像被当场揭穿。
他形容矛盾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
这一刻,没有人如释重负。他抬头望向萧玠,萧玠冲他淡淡笑了,说:“并非故意偷听,还望见谅。”
郑绥动了动嘴唇,讲不出一个字。
如此逐一盘问完已是日沉西山,诅咒之人依旧毫无踪迹。皇后便再次发令,将众人分别押解下去,由龙武卫逐一搜身。
如此一来,还不如直接交给龙武卫审问,反叫宫闱妇人指点,平白耽误功夫。
但皇后并不像这么平庸无能之人。
我怀揣疑惑,跟随众人鱼贯而出。走到门槛前,我回头看去,一殿夕阳,如一池火光。皇后牵住萧玠的手戴一枚戒指,宝石光射在他颊边,落下蓝疤,如同泪痕。
前方龙武卫已经呼喝,拖拉什么,还不快走?
我抬步跨出殿门。
***
直到翌日天明,龙武卫才传来消息,谋害之人有了消息。
萧玠从榻上合衣坐起,有些不可置信,“你说谁?”
阿子将一只托盘端上前,上面是一包银针,并一条汗巾。
尉迟松请他过目,抱拳道:“此二物是从教坊沈娑婆身上搜得。据臣调查,此类厌胜需取人偶,写明生辰八字,刺银针,置床下。再取殿下的头发指甲埋于宫室东处,若不能,可以由贴身衣物替代。臣问过阿子,这是殿下的汗巾。”
萧玠看向那条汗巾,眼前画面呼啸闪过。
芙蓉汤池,人影交织。
屏风后探出一只手,放下一套干净衣物。
他携衣而入,又匆忙换衣而出……
这是他那日所系的汗巾。
皇后见他神情,抬手抚摩他后背,蹙眉问:“他如何招供?”
尉迟松道:“他说是为人嫁祸,但这二物是龙武卫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做不得假。且沈娑婆入宫以来,未曾更换衣衫,更不可能是凶手安置之后栽赃给他。再说,殿下贴身的东西……”
他没有说下去。
萧玠眼看那条汗巾,捏紧袍角,问:“沈娑婆,在哪里?”
***
萧玠由人引去一旁阁子时,正听见有人冷笑,似乎仍在审讯:“一个男人,贴身带着银针,还有殿下的东西——你说你不是诅咒,难道殿下同你暗通款曲吗?”
萧玠迈进门去,见沈娑婆被两个龙武卫押在地上,面前一盆清水,一刀黄纸,另摊开一卷萧玠辨认不全的刑具。沈娑婆一双手被擒住,竹拶子套在他手指上,他十根手指全然紫红。他脸上刚被泼了水,冷水正顺头发滚落,那副竹拶收紧时他浑身哆嗦起来。
萧玠喝道:“在东宫滥用私刑,你们的脑袋不想要了?”
龙武卫见他来连忙收手,沈娑婆也烂泥般瘫到地上。主刑的校尉上前抱拳道:“请殿下恕罪。陛下的旨意,若得凶犯,可以刑讯。”
萧玠迅速将那副竹拶从沈娑婆手上取下来,见他十指已然红肿,人倒在地上,只用眼睛静静看着他。
萧玠心中一颤,扭头道:“只这么两件东西,便算作确凿的罪证,龙武卫就是这样办案的?”
校尉面有难色,“殿下,卑职等也不想动手,可这厮闭口不言,卑职全无办法啊!”
萧玠平复气息,道:“你们先下去。既怀疑沈娑婆是凶犯,那就去教坊查他的底细,他为什么害我,总要有个根由。”
校尉领命:“卑职请将军来陪着殿下。”
“不必。”萧玠道,“我问他几句话。”
众人虽不放心,但到底君臣有分,不敢违拗萧玠,且沈娑婆受了刑,也对萧玠造不成什么威胁。
人退去,门关上,萧玠便要扶沈娑婆起来,道:“我瞧瞧你的伤,先上药。”
沈娑婆打了个战,倒吸口冷气,萧玠立即不敢动他,也半跪在地上,虚虚扶着他半个身子。好久,沈娑婆才开口:“殿下不审问臣?”
萧玠喃喃道:“你不可能害我,也不可能爱我……你到底为什么?”
片刻后,他听见沈娑婆问:“为什么,不可能?”
萧玠心里咚地一跳,连带身体都是。沈娑婆喘了口气,冲他笑了笑:“玩笑话,殿下莫怕。”
萧玠手握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料,掌心却开始发烫。他年纪还小,从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一共那么两次,都叫这人撞了正着。
他喉间有些紧,半天,才问道:“我那条汗巾……”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他没听见沈娑婆的答复,再低头,沈娑婆歪在他臂间,已然昏迷。
自从遇到自己,他一直在受这些无妄之灾。
萧玠不敢动他,要喊人将他抬起来,正顺着沈娑婆手臂,看到冷冷阳光下他的一双手。那双为他弹琵琶的手,如今已然鲜血淋漓。
萧玠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推门出去时,阿子已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尉迟将军已领命去查沈娑婆的家底了,娘娘怕殿下出事,叫您问完话会阁中去。”
阿子一时没听他答复,萧玠正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要嫁祸他?”
阿子问:“殿下觉得……不是沈郎做的?”
萧玠面色已沉静下来,“从这一年相交来看,沈郎并非相信鬼神之人。我没有真正防备过他,他若要对我下手,直接用毒岂不便宜,为什么要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阿子想不明白,“只是他自己也交待了,入宫后不曾更衣,也无人近身,旁人就算想嫁祸给他,也没这个间隙呀。”
“不是入宫后……如果是入宫之前呢?”萧玠声音一紧,“他现在自己住在北边,不再同其他人住一块。请尉迟将军去查,这两日都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屋子。待他醒了,再叫他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在进宫前动过他的衣裳。”
阿子应一声,仍小声咕哝道:“可奴婢瞧沈郎……像是有所隐瞒。”
萧玠看他,他便道:“殿下,如果真是冤枉,他为何闭口不言,见了殿下也不喊冤?奴婢一贯瞧好沈郎,只是今日这事,要么不冤,要么……”
萧玠问:“要么什么?”
阿子觑他神色,“要么……他问心有愧。”
萧玠脚步一顿。
阿子忙打自己一个嘴巴,忙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瞧沈郎素日待殿下太好了。芙蓉池那一次,他便拼了前程性命地为殿下遮拦,在行宫殿下但凡需要,他无有不应,且奴婢瞧殿下同他很说得来……奴婢说句万死的话,殿下的汗巾,若真不是人嫁祸,便是……”
萧玠将他袖子抓得生皱,半晌,才道:“阿子,这些事不该是你讲的。”
阿子连忙告罪,但看萧玠脸色,又不像动怒的神气,正拿摸不准,萧玠已问:“郑郎那边怎么样?”
“郑郎没什么嫌疑,但也不好单独放他出来,正同诸位世家子在一处呢。”
“陛下还没有过来吗?”
阿子道:“听娘娘的意思,前朝还有事,陛下处理完就到。”
萧玠点点头,“皇后殿下劳碌了一天,叫庖厨准备准备,一会请殿下用早膳。”
阿子发觉,萧玠从不称皇后“娘娘”,只称“殿下”。
萧玠刚要抬步,身形又是一顿,低声道:“请个太医,来帮他瞧瞧伤吧。”
***
在龙武卫回行宫复旨前,皇后一直留在东宫陪伴萧玠。至此,世家子弟已在宫中押了两日一夜。萧玠坐在皇后身边,听她吩咐宫人:“但凡他们的父母来问,只说殿下与众位郎君娘子相投,留他们在宫中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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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事,但凡泄露半个字,我要你们所有人的舌头。”
阿子连忙应是,又道:“只是这样的旨意,世家恐怕不会信。”
皇后淡淡笑道:“按我的话去做就是。”
一会便到了萧玠吃药的时辰,皇后一壁照顾他,一壁询问审问情况,一壁派人严守宫禁,行事有条不紊,整个东宫不见一丝错漏。她端了蜜煎给萧玠,萧玠摇手,只取清水漱口,皇后便问:“枇杷膏还有?没有叫阿绥得了闲,再送进来。”
萧玠掩口吐掉清水,笑道:“殿下又说笑,他好歹是个将军,哪里有这么多的空闲?只怕押他这两日,也耽误他不少功夫。”
正说话,尉迟松已前来复旨,躬身道:“回禀二位殿下,沈娑婆进宫前,管排箫的香官曾去找过他。”
皇后问:“香官可曾入宫?”
“是,同教坊众人关押在一处。”
皇后颔首,“将军经验老道,想必知道如何安排,我要问另一件事。沈娑婆的底细,将军查得怎么样?”
尉迟松道:“沈娑婆无父无母,是教坊判官何仙丘收养的一名弃婴,自幼跟随何仙丘学艺,因而青出于蓝,一手北琵琶极其出众。何仙丘对他颇为赏识,还找给他一把烧槽。”
皇后问:“弃婴——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行宫,当时有多大?”
“似乎是奉皇初年,何仙丘入职教坊不久,便从宫外抱回个襁褓。这件事有违宫规,想必何仙丘也遮掩过,不然行宫上下早该知晓。”
皇后点头,见萧玠神色凝重,问道:“有什么不妥?”
萧玠回过神,“这么听来,何仙丘对他既有养育之恩,又有栽培之情,可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一开始芙蓉池案里,何仙丘不仅不加辩护,反而主张严惩沈娑婆,甚至直接动了杖板。再瞧沈娑婆,和萧玠往来一年里从没讲到他和何仙丘的这层关系,看上去也十分冷淡。
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和这场厌胜有关?
尉迟松道:“臣正要回禀。据行宫中人讲,何仙丘脾气古怪,好的时候掏心掏肺,坏的时候便对他动辄打骂。沈娑婆小时候常常挨打,便躲到园子里,任谁也找不到,直到半夜才敢回去。甚至有一回……众人是从池里捞起的他。那天何仙丘赶到,竟抱着他痛哭一场。”
萧玠追问:“之后呢?”
尉迟松道:“之后到底有所缓和,但……”
三尺厚的冰,顶多融到二尺九。
皇后察觉萧玠浑身一抖,当即见他脸色一变,吩咐尉迟松去审问香官。殿门又闭,阁中只剩萧玠轻轻喘气声。
皇后轻声问:“殿下?”
萧玠脸色发白,哑声笑道:“芙蓉汤池事,只怕皇后殿下也有所耳闻。”
皇后轻轻点头,听萧玠道:“那条汗巾……是我当日穿戴的。当时教坊搜池子,只找到了光明钱,却没找到汗巾,我便以为自己没有系它,是记岔了。”
皇后问:“殿下的意思是……当日沈郎也在?”
“是,他在,他还替我顶了罪。”萧玠声音很低,“所以见了这条汗巾,我一开始只以为是他拿走了。”
芙蓉汤池时,沈娑婆应当不认得萧玠。如果汗巾真是他拿的,那这件事要么是蓄谋已久的陷害,要么,是酝酿多日的丑闻。
皇后道:“殿下是发现了旁的可能吗?”
萧玠点头,“芙蓉汤池那件事后,我让阿子派人禁封池子,应当是何仙丘接办的。”
他也去过那里。
皇后,唤过自己贴身女官:“知会尉迟将军,这件事或许同何仙丘有关。看看用何仙丘的名头,能不能从香官嘴里撬出东西。”
这样一去,殿中彻底安静下来。皇后握了握萧玠的手,只觉他双手发冷。
不过半个时辰,尉迟松便再次叩门而入,手臂沾了些污渍,身上带着淡淡血腥气。他道:“香官招了。”
萧玠急声问:“怎么样?”
尉迟松点了点头。
杨观音微微吸气,问:“何仙丘人在哪里?”
尉迟松道:“他本没有入宫,臣已派人将他押解进来,如今正在偏殿。”
杨观音整肃面容,很有一股母仪的风范。萧玠由杨皇后携住手,自己也站起来,听她缓声道:“好,现在可以叫他们当堂对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