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冲出“哭泣峡谷”那扭曲的入口,仿佛从一个噩梦闯入另一个色调不同的噩梦。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败平原,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骨殖般的白色粉尘,其间点缀着锈蚀到几乎看不出原形的金属残骸,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与铅灰色天空相接的地方。
风在这里变得干冷,卷起骨粉,形成一片片令人窒息的尘雾。
“骨锈平原……”江年看着窗外这死寂的景象,声音因之前的消耗而显得沙哑,“传说这里是旧时代一场大战的最终坟场,埋葬了数以万计的钢铁巨兽和……它们的驾驶者。”
秦泽操控着车辆在巨大的金属残骸间小心穿行,这里的辐射读数虽然比峡谷内平缓,但依旧远超安全值,而且地面松软,隐藏着不少塌陷的危险。
【环境扫描显示,平原下方存在大规模空洞结构,建议规避重型残骸聚集区域。】K-73提供着导航建议。
车辆行驶了约半天时间,除了偶尔在尘雾中一闪而过的、体型硕大的变异秃鹫和地下传来的不明窸窣声外,并未遇到实质性的危险。
但这种无处不在的死寂和压抑,反而更容易侵蚀人的意志。
江年靠在车窗边,脸色比之前更差。
强行模拟“反向共振”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加上“种子”能量在离开峡谷屏蔽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他识海中的低语和幻象时有浮现,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神力与之对抗,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躁意。
秦泽将一份浓缩营养剂和水递给他。
江年接过来,机械地喝了几口,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骨白色。
“喂,秦泽,”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如果‘垂暮之城’什么都没有,或者,找到的答案比问题更糟……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类似的话,但此刻的语气,少了几分疯狂,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
秦泽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路,声音平稳地穿透了车内沉闷的空气:“那就找下一个答案。”
他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江年怔了怔,侧头看向秦泽冷硬的侧脸轮廓,那总是萦绕在他眼中的疯狂与躁动,似乎被这句话短暂地抚平了一丝。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水,没再说话。
沉默再次降临,但车内的气氛却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艘侧翻的、如同小山般的旧时代货运飞船残骸下找到了过夜的地方。
这艘飞船的船体大部分埋入骨粉中,露出的部分锈蚀不堪,但腹部一个破裂的货舱入口提供了不错的遮蔽。
秦泽将车停在入口旁,和江年一起进入货舱内部。空间很大,堆满了凝固的、不知名的化学原料桶和破损的货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某种陈腐的化学品味。
他照例布置预警,然后开始检查车辆在穿越平原时受损的情况。江年则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拿出那张皮革地图和存储芯片,试图在抵达“垂暮之城”前,尽可能多地破解信息。
夜色渐深,货舱外平原的风声如同无数亡魂的呜咽。货舱内只有应急灯冰冷的光线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突然,正在试图解析芯片中一段加密数据的江年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芯片差点脱落。他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秦泽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怎么回事?”
“……‘种子’……”江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右眼中血丝弥漫,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或诱惑的景象,“它在……呼唤……更强烈了……芯片里的某些数据……好像……刺激到了它……”
他的精神图景再次变得不稳定,混乱的能量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冲击着货舱内本就脆弱的平衡。几个堆叠的货箱发出吱呀的摇晃声。
秦泽扣住他的手腕,冰冷的精神力如同坚冰,试图强行稳定他的状态。但这一次,来自“种子”的牵引力异常强大,加上江年本身状态不佳,抵抗变得极其艰难。
“看着我,江年!”秦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江年的目光涣散,焦距艰难地凝聚在秦泽脸上,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它……它在示警……还是……诱惑……我分不清……”他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垂暮之城’……有它渴望的东西……也可能是……陷阱……”
就在这时,货舱外,K-73的警报无声地在秦泽脑中炸响!
【检测到高速生命体接近!数量七!能量签名——变异鬣狗群!受异常精神波动吸引!】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货舱入口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爪牙刮擦金属的声音,以及低沉嗜血的咆哮声!几双闪烁着贪婪绿光的眼睛在入口的黑暗中亮起!
外有变异生物围攻,内有江年濒临失控!
秦泽眼神一厉,当机立断!他不再试图单纯安抚,而是将更多的精神力,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意味,强行注入江年混乱的识海,如同在风暴中投下最沉重的锚!
“你的‘噪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贴着江年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安抚力量,“归我管。现在,帮我清理掉外面的垃圾。”
这句话如同咒语,带着强大的心理暗示和精神力支撑,瞬间穿透了江年意识中的狂乱迷雾!那被“种子”无限放大的渴望与恐惧,在这绝对强势的“归属”宣告面前,竟奇异地被压制了一瞬!
江年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完好的右眼中,疯狂与理智再次达成了危险的平衡,甚至燃起了一种被挑衅般的怒火。他看向秦泽,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好。”
他挣脱秦泽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面向货舱入口。
面对那几只已经挤进半个身子、流着涎水的变异鬣狗,他甚至没有动用那些精细的精神技巧,只是简单地、将自己刚刚被秦泽强行稳定下来的、依旧躁动不安的精神力,混合着对“种子”牵引的愤怒,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向外一推!
嗷呜——!
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变异鬣狗如同被高速行驶的车辆迎面撞上,惨嚎着倒飞出去,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剩下的鬣狗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恐怖精神威压的攻击震慑,发出惊恐的呜咽,夹着尾巴仓皇逃窜,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平原中。
货舱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江年粗重的喘息声。他扶着旁边的货箱,身体微微晃动,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疲惫,那股失控的迹象却暂时消退了下去。
他回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秦泽,扯了扯嘴角:“……清理干净了。”
秦泽走到他身边,递过水壶。“‘种子’的异常,可能与‘垂暮之城’有关。保持警惕。”
江年接过水壶,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看着秦泽,忽然问道:“刚才……你怎么确定我能清醒过来?”
秦泽与他对视,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我不需要确定。”
江年愣住。
“如果你失控,”秦泽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我会亲手让你‘安静’下来。”
这话语冰冷彻骨,甚至带着一丝残忍,但江年听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货舱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和……信任。
“好,”他止住笑,看着秦泽,右眼在黑暗中闪着光,“那就说定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垂暮之城”的阴影和“种子”的谜团,如同这骨锈平原上永不消散的尘雾,依旧沉沉地压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
次日,晨光吝啬地穿透骨锈平原上永恒的尘霾,将废弃货舱内的景象染上一层灰败。秦泽率先醒来,动作轻捷地检查了车辆和预警装置,确认夜间没有不速之客再次造访。
江年蜷缩在角落里,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直到秦泽将加热好的食物放在他身边,才猛地惊醒,右眼中闪过一丝未及敛去的惊悸。
“做噩梦了?”秦泽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陈述。
江年揉了揉眉心,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算是吧。‘种子’……在梦里请我看了场盛大又恶心的烟花。”他没再多说,拿起食物默默吃着,眼神却比昨天更加沉郁。
再次上路,越野车在无垠的骨白色平原上跋涉,如同汪洋中的孤舟。按照地图指示,他们需要横穿这片死亡地域,才能抵达“垂暮之城”所在的区域。
行程枯燥而压抑,只有车窗外单调的风声和轮胎碾过骨粉的沙沙声作伴。
连续行驶了三天。期间他们绕过了一片不断渗出有毒粘液的沼泽区,击退了几波被车辆引擎声吸引的小型变异生物群,并在一片相对稳定的高地短暂休整,补充了净水。
第四天下午,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轮廓。那不再是单调的平原或残骸,而是一片连绵的、如同巨人脊柱般隆起的黑色山脉,山体陡峭,怪石嶙峋,与骨锈平原形成了鲜明的界限。
“到了。”秦泽看着地图,又望向那片山脉,“‘垂暮之城’的入口,应该就在山脉的某处。”
随着距离拉近,能更清晰地看到黑色山脉脚下,散落着更多、更巨大的金属残骸,有些甚至保持着完整的舰船或建筑形态,只是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尘埃,如同沉默的墓碑。
这里的辐射读数再次攀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金属**后的腥甜气息,与“哭泣峡谷”的污染不同,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死寂。
他们沿着山脉边缘缓慢行驶,寻找着地图上标注的入口。突然,秦泽猛地踩下刹车。
前方不远处,一辆侧翻的、涂装着“回声”部队徽记的装甲运兵车残骸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车体上有明显的爆炸和能量武器留下的痕迹,周围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干的尸体,穿着“回声”的制式服装。
“看来‘回声’的人,也对我们目的地很感兴趣。”江年眯起眼,精神力如同微风般扫过那片区域,“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起码一个月以上。死因……像是内讧,或者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破坏了精神。”
秦泽下车,走近检查。他在一具尸体旁发现了一个被砸坏的记录仪,尝试读取,只得到一段断续的、充满惊恐杂音的日志片段:
“……第三勘探队……报告……已抵达……‘门’……能量屏障……无法突破……队员……出现幻觉……相互……攻击……撤退……请求撤……”
日志到此中断。
“‘门’?能量屏障?”江年也走了过来,看着那黑色山脉,“看来想进去没那么容易。”
他们继续前行,更加仔细地搜索。终于,在日落时分,于两座如同犬牙交错的黑色山峰之间,发现了一个幽深的、仿佛被巨力劈开的山体裂隙。
裂隙入口处弥漫着一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不断扭曲波动的能量薄膜,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辉光。
秦泽尝试用一块碎石投向那层薄膜,碎石在接触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解,化作一蓬细密的尘埃,消散无踪。
“很强的能量屏障。”秦泽得出结论,“物理和能量攻击似乎都会引发剧烈反应。”
江年靠近一些,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用精神力感知那屏障。
“不仅仅是防御……它还在吸收周围的辐射和散逸能量,维持自身运转。结构非常古老复杂,强行突破,我们可能会和那块石头一个下场。”
他尝试着调整自身精神频率,试图与屏障产生共鸣,寻找漏洞。
然而,那屏障对他的精神力反应极其排斥,甚至传来一股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反冲力,震得他识海一阵刺痛。
“不行,”江年后退一步,脸色难看,“这屏障……它排斥我,或者说,排斥我身上‘种子’的气息!”
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回声”的队伍止步于此,他们似乎也找不到进入的方法。
秦泽的目光再次落回那辆“回声”运兵车的残骸,以及更远处那些如同墓碑般的巨大金属残骸。
他走到运兵车旁,从一具尸体上取下尚未完全损坏的战术目镜,调整着上面的滤光模式,仔细观察那片能量屏障。
在特定波段的扫描下,屏障上显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能量流动轨迹,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某些节点处汇聚、流转。
“看那里。”秦泽指向屏障靠近右侧山壁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能量纹路似乎比其他地方略微稀疏,流动也略显滞涩,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薄弱点”。
“薄弱点?”江年凑过来,“但就算薄弱,强行冲击也可能引发整体崩溃。”
“不需要冲击。”秦泽收回目光,看向江年,“还记得芯片里那个不完整的抑制频率吗?虽然不全,但它本质上是一种与‘种子’能量特性相悖的共振。这个屏障的能量属性,与‘种子’同源,但更加‘有序’和‘封闭’。”
江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你是说,用那个不完整的反向频率,去干扰这个屏障的稳定结构?在不引发全面崩溃的前提下,在‘薄弱点’制造一个短暂的‘通道’?”
“理论可行。”秦泽点头,“但需要极其精确的控制,时机、位置、频率偏差都不能有丝毫错误。而且,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失败的结果,不言而喻。
江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听起来……比炸了‘种子’还刺激。来吧!”
两人再次合作。秦泽负责定位和计算,将全部精神力集中于感知那个“薄弱点”的能量变化规律。
江年则再次调动起那残缺的频率模型,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模拟完整的抑制效果,而是将所有精神集中于构建那股“相悖”的、充满干扰性的振动本质。
过程比在峡谷中更加凶险。那屏障似乎拥有某种基础的“意识”,对这股试图破坏其稳定性的异种能量反应极其敏感,不断传来更强的排斥和反冲。
江年的嘴角再次溢血,身体微微颤抖,但他按在屏障上的手稳如磐石,精神力输出的精度在巨大压力下被逼迫到了极限。
秦泽如同最精密的计时器,捕捉着屏障能量流动的每一个细微周期。“就是现在!”
就在屏障能量流经“薄弱点”,处于新旧交替的那一刹那,江年将构建好的干扰共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注入了那个点!
嗡——!
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那层能量薄膜以注入点为中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颜色变得明灭不定!
薄弱点处的能量结构瞬间变得极不稳定,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扭曲不稳的通道,短暂地出现了!
“走!”秦泽低喝,一把拉住几乎脱力的江年,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在那通道彻底崩溃前,猛地冲了进去!
就在他们身影没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屏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剧烈闪烁了几下,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通道另一端,是一个向下倾斜的、幽深漆黑的岩石隧道,一股更加古老、沉闷、带着浓重尘封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江年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成功后的亢奋潮红:“妈的……进来了……”
秦泽站在他身前,警惕地打量着隧道深处。战术目镜提供的微光视野下,只能看到粗糙的岩壁和向前无尽延伸的黑暗。
“这里就是‘垂暮之城’?”江年缓过气,扶着墙壁站起身,看向黑暗深处,右眼中充满了探索的**。
秦泽没有回答,他的感知延伸到极限,捕捉着从隧道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和一些……难以辨别的窸窣声响。
他抬起手,示意江年保持安静,低声道:
“有东西来了。”
[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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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