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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作者:于成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仓库内弥漫着铁锈和陈年油污的气味,远处哨站的警报声像是被蒙在鼓里,闷闷地传来。秦泽靠坐在冰冷的金属箱旁,江年躺在他身侧,头依旧枕着他的腿, unconscious (无意识)中的身体偶尔会因为噩梦般的惊悸而轻微抽搐。


    秦泽没有动。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仓库为中心,谨慎地向外蔓延,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动静。“回声”的搜索网正在收紧,脚步声、探测器的嗡鸣、以及那种特有的、冰冷的精神扫描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着这片区域。


    他低头,看着江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那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开合,无声地念着什么。秦泽俯下身,靠近去听。


    “……别怕……爸爸……来了……”


    破碎的呓语,带着孩童般的无助,与平日里那个疯狂的“深渊向导”判若两人。


    秦泽沉默地看着,然后伸出手,指腹极其轻微地擦过江年眼尾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湿痕。动作生疏,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研究者的探究意味,但足够轻柔。


    就在这时,江年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骤然停止,随即又转为急促的喘息。他完好的右眼倏地睁开,里面没有刚醒时的迷茫,只有一瞬间野兽般的警惕和混乱,直到焦距凝聚,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秦泽的脸,以及他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指。


    警惕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依赖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复杂神色。他没有立刻推开秦泽,反而像是汲取温暖般,下意识地往秦泽腿根处又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


    “……还活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高烧后的虚弱。


    “暂时。”秦泽收回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错觉。“‘回声’在外面。你昏迷了十七分钟。”


    江年试图撑起身体,却因脱力和无处不在的疼痛倒抽一口冷气,又跌了回去,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低咒一声,放弃了挣扎,仰头看着秦泽线条冷硬的下颌。


    “那一下……够狠。”他指的是秦泽刺向“种子”节点的最后一击,语气里却没有责怪,反而带着点奇异的赞赏,“它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彼此彼此。”秦泽淡淡道,目光扫过他被反噬震伤的内腑,“你的‘逆转’也很精彩。”


    江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秦泽抬手,按在他颈侧的一个穴位上,一股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精神力缓缓输入,帮他平复翻腾的气血。


    江年身体微微一颤,闭上了眼,任由那股带着秦泽特有“寂静”的气息在体内流转,梳理着他混乱的力量。这是一种极其私密的接触,比□□的触碰更甚。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内伤所致,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在用活人当饵,扩大搜索范围。”江年闭着眼,突然低声说,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我能‘听’到……那些被驱赶的幸存者的恐惧。”


    秦泽的精神探测也确认了这一点。“回声”不再仅仅依靠仪器,他们开始粗暴地驱赶中层区域的幸存者,制造混乱,试图逼出隐藏者。


    仓库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越来越近。


    “在这里面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冰冷的命令声传来。


    秦泽眼神一凛。这个仓库并不安全,很快就会被发现。


    他低头看向江年。江年也正看着他,右眼中没有了平时的疯狂戏谑,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认命的决绝。


    “你自己走,”江年声音很轻,“带上我,我们都得死。”


    秦泽没有回答。他快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仓库角落一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废弃机械和几个看起来还算坚固的空置金属箱上。


    外面的搜查者已经开始撞击隔壁仓库的门。


    没有时间犹豫。


    秦泽猛地将江年打横抱起!动作突兀却稳当。


    江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手下意识揽住了秦泽的脖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别出声。”秦泽低声命令,抱着他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那堆废弃机械后方,掀开油布一角,将江年小心地塞进一个空金属箱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空间刚好够容纳一人蜷缩。


    紧接着,他自己也挤了进去,重新拉好油布,将两人的身影彻底掩盖在黑暗与浓重的机油味中。


    空间瞬间变得极度拥挤。秦泽几乎是完全覆在江年身上,为了节省空间,他的一条腿不得不挤入江年双腿之间,胸膛紧贴着对方的脊背,下巴抵在江年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轮廓、温度和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江年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向后微微靠了靠,将更多重量交付给身后坚实的怀抱。他偏过头,温热的呼吸拂过秦泽的耳廓。


    “……这算不算……趁人之危?”他用气声问,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调侃,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秦泽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部。仓库大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充斥空间。


    手电筒的光柱透过油布的缝隙,在他们头顶扫过。


    秦泽能感觉到,江年的心跳在与他的后背相贴的位置,急促地敲击着。他自己的心跳却平稳如常,只是精神壁垒收缩到了极致,将两人的气息和生命体征完美隐藏。


    一个搜查者的脚步声停在油布外,似乎有些犹豫。


    黑暗中,江年突然极轻地动了一下,他的手向后摸索,碰到了秦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然后,冰凉的指尖轻轻勾住了秦泽的手指,带着一丝微弱的、寻求安抚的颤抖。


    秦泽沉默着,收拢手指,将那只冰冷的手握在掌心,用自己干燥温暖的体温包裹住它。


    外面的搜查者最终没有掀开油布,脚步声渐渐远去。


    仓库内重归寂静,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


    危险暂退,但紧密相贴的身体带来的存在感却愈发鲜明。江年身上伤药、血污和那股特有的、带着疯狂气息的精神味道混合在一起,萦绕在秦泽的鼻尖。


    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移动分毫。


    江年也安静下来,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向后依靠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在绝对的危险与寂静中,某种未曾言明的默契,悄然生根。


    油布之外,搜查者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逐渐远去,最终被仓库大门重新合拢的闷响隔绝。


    压迫感的来源消失了,但油布之下,那片由两个男人身体撑起的狭小空间里,另一种无声的张力却开始悄然弥漫。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秦泽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躯体的每一寸线条,江年略显单薄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破烂的实验服,甚至能数清对方肋骨的轮廓。之前被忽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此刻正不容置疑地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伤者特有的偏高热度,熨帖着秦泽微凉的皮肤。


    江年的呼吸似乎放缓了,但更深沉,每一次吸气都带动着后背与秦泽胸口的轻微摩擦。他没有动,也没有再出声调侃,仿佛沉浸在这种被迫的、却又异常紧密的依存状态里。只有那只被秦泽握在掌心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某种脆弱生物试探性的触碰。


    秦泽也没有动。他的呼吸平稳,心跳节奏依旧控制在冷静的范围内,但精神壁垒内部,却并非全然的静止。江年身上那股混乱、破碎,却又带着奇异生命力的精神余韵,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墨滴,正不受控制地在他绝对理性的领域内,晕开一丝丝难以捉摸的涟漪。


    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江年后颈汗湿的发根,那里传来的气息复杂——铁锈味、血腥气、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以及更深层、属于江年本身的、如同风暴过境后荒原般的独特味道。


    【外部威胁等级降低至3级。检测到江年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精神图景仍处于高度碎片化状态。】K-73的汇报在脑海中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


    秦泽“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目光却落在自己依旧握着江年手指的手上。他的手比江年的大一圈,完全包裹住了对方冰凉的手指,有一种奇异的掌控感,仿佛握住了一捧随时可能从指缝溜走的、危险的流沙。


    他应该松开了。危机暂时解除,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不再必要。


    但就在他手指微动,准备抽离的瞬间——


    江年突然极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是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又像是无意识流露出的、对那点温暖和稳固的贪恋。


    这细微的反应,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秦泽高度敏锐的感知神经。


    他停顿了一下。


    最终,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下巴更沉地搁在江年的颈窝,闭上了眼睛。不是休息,而是更专注地调动起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梳理江年那破碎不堪的精神图景边缘。


    这不是安抚,更像是一种……修复和加固。用他自身稳定到近乎冷酷的精神结构,为那片狂乱的废墟提供临时的支撑框架。


    江年的身体在他怀里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喟叹。他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秦泽的怀抱,仿佛那里是狂风暴雨中唯一可靠的避风港。


    油布之内,重归寂静。


    只有彼此交融的体温,平稳(或假装平稳)的呼吸,以及在那看不见的精神层面,正在发生的、缓慢而坚定的渗透与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更漫长。仓库外,哨站的日常噪音隐约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


    秦泽突然睁开了眼睛,低声道:“能动吗?”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和压低的缘故,带着一丝微哑,擦过江年的耳廓。


    江年似乎从某种半昏睡的状态中惊醒,含糊地应了一声:“……死不了。”


    “回声不会放弃。这里不能久留。”秦泽说着,终于松开了握着江年的手,也移开了搁在他颈间的下巴。温暖的触感骤然离去,带来一阵微凉的空气。


    他率先动作利落地从金属箱后的狭小空间里退了出来,重新站在了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物,神情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刚才那段紧密的插曲从未发生。


    江年慢了一拍,才有些吃力地从角落里挪出来。他靠在冰冷的金属箱上,微微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右眼看向秦泽时,里面却没了之前的戏谑或绝望,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复杂的专注。


    他抬起刚才被秦泽握过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触感,然后抬眼,望向秦泽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下一个‘安全屋’在哪,我的锚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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