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脸上那抹酣畅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悸的锐利。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死死盯住那个闪烁的警告信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对……”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它不该现在醒来……能量级数不对,这波动……”
他飞快地调出另一组晦涩的数据流,屏幕幽光映得他脸色惨白,那只完好的右眼里,疯狂与理智正在激烈搏杀。“有人在喂它……用高纯度的精神粒子!是‘回声’!他们不是在强攻,他们是在‘献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型心脏搏动般的震动。培育室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控制台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
【警告:检测到地底深处高能反应急剧攀升!结构完整性正在下降!】K-73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秦泽稳住身形,目光扫过因能量过载而火花四溅的控制台,又落回江年身上。这个刚刚还展现出惊人掌控力的疯子,此刻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仿佛与地底那东西同频的共鸣,或者说……排斥。
“它能影响你。”秦泽陈述事实,语气不带疑问。他清晰地感知到,江年周身那原本被暂时驯服的精神力,正再次变得躁动不安,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
江年猛地抬头,右眼血红,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我是它最失败的‘作品’,也是它最熟悉的‘食物’……我们彼此‘憎恨’又‘渴望’。”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必须阻止他们……不能让它完全苏醒……”
他一把抓住秦泽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灼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帮我!像刚才那样!你的‘寂静’……能屏蔽它对我的呼唤!我需要靠近核心,切断他们的‘献祭’管道!”
这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求助,带着野兽般的 desperation(绝望)。
秦泽垂眸看了一眼抓住自己小臂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没有推开。他能感觉到江年精神图景里翻涌的混沌,以及那混沌之下,一丝始终未变的、寻找女儿的执念。这执念,此刻成了风暴中唯一的航标。
“路线。”秦泽言简意赅,反手扣住江年的手腕,一股稳定而冰冷的精神力如同细流,缓缓渡了过去,并非安抚,而是强行构筑起一层临时的隔绝屏障。
江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更紧地回握住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空着的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调出一条蜿蜒向下、标红的紧急维修通道。
“这里……直通培育室底部的能量循环系统入口。但那里是‘种子’根系最密集的区域,精神污染浓度……”他顿了顿,看向秦泽,眼神复杂,“你的屏障,撑不了太久。”
秦泽已经拉着他向培育室后方一个隐蔽的泄压阀门走去。“足够了。”
阀门打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粗粝管道的狭窄通道,一股带着浓重腥甜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仿佛某种活物的吐息。
秦泽率先踏入,没有丝毫犹豫。江年紧随其后,在进入黑暗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那三名“回声”队员依旧在精神风暴的余波中挣扎,但更远处,又有新的红点正在集结。
通道向下倾斜,坡度很陡。四周的管壁从冰冷的金属逐渐变成了一种温热的、带着微弱搏动的、类似生物组织的结构,表面布满粘稠的、散发着幽光的液体。低语声开始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不再是江年那种带有明确意念的共振,而是更原始、更混乱的嘶鸣与诱惑,试图钻入每一个思维缝隙。
秦泽的精神壁垒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将绝大多数污染隔绝在外,但持续的消耗让他眉心微微蹙起。跟在他身后的江年状态更糟,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握着秦泽手腕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依靠着那点来自秦泽的“寂静”苦苦支撑。
“左转……第三个岔口……”江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喘息。
秦泽依言转向,同时敏锐地察觉到通道深处传来规律的、如同祭祀鼓点般的能量波动,以及隐约的人声吟诵。
“到了。”江年猛地停下,指向通道尽头一片豁然开朗的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腔室般的洞窟。洞窟中央,一团难以名状的、由无数蠕动根须和闪烁能量构成的庞大物质悬浮在半空,那就是“世界之种”的本体。而在它下方,五名身着“回声”高级制服的成员围成一个圆圈,双手高举,他们头顶悬浮着一个昏迷的、穿着破烂防护服的幸存者,精纯的精神力量正从那幸存者七窍中被强行抽出,汇入上方的“种子”。
“种子”在贪婪地吞噬,每一次搏动都变得更加有力,散发出的精神污染也愈发浓重。
江年看到那被当做祭品的幸存者,瞳孔骤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去。
秦泽却猛地将他拽回,用力按在灼热的管壁上。“冷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江年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耳廓,“你的状态,出去就是送死,还会成为它的养料。”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腔室,迅速分析:“优先切断能量输送。那个主持仪式的‘指挥者’,是他的精神场在维持管道。”
江年剧烈地喘息着,右眼死死盯着那个被抽取精神的幸存者,又看向悬浮的“种子”,最终,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秦泽,里面是疯狂的恳求与最后的信任。
“……帮我争取三秒。”他哑声说,“我能……逆转管道!”
秦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按住他的手,转而将腰间那枚取自锈蚀机甲残片、一直未曾使用的锋利金属片扣在指间。
“可以。”
话音未落,秦泽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无声滑出通道,他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将自身的精神力压缩成一道极细的、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那名主持仪式的“回声”指挥者!
并非攻击,而是干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指挥者的吟诵骤然一顿,笼罩着祭品的精神力场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就在这一刹那!
通道内的江年,完好的右眼瞬间被幽蓝的光芒充斥!他双手猛地向前虚握,仿佛抓住了两条无形的缰绳,全身的力量,连同与“种子”那纠缠不清的联系,以及从秦泽那里借来的“寂静”锚点,尽数爆发!
“给我——回来!!”
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
那连接着祭品与“种子”的能量管道,肉眼可见地剧烈扭曲、颤抖,然后,如同被一股巨力强行扭转,奔腾的能量流竟真的发生了偏转,不再是注入,而是开始从那庞大的“种子”本体中,被反向抽取出一小部分!
“种子”发出了无声的尖啸,整个腔室剧烈震动!
主持仪式的指挥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惊骇地看向通道方向。
而秦泽,在江年出手的瞬间,指间的金属片已化作一道寒光,目标并非任何敌人,而是刺向了悬浮于半空的“种子”下方,那无数蠕动根须中,一个不起眼的、搏动最为剧烈的节点!
他不是要摧毁它,而是要……刺痛它!为江年那惊世骇俗的“逆转”,再添上一把火!
混乱,在瞬间被引爆。
金属片带着秦泽全部的精神力聚焦,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入那个搏动的节点!
没有物理的撞击声,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尖锐的哀鸣在腔室内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那悬浮的“种子”猛地收缩,又剧烈膨胀,无数蠕动的根须疯狂抽打空气,被江年强行逆转的能量流瞬间失控,如同炸裂的高压水管,狂暴的能量乱流向四周迸射!
“呃啊——!”
主持仪式的“回声”指挥者首当其冲,被一股反噬的能量洪流正面击中,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生物质壁壁上,没了声息。其余几名“回声”成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冲得东倒西歪,阵型大乱。
被当做祭品的幸存者从半空坠落,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通道口,江年在那声灵魂哀鸣响起的瞬间,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踉跄,虚脱般地靠在灼热的管壁上,脸色惨白如纸,右眼中的蓝光急速黯淡下去。强行逆转与“种子”深层连接的能量管道,又承受了其受创时的精神反冲,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量。
但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却死死盯着腔室内那团因痛苦和愤怒而剧烈扭曲的“种子”,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混合着痛楚与快意的、近乎狰狞的笑。
秦泽在一击得手后,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如电,避开几道胡乱抽打的能量触须,瞬间退回通道,一把捞起几乎站立不稳的江年。
“走!”
他声音短促,不容置疑。身后的腔室已然彻底失控,“种子”的咆哮与能量乱流充斥每一寸空间,整个地下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幸存的“回声”队员自顾不暇,根本无力阻拦。
江年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秦泽身上,呼吸微弱,意识似乎都在涣散的边缘,只是本能地跟着秦泽的脚步在狭窄、颠簸的通道中踉跄前行。低语和嘶鸣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但比之前更加狂乱,失去了明确的指向。
秦泽半扶半抱着他,沿着来路急速返回。精神壁垒全开,抵御着身后追来的、逐渐增强的能量余波及精神污染。他能感觉到江年的身体在微微抽搐,体温高得吓人,精神图景更是碎得像一捧沙,仅凭一丝执念和与秦泽手腕接触处传来的、微弱的“寂静”维系着没有彻底崩散。
“撑住。”秦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扣在江年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些许,一股更稳定的精神力持续渡了过去,不再是隔绝,而是更近乎一种……支撑性的连接。
江年模糊地“嗯”了一声,脑袋无力地靠在秦泽肩颈处,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他们冲回旧培育室时,这里也已是一片狼藉,控制台冒着黑烟,大部分屏幕都已熄灭,只有少数几个还在顽强闪烁着错误代码。结构震动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顶部的裂缝在不断扩大。
【结构崩塌加速!检测到多处支撑点应力过载!建议立即撤离至上层!】K-73的警报声与现实的危机感重叠。
秦泽没有丝毫犹豫,拖着江年冲向之前计划好的备用逃生路线——一条通往哨站中层废弃仓库的垂直维护通道。
将软梯固定在入口,秦泽率先下去一段,然后向上伸出手:“下来!”
江年趴在入口边缘,低头看着他,惨白的脸上,那只右眼努力聚焦,似乎想扯出个惯有的、疯狂的笑容,却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他松开扒着边缘的手,任由自己向下坠去。
秦泽稳稳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撞在冰冷的通道壁上。江年闷哼一声,彻底失去了意识,头软软地垂在秦泽胸前。
崩塌的巨响从上方向下蔓延,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秦泽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彻底失去意识、呼吸微弱的江年,那双总是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他脸上和脖颈上的伤痕在通道内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没有更多时间审视。秦泽收紧手臂,将人更稳固地固定在身侧,深吸一口气,沿着冰冷的软梯,快速向上攀爬。
身后的黑暗深处,传来结构彻底垮塌的、沉闷的轰响。整个地下空间,正在他们脚下沉沦。
而他们刚刚暂时阻止了“种子”的完全苏醒,却也彻底惊动了“回声”,与那个古老而危险的存在,结下了更深的“缘分”。
攀爬的过程机械而漫长。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以及上方隐约透下的、属于哨站中层的、相对“正常”的空气味道。
当秦泽终于带着昏迷的江年,从一个废弃通风口钻出,回到相对安全的中层仓库阴影里时,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回声”的大部队,显然已经被惊动了。
秦泽将江年小心地放在一堆废弃布料上,自己靠在墙边,平复着呼吸和体内激荡的能量。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江年抓出的青紫指痕,又看向那个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依旧紧锁、仿佛承担着无尽痛苦的疯子。
他伸出手,用指尖拂开黏在江年额前、被汗水和血污浸湿的头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所有物的专注。
“游戏,”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江年苍白而安静的睡脸上,“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