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臻塔仿佛一夜之间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齐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课间时,那些曾经还会对他投来好奇或同情目光的同学,现在都刻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他是某种传染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排斥感,比江烁直接的霸凌更让人窒息。他知道,这是王静仪副校长那次“喝茶”后,无声蔓延的威慑力。
更让他不安的是沈墨的沉默。自从那条“暂停行动”的信息后,沈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有偶然的走廊相遇,不再有图书馆的“偶遇”指点,甚至连那个加密通讯器也再未亮起。齐朔几次想主动联系,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最终颓然放下。他害怕自己鲁莽的行动会再次给沈墨带来麻烦,也害怕那条冰冷的沉默,是对他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最终评估。
他只能将自己埋进书本和沈墨留下的那些艰深资料里,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伤口,并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更加执着地调查着母亲的一切。他在网上搜索一切与“林晚辞”、“沈家”、“坠楼”相关的陈年新闻,但信息都被处理得极其干净,只剩下官方冰冷的“意外”定论。
这天午休,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初中部附近。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离那个可能与母亲死亡真相相关的“漩涡”更近一点。在连接初高中部的连廊上,他看到了江熠。
少年独自一人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中庭的花园,眼神有些放空,原本灵动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齐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齐朔学长。”
“江熠。”齐朔走过去,与他并肩靠在栏杆上,“你……还好吗?”
江熠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哥哥他……最近压力很大。家里好像出了些问题,父亲对他很不满。”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觉得,只有进入‘启明班’,得到校长的重视,才能挽救家族,才能……证明自己不输给沈墨学长。”
齐朔心中了然。这就是江烁那番宣言背后的驱动力——家族的责任和扭曲的好胜心。
“那你呢?”齐朔看着他,“你真的想去吗?”
江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良久才轻声说:“哥哥希望我去。他说,那里是通往顶尖的唯一捷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而且,王校长也找我谈过话,她说我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她说,那里能让我‘看见更真实的世界’。”
更真实的世界?齐朔想起沈墨“被圈养”的评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江熠,”齐朔斟酌着词句,试图传递一些警告,却又不能说得太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可能就……回不了头了。或许,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江熠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但很快又被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取代。“有时候,没得选的,学长。”他笑了笑,那笑容脆弱得让人心疼,“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实验。”
看着江熠匆匆离去的单薄背影,齐朔感到一阵无力。他仿佛看到一只美丽的飞蛾,正懵懂地飞向那片被精心伪装的火焰。
“他状态不对。”
周烬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响起,吓了齐朔一跳。他不知何时也上来了,手里拿着两罐果汁,递了一罐给齐朔。
齐朔接过果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江熠。”周烬靠在栏杆上,灌了一口果汁,目光追随着楼下那个远去的身影,“他的‘颜色’变了。”
“颜色?”
“嗯。”周烬晃了晃易拉罐,“每个人在我眼里都有不同的‘颜色’,像和弦,组成独特的频率。江熠以前的颜色很干净,是明亮的钴蓝里带着智慧的金色光点。但现在……”他皱了皱眉,“蓝色在变暗,金色被一种……灰蒙蒙的雾霭覆盖了。他在被‘标准化’。”
齐朔震惊于周烬这奇特的感知,更震惊于他的话与沈墨的推断不谋而合。
“你们在调查的事,很危险。”周烬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齐朔,“沈墨现在自身难保。校长请他‘喝茶’不是一次了,他父亲那边压力也很大。”
齐朔的心揪紧了:“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周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那家伙是打不垮的。但他需要时间周旋。你最好安分点,别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他顿了顿,补充道,“小曦很担心你,但他身体最近又不舒服,我不希望他再为别的事费神。”
这是警告,也是变相的解释和保护。齐朔明白了,周烬知道很多,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划下一条安全线。
“我知道了。”齐朔低声说,“谢谢。”
周烬没再说什么,将空易拉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转身离开了天台。
与此同时,在校长办公室隔壁的会客室里,沈墨正与王静仪副校长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沈墨同学,你是我们圣臻塔的骄傲,令尊也一直期望你能继承家业,带领沈家走向新的高度。”王静仪笑容慈祥,将一杯红茶推到他面前,“有些无谓的……好奇心,可能会分散你的精力,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你说呢?”
沈墨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平静无波:“王校长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王静仪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比如,一些不属于学生应该接触的数据流,或者……一些不太合适的交际圈。”她意有所指,“我们都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谢谢校长提醒。”沈墨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我会注意甄别。至于数据,那只是我个人在神经科学领域的一些兴趣探索,如果触及了学校的某些敏感设置,我很抱歉。”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定义为“个人兴趣”和“无心之失”。
王静仪凝视他片刻,终于图穷匕见,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墨同学,圣臻塔是一座精密运转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有其固定的位置。试图脱离轨道或者窥探核心的齿轮,最终只会被替换掉。”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界限,不容逾越。”
沈墨抬起眼,与她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微微欠身,“如果校长没有其他指示,我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背脊挺直。在他踏出门口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会客室内侧一扇隐蔽的门微微开合,门缝后,似乎有一双冷静到近乎非人的眼睛,曾短暂地注视过他。
是校长陆清寰。
沈墨面不改色地走出行政楼,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他抬起手腕,看着那个沉寂的通讯器,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任何按键。
他不能把齐朔卷进更深的漩涡。至少在摸清校长下一步的动向前,不能。
而在高中部的教学楼里,齐朔正走过公告栏。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张“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那是一个笑容自信、眼神锐利的短发女生,下面写着她的名字和简介:“高中部二年级,苏予知,荣获全国信息学奥赛金牌,已被多家顶尖学府预录取。”
照片上的女生,让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无关的名字,将在不久的将来,以最惨烈的方式,成为撕裂圣臻塔黑暗夜幕的第一道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