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臻塔:神明垂怜》 第1章 第一章:孤身入塔 我曾以为,沈墨是神明垂怜。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神明的救赎,代价是命。 烟花在夜空盛放的刹那,他用冰冷的唇吻去我眼角的泪。那曾是我贫瘠人生中唯一的、触手可及的永恒。 而此刻,他倒在公园的长椅上,血浸透了那份能证明一切清白的证据。我看着失控的江烁手持利刃,眼神空洞如被操纵的木偶,耳边回荡着校长陆清寰那温和却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 “看,你的神明,也是你的杀母仇人。” 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闹钟“叮铃”的嘶鸣,将齐朔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拽醒。 他关掉开关,房间里重归死寂,只有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和往常一样,空无一人。冰冷的家具沉默地矗立着,冰冷的餐桌上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是他父亲留下的、一天的生活费,像一道无形的嘲弄。 “爸爸又去打麻将了……”齐朔无声地叹了口气,喉头滚动,咽下那点习以为常的苦涩,“明明今天是我去圣臻塔报道的日子。这份悲哀,也是我的罪孽吗?”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默默洗漱后,他跪在墙角那座落满灰尘的耶稣受难像前,双手合十,声音低哑得像即将断裂的琴弦。 “主,请你宽恕我的罪孽。” 这是他每日祷告固定不变的开端。十年如一日。 母亲的命,换来了他踏入那座象牙塔的资格。十年前,她在声名显赫的沈家做工时,从擦洗的窗台坠落,当场殒命。沈家为了息事宁人,赔了一大笔钱,和这个无数权贵踏破门槛也求不来的入学机会。 “都是你的错!”父亲醉醺醺的诅咒如同无法驱散的梦魇,缠绕了他整个少年时代,“要不是你那天发烧,催着她回家,她怎么会心急,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愧疚是埋在他心口的一根毒刺,日久年深,早已与血肉神经长在一处,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细密绵长的痛。他无力挣脱,只能转向宗教,从母亲留下的那些旧书里,寻找与上帝那虚无缥缈的对话,祈求一份或许永远也不会降临的宽恕。 骑上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远处,恢弘的圣臻塔学院如同海市蜃楼般渐渐清晰。最先看到的,永远是那座高耸入云、沉默俯瞰众生的圣臻钟楼,顶端的绯红水晶即便在白日也流转着诡异的光泽。钟楼之下,数十座巴洛克式建筑屹立于成片墨绿的柏树林之中,华丽繁复的穹顶与浮雕在秋日阳光下闪着冷硬而遥远的光。 这所全国知名的私立学府,以其点石成金般的“奇迹”升学率闻名遐迩。据说,只要进入它的“启明班”,知识便会如百川归海般自动涌入脑海。这里是通往世界顶尖学府的半张通行证,是权力与金钱铸就的、令人窒息的完美牢笼。 齐朔用力蹬着车,仿佛想靠体力驱散心头的阴霾。骑到气派的雕花铁艺校门口,他感到一阵眩晕。校园大得超乎想象,他笨拙地跟着手环上的导航,穿过秋季略显萧瑟却依旧被精心打理的花园,路过被洁白波浪形墙壁包裹、由华丽石柱支撑的光荣榜,足足走了近二十分钟,腿脚都有些发酸,才终于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 “嗨,我叫夏曦,你叫什么呀?” 刚忐忑地走到门口,一个清亮热情的嗓音便撞了过来。那是一个比齐朔稍矮些的男孩,眉眼弯弯,笑容像淬了阳光,白皙皮肤衬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让人不自觉就卸下心防。 齐朔像是被这过分的明朗烫到,无措地抿了抿唇,视线微微下垂。他很少应对这样直接的友善。“你,你好。可以问一下我的座位在哪里吗?” 夏曦浑不在意他的拘谨,笑着指向班级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你的位置就在那里哦!视野超好的!” 齐朔低声道谢,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过去坐下,将单薄的书包塞进抽屉。教室里热闹非凡,同学们似乎早已相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喧嚣。唯有他,像一颗被遗忘的棋子,沉默地固守在自己的格子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然而,所有的喧哗,在一个身影踏入教室的瞬间,如同被按下静音键,戛然而止。 走进来的少年身量很高,接近一米八五,熨帖的校服勾勒出平直的肩线和劲瘦的腰身。他眉色深浓,眼窝深邃,其下是一双如同蕴藏着万千星河却又冷冽如亘古冰泉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与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为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增添了一丝混血般的俊美与超越年龄的锐利。 一部分人因他极具冲击力的容貌而放轻了呼吸,另一部分人,则是因为他身后所代表的那个名字。 夏曦率先笑着挥了挥手,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沈墨,你终于来啦?” “沈墨?那个沈家的继承人?”窸窣的议论声如水波般在教室里漾开。 沈家,本地的第一豪门,也是他母亲殒命的地方。 齐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道引人注目的身影望去。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就在那一瞬间,沈墨的目光也恰好越过众人,扫过这个被阳光笼罩的角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齐朔呼吸一滞。他确实被那张近乎神迹的容颜惊艳了一瞬,但更强烈的,是翻涌而上的、关于母亲死亡谜团的痛苦与困惑。他想知道更多,父亲对此讳莫如深,警方公布的信息也少得可怜。母亲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他拼命想抓住任何一点关于她的碎片,哪怕这碎片可能割伤自己。 沈墨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率先移开了目光,那眼神淡漠得如同拂过雪原的风。齐朔慌忙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也因此彻底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常明亮而复杂的光彩。沈墨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用那把如同被天使亲吻过、清朗悦耳又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的嗓音,淡淡回应夏曦:“来了。” 那声音,与他的人一样,带着神明般不容亵渎的距离感。 齐朔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他暗暗下定决心:放学后,一定要找机会问问他。关于母亲,关于十年前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下午…… 班主任王胜美老师的到来,彻底终结了教室里的骚动与探究的目光。这位四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教师气质不怒自威,她站上讲台的那一刻,空气都仿佛被抽紧,变得稀薄起来。 在老师开始安排同学们去图书室领取属于自己新书时,齐朔还在兀自出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反应过来,大部队已经浩浩荡荡走出了教室。他急忙追出去,朝着那个显眼又孤高的背影,鼓起勇气喊道:“沈墨同学,等等我!” 然而,沈墨和众人走得极快,转角便不见了踪影,那声呼唤消散在空旷的走廊里,无人回应。 齐朔只好放慢脚步,独自在这座由洁白墙壁、尖耸拱顶和无尽回廊构成的迷宫里,寻找着图书室的方位。“枫糖叶学院真不愧是最好的私立学校啊,连个图书室都这么难找。”他喃喃自语,像一只误入巨人国度的幼鹿,在白与灰的几何迷宫中迷失了方向。 就在一个僻静的、爬满常春藤的转角,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夏曦,那个几分钟前还阳光开朗的新同学,正与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紧紧拥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那个男生一只手撑着墙壁,将夏曦圈在怀中,姿态充满了占有欲。 齐朔猛地捂住嘴,惊得后退了一步,脚下却不慎踩中一根掉落在地的枯枝。 “嘎吱——”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惊动了那对拥吻的恋人。那个陌生的男生瞬间松开手,羞红了脸,像受惊的兔子般甚至没看清来人,就捂着脸跑得无影无踪。而夏曦,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又漾开了那个毫无阴霾的、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他看向目瞪口呆的齐朔,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们……这,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会说出去的!”齐朔脸颊烧得滚烫,说话都因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眼神四处乱飘,不敢与夏曦对视。 夏曦不紧不慢地走近,带着一丝清浅的、好闻的气息。他将修长的食指抵在饱满的唇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嘘,这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他的眼神明亮而直接,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齐朔看着骤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脸,只觉得呼吸困难,下意识地把头扭开,耳根都红透了。“好,好的……我保证……” “哈哈,你真可爱。”夏曦被他这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模样逗笑,笑声清朗。他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揽过齐朔略显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没事的,现在很多人都这样,习惯了就好。对了,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迷路了?” “我……我想去图书室搬书……”齐朔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一个度,身体还有些僵硬。 “图书室?我熟啊!我带你去!”夏曦热情地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别这么拘谨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齐朔极度不适应这种过分的熟稔,整个人不住地发抖,手也下意识地微微用力,想挣脱,却被夏曦更紧地、不容拒绝地握住。那力道温和却坚定,他最终放弃了抵抗,只能被动地被拉着向前走,像个被牵着线的木偶。 一路上,夏曦都在语调轻快地与他搭话,试图打消他的顾虑,言语间透露出他与那个男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最后,话题一转,夏曦笑眯眯地、带着点促狭地问:“还有啊,今天放学后我办了个小聚会,你来玩吧?沈墨也会参加哦。我看你盯着他看了好久,还叫了他,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他边说边促狭地抛来个暧昧的媚眼。 “诶?!!”齐朔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手忙脚乱地摆着手,舌头都打了结,“不、不是的!你别乱说!我、我只是……” 夏曦又被他的剧烈反应逗得哈哈大笑,眼角都沁出了泪花:“你可太有意思了。来吧,我请客,就当是你替我保守秘密的回报了,怎么样?” 齐朔犹豫了一下,心脏因为那个名字而微微加速。聚会,沈墨也会在……这或许是个避开人群、询问母亲往事的绝佳机会。虽然忐忑,但内心深处那股渴望真相的冲动,最终压倒了社恐的怯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 “好。” 新人,新文求关注求看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孤身入塔 第2章 第二章:微光与高墙 沈墨反手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纯黑的手机屏幕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瞬间吞噬了所有光亮,如同他眼底刚刚泛起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被绝对理性的夜幕彻底覆盖。 齐朔。 这个名字,连同那双混杂着怯懦、执拗与不易察觉的坚韧的眼睛,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错误代码,强行嵌入了沈墨运行有序、逻辑严密的世界体系。他习惯于将一切变量量化、分析、控制——从知识的汲取到情绪的波动,再到这座由他父亲缔造、看似光辉实则布满污秽阴影的学院帝国。观察齐朔,只是一个必要的系统诊断程序,旨在评估这个意外出现的变量是否携带病毒,是否会对他赖以生存的、以绝对理智构筑的防御工事构成威胁。 他走到学生会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暮色四合,圣臻塔学院的同心圆结构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规整而诡异。核心区的钟楼如同沉默的巨人,顶端的绯红水晶开始散发出幽幽微光,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监视众生的眼睛。他不需要“启明班”那种被赐予的、如同精密编程般的“天才”荣光。他憎恶任何形式的拔苗助长,那与他追求的、基于绝对努力和纯粹逻辑的“强大”背道而驰。只有依靠自身意志构建起的、密不透风的认知堡垒,才能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而齐朔,是这个堡垒外墙下,一株意外萌发的、带着毒刺的藤蔓。一株……因为他内心深处某个无法磨灭的污点而无法彻底铲除,又因潜意识的恐惧而不敢让其靠得太近的植物。 观察他,仅仅是为了确定这株藤蔓的蔓延方向,以便在必要时,将其连根拔起。 沈墨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清水,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他做出了判断。 当齐朔循着夏曦发来的定位,气喘吁吁地找到那间位于学院西区、由废弃音乐教室改造的“憩园”活动室时,里面已经传来了阵阵模糊的欢声笑语和舒缓的民谣吉他声。与他潜意识里想象的、属于特权阶级的奢华喧闹完全不同,这里透出的是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漆成暖黄色的、上面还用白色颜料画着可爱云朵的木门。 霎时间,温暖的光晕和带着食物甜香的空气将他包裹。室内空间开阔,原本摆放钢琴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铺着民族风地毯的小小舞台,一个学生正抱着吉他轻声弹唱。几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布艺沙发和懒人豆袋随意地围成几个圈,墙上挂着学生们自己创作的抽象画,几串暖黄色的星星灯缠绕在裸露的砖墙和绿植上,勾勒出柔和的光影边界。空气中弥漫着刚烤好的黄油饼干和热可可的浓郁香气,与窗外圣臻塔学院那冷硬、哥特式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夏曦像一只感知到阳光的、活力四射的雀鸟,立刻从人群中发现了僵在门口、仿佛误入异次元的齐朔。他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齐朔!你真的来啦!太好了!”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直接拉住了齐朔冰凉的手腕,将他轻轻带进这片他感到陌生又惶恐的温暖之中,“别傻站着呀,快进来!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来放松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齐朔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手腕处传来的、属于夏曦的温热体温让他有些不自在。他像一块被强行投入温水里的冰,努力想要融化,却只感到四周无形的压力。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回应的、僵硬的微笑,目光却像受惊的雷达,快速而隐蔽地扫视着整个空间,迫切地搜寻着那个能让他此行的目的变得合理的身影。 他没有找到沈墨。那个仿佛与这种温馨氛围绝缘的人,并不在这一楼的喧嚣与暖光里。 在活动室挑高设计的二楼,一个相对独立的loft空间。这里灯光昏暗许多,只有几盏嵌入墙体的壁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沈墨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冰水,修长的身影倚靠在金属栏杆旁,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观众。从这个绝佳的角度俯瞰下去,一楼客厅的一切尽收眼底,欢声笑语被距离过滤,变得模糊,像一个与他无关的、热闹的默剧舞台。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谈笑风生、举止得体的年轻面孔,越过弹吉他的歌手,精准地、稳定地锁定在了那个蜷缩在角落单人沙发里,努力减小自身存在感的齐朔身上。 像一只被意外抛入明亮巢穴的穴居生物,暴露在光线下无所适从,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惶恐与不安,却又强撑着不肯彻底逃离。沈墨淡漠地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心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冷静的参数记录:社交回避行为显著,环境适应性差,应激反应明显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钝器划破丝绸般不和谐的声音,精准地刺入了齐朔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哟嗬?我看看这是谁?”江烁端着一杯颜色鲜艳的饮料,晃到了齐朔面前,他刻意拔高的音调立刻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齐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这不是我们班那位……身份特殊的‘特招生’吗?怎么,夏曦人心善,见不得流浪猫狗,连你这种……”他故意顿了顿,上下扫视着齐朔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帆布鞋,“嗯,也大发善心请来了?” 齐朔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瞬间褪尽。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压制住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和颤抖。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仿佛那里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入学第一天的场景—— 他怀着卑微的敬畏和一丝融入新环境的渴望,看到被众人簇拥、笑容爽朗的江烁,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想打招呼:“江、江烁同学,你好,我……” 那时江烁是怎么做的?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转换成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他用一种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的音量,对身旁的同伴“低声”说:“离他远点,佣人的儿子,身上指不定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晦气。”说完,他便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甚至没看清齐朔伸到一半、僵在半空的手,转身就换上一张灿烂得过分的笑脸,朝着刚刚走进教室、神情冷漠的沈墨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沈墨!这边!” 而当时的沈墨,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任何人,包括谄媚的江烁,也包括僵在原地的、无地自容的齐朔。 那一刻,齐朔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在这所光鲜学院食物链底端的位置。他用母亲的命换来的,不是平等和尊重,而是烙印在身、无法洗刷的“原罪”标签。 “江烁!”夏曦清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响起,他端着一盘刚出炉、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饼干,几步就插入了江烁和齐朔之间,用自己单薄却坚定的身体挡在了齐朔前面,像一只护崽的母鸡,“齐朔是我亲自邀请来的朋友!请你立刻为你的无礼道歉!”他仰着头,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眼神里的认真和怒气却不容忽视。 “哎呀,开个玩笑嘛,夏曦,那么认真干嘛?”江烁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试图伸手去揽夏曦的肩膀,企图用亲昵化解紧张气氛,“谁不知道我们夏曦是圣臻塔第一大好人啊,怜贫惜弱的。”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夏曦的肩膀,就被另一只横亘过来的、骨节分明且戴着几个冷硬金属指环的手牢牢架住了手腕。周烬不知何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的眼眸里甚至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江烁,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力量,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身体底子弱,禁不住你这么没轻没重。”周烬的声音不高,带着点长期玩摇滚留下的微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江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悻悻地收回手,面对周烬,他显然收敛了许多,不敢造次。周烬身上有种不同于学院里其他优等生的、野性而冷硬的气场,让他本能地感到忌惮。 周烬没再多看江烁一眼,转而看向夏曦,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微妙地柔和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刻度:“九点二十了,你该回去准备吃药休息了。” “啊?烬哥!现在还早着呢!”夏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漂亮的眉毛委屈地耷拉着,小声哀求,“再玩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我保证!” “不行。”周烬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仿佛早有准备,从旁边的椅背上拿起夏曦那件浅色的、看起来就柔软温暖的羊绒外套,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笃定,“明天的体能训练你想缺席吗?熬夜的后果,你清楚。” 看着夏曦虽然满脸不情愿,却还是下意识乖乖接过外套穿上的样子,周围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几个相熟的同学都露出了了然又善意的微笑。没有人追问夏曦到底生了什么病,需要如此严格地管控作息和服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维护着这个公开的秘密,仿佛那只是夏曦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习惯。 这场因他而起的小小风波似乎过去了,江烁自觉无趣,撇了撇嘴,注意力很快转移。他踮起脚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扫视,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欸,你们谁看到沈墨了?他今天到底来不来啊?我怎么没看见他?” 没人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齐朔默默地坐在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听着江烁毫不放弃地寻找沈墨,心中的疑问与那个人的形象交织得更加紧密:沈墨,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此刻,又隐匿在何处? 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直觉牵引,他若有所感地,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一楼温暖的灯火和攒动的人头,投向那片相对昏暗的二楼loft。 就在那片光影交织的朦胧地带,一道清冷、专注,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目光,早已穿透了这喧嚣与暖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不知已有多久。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猝然交汇,碰撞。 沈墨没有移开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也没有丝毫被撞破观察的窘迫。他就那样坦然地、平静地注视着齐朔,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幽深的古井,不起波澜。 齐朔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猛地向深渊坠去。 第3章 第三章:荆棘之始 聚会的人潮开始退去,温暖的喧嚣像退潮般留下一地狼藉与空虚。齐朔仍站在原地,二楼那短暂却冰冷的交锋让他四肢发僵。沈墨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剥离了他积攒十年的勇气,只剩下血淋淋的无措。 他正茫然地想着是否该帮忙收拾,一个阴影笼罩了他。江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单独堵在了他通往门口的路上。 “可以啊,‘特招生’。”江烁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为了吸引注意而拔高的腔调,而是压低的,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我倒是小看你了,还敢往楼上凑?” 齐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怎么?跟我们的沈大天才搭上话了?”江烁逼近一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恶意,他上下打量着齐朔,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他跟你说了什么?嗯?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情绪失控了一瞬,显然沈墨对他的彻底无视与齐朔的“特殊待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深深刺痛了他。 “没……没什么……”齐朔声音干涩。 “没什么?”江烁嗤笑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攥住齐朔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巨大的撞击力让齐朔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我警告你,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离沈墨远点,听见没有?你这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穷酸晦气的东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再让我看到你往他身边凑,我保证你在圣臻塔的日子,会比在垃圾堆里还难熬!” 他凑得很近,眼中是**裸的威胁,说完,他嫌恶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还用力拍了拍手,最后狠狠瞪了齐朔一眼,才转身离开。 齐朔顺着墙壁滑下,大口喘着气,衣领处还残留着被勒紧的窒息感。江烁的话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心里最自卑、最认同“原罪”的地方。 就在齐朔因为江烁的威胁而心有余悸,独自缩在角落时,一个温暖的声音驱散了些许寒意。 “齐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快来尝尝这个!”夏曦端着一盘造型可爱、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手工饼干,像一抹明亮的色彩出现在他面前。他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江烁带来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这是我跟着家里厨师学的,糖分控得很好,不会腻。” 齐朔受宠若惊地接过一块饼干,小声道谢。夏曦的热情让他有些无措,但心底却泛起一丝暖意。 “别理江烁那个人,”夏曦挨着他坐下,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他就是嫉妒。沈墨那个人吧……嗯,比较特别,他越是无视的人,江烁就越想去踩一脚,显得自己好像能融入那个圈子似的,其实蠢死了。” 他撇撇嘴,语气里是对江烁行为的不屑,而非对沈墨的敬畏。 这时,周烬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很自然地递给夏曦:“温水。你该补充水分了。” 他的目光掠过齐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多言。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的焦点始终在夏曦身上。 夏曦接过杯子,乖乖喝了几口,然后笑着对周烬说:“烬哥,齐朔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害羞。” 周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对夏曦说:“你素描作业的构图草图还没最终确定,老师明天要看。玩得差不多了,该回去干活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啊……差点忘了!”夏曦一拍脑袋,脸上露出些许懊恼,随即又对齐朔笑道:“齐朔,我们先走啦!下次再聊!记得哦,别怕江烁!” 说完,便被周烬揽着肩膀,半护着带离了活动现场。他们的离开干脆利落,有自己的世界和需要忙碌的事情,对齐朔的善意是顺手为之的温暖,而非沉重的负担。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齐朔握着那块微温的饼干,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同龄人的、不带怜悯的正常关怀。 圣臻塔的校园生活,从此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江烁的霸凌并非每日不停的狂风暴雨,而是更像一场逐渐弥漫的、无孔不入的阴湿雾气。他深谙如何利用规则和人心来折磨人,而非简单地挥动拳头。 第一次小组课题分组时,老师刚说完“自由组合”,江烁立刻在安静的教室里朗声笑道:“大家可要想清楚啊,跟某些‘特招生’一组,到时候项目得分被拉低,影响到期末评价,可别怪我没提醒。”他话音落下,几个原本看向齐朔这边、有些犹豫的同学立刻移开了目光。最终,齐朔像是瘟神一样,被所有人默契地避开,只能由老师无奈地将他塞进一个人数已满、明显不欢迎他的小组。 在哲学课上,当齐朔被点名回答一个颇具深度的问题,他思考片刻,给出了一个虽然青涩但充满个人思考的答案时,教室后排立刻响起了江烁与其跟班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以及一句“音量适中”的点评:“果然是底层视角,想法都这么天真。”引得周围几个学生也跟着低笑起来。齐朔站在那儿,脸颊烧灼,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展示的怪物。 他的课本会“意外”地掉进洗手池;他的椅子在起身回来后总会被挪开一段距离;他走在路上,会“不小心”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肩膀……这些小事微不足道,甚至无法作为证据向老师控告,但它们累积起来的效果,是一种持续的心理凌迟,无声地宣告着:你不属于这里,你被排斥在外。 齐朔几乎全部默默承受了。他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向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夏曦倾诉。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这一切是合理的,是他为母亲的死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他“罪有应得”。他只是更深地蜷缩进自己的壳里,用沉默和隐忍对抗着这一切。 一周后,在图书馆那浩瀚如烟海的古典文学区,齐朔试图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来完成那篇备受刁难的小组论文。他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如同行走在由知识构筑的峡谷。 就在一个转角,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沈墨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似乎是关于神经科学的英文原版书,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神情专注而冷漠,与周遭弥漫着陈旧纸墨气息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像一尊被供奉在知识神殿里的完美神像。 齐朔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他记得江烁的警告,也记得沈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思想家吗?”江烁带着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鬼魅。他和两个跟班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片区域,显然是无意中尾随而来。“怎么,小组作业做不出来,跑来这里装样子了?” 齐朔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想快点离开。 但江烁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他几步绕到齐朔面前,挡住了去路,目光扫过齐朔手里拿着的《悲惨世界》,夸张地笑了:“啧啧,还真会选,跟你挺配的嘛,都是社会底层的故事。”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难堪和屈辱像火焰一样灼烧着齐朔的神经,他死死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 “图书馆的规则,”一个清冷、平静,不带任何波澜的声音突然介入,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止住了所有的嘈杂,“不包括制造噪音,影响他人阅读。” 是沈墨。 他甚至没有从书本中抬起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江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看向沈墨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更深的嫉恨,但更多的是对沈墨那种天然威势的畏惧。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狠狠瞪了齐朔一眼,用口型比了个“你等着”,然后便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迅速离开了。 压迫感骤然消失,齐朔松了一口气,却感觉更加无力。他转向沈墨的方向,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沈墨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的解围,并非出于同情或正义感,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国王,随手驱赶了几只吵到他思考的苍蝇,维护了自己领地的绝对秩序。 齐朔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巨大的沉默和沈墨周身散发的无形屏障,几乎让他窒息。就在他准备转身逃离时,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借着刚才那点微弱的“交集”产生的勇气,脱口而出: “沈墨同学,”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没有去启明班?” 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沈墨终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齐朔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没有厌恶,没有好奇,甚至没有刚才驱赶江烁时的冷淡,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个突然发出声音的实验器械的价值。 那目光让齐朔无所遁形。 几秒令人难熬的寂静后,沈墨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源自绝对自信的傲然: “你以为,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算得上是真正的‘强大’吗?” 一句话,像一个惊雷,在齐朔脑海中炸开。 没等齐朔从那句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沈墨已经合上了书。厚重的书页合拢发出轻微的“啪”声,如同一个休止符。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褶皱的校服,然后从齐朔身边径直走过,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消失在层层书架投下的阴影之中。 齐朔独自站在原地,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声。阳光依旧透过彩绘玻璃洒下,却不再温暖。 “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 沈墨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那座被宣传为“天才摇篮”、无数学生和家长趋之若鹜的“启明班”,在沈墨口中,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这座圣臻塔,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幽深。沈墨是塔尖冰冷而耀眼的风,江烁是塔身刺人且污秽的荆棘,而那个名为“启明”的地方,在沈墨这句充满蔑视的评价之后,仿佛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巨大的、沉默的黑暗。 他这只渺小又笨拙的飞蛾,还能在这片光与暗交织的致命迷宫中,扑腾多久? 第4章 第四章:规则的裂痕 圣臻塔的晨钟敲响第七下时,齐朔正将最后一本教材塞进书包。图书馆那个清晨之后,沈墨那句“被圈养的牲畜”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敢再主动靠近沈墨,甚至不敢再与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对视。 然而有些痕迹,一旦留下就无法抹去。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哲学家吗?” 课间休息,齐朔刚走出教室想去接水,江烁懒洋洋的声音就从走廊转角传来。他身边围着两个跟班,像一堵移动的墙,精准地堵住了齐朔的去路。 “怎么,一个人?”江烁凑近,目光像黏腻的爬行动物扫过齐朔的脸,“你那天的‘护花使者’呢?沈墨没空天天跟着你吧?”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齐朔攥紧了水杯,指节泛白,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急什么?”江烁伸手按住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性,“给我们讲讲,那天沈墨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传授了什么独门秘籍,让你这‘特招生’也能突飞猛进?” “他……没说什么。”齐朔的声音干涩。 “没说什么?”江烁挑眉,猛地用力将他往后一推。齐朔后背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你当我们是傻子?齐朔,我告诉你,别以为沈墨偶尔发一次疯,你就能翻身了。废物就是废物,就算镶了金边,骨子里还是垃圾。” 他拍了拍齐朔的脸颊,动作轻佻而侮辱,然后才带着哄笑声扬长而去。 齐朔靠着墙壁滑下来,肩膀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脏。江烁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他最自卑的神经上。沈墨的介入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梦醒之后,现实依旧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班主任林晓蔓抱着教案从教室出来,正好看见江烁一行人嬉笑着离开,而齐朔正低着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皱了皱眉,快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林晓蔓的声音带着她一贯的利落,目光在齐朔和远去的江烁背影之间扫视。 齐朔下意识地把头垂得更低,手指不安地蜷缩着。“没、没什么,林老师。是我不小心……摔了一下。” 林晓蔓的视线在他泛红的肩膀处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他躲闪的眼睛。她任教多年,见过太多学生间的小摩擦。眼前这一幕,更像是同学间不太友善的推搡。她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放缓: “齐朔,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如果有什么误会,要及时沟通解决。”她说着,又朝江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江烁同学性格是活泼了些,但本质不坏。你要试着放开些,多和大家交流。” 齐朔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诉说那份根植于身份差距的恶意。在林老师看来,这或许只是新生间的磨合不适。 林晓蔓见他这副怯懦的样子,只当他是性格内向,不便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接水吧,要上课了。” 下午的体育课是体能训练。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齐朔穿着单薄的旧运动服,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本就瘦弱,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让他比同龄人更加苍白。 “今天测一千五百米。”体育老师吹响哨子,“不及格的,下周末留下来加训!” 队伍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齐朔咬紧牙关跟在后面,肺部火辣辣地疼,冷风灌进喉咙,引得他一阵阵咳嗽。他能感觉到江烁和他那几个跟班不怀好意的目光,像幽灵一样黏在背后。 跑到第二圈,经过一个弯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齐朔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火辣辣的一片,不用看也知道擦破了皮,渗出血丝。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眼前阵阵发黑。 “哎呀!不好意思啊齐朔!”江烁“惊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跑得太急了,没看见你在我前面。你没事吧?” 他嘴上说着抱歉,脚却“不小心”又踢到了齐朔受伤的膝盖。 齐朔痛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江烁!”一个严厉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林晓蔓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跑道边,她显然目睹了全过程,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几步冲过来,没有先扶齐朔,而是直接站定在江烁面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你刚才在做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跑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烁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他没想到林晓蔓会看得这么清楚。“林老师,我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林晓蔓打断他,指着齐朔膝盖上不断渗血的伤口和明显是被人为撞击导致的摔倒痕迹,“从侧后方加速撞击,落地后故意用脚踢踏伤口——江烁,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的不小心?”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把你们带进圣臻塔,是让你们来学习知识、学习做人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搞校园霸凌的!” “霸凌”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江烁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在林晓蔓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晓蔓不再看他,立刻蹲下身检查齐朔的伤势。看到那一片血肉模糊,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更深的愤怒。 “能站起来吗?”她扶住齐朔的手臂,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但扶着齐朔的手稳而有力。 齐朔在她的搀扶下,忍着剧痛,勉强站了起来。 “去医务室。”林晓蔓语气坚决,然后转向面如死灰的江烁,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现在,立刻去我办公室门口等着。这件事,我会通知你的家长,并上报学部处理。” 她扶着齐朔,一步步朝医务室走去,留下江烁僵在原地,和一群噤若寒蝉的学生。 去医务室的路上,林晓蔓沉默着。直到校医给齐朔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时,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齐朔,对不起。是老师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她看着齐朔苍白的脸,语气凝重:“圣臻塔很大,路也很多。但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在选择之前,一定要想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有人强迫你走你不愿走的路,一定要告诉我。”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齐朔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但心底某个冰冷角落,似乎因为这句迟来的维护,渗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齐朔膝盖包扎好后,谢绝了林老师送他回教室的建议,坚持自己慢慢走回去。每走一步,伤口都传来清晰的刺痛,让他额头冒汗。 在连接教学楼和体育场的林荫小路上,他遇到了背着画板、似乎刚从校外写生回来的夏曦。 “齐朔?你的腿怎么了?”夏曦一眼就看到了他膝盖上醒目的纱布,立刻关切地跑过来。 “没……没事,体育课不小心摔了一下。”齐朔下意识地隐瞒。 夏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不适的走路姿势,眉头蹙起:“摔跤能摔成这样?是不是江烁又……”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叹了口气,扶住齐朔的一只胳膊,“我送你回教室吧。你这样走太慢了。” “不用麻烦你了……”齐朔连忙拒绝。 “不麻烦,顺路嘛。”夏曦坚持道,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的画板,稳稳地扶着齐朔慢慢前行。“我们画室就在你们教学楼后面。对了,下周学校艺术节,我们美术社有画展,你要不要来看看?放松一下心情。” 就在这时,周烬骑着一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山地车,一个利落的甩尾停在他们面前。他额头上带着细汗,像是刚结束剧烈运动,目光先在夏曦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他无恙,然后才落到齐朔包扎的膝盖上。 “怎么了?”他问夏曦,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齐朔受伤了,我送他回教室。”夏曦解释道。 周烬看了看齐朔,又看了看夏曦肩上的画板,言简意赅地对夏曦说:“你画板重,我来扶。” 他不由分说地接过齐朔的另一边胳膊,他的扶持比夏曦更有力,也更沉默。整个过程,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用行动提供了切实的帮助。 将齐朔送到教学楼楼下,周烬便停了下来,对夏曦说:“录音棚时间快到了,我们得走了。” 夏曦对齐朔抱歉地笑笑:“那我们先走啦,齐朔你好好休息!记得艺术节来看画展哦!” 说完,便被周烬带着,快步朝着与教学楼相反的音乐楼方向走去。他们再次匆匆离去,留下齐朔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感激,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 傍晚,齐朔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推开了那扇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家门。 一股浓烈的酒精和烟草混合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吃剩的泡面桶和空酒瓶堆在茶几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冰冷的餐桌上,没有想象中的残羹冷炙,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和一张用歪歪扭扭字迹写着的纸条: 「主说,背负你的十字架,行走你的赎罪之路。」 齐朔默默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半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吐司,边缘已经发硬。他拿出来,就着冷水,机械地吞咽着。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林老师坚定的身影和话语,奇异地冲淡了一些屈辱感。 夜深了,就在齐朔快要睡着时,门外传来钥匙碰撞和醉醺醺的哼歌声。齐卫东回来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没开灯,肥胖的身影在黑暗中像一个移动的阴影。他走到齐朔卧室门口,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儿子。 “还没睡?”他喷着酒气,声音沙哑,“又在想什么没用的东西?” 齐朔闭上眼,假装睡着。 齐卫东却不依不饶,他靠在门框上,开始了他每晚例行的“布道”:“我知道你心里苦……觉得我亏待你了,是不是?”他打了个酒嗝,语气忽然变得“怀念”起来,“你妈当年……要不是跟了我,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她啊,就是心气太高,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女人嘛,本本分分多好。” 齐朔的拳头在被子下悄然握紧。母亲那张温柔却总带着一丝忧郁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所以啊,儿子,”齐卫东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慈爱”,“你得懂事。你得替你妈,更替你自己,把这份罪给赎了!主都看着呢!”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黑暗中,齐朔睁开了眼睛。窗外,圣臻塔钟楼顶端的绯红水晶,在夜色中散发着恒定而诡异的光。林老师严厉而公正的身影、江烁被训斥后惨白的脸、父亲令人作呕的“教诲”……还有膝盖上已经被妥善处理的伤口,全部交织在一起。 他仍然痛苦,仍然迷茫,但“霸凌”这个词被公开定性,以及林老师那句“如果有人强迫你走你不愿走的路,一定要告诉我”,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他冰冷黑暗的内心世界里,摇曳着,暂时抵御着那即将把他吞噬的、名为“启明”的虚假宁静的诱惑。 而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沈墨正看着平板屏幕上复杂的能源流向图。一个微小的、规律的异常峰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敲击着。平板的另一角,是一个刚刚弹出的、关于校园安全事件的简讯——林晓蔓老师报告了一起明确的霸凌事件。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熟悉的名字,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敲击玻璃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加快了一丝频率。 那个不稳定的变量,似乎正被卷入更复杂的漩涡之中。 第5章 第五章:渴望的深渊 林晓蔓老师的介入,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在圣臻塔高一(三)班的表面平静下,激起了短暂的涟漪。江烁被严厉警告,并领受了包括课后留校劳动和一份三千字检讨在内的惩罚。至少在明面上,他和他那几个跟班收敛了许多,不再有公然推搡或侮辱性的肢体接触。 然而,水面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 一种无形的孤立墙,以齐朔为中心,被无声地筑起。课间时,他周围的座位总是空着,仿佛他身患瘟疫;小组讨论,当他怯生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时,得到的往往是漠视,或者江烁那伙人毫不掩饰的冰冷眼神,让他未尽的话语冻结在舌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曾经或许对他抱有一丝同情,或至少是无所谓的同学,此刻也选择明哲保身,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种无处不在的冷暴力,比直接的拳脚更让人窒息。它无声地宣告:你是不被接纳的异类。 齐朔变得更加沉默。他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的蜗牛,用坚硬的壳抵御着外界的一切。但在他内心深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林老师那句“霸凌”,以及她坚定维护的态度,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长期以来被父亲灌输的“罪有应得”的阴霾。他开始在深夜,忍着膝盖伤处的隐痛,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霸凌……” “原罪……”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打架。父亲的诅咒是根深蒂固的——“都是你的错”。他几乎本能地想要屈服于这种熟悉的、自我惩罚的逻辑。是的,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引来这些麻烦。 可是,林老师的身影,和她当时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公正,又如此鲜明。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原罪”,为何林老师会站在他这边?为何她会用那样严厉的态度去惩罚江烁? 一个微小却叛逆的念头,如同石缝中挣扎的嫩芽,悄然萌生:也许,并不全是我的错?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恐惧,仿佛背叛了某种信仰,背叛了那个用痛苦维系了十年的、扭曲的“平衡”。他用力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但它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彻底根除。 与此同时,沈墨那句“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的评价,也像幽灵般缠绕着他。他偷偷观察着那些“启明班”的学生。他们总是行色匆匆,表情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平静,眼神专注却缺乏……生气。他们交流时用语精准高效,却很少看到年轻人应有的嬉笑怒骂。他们真的快乐吗?真的“强大”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孤独和痛苦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放学后,齐朔没有立刻回家。他来到了图书馆,找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摊开了今天数学课留下的难题。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知识。只有在沉浸在公式和逻辑的世界里时,他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窘迫。 齐朔在图书馆的角落与数学题艰难搏斗时,不远处靠窗的位置,夏曦正铺开画纸,对着窗外钟楼的轮廓进行速写,而周烬则戴着耳机,在一旁安静地翻阅一本厚厚的乐谱,手指偶尔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似乎在构思新的旋律。 夏曦画累了,伸了个懒腰,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眉头紧锁、对着草稿纸发呆的齐朔。他拿起自己带来的另一罐果汁,轻轻走到齐朔桌旁放下。 “嘿,休息一下,喝点东西。看你算得很辛苦的样子。”夏曦小声说,生怕打扰到其他人。 齐朔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果汁,又看了看夏曦。 “谢谢……”他低声说,心里有些感动于对方持续的善意。 “没什么啦。”夏曦摆摆手,目光落在齐朔那些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数学是很难呢,尤其是圣臻塔的进度。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我刚开始学专业素描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画不好透视呢。” 他用自己的经历温和地鼓励着。 这时,周烬也走了过来,他摘下一边耳机,看了看齐朔正在攻克的那道题,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略带沙哑的调子:“这题,换个思路,用数形结合试试。把函数图像画出来,焦点和范围会直观很多。” 他并非数学高手,但艺术生的思维有时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视角。 齐朔愣了一下,尝试着按照周烬的建议去思考,虽然一时没能立刻解出,但确实感觉堵塞的思路似乎松动了一丝。 周烬说完,拍了拍夏曦的肩膀:“你的钟楼速写,光影结构有点问题,过来我指给你看。” “啊?哪里哪里?”夏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跟着周烬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讨论起绘画技巧来。 齐朔看着他们沉浸在自己艺术世界里的身影,喝了一口微凉的果汁,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再次投入到与难题的战斗中。他知道,别人的帮助是有限的,真正的路,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夏曦和周烬的存在,像是他灰暗校园生活中偶尔透进来的光和声音,提醒他世界并非全然冰冷,但他必须独自穿越这片荆棘。 他演算得很吃力。圣臻塔的教学进度和难度远超他之前的学校,他基础薄弱,很多概念需要反复咀嚼才能理解。但他有一股近乎执拗的狠劲。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与导数结合的题目,他算了整整三遍,得出了三个不同的错误答案。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为用力握着笔而微微发抖。膝盖的伤口在久坐之后也开始隐隐作痛。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里,辅助线做错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齐朔猛地抬头,心脏几乎骤停。 沈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桌旁,目光落在他布满涂改痕迹的草稿纸上。他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指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应该连接这两个端点,构建相似三角形。”沈墨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图纸上虚划了一下,“你的思路被惯性束缚了。” 他的点拨一针见血,瞬间打通了齐朔堵塞的思路。齐朔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沈墨说完,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转身欲走。 “为……为什么?”齐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不懂,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他,甚至……出言指点? 沈墨脚步顿住,侧过半张脸,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冷淡的阴影。“我只是不喜欢看到错误的解题步骤。”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浪费时间,没有效率。” 又是效率。齐朔想起他评价启明班时,也是这种基于绝对理性的口吻。 他看着沈墨离去的背影,那个叛逆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他帮我,真的只是因为“效率”吗? 这个疑问,连同对“原罪”的怀疑,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将这点涟漪拍碎。 接下来的周测,齐朔的成绩惨不忍睹。数学勉强及格,物理和化学都在及格线边缘挣扎。而江烁,虽然品行堪忧,但凭借着家世的底蕴和不算太差的脑子,成绩稳稳排在中上游。 成绩单发下来的那一刻,齐朔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江烁那伙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虽然轻微,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膜上。 “有些人啊,就算傍上了大腿,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 “就是,真以为说两句话就能变天才了?” “估计也就只能靠点‘特殊手段’咯……” 恶意的低语如同毒雾,在空气中弥漫。齐朔死死盯着成绩单上刺眼的分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他无地自容。 傍晚,他拖着比灌了铅还沉重的脚步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迎接他的,依旧是空荡、肮脏和刺鼻的酒气。桌上没有饭菜,只有一张新的五十元纸币和又一张写着“赎罪”字样的纸条。 他看着那纸条,又想起成绩单,想起江烁的嘲讽,想起沈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想起林老师欲言又止的担忧……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打开冰箱,拿出那硬得像石头的吐司,机械地啃着。冷水划过喉咙,带不起一丝暖意。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圣臻塔钟楼那永恒不变的绯红光芒。那里是“启明班”的所在。 一个声音在他内心疯狂叫嚣: 去那里! 只要去了那里,就能摆脱这该死的成绩焦虑,就能拥有让人艳羡的“知识”,就能让江烁那些人闭嘴,就能……或许,能稍微配得上,被那个人看一眼? 哪怕代价是失去所谓的“灵魂”?如果灵魂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那这灵魂,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父亲“赎罪”的诅咒和林老师“霸凌”的定性在他脑中激烈交战。而此刻,对摆脱眼前绝境的强烈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抬起手腕,打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使用过的、象征着圣臻塔学生身份的电子手环。幽蓝的光屏亮起,映照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略过那些日常功能,径直点向了一个被特殊标记、散发着微弱诱惑光晕的图标——【启明班申请通道】。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颤抖,按下了【确认提交】。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碎裂了。 而在学生会办公室,沈墨面前平板上代表齐朔生理数据和精神状态的监控曲线,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代表极高风险等级的红色警报。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指向“启明班申请已提交”的触发信号,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那个不稳定的变量,终于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即将主动跳入他一直在警惕的深渊。 第6章 第六章:神的挽留 齐朔提交申请后的第二天,圣臻塔学院在他眼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新的滤镜。阳光依旧洒在哥特式的尖顶上,却显得冰冷而程序化;学生们依旧穿梭在回廊间,他们的交谈声却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既恐惧那未知的“改造”,又隐隐期待着它能带来的、承诺中的“蜕变”与“强大”。 他甚至不敢再与沈墨有任何视线接触。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像对他即将踏上的“捷径”的一种无声拷问。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用繁重的课业麻痹纷乱的思绪,但效率低下,那些符号和公式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徒劳。 江烁的孤立战术依旧在持续。午餐时,齐朔独自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机械地吞咽着最简单的套餐。他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好奇或漠然或带着隐隐恶意的目光。就在这时,夏曦端着餐盘,拉着周烬,又一次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对面。 “齐朔!你膝盖好点了吗?”夏曦关切地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他今天似乎有些疲惫,眼下的淡青色比平时明显一些。 “好……好多了,谢谢。”齐朔低声回答,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就好。”夏曦松了口气,随即又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艺术节的画展定在下周四开幕啦!我有一幅画入选了哦,虽然可能只是凑数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西兰花,“最近为了准备这个,熬夜画草图,都快被烬哥念叨死了。” 旁边的周烬闻言,抬起眼皮看了夏曦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餐盘里一块看起来就很嫩的煎蛋夹到了夏曦盘子里。“吃完,回去午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管束。 夏曦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煎蛋吃了,然后继续对齐朔说:“你一定要来看啊!给我们美术社捧捧场!” 周烬这时才将目光正式投向齐朔,似乎察觉到他比平时更加魂不守舍,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冷调的沙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说话。憋着没用。” 他的话总是这么直接,甚至有些刺人,但奇异地,齐朔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鼻子微微发酸。他张了张嘴,那句“我申请了启明班”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无法面对夏曦可能出现的惊讶或劝阻,也无法解释自己这孤注一掷的选择。 “没……没什么。”他垂下眼,避开了周烬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 夏曦和周烬对视一眼,没再追问。他们有自己的战场要奔赴——夏曦追求艺术殿堂的认可,周烬在音符与节奏中构筑自己的世界。他们对齐朔的善意是真实的,但也是有限的,无法,也无暇时刻洞察他内心正在滋生的、对“捷径”的渴望与不安。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林晓蔓的语文课。下课铃响后,她特意在教室门口停留,等到齐朔收拾好东西走出来时,叫住了他。 “齐朔,”林晓蔓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最近感觉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还顺利吗?” 齐朔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挺好的,林老师。” 林晓蔓看着他明显言不由衷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江烁的事情可能让你还有压力。记住我的话,圣臻塔的路很多,但一定要选自己能负责到底的那一条。”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有时候,看起来最光鲜的路,未必是最好的归宿。” 齐朔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以为林老师知道了什么。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离了教室。林老师的话像另一块石头,投入他本已混乱的心湖。 放学铃声,对此刻的齐朔而言,不啻于命运的分界。他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拖延着离开教室的时间。他知道,按照流程,“启明班”的初步筛选通知,很可能会在放学后通过手环发送。 他低着头,混在稀疏的人流中,走向校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牵扯着膝盖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 就在他即将踏出教学楼阴影,步入夕阳余晖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如同早已计算好轨迹的屏障,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沈墨。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身后拉长的阴影融为一体。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专注地看着齐朔,仿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齐朔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不敢抬头,只能盯着沈墨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尖。 “跟我来。” 没有疑问,没有寒暄,只有三个字,带着沈墨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完,他转身,朝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那片用于学生自主研讨的“理性回廊”走去。 齐朔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跟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但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沈墨带着他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小型研讨室,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墨没有坐下,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光线,面容隐在阴影中,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寂静,直指核心。 齐朔浑身一颤,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嗫嚅着,试图重复那套自我说服的理由:“我…我需要变得…有用…我需要成绩…我需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少年低下头,不想让面前的天才看见自己凄惨的模样,至少现在。 “需要被‘圈养’?”沈墨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却锋利无比的嘲弄。他向前一步,从阴影中走出,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齐朔的伪装,“需要放弃思考,来换取一个被设定好的、毫无惊喜的未来?齐朔,这就是你想要的‘强大’?” 他的话语像重锤,狠狠砸在齐朔心上。 “不是……我……”齐朔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看着我。”沈墨命令道。 齐朔被迫抬起头,撞进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眸。他在那里面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愤怒或鄙夷,只看到一种纯粹的、近乎残酷的理性分析。 “我观察过‘启明班’的数据,”沈墨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他们的神经活动模式高度趋同,创造性思维波段近乎消失。那不是提升,是扼杀。是用一种平庸的‘完美’,替换掉你原本可能拥有的、混乱却真实的‘可能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锁定齐朔闪烁的眼睛:“你现在所有的挣扎和痛苦,至少证明你的大脑还在运转,还在感受,还在‘活着’。一旦踏进那里,你连感受失败与成功的资格都会被统一剥夺。你会变成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容器。” 被设定好程序的容器…… 这个词让齐朔如坠冰窟。 沈墨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齐朔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压迫感。 “你想查清你母亲的事吗?”沈墨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想真正地……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吗?而不是像个逃兵一样,躲进别人为你编织的虚假梦境里,连追寻真相的勇气都一并抛弃?”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齐朔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锁。母亲的死,一直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也是他所有行为的隐秘驱动力。他想要答案,想要一个了结!这种渴望,远比逃避眼前的霸凌和成绩压力,更加原始,更加猛烈! 沈墨看到了他眼中的震动,给出了最后的选择,也抛出了他的筹码: “留下来。作为我的‘对照样本’,协助我弄清楚这所学院到底在隐藏什么。这是一场交易,也可能是一条更危险的路。但至少,走在这条路上,你还能决定自己是谁。” 就在这时,齐朔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一条来自【教务处-启明班项目组】的新消息提示,像命运的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墨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条提示上,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金色的夕阳透过窗户,在他身后铺开,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如同神祇,也如同深渊的引路人。 齐朔看着那条未读消息,又看向沈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边是承诺精英之路的、被无数人向往的“捷径”;一边是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可能通往真相的荆棘小径。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汗水浸湿了掌心。 他颤抖着手指,移向手环的屏幕。 是选择被“赋予”的坦途,还是选择与“神明”同行,踏入迷雾,争夺属于自己的、充满不确定性却无比真实的未来? 第7章 第七章:共犯的起点 齐朔的手指悬在冰冷的电子手环屏幕上,那条来自【启明班项目组】的未读消息,像一团幽蓝的鬼火,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能感觉到沈墨的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落在他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研讨室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正常校园生活的、遥远的喧嚣。 最终,那根颤抖的手指,没有滑向“查看”,而是猛地向侧边一划,将那条通知彻底消弭在屏幕之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选择了。选择了一条看不见前路的荆棘小径,选择站在了这个他一度畏惧、看不懂的“神明”身边。 沈墨对于他的选择,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早已是他计算出的唯一合理结果。他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走到研讨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笔。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几个基础事实。”沈墨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绝对的理性,仿佛刚才那个近乎逼问的沈墨只是齐朔的幻觉。他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异常能源消耗 (指向特定区域/特定时段) 神经活动趋同 (启明班学生观测数据) 行为模式标准化 (图书馆借阅记录分析) 未知信号源 (待探测) “基于现有数据,”沈墨用笔尖敲了敲白板,“圣臻塔的核心区域,存在一个或多个高强度、针对性的神经干预系统。其目的,很可能是对特定人群进行意识层面的‘优化’或‘重塑’。”他用词严谨,避开了“控制”这样情绪化的字眼,但意思不言而喻。 齐朔看着那些冰冷的词语,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他一直以来的模糊恐惧,被沈墨用如此清晰、逻辑严密的方式呈现出来,反而更加令人心惊。 “你的角色,”沈墨转向他,目光如同扫描仪,“是观察者,也是诱饵。” “诱…诱饵?” “你身份特殊,不易引起高层警惕。你需要利用这一点,接近‘启明班’外围,观察他们的日常细节,记录任何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模式、对话内容。同时,留意学校内所有看似不合理的小事——比如特定区域的安保、某些老师的异常行为、甚至是一段奇怪的广播杂音。”沈墨顿了顿,补充道,“我会给你一个经过伪装的通讯器,遇到紧急情况或发现关键信息,按特定频率联系。”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和普通电子词典别无二致的设备递给齐朔。“里面有基础的反监听屏蔽程序,但并非绝对安全。谨慎使用。” 齐朔接过那冰冷的“词典”,感觉手心沉甸甸的。这不再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危险的调查。 “而你,”齐朔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反问,“你负责什么?”他需要知道自己不是在单方面地冒险。 沈墨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意外于他的提问。“我负责破解核心系统,分析数据流向,定位信号源,以及……”他看向齐朔,眼神深邃,“在你这个‘诱饵’被真正的大鱼吞掉之前,把你捞上来。” 分工明确,风险共担。一种奇异的、建立在危险之上的同盟关系,就此确立。 接下来的几天,齐朔的生活仿佛被割裂成两个部分。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沉默、不起眼、被隐隐排斥的“特招生”,努力跟上学业,躲避着江烁等人更加隐蔽的刁难(比如在他负责打扫卫生时故意弄脏刚清理好的区域)。但暗地里,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像一只警惕的幼兽,时刻搜寻着沈墨所说的“异常”。 他注意到,那位总是笑容慈祥的王静仪副校长,每次巡视到“启明班”所在教学楼附近时,眼神总会变得格外…满意?那是一种近乎于欣赏完美作品的陶醉感,与她平时强调“素质教育”“全面发展”的言论,隐隐透着一丝违和。 他也更加留意林晓蔓老师。林老师似乎察觉到了他和沈墨之间某种不寻常的“联系”,在一次课后,她状似无意地提醒齐朔:“沈墨同学很优秀,但他的世界……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保护好自己,齐朔。”她的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知道些什么,却无法明说。 这天傍晚,齐朔按照沈墨的指示,绕路经过靠近“启明班”区域的“万象广场”边缘,试图观察放学后那些学生的动向。他看到几个“启明班”的学生并肩走着,步伐一致,讨论着一个物理难题,用语精准,逻辑严密,无可挑剔。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年轻人讨论难题时应有的兴奋、困惑或灵光一现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班的‘独行侠’吗?怎么,也对‘启明班’的天之骄子们感兴趣?”一个打扮时髦、眼神带着刻薄的女同学挽着另一个女生,故意从齐朔面前经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 齐朔认得她,是班里另一个家境优渥、喜欢围着江烁转的女生。他抿紧嘴唇,没有回应,只想快点离开。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女生见他沉默,嗤笑一声,挽着同伴趾高气扬地走了。 齐朔握紧了拳头,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了沈墨的话,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这些无聊的挑衅,与他正在触及的真相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抬起头,不再躲避,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座笼罩在暮色中的、沉默的钟楼。他知道,在那完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而他,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他有了一个方向,一个危险的,却属于他自己的方向。 他悄悄握紧了口袋里那个伪装成电子词典的通讯器。共犯的道路,已经开启。 与此同时,在音乐社的独立排练室内,激烈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说了不行!夏曦,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连续一周的晚场排练!”周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一把夺过夏曦手里的演出日程表,攥得指节发白。“你看看这强度!每天排练到晚上十点,最后三天还要联排到深夜!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夏曦罕见地沉着脸,原本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满是执拗:“烬哥!这是市里的艺术节汇演,机会多难得!我的画入选了画展,你们的乐队也是正式表演嘉宾!我不能因为……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就拖累整个乐队!” “拖累?谁说你拖累了?!”周烬低吼,一把抓住夏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夏曦微微蹙眉,“是你的健康重要,还是一场破演出重要?!你昨晚画草图到几点?今天脸色差成什么样了自己不清楚吗?” “我清楚!但我能坚持!”夏曦试图挣脱他的手,眼圈微微发红,“我不想永远被当成需要特殊照顾的病人!我也想和你们一样,站在舞台上,完成我想做的事!” “你……”周烬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后面斥责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松开手,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小曦,我不是要拦着你追求梦想。但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自己?你的‘坚持’,有时候看得我……很害怕。”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夏曦苍白的脸颊,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排练可以,但时间必须调整。我会去跟指导老师谈,每天最晚到九点,而且中间必须保证你足够的休息时间。没得商量。” 夏曦看着周烬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那坚决背后无法掩饰的心疼,咬了咬嘴唇,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周烬的底线,也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他们的争吵,源于对彼此最深的在意。 而在学生会办公室,沈墨看着平板上传来的、由齐朔“观察”记录的零星信息碎片,以及他自己破解的部分外围监控画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计算。 一条模糊的、指向深夜行政楼区域异常人员流动的线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调出建筑结构图,目光锁定在了副校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他的“对照样本”,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而真正的狩猎,或许也该更进一步了。 第8章 第八章:镜中的阴影 与沈墨结成隐秘同盟后,齐朔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加速键。表面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努力追赶学业进度的边缘人物,但内在的感官却被彻底打开,如同被植入了一套全新的雷达系统。他按照沈墨的指示,利用自己“不起眼”的优势,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圣臻塔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启明班”活动区域的边缘。 他记录下“启明班”学生近乎刻板的作息,他们精准到分钟的课堂效率,他们讨论问题时超乎年龄的冷静与逻辑,以及……他们眼底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空洞的平静。这一切都印证着沈墨的推断——某种系统性的干预确实存在。 压力与日俱增。江烁虽然因林晓蔓老师的警告暂时收敛了明目张胆的肢体冲突,但言语的刺探和环境的孤立从未停止。齐朔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不断绷紧的弦。 这天下午,在图书馆自然科学区,齐朔正按照沈墨列出的书单,查找几本关于神经电生理学和异常能量分布的基础理论著作——这是沈墨给他布置的“功课”,旨在让他理解可能的原理。他踮着脚,试图够到书架顶层一本厚重的《认知神经科学前沿》,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他一步,轻松地将书取了下来。 齐朔一愣,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模样,身高却已接近齐朔,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眼神清澈而聪慧,穿着圣臻塔初中部的制服,但气质沉静得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你要找的是这本吗?”少年声音清朗,将书递过来,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这本书的理论部分很扎实,但关于量子意识模型的论述有些过时了。如果你对这个领域感兴趣,或许可以搭配《生物量子场论浅析》一起看,虽然那本是高中部的选修教材。” 齐朔有些懵地接过书,道了声谢。他注意到少年胸前别着一枚小巧的、代表“学术潜力新星”的银色徽章,这在圣臻塔是极高荣誉的象征。 “谢谢你……你是?” “我叫江熠。”少年笑了笑,笑容干净,“初等部三年级。我经常在这里看到你,你很用功。” 江熠?齐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惊讶和一丝不悦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熠?你怎么在这儿?” 齐朔心头一紧,是江烁。他正和几个高中部的朋友走过来,看到江熠和齐朔站在一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哥。”江熠转向江烁,笑容不变,“我来找点资料,刚好看到这位同学在找书,就帮他拿了一下。” 江烁的目光在齐朔和江熠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江熠的肩膀,将他稍稍带离齐朔身边,语气带着责备:“不是让你在化学实验室等我吗?跑这里来干什么?初中部的图书馆不够你用?” “实验室的数据跑完还要一会儿,我就过来逛逛。”江熠解释道,似乎对哥哥过度的反应有些无奈。 “以后少跟不相干的人说话。”江烁压低声音,但齐朔还是隐约听到了。他拉着江熠就要离开,仿佛齐朔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江熠被哥哥拉着,却回头对齐朔抱歉地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说:“再见。” 齐朔站在原地,看着江烁近乎仓促地将弟弟带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江烁对他弟弟的保护,似乎有些过头了,甚至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而且,那个叫江熠的少年,聪慧得惊人,那份超越年龄的学识和沉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晚上,在例行通过加密通讯器与沈墨交换信息时,齐朔提到了这次偶遇。 “江熠……”沈墨的声音从通讯器那端传来,带着一丝沉吟,“我知道他。初等部有名的天才,连续跳级,尤其在化学和物理领域展现出惊人天赋。据传,王静仪副校长亲自关注过他,认为他是‘启明班’极佳的候选苗子。” 齐朔心中一动:“江烁好像很紧张他弟弟跟别人接触。” “这不难理解。”沈墨的声音冷静地分析,“江家并非顶尖豪门,江烁资质平庸,他弟弟江熠是家族未来的最大希望。保护这根‘独苗’,符合家族利益,也符合江烁维护自身在家族中地位的需求。而且…” 沈墨顿了顿,似乎在调取资料:“有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江熠近期可能已经通过了‘启明班’的初步筛选。如果消息属实,江烁的紧张,或许还源于此。” 齐朔想起江熠那双清澈聪慧的眼睛,以及那枚闪耀的银色徽章。这样一个天才少年,也要进入那个被沈墨称之为“扼杀可能性”的地方吗?为了所谓的“更上一层楼”,付出未知的代价? “想办法确认江熠是否进入‘启明班’,”沈墨下达了新的指令,“同时,留意江烁接下来的动向。他弟弟的境遇,可能会直接影响他对你的态度。” 与此同时,在美术教室里,夏曦正对着画板蹙眉。他正在准备艺术节的参展作品,却始终找不到理想的构图。 “这里的光影不对。” 周烬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来到画室,手指轻点画布上方:“逆光下的钟楼,轮廓应该更锐利。你太执着于柔美的表达了。” 夏曦不服气地撇嘴:“可是我想表现的是钟楼在暮色中的温柔啊。” “温柔与准确并不矛盾。”周烬拿起炭笔,快速在纸上勾勒几笔,“看,这样既保留了你要的意境,又符合光学原理。” 看着周烬熟练的笔触,夏曦惊讶地睁大眼睛:“烬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素描的?” “看你画了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周烬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画布,“不过你的色感确实独一无二,这点我永远比不上。” 这时林晓蔓老师巡视经过,在门口驻足观察片刻后走进来:“夏曦同学的构图进步很大啊。” 她仔细端详画作,又看向周烬:“没想到周烬同学对绘画也有研究。不过——”她话锋一转,神情严肃,“我听说你们乐队为了艺术节排练到很晚?要注意劳逸结合,特别是夏曦同学的身体。” 周烬立刻站直身体:“谢谢林老师关心,我已经调整了排练时间。” 等林晓蔓离开,夏曦小声嘀咕:“烬哥你好像很怕林老师?” “不是怕,”周烬重新拿起炭笔,“是尊重。整个圣臻塔,像她这样真正关心学生的老师不多了。” 沈墨的推断很快得到了印证。 几天后的一次课间,江烁在走廊里再次堵住了齐朔。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虚张声势的嘲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愤怒,眼神阴鸷得可怕。 “我警告过你,离我弟弟远点。”江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以为傍上了沈墨,就真能翻身。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接近小熠,我保证,就算沈墨也护不住你。” 他的威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实质性的恶意。齐朔能感觉到,江烁的精神状态正处于某种危险的边缘。是因为江熠即将或已经进入“启明班”吗?那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为何会让江烁如此失控? 齐朔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或退缩,他抬起头,直视着江烁充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反问: “江烁,你有没有想过,‘启明班’或许并不像宣传的那么好?你有没有问过江熠,他自己…真的想去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江烁强装镇定的外壳。他脸色骤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覆盖。 “你他妈懂什么?!”他低吼一声,猛地伸手攥住齐朔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让齐朔窒息,“小熠的事轮不到你这种废物插嘴!他进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你这种永远在泥潭里打滚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质疑?!” 他的反应激烈得反常。齐朔在他的眼睛里,除了愤怒,似乎还看到了一丝…恐惧?他在恐惧什么? 这时王静仪副校长恰巧经过,她皱着眉头停下脚步:“江烁同学,这是在做什么?” 江烁立即松开手,换上恭敬的表情:“王校长,我们只是在讨论问题。” 王静仪的目光在齐朔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特别是你,齐朔同学,要把精力放在正道上,不要总想些不该你想的事。” 王静仪走远后,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江烁像是被惊醒,眼神复杂地瞪了他一眼,最终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记住我的话。离我们远点。” 齐朔靠在墙上,抚平被揉皱的衣领,看着江烁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几乎可以确定,江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正将江烁推向更偏执的深渊。 镜中的阴影,不仅笼罩着“启明班”,也开始映照出身边人扭曲的倒影。江烁的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而那个名叫江熠的天才少年,无疑将是这场风暴的核心。 第9章 第九章:夜巡与裂隙 圣臻塔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仿佛光明也不愿在这座学院过多停留。齐朔站在初中部艺术教室的窗前,看着夕阳给对面实验室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不祥的金红色。他的手心在冒汗,口袋里那个伪装成橡皮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 “这幅《星月夜》的复制品,连颜料的堆叠感都几乎完美还原了。”夏曦站在他身边,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作,眼睛里闪着纯粹的光,“梵高在创作时一定看到了我们看不见的宇宙涡流。” 齐朔勉强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墙上的时钟。七点二十八分。还有两分钟。 “可惜复制品终究是复制品,”周烬靠在门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效果器,看似随意地拨弄出一段失真的音轨,“就像这个学校,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谁知道藏着什么。”他的话音很轻,却让齐朔心头一跳。 就在这时,周烬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片刻,眉头微蹙:“现在?一定要小曦去?”他看了齐朔一眼,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周烬对夏曦说:“艺术老师让你现在去办公室,说有批新到的画册需要马上登记入库。” “现在?”夏曦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我们才刚来……” “我陪齐朔在这里等。”周烬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快去快回。” 等夏曦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周烬关上门,直视齐朔:“你想做什么?” 齐朔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初中部实验室楼今晚进行系统升级,”周烬的声音压得很低,“所有的监控和警报系统都会重启。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太巧合了。”他向前一步,“是沈墨让你来的,对不对?” 齐朔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烬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小曦很单纯,别把他卷进危险的事。”他瞥了眼时钟——七点三十分整,“你要做什么就快做,我帮你望风。但是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来不及思考周烬为何会出手相助,齐朔迅速行动起来。他按照沈墨的指导,用一个简易装置触发了烟雾报警器。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响彻整栋楼,应急灯疯狂闪烁。 “快走!”周烬拉着他冲出教室,混入慌乱的人群中。 在混乱的掩护下,齐朔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闪进对面的实验室楼——是沈墨。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如同计算好每一步的精密仪器。 同一时刻,沈墨已经潜入实验室楼内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破解着一道又一道电子锁。 “能源波动信号越来越强了。”他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通讯器低语,“就在前面第三个实验室。”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整条走廊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随即又亮起刺眼的红光。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走廊里回荡: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安全协议已启动。” 沈墨脸色一变:“他们发现了。不是常规安防,是专门针对我的陷阱。” 他快速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降下的安全闸门封锁。平板电脑上显示,所有的数据端口都在一瞬间被切断。 “有意思。”沈墨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小动作,早就被看在眼里了。”他并不慌乱,而是迅速转向一条备用通风管道,这是他从建筑图纸上找到的、几乎被遗忘的路径。 艺术楼外的空地上,齐朔焦急地等待着。人群渐渐散去,却始终不见沈墨的身影。 “他可能从别的通道离开了。”周烬看了眼时间,“我们该走了,小曦快要回来了。” 就在这时,齐朔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计划有变,已脱身。数据获取有限,但确认存在高强度屏蔽场。明早老地方见。——S” 齐朔松了口气,对周烬点点头:“他没事了。” 周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沈墨在玩火,而你正在成为他的燃料。好自为之。” 当晚,齐朔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发现桌上竟然破天荒地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齐卫东坐在桌旁,脸上堆着罕见的笑容。 “回来了?快吃饭,爸爸特意给你做的。” 齐朔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喝酒了?” “说什么胡话!”齐卫东的声音突然拔高,随即又强行压下,“爸爸是关心你。听说你在学校……和沈家的少爷走得很近?” 齐朔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好事啊!”齐卫东凑近他,酒气扑面而来,“沈家那么有钱有势,你可得把握住机会。要不要爸爸去跟沈家说说,让你搬去他们那里住?反正你妈当年……” “别提我妈!”齐朔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齐卫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别忘了,要不是你,你妈怎么会死?这都是你的罪!” 那些熟悉的诅咒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齐朔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忍受。他直视着父亲浑浊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查清楚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定会。” 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门。门外传来齐卫东暴怒的吼叫和东西摔碎的声音,但齐朔只是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枚月光石胸针,紧紧握在手心。 第二天清晨,齐朔在课桌里发现一张字条,是沈墨特有的锋利笔迹: 「系统防御等级远超预期,存在主动误导机制。我们触动了警报,校长已知情。暂停行动,等待评估。——S」 字条的背面,有人用不同的笔迹添了一行小字: 「小心王静仪。她不止是副校长。」 就在这时,江烁怒气冲冲地闯进教室,他眼底布满血丝,像是彻夜未眠。他一把揪住齐朔的衣领,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昨晚初中部的火警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弟弟当时就在隔壁楼做实验!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绝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教室门口,江熠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 “哥!”江熠快步走进来,拉住江烁的手臂,“不关齐朔学长的事!我当时已经离开实验室了!” “你护着他?”江烁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小熠,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不知道他接近你可能别有用心?!” “哥,齐朔学长不是那样的人!”江熠争辩道,他看向齐朔的眼神带着歉意和坚持。 看着弟弟如此维护一个“外人”,尤其是这个可能威胁到弟弟安全的“外人”,江烁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他猛地甩开江熠的手,指着齐朔,对全班吼道:“你们都给我听着!谁再敢接近这个灾星,就是跟我江烁过不去!沈墨护着他?呵,我倒要看看,等我在‘启明班’站稳脚跟,得到校长的赏识,沈墨还拿什么跟我比!我们江家,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这番**裸的宣言,夹杂着对权力的渴望、对家族的责任感以及对沈墨长久以来的嫉恨,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他决定走上那条被沈墨鄙夷的“捷径”,以此作为他复仇和证明自己的武器。他以为这是捍卫家族、保护弟弟的光明大道,却不知自己正亲手推开地狱的大门。 齐朔看着江烁因偏执而扭曲的脸,和旁边江熠焦急又无助的神情,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凉。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字条,感觉到那张由权力、阴谋和人性弱点交织成的巨网,正向他,也向身边的每一个人,缓缓收拢。 在走廊的尽头,沈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敲击,屏幕上显示着昨晚实验室楼异常能量波动的分析图,以及一个刚刚弹出的、来自校长办公室的、措辞礼貌却充满警告意味的会面邀请。 “棋子,开始动了。”他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了然的光。 第10章 第十章:无声的回响 圣臻塔仿佛一夜之间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齐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课间时,那些曾经还会对他投来好奇或同情目光的同学,现在都刻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他是某种传染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排斥感,比江烁直接的霸凌更让人窒息。他知道,这是王静仪副校长那次“喝茶”后,无声蔓延的威慑力。 更让他不安的是沈墨的沉默。自从那条“暂停行动”的信息后,沈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有偶然的走廊相遇,不再有图书馆的“偶遇”指点,甚至连那个加密通讯器也再未亮起。齐朔几次想主动联系,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最终颓然放下。他害怕自己鲁莽的行动会再次给沈墨带来麻烦,也害怕那条冰冷的沉默,是对他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最终评估。 他只能将自己埋进书本和沈墨留下的那些艰深资料里,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伤口,并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更加执着地调查着母亲的一切。他在网上搜索一切与“林晚辞”、“沈家”、“坠楼”相关的陈年新闻,但信息都被处理得极其干净,只剩下官方冰冷的“意外”定论。 这天午休,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初中部附近。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离那个可能与母亲死亡真相相关的“漩涡”更近一点。在连接初高中部的连廊上,他看到了江熠。 少年独自一人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中庭的花园,眼神有些放空,原本灵动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齐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齐朔学长。” “江熠。”齐朔走过去,与他并肩靠在栏杆上,“你……还好吗?” 江熠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哥哥他……最近压力很大。家里好像出了些问题,父亲对他很不满。”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觉得,只有进入‘启明班’,得到校长的重视,才能挽救家族,才能……证明自己不输给沈墨学长。” 齐朔心中了然。这就是江烁那番宣言背后的驱动力——家族的责任和扭曲的好胜心。 “那你呢?”齐朔看着他,“你真的想去吗?” 江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良久才轻声说:“哥哥希望我去。他说,那里是通往顶尖的唯一捷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而且,王校长也找我谈过话,她说我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她说,那里能让我‘看见更真实的世界’。” 更真实的世界?齐朔想起沈墨“被圈养”的评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江熠,”齐朔斟酌着词句,试图传递一些警告,却又不能说得太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可能就……回不了头了。或许,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江熠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但很快又被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取代。“有时候,没得选的,学长。”他笑了笑,那笑容脆弱得让人心疼,“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实验。” 看着江熠匆匆离去的单薄背影,齐朔感到一阵无力。他仿佛看到一只美丽的飞蛾,正懵懂地飞向那片被精心伪装的火焰。 “他状态不对。” 周烬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响起,吓了齐朔一跳。他不知何时也上来了,手里拿着两罐果汁,递了一罐给齐朔。 齐朔接过果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江熠。”周烬靠在栏杆上,灌了一口果汁,目光追随着楼下那个远去的身影,“他的‘颜色’变了。” “颜色?” “嗯。”周烬晃了晃易拉罐,“每个人在我眼里都有不同的‘颜色’,像和弦,组成独特的频率。江熠以前的颜色很干净,是明亮的钴蓝里带着智慧的金色光点。但现在……”他皱了皱眉,“蓝色在变暗,金色被一种……灰蒙蒙的雾霭覆盖了。他在被‘标准化’。” 齐朔震惊于周烬这奇特的感知,更震惊于他的话与沈墨的推断不谋而合。 “你们在调查的事,很危险。”周烬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齐朔,“沈墨现在自身难保。校长请他‘喝茶’不是一次了,他父亲那边压力也很大。” 齐朔的心揪紧了:“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周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那家伙是打不垮的。但他需要时间周旋。你最好安分点,别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他顿了顿,补充道,“小曦很担心你,但他身体最近又不舒服,我不希望他再为别的事费神。” 这是警告,也是变相的解释和保护。齐朔明白了,周烬知道很多,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划下一条安全线。 “我知道了。”齐朔低声说,“谢谢。” 周烬没再说什么,将空易拉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转身离开了天台。 与此同时,在校长办公室隔壁的会客室里,沈墨正与王静仪副校长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沈墨同学,你是我们圣臻塔的骄傲,令尊也一直期望你能继承家业,带领沈家走向新的高度。”王静仪笑容慈祥,将一杯红茶推到他面前,“有些无谓的……好奇心,可能会分散你的精力,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你说呢?” 沈墨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平静无波:“王校长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王静仪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比如,一些不属于学生应该接触的数据流,或者……一些不太合适的交际圈。”她意有所指,“我们都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谢谢校长提醒。”沈墨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我会注意甄别。至于数据,那只是我个人在神经科学领域的一些兴趣探索,如果触及了学校的某些敏感设置,我很抱歉。”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定义为“个人兴趣”和“无心之失”。 王静仪凝视他片刻,终于图穷匕见,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墨同学,圣臻塔是一座精密运转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有其固定的位置。试图脱离轨道或者窥探核心的齿轮,最终只会被替换掉。”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界限,不容逾越。” 沈墨抬起眼,与她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微微欠身,“如果校长没有其他指示,我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背脊挺直。在他踏出门口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会客室内侧一扇隐蔽的门微微开合,门缝后,似乎有一双冷静到近乎非人的眼睛,曾短暂地注视过他。 是校长陆清寰。 沈墨面不改色地走出行政楼,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他抬起手腕,看着那个沉寂的通讯器,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任何按键。 他不能把齐朔卷进更深的漩涡。至少在摸清校长下一步的动向前,不能。 而在高中部的教学楼里,齐朔正走过公告栏。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张“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那是一个笑容自信、眼神锐利的短发女生,下面写着她的名字和简介:“高中部二年级,苏予知,荣获全国信息学奥赛金牌,已被多家顶尖学府预录取。” 照片上的女生,让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无关的名字,将在不久的将来,以最惨烈的方式,成为撕裂圣臻塔黑暗夜幕的第一道血光。 第11章 第十一章:无声的守护与理性的裂痕 圣臻塔的秋意渐浓,梧桐叶片片凋落,铺满了蜿蜒的石板小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在这过于安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齐朔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被无形目光注视的压迫感。自从王静仪副校长那次“喝茶”之后,他就像被贴上了隐形的标签,周围的同学如同躲避瘟疫一般与他保持着精准的距离。这种系统性的排斥,比江烁直白的霸凌更令人窒息,它无声地侵蚀着人的意志,让你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异类”。 更让他心头像是坠着铅块的,是沈墨长达一周的、彻底的沉默。那个加密通讯器安静得如同死去,图书馆他们常坐的角落也再未出现过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齐朔感觉自己像被放逐到了一座孤岛,四周是茫茫的信息黑海,而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杳无音信。他几次在深夜鼓起勇气,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却终究不敢按下任何一个呼叫键。他害怕自己的贸然联系会成为压垮沈墨的最后一根稻草,更害怕这漫长的静默,是沈墨经过“评估”后,对他这个“不稳定变量”的最终裁决——一颗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被理性地舍弃。 他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和沈墨留下的那些艰涩资料里。《生物量子场论浅析》、《认知神经科学前沿》……这些远超高中范畴的书籍如同天书,但他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啃噬着,仿佛读懂它们,就能离那个人的世界更近一步,就能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膝盖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这天傍晚,他再次抱着那本厚厚的《场论浅析》来到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几乎成了他的专属避难所。正当他对着一个描述量子纠缠态的复杂方程一筹莫展,焦躁得几乎要将书页揉皱时,一个身影在他对面的座位悄无声息地坐下,动作轻缓,几乎没有扰动一丝空气。 齐朔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猛地抬头。 是沈墨。 他看起来清瘦了些,轮廓更加锋利,眉眼间带着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消耗战。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平静,如同两口冻结的深井,能映照出人内心最细微的波动。他没有看齐朔,只是将几本厚重的、印着德文标题的原版书放在桌上,然后摊开自己的皮质笔记本,仿佛只是一个偶然找到空位的普通学生。 空气瞬间凝固。齐朔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能感觉到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问“你去哪儿了”,想问“你还好吗”,更想质问“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是化作一阵无声的颤抖。他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勇气都没有。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沈墨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书页上,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对面的人不存在。 就在齐朔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起身逃离时,沈墨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落在他面前那本被画满混乱问号和涂鸦的《场论浅析》上。他的视线在那些挣扎的笔迹上停留了片刻。 “第三章节的推导过程省略了几个关键步骤,直接看会很难理解。”沈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他依旧没有看齐朔的眼睛,视线停留在那些凌乱的公式上。“场量在非均匀介质中的传播,需要先理解边界条件的设定,否则后续的推导都是空中楼阁。” 他拿起桌上那支齐朔再熟悉不过的、笔触锋利的钢笔,探过身,在齐朔的草稿纸空白处,快速而清晰地写下一行简洁的补充公式和关键的推导思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角落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齐朔的心上。 齐朔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专注时微蹙的眉头,鼻尖猛地一酸,多日来的委屈、不安和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宣泄口。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没事吧?” 沈墨书写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墨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微小的痕迹。他没有回答这个关乎个人的问题,而是将推演完成,将笔帽轻轻扣上,才淡淡道:“校长和家父达成了一些共识。短期内,我的部分网络权限和活动范围会受到限制。”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具备实质的重量,落在齐朔脸上,“你最近,尽量保持常态,不要做任何可能被标记为‘异常’的行为。” 这是解释,也是警告,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齐朔听懂了。沈墨并非抛弃他,而是被来自家族和学院顶层的、更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了手脚,他此刻的现身,本身就是在冒险。 “江熠他……”齐朔忍不住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仿佛这样能构筑一个更安全的对话空间,“他状态越来越不对了,我听说,‘启明班’的正式准入通知可能就在这几天……” 沈墨的眼神微凝,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冷意。“我知道。”他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江家和学校共同推动的结果。我们无能为力。” “可是他还那么小,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齐朔有些激动,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 “安静。”沈墨低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重新看向齐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他是否清楚代价。同情心在追逐真相的道路上,是奢侈品,只会让你变得脆弱。” 他站起身,将书收拢,准备离开,仿佛这次短暂的、危险的交流已经耗尽了他此次行动的额度。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种强烈的、害怕再次被丢下的恐惧攫住了齐朔。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手轻轻拉住了沈墨校服的袖口。一个极其轻微,甚至带着怯意的动作,却让两个人的身形都瞬间僵住。 沈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立刻甩开他。他的背影挺拔而僵硬,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石像。 “我……我很担心你。”齐朔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这句话终于越过了“被观察者”与“观察者”的界限,泄露了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深层的情感依赖。 沈墨的背影依旧僵硬。几秒令人难熬的、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的寂静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齐朔仍拽着他纯黑校服袖口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眼神复杂难辨,不再是纯粹的理性审视,仿佛有什么坚冰在其下被这细微的触碰悄然击碎。 他抬起另一只手,不是粗暴地推开,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与他平日精准作风不符的轻柔动作,拂开了齐朔拽着他袖口的手指。指尖相触的瞬间,带着他惯有的微凉体温,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齐朔的指尖。 “保护好你自己,齐朔。”沈墨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只剩气音,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牢牢锁住了他,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的、难以名状的情绪,“这就是目前,对我最大的帮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步伐依旧稳定从容,却比来时快了几分,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图书馆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之中。 齐朔站在原地,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久久不散。他看着沈墨消失的方向,心中那片被遗弃的荒芜孤岛,仿佛终于穿透厚重云层,照进了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这光芒冰冷,疏离,带着理性的克制,却明确地告诉他,他并未被真正抛弃。 他低头,看着草稿纸上那行清晰、有力、带着沈墨独特笔锋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落笔时专注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像对待某种珍贵的信物,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紧挨着那枚月光石胸针。 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在更沉重的阴影笼罩下,一个关于理性与情感博弈、关于无声守护与艰难等待的,充满未知的开始。 “他来找过你了?”第二天午休,在天台,周烬将一罐温热的牛奶塞到齐朔手里,语气是肯定的。他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穿梭的学生人流,朋克风的金属指环在秋日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齐朔握着温热的罐身,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周烬哼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算他还有点担当,没真当缩头乌龟。”他灌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咖啡,继续道,“他被盯得很紧。校长那边,还有他那个吃人的家里,压力都不小。他能冒险来见你这一面,说这几句话,已经是在走钢丝了。” 齐朔沉默地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他明白沈墨处境的艰难,也明白那句“保护好你自己”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所以,安分点,别作死。”周烬转过头,眼神里是少见的严肃,“别辜负他这番苦心。也别让小曦担心,他昨晚画草图到半夜,还念叨着你最近脸色差得像鬼。”他的关心总是这样,包裹在硬邦邦的、仿佛不耐烦的话语里,却透着真实的温度。 “我知道。”齐朔低声回应,“谢谢。” 他望向校园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钟楼,顶端的绯红水晶在秋日明朗的阳光下,依旧散发着恒定而诡异的光泽。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沈墨的暂时退避,是为了更隐蔽的布局。而他自己,必须在这段被“隔离”的日子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知识,锻炼心性,努力成长。他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在下一次风暴来临时,不再是需要被保护、被安排的“变量”,而是能够与那个人并肩而立的、“合格”的盟友。 他收紧手指,感受着口袋里那张纸条的棱角。路还很长,但他已经看到了方向。 第12章 第十二章:暗流与微光 图书馆那次短暂的交集,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齐朔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后,水面再度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沈墨又一次消失了,但这一次,齐朔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短暂的接触,那句低沉的嘱托,像一枚火种,驱散了他心中的部分迷茫与不安。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那条无形的线并未断裂,只是暂时沉入了更深处。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而是开始更主动地“保持常态”,同时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汲取着知识。他反复研读沈墨留下的笔记和那些艰深的著作,虽然大部分内容依然如同雾里看花,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边界在被一点点拓宽。他甚至开始模仿沈墨的思维方式,尝试用更冷静、更逻辑的角度去分析身边的事物,包括江烁日益异常的行为。 江烁的状态,正如周烬所描述的“颜色”一样,正在急剧恶化。他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脾气一点就着,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攻击性。他不再仅仅针对齐朔,任何一点细微的、可能被他解读为“轻视”的举动,都会引来他暴躁的呵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焦躁地逡巡着,等待着某个爆发点。 这天下午的历史课上,当老师提到欧洲中世纪某些贵族为维持血脉纯净而导致的悲剧时,江烁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全班一跳。 “纯血?高贵?”他嗤笑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扫过齐朔,意有所指,“再高贵的血统,也比不上真正的实力!等着看吧,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才是值得投资的未来!” 历史老师皱起眉头:“江烁同学,请注意课堂纪律,坐下。” 江烁胸膛剧烈起伏着,狠狠瞪了齐朔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整节课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齐朔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恨意并未消减,反而混合了一种更复杂的、急于证明什么的焦灼。他几乎可以肯定,江熠进入“启明班”已成定局,而江烁,正试图用这种方式,向家族、向学校、也向那个他始终无法企及的沈墨,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放学后,齐朔抱着书本走向校门,却在连接主楼与艺术楼的回廊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林晓蔓老师正拦在江烁面前,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江烁一脸不耐,试图绕开她,却被林老师再次挡住。 “江烁同学,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但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林晓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弟弟的事,学校自有安排,你不要……” “安排?”江烁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什么安排?把他变成和那些无趣的‘天才’吗?林老师,你管得太宽了!这是我们江家的事!我才不要让我的弟弟跟那些人一样只知道学习!” “我是你的班主任,有责任关心每一个学生!”林晓蔓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尤其是当你明显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时!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危险?”江烁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林晓蔓脸对着脸,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某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林老师,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在这个地方,要么往上爬,要么就被碾碎!我不想被碾碎,我更不能让我弟弟……让我家……”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推开林晓蔓,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渐浓的暮色里。 林晓蔓站在原地,看着江烁消失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她转过身,正好对上齐朔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对他露出一个疲惫而勉强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齐朔站在原地,回廊里穿堂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林老师与江烁的对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条正在将江烁,甚至可能将整个江家拖入深渊的轨迹,而他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沈墨的字迹仿佛还带着一丝冰冷的温度。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待。 几天后的午休,齐朔再次“偶遇”了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江熠。少年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但他看到齐朔时,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齐朔学长。” “江熠,”齐朔看着他,心中不忍,“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很差。” 江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有些勉强:“没事,就是最近实验数据比较多,有点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哥哥他……最近很生气。因为我要正式加入‘启明班’了。” 果然。齐朔的心沉了下去。 “恭喜。”齐朔说出这个词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是,江熠,如果你自己不想……” “我想的。”江熠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那里能让我变得更强,能让我帮到家里,也能……让哥哥不再那么辛苦。”他像是在背诵某种既定的台词,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王校长说,这是最优选择。” 最优选择……齐朔想起了沈墨对此的评价。他看着江熠,仿佛看到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壳,正缓缓包裹住这个曾经灵动的少年。 “是吗……”齐朔轻声回应,他知道自己无法再说服什么了。就在江熠准备离开时,齐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低声快速说道:“对了,我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很有趣的旧书,讲民间传说的,里面提到有些地方认为,过于完美的果实,可能是被‘寄生’的。你说,知识会不会也一样?” 江熠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更快地离开了。 齐朔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句隐晦的警告,是否能在那片逐渐凝固的思维中,激起一丝微澜。 当晚,齐朔在整理书包时,发现夹层里多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不是沈墨的笔迹,纸张也很普通。他心中一动,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小心地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信号频率:130.00MHz。监听时间:午夜至凌晨两点。保持隐蔽。」 没有落款,没有来源。 齐朔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沈墨的风格,沈墨不会用这种无法追溯的方式。是陷阱?还是……其他的助力?林老师?周烬?或者是那个只存在于照片和传闻中的,信息学天才苏予知? 他紧紧攥着纸条,感觉自己也正被卷入一股更庞大、更复杂的暗流之中。他看了一眼窗外沉寂的夜色,和那座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钟楼。 微光仍在,但黑暗,似乎也更加深邃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频率与回响 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齐朔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观察、试探,试图找出纸条的来源,却一无所获。林晓蔓老师的眼神依旧带着忧虑,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回避;周烬还是那副冷硬的模样,偶尔投来一瞥,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夏曦则完全沉浸在艺术节的筹备中,天真烂漫,不似作伪。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这未知的“盟友”让他感到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不安。对方在暗处,知晓他的行动,甚至可能知晓他与沈墨的联系,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种信息的不对等,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然而,纸条上的指令清晰而明确。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惑后,一种奇异的决心在齐朔心中滋生。沈墨被束缚,林老师被调离,他不能永远只做被保护的那个。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他能独立为揭开真相做些什么的机会。 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悄悄研究无线电监听的基础知识,利用学校图书馆那点可怜的网络权限,搜索着老旧论坛上零星的教程。他拆解了一个废弃的收音机,试图理解其内部结构,手指被焊锡烫出几个水泡,也咬牙忍住。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笨拙且效率低下,与沈墨那种精准高效的操作天壤之别,但这每一步摸索,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被动。 这天下午的政治经济学课上,老师正在讲解市场资源配置的效率问题。当讲到某些垄断企业通过技术壁垒排除竞争者时,坐在前排的江烁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嗤笑。 “效率?最优配置?”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在齐朔身上,带着一种混杂着优越感和烦躁的复杂情绪,“那都是糊弄庸人的说辞。真正的‘资源’,是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拔高,“是无可替代的天赋!是能将所有竞争者远远甩在身后的绝对智力!就像‘启明班’那样,聚集最顶尖的大脑,产出最完美的成果!那才是未来!” 他这番突兀的宣言让课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江烁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他仿佛沉浸在自己构建的逻辑里,继续高声道:“那些庸才,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在既定规则下打转!真正的强者,是制定规则的人!是像校长那样,能够‘塑造’天才的人!” 老师皱紧眉头,敲了敲讲台:“江烁同学!注意你的言辞!课堂是讨论知识的地方,不是宣扬个人激进观点的地方!” 江烁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他环视一圈,看到同学们或惊愕或不解的目光,脸上掠过一丝狼狈,但随即被更深的固执取代。他重重地坐回座位,不再说话,只是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 齐朔默默地看着他的侧影。江烁没有看透“启明班”的本质,他看到的,是被精心包装后的“力量”与“荣誉”。他将那里视作通往权力、挽救家族、甚至超越沈墨的捷径。他对那些被“塑造”出的天才,抱持的并非对“行尸走肉”的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嫉妒(因为他们得到了他渴望的“认可”)和不屑(认为他们失去了弟弟江熠那种“灵性”)的扭曲心态。他珍爱的弟弟正在被改造成他口中那种“无趣的天才”,这其中的撕裂感,正是他疯狂加剧的根源。 放学后,齐朔抱着几本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封面模糊的《业余无线电入门》和《信号与系统基础》,匆匆走向校门,却在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被周烬拦住了。 周烬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几本与高中课程格格不入的旧书上,挑了挑眉:“怎么,打算改行当电工?” 齐朔下意识地把书往怀里收了收,有些窘迫:“随便看看。” 周烬没再追问,只是从他那看起来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外壳有些磨损的黑色设备,递了过来。“拿着。” 齐朔接过来,入手微沉,设备上有几个简单的旋钮和一个单色的小屏幕,看起来像是某种老旧的便携式录音笔或扫描仪,但接口和标识又很陌生。“这是……?” “能帮你听到‘杂音’的东西。”周烬言简意赅,他指了指设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开关,“调到FM模式,频率范围比民用广播宽一点。电源键在这里。耳机孔在旁边。”他演示了一下基本操作,动作熟练。 齐朔的心脏猛地一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烬。 周烬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别那么看着我。这东西旧得快能进博物馆了,查不到来源。用完处理掉,别给人留下把柄。”他顿了顿,补充道,“小曦最近为了艺术节布展,总往仓库区跑,那边旧东西多,捡到个破烂很正常。” 这是在为他准备借口。齐朔握紧了那台冰冷的设备,喉咙有些发紧:“烬哥,谢谢你。我……” “用不着。”周烬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耳朵放灵点,脑子放清醒点。有些声音,听到了未必是好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朔一眼,然后背上包,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齐朔看着他的背影,将那个黑色的设备小心地藏进书包最里层。周烬的援助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其实一直洞察着一切,并在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内,提供了最关键的支持。 当晚,齐朔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窗外月色黯淡,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模糊的星群。他摊开政治经济学课本,装作用功的样子,耳朵里却塞着连接在那台黑色设备上的耳机。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按照纸条上的指示,缓缓旋转调频旋钮。 设备的屏幕发出微弱的绿光,数字在跳动。广播电台的音乐、交通频道的路况、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各种声音混杂着掠过耳畔。他屏住呼吸,耐心地、一点点地逼近那个特定的频率。 终于,当旋钮定格在某个微小的区间时,耳机里持续的白噪音中,突然混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低沉的嗡鸣,间或夹杂着短促的、类似电子脉冲的滴答声。这声音单调、冰冷,缺乏任何人类情感的波动,仿佛某种庞大机械心脏的跳动,或者……是某种非人意识在无声地低语。 齐朔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这诡异的声音,与他之前感受过的“启明班”学生的空洞眼神、与沈墨描述的“神经活动趋同”、与这座学院无处不在的精密而冷漠的氛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他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仔细倾听。在那规律的嗡鸣底层,他似乎还能捕捉到一种更微弱、更杂乱的背景音,像是无数细碎的、被压抑的哀鸣,被那强大的主频率无情地覆盖、同化。 这就是圣臻塔华丽表象下的真实心跳吗?这就是那些“无趣天才”们被灌输的“知识”的源头?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同时,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也让他激动得手指发麻。 就在这时,他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赫然是——林晓蔓老师。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近期批改你的作业,发现有几处论述不够严谨,已用红笔标出,明日抽空来办公室一趟,当面与你探讨。」 而在信息末尾,一个不起眼的、看似无意划下的红色星号,被重点标注了出来。 齐朔的心跳再次加速。林老师!她没有被完全隔离!她还在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传递着信息!那个红星的标记,是新的警示,还是新的线索? 他猛地摘下耳机,那冰冷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蜗里回荡。他看看手里那台来自周烬的神秘设备,又看看手机上林晓蔓那条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信息,最后目光落向窗外黑暗中那座沉默的钟楼。 监听已经开始,回响已然入耳。更多的线索与助力,正从不同的方向,悄然汇聚到他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变量”身边。他知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更冷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微弱却顽固的、属于真相的微光。 第14章 第十四章:弃命之影 理性回廊深处,那间他们曾短暂交锋又缔结同盟的研讨室,此刻被昏黄的应急灯光笼罩,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避难所。沈墨背对着齐朔,站在白板前,上面早已不是当初那些基础假设,而是布满了更加复杂、相互勾连的箭头、问号和令人不安的符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混合了焦虑与决绝的气息。 “他们加快了进度。”沈墨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弃命’协议……比我们想象的更早被激活了。” 齐朔的心脏猛地一沉。“弃命”?这个词他第一次听到,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什么意思?” 沈墨猛地转过身,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代价!这就是进入那个所谓‘天堂’的代价!”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不是简单的思维同步或知识灌输……是更深层的东西!情感、创造力、甚至是部分自主意识……像献祭一样被剥离、被‘标准化’!以此换取绝对稳定的逻辑思维和知识吸收效率!” 他快步走到齐朔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齐朔感到疼痛。“江熠……他现在的状态,就是正在被‘格式化’!他那些灵光一现的创造力,他对他哥哥那份复杂的感情……都在被一点点磨平!变成一台……高效的、冰冷的解题机器!” 齐朔看着沈墨眼中近乎失控的情绪,那不是纯粹的愤怒,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恐惧与无力。沈墨自己,何尝不也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追求的极致理性,与“启明班”所塑造的,在某个可怕的维度上,似乎正在重合。 “你……”齐朔反手握住沈墨冰冷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暖意,“你还好吗?” 沈墨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靠在白板上,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我没事。”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失控的火焰已被强行压回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我们必须拿到‘弃命’协议的核心样本,或者至少是激活记录。这是阻止他们,也是……弄清我母亲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的关键。” 他看向齐朔,眼神复杂:“林老师的警告是对的。王静仪只是明面上的执行者。校长……陆清寰,他才是核心。他对我,对我们正在做的事,了如指掌。上次实验室的陷阱,就是一次明确的示威。” “那我们……” “我们还有机会。”沈墨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系统的维护和升级有其固定周期,下一次在三天后。初中部地下管网有一个废弃的物理连接点,是早期建设时留下的,没有被纳入后来的电子防御体系。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绘的、极其精细的草图,上面标注着复杂的路径和注意事项。“路线在这里。时间,明晚十一点半,安保系统交替的窗口期只有十二分钟。你需要帮我引开B区巡逻的注意力,就像上次一样,但这次,不能有任何明显的物理干扰,只能用这个。”他递给齐朔一个类似校园手环的装置,“它会模拟一段特定的生物信号异常,范围很小,但足够吸引巡逻队的检测设备。” 齐朔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手环”,感觉接过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巨大的风险。 “我……”他想问为什么是他,想问如果失败了怎么办,但对上沈墨那双承载了太多重量却依旧坚定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校园里。关于“启明班”最终名单即将公布的流言甚嚣尘上,每个人都显得躁动不安。江烁更是如同一点就燃的炸药桶,在教室里因为一点小事就与人大声争执,眼神里的偏执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午休时,齐朔在食堂远远看到夏曦和周烬。夏曦正小口吃着周烬为他挑出香菜的午餐,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艺术节画展的布置进展。周烬一边不耐烦地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鸡腿夹到夏曦碗里。 “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启明班’天才的哥哥吗?”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几个显然是江烁跟班的男生嬉笑着围到江烁桌边,语气带着戏谑,“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烁哥!” 江烁猛地抬起头,眼神阴鸷:“滚开!” “火气这么大干嘛?”另一个男生嗤笑,“你弟弟进去了,你们江家不就起飞了?到时候,说不定沈墨都得看你脸色呢!” “闭嘴!”江烁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们懂什么?!小熠他……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那他想要什么?”被揪住的男生毫不畏惧地反问,“像你一样,整天无能狂怒?江烁,承认吧,你弟弟就是比你强,他选择了更光明的路!” “啊——!”江烁爆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将那人推开,撞倒了一片桌椅。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红着眼睛环视四周,最终目光钉在独自坐在角落的齐朔身上,那眼神充满了迁怒的恨意和一种“凭什么你能被沈墨另眼相看”的不甘。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在一片狼藉和众人的侧目中冲出了食堂。 齐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江烁在用他的方式反抗,却选错了对象,也用错了方法。他正被校长和他自己的心魔,一步步推向毁灭的深渊。 傍晚,齐朔按照约定,来到林晓蔓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林老师一人,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但眼神依旧坚定。 她摊开齐朔的作业本,上面果然用红笔做了几处标记,但那些“错误”都显得有些牵强。她一边语气如常地讲解着“知识点”,一边用指尖,在作业本空白处,快速而隐蔽地写下几个字: 「管网C7入口监控,明晚十点至十一点,例行检修,盲区。」 写完,她立刻用橡皮擦去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齐朔,语气严肃,意有所指:“齐朔,学习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走捷径,或者……涉足一些你不该去的地方。有些风险,不是你能够承担的。明白吗?” “我明白了,林老师。”齐朔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暖流与寒意交织。林老师在用她所能做到的最极限的方式,为他们点亮了一盏微弱的指路明灯。 夜色渐深。齐朔躺在冰冷的床上,毫无睡意。口袋里那个伪装的手环沉甸甸的,沈墨绘制的草图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意识。林老师的警告,江烁的疯狂,夏曦和周烬短暂的温馨,还有沈墨那双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脑中交织盘旋。 明天晚上,他将再次踏上危险的边缘。这一次,不再有沈墨在身边主导一切,他需要独自面对,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也在恐惧的土壤中破土而出。 他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救世主,他只是想抓住那缕微光,看清母亲死亡的真相,也想……把那个被困在理性高塔和童年阴影中的“神明”,一点点拉回人间。 他握紧了那枚月光石胸针,闭上了眼睛。 夜色正浓,而风暴,即将来临。 第15章 第十五章:管网之下与掌心温度 夜晚十点五十分,圣臻塔沉寂如墓。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有零星路灯在萧瑟的秋风中挣扎,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斑,仿佛随时会被四周涌来的黑暗吞没。齐朔穿着一身深色运动服,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初中部后方那片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杂草丛生,锈蚀的锅炉房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落叶和浓重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找到了那个标注着“C7”的、边缘已被锈迹啃噬得模糊不清的铸铁井盖。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灌木的呜咽和他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远处,巡逻车引擎的低吼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紧张。他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扣进井盖边缘的孔洞,用力一撬,沉重的井盖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挪开一道缝隙。一股带着陈年尘埃和某种金属冷却后特有腥气的凉风从下方涌出,扑面而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个伪装成普通电子表、实则由沈墨改造过的设备。屏幕上,猩红的数字无情跳动:11:28:15。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像即将潜入深海的潜水员,顺着井壁冰冷、湿滑的金属扶梯,一步步滑入了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井下是另一个世界。狭窄、逼仄,混凝土管道仅容一人弯腰前行,向前后无尽延伸,消失在头灯光线无法穿透的浓稠黑暗里。壁上爬满了老旧的、绝缘皮皲裂的线缆,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敲打着耳膜。头顶偶尔传来车辆碾过路面的沉闷震动,如同巨兽翻身。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霉味、铁锈味,还有一股越来越清晰的、类似高压电击穿空气后产生的臭氧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他头上那盏从周烬杂物堆里翻出来的老旧矿灯,投下的光斑在晃动,勉强驱散身前几步的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诡谲。 他凭借着脑海中反复记忆了无数遍的草图,在这座地下迷宫中快速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减轻脚步声,但在绝对的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伴随着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构成一曲危险的伴奏。他能感觉到冷汗沿着脊椎滑落,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11:29:45。他抵达了目标位置——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管道交汇处,几根粗大的金属管道在这里汇合,通向不同的方向,如同怪物的血管。他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黏腻苔藓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他抬起颤抖的手腕,指尖悬在那个不起眼的、伪装成表冠的按钮上,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秒数。 11:30:00。 他用力按下了按钮。 表盘屏幕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蓝光,旋即恢复常态。没有声音,但他手腕处清晰地传来一阵短暂而奇异的酥麻震动,仿佛某种无形的能量脉冲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了出去。成功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从管网的上方,远远地传来了巡逻队骤然变得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対讲机里被干扰后失真、断断续续的呼叫声! 干扰生效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按照草图指示,朝着沈墨潜入的核心区域方向,加快脚步前进。他需要尽量靠近,哪怕只能接应到一点点,他也想离那个人近一些,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越往深处,那股臭氧般的金属气味愈发浓烈刺鼻,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极低频的、几乎感知不到却让耳膜嗡嗡作响、头皮阵阵发麻的震动。头灯的光斑扫过管壁,他惊恐地发现,一些明显是近年铺设的、包裹着黑色绝缘层、镶嵌着幽幽蓝色指示灯的新型线缆和合金管道,如同具有生命力的寄生藤蔓,紧紧缠绕、甚至嵌入那些老旧的基础设施之上,它们延伸汇聚的方向,无一例外,都指向学院最深处——那座沉默矗立的钟楼地基。这景象诡谲而壮观,仿佛整个圣臻塔的地下,正在被一套全新的、充满未知科技的系统无声地侵蚀、取代。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靴底不小心踩到了松动的螺丝,又像是某种金属部件被轻轻触碰。 齐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关掉了头灯,整个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像壁虎一样紧紧贴附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黑暗中,感官被提升到极限。他听到一个沉稳、均匀、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他藏身的这个拐角靠近。 不是沈墨!沈墨的动作如同猎豹,轻盈、迅捷、高效,绝不会是这种带着审视意味的、近乎悠闲的从容。这脚步声里透出的,是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冰冷的压迫感。 是谁?巡逻队应该被成功引开了!难道是……校长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齐朔。他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汇成了溪流,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除了母亲那枚冰冷的月光石胸针,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脚步声在距离拐角仅剩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黑暗中,齐朔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冰冷、锐利、仿佛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扫过他藏身的这片狭窄区域。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的混凝土管壁,将他从里到外,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恐惧的心跳,都审视得清清楚楚。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齐朔咬紧牙关,连牙齿都在打颤,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腾咆哮的声音。 几秒,或者一个世纪之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来时的方向,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节奏,最终彻底消失在管道深沉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脚步声完全听不见,齐朔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来,顺着管壁滑坐在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凝视!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存在,绝对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是觉得他太过弱小,不值一提?还是……有着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图谋?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着手重新打开头灯。必须立刻离开! 他沿着记忆中的原路快速返回,比来时更加警惕,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就在他接近C7出口,甚至能看到从井盖缝隙透下的一丝微弱天光时,头顶的井盖突然被毫无征兆地移开!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直直地照射下来,将他完全笼罩! 完了!齐朔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快上来!”一个压低的、熟悉到让他几乎落泪的声音急促地催促道。 是沈墨! 齐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抓住冰冷的扶梯,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他刚探出半个身子,沈墨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从井口拽了出来。沈墨看也没看,迅速而精准地将沉重的井盖复原,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然后,他紧紧攥着齐朔的手腕,一刻不停,拉着他猛地扎进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借着建筑物投下的浓重阴影,如同两道融入了夜色的幽灵,飞快地远离了这个危险之地。 直到狂奔出去很远,穿过好几栋教学楼,躲进一栋存放体育器材的旧仓库背后绝对黑暗的角落里,两人才终于停下来。他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刚才的极度紧张和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冰冷的肾上腺素褪去后,齐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沈墨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那力道甚至有些弄疼了他,但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除了沈墨惯有的微凉体温,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齐朔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沈墨流露出如此外露的、近乎失态的情绪。他抬起头,在透过仓库高窗洒落的稀薄月光下,看到沈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带着未干的冷汗,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未能完全压制的后怕,以及一种……深沉得让他心悸的关切。 “你……”齐朔的声音因为缺氧和紧张而干涩沙哑,“你拿到了吗?”他急切地问,目光落在沈墨身上,搜寻着可能受伤的痕迹。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齐朔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齐朔心头发颤。然后,沈墨松开了攥着他手腕的手,但下一刻,却做出了一个让齐朔彻底僵住的举动——他抬起那只刚刚松开的手,用微凉而略带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过了齐朔的脸颊。 齐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井下极度恐惧时,竟然无意识地流了泪,冰冷的泪痕尚未干透。 “笨蛋。”沈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责备与如释重负的情绪,“谁让你靠那么近的……”他的指尖在齐朔脸颊停留了一瞬,那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齐朔全身。 随即,沈墨像是猛然惊醒,迅速收回了手,别开了视线,耳根在月光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他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U盘大小、却通体密封、闪烁着极其微弱、仿佛呼吸般蓝光的金属物体。 “核心数据库的物理镜像碎片……还有,‘弃命’协议第七版的部分激活日志和能量流向图……”沈墨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重新找回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亢奋,“我们……赌赢了。” 他看着齐朔,目光里有关切,有浓烈的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的动容。“刚才在下面……你是不是遇到了……” “一个人。”齐朔打断他,心有余悸地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沈墨指尖擦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的微凉与温柔,“很可怕……他肯定发现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手。”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缓缓道:“是‘镇压者’……厉锋。他负责清除一切内部威胁。他没动手……”他顿了顿,像是在分析一个关乎生死的谜题,“要么是校长另有安排,要么……就是在他或者说在校长目前的评估里,你的威胁等级,还不足以让他立刻清除。” 这个认知让齐朔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有被轻视的屈辱,更有一种侥幸存活下来的虚脱感。 “走吧,这里不能久留。”沈墨将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物体小心地收回最隐蔽的内袋,然后再次拉住了齐朔的手腕。但这一次,力道轻柔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不容置疑的拽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牵引和保护。他的指尖依旧带着夜色的微凉,但透过相贴的皮肤,齐朔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契地靠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再次移动,如同共生依存的两个部分,缓缓融入了圣臻塔庞大而危险的夜幕之中。 而在行政楼顶层,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却从未亮起过主灯的房间里,校长陆清寰正姿态闲适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稀疏的星光和遥远的城市灯火,为他修长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他手中端着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暗红色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液,被他轻轻摇晃着,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建筑阻隔和深沉夜色,精准地落在了仓库后方那两个刚刚脱离险境、彼此依靠着前行的少年身上。 “不错的韧性……有趣的挣扎……”他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如同毒蛇般的笑意,“让我看看,你们能用这偷来的碎片,拼凑出怎样一幅……令人期待的图景。” 他抬起酒杯,对着窗外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致意动作。 “希望……不会让我太失望。” 窗外的钟楼顶端,那枚巨大的绯红水晶,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呼应般,极其诡异地、幅度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血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