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卧病期间也为贵妃仙逝痛心不已,故不敢对陵墓营造之事有所懈怠,在专心布局规划期间,也命护卫秋拾从尚宫局调取来一些有关贵妃日常起居生活喜好的相关资料,共同参考绘制出这些图纸。”沈名不顾周身杂音,镇定自若补充道。
夏誉听后不急于回复,目光绕过她,落在了蠢蠢欲动的陈楚江身上,“陈卿有话要说?”
“不……不曾。只是谢监作大病初愈,许久不曾奏事,担心他准备不足冲撞了陛下。”陈楚江自觉失态,低头回道。
夏誉把注意力收回到沈名身上,看着她双手捧着的东西,“我看准备的挺充足的,这厚厚的一沓纸跟书一样,倒是完全不同于你们之前给朕的那一张兆域图。”
“回陛下,臣这五十四张图纸,包含了贵妃陵的总体平面图,建筑分区图以及陵墓完工之后的效果图等等,能比普通的兆域图更加详尽地展示营造细节。”沈名拱手介绍道。
夏誉轻挥左手,身旁的有福公公得令立马弓着身子走向沈名,两人即将交汇时,沈名双臂突然岔开了一个方向。
“诶?谢监作这是何意呀?”有福公公捏着嗓子有些不满。
沈名却不搭理,只直直朝着仅几步之遥的夏誉说道:“陛下,臣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咳嗽了,可否容许臣亲自为您呈上讲解。”
此话一出,全场不只夏誉诧异地看向他,连底下众员们也敞开了声调,纷纷训斥谢安不懂规矩,其中最气愤的当属陈楚江,他不明白这个沈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不过碍于当下窘态强压不满。
“按理说,右校监作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你如今能在这里看见朕就已经算是朕龙恩浩荡了,竟还敢得寸进尺,你是不是觉得,你能得太后封赏是件多了不起的事。”
夏誉的后半句语气很轻,气势上却威压十足,他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唇角,眼神定在沈名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超雄上身,一耳光将她掀翻在地。
沈名紧张地吞咽口水,心中鼓劲提醒自己一定要关关难过,关关过!
她跪地俯首,大声道:“陛下乃天下共主,将作监上下只唯陛下马首是瞻,臣只是其中一粒微尘,只仰仗陛下圣光才得以苟存,如今种种不自量力的建议,仅仅是为了贵妃陵能够顺利建设,也期望如月光般纯洁美好的贵妃娘娘能尽快入土为安,请陛下念臣一片真心,宽恕臣。”
这是沈名借鉴从前看的狗血古偶剧里奉承人的话术所言,没想到还真有用,夏誉听之一乐,紧张气氛顿时缓解不少。
“这病好了是不一样,嘴也比以前利索多了。罢了,你自己拿过来给朕讲吧。”
沈名规矩上前,先抽出最上面的一张总体平面图拿给夏誉,“臣从尚宫局的妃嫔录了解,得知贵妃娘娘非常喜欢东南一派的园林风格,所以我在这张图纸上标注,以目前我们已经建造的地宫主体为中心向四周拓展延伸,东部靠近春阳村的林木区可做珍稀植物花卉区,以纵横交错的石子路和青石板做连通点缀,打造生态自然的意境之美。西部临近春阳河下游可开发大型水域建设,创建以石山绿水为景致核心的山水区,其中可设各类亭台廊桥掩映池岸,增添景深设计的同时更显高雅之美。”
沈名胸有成足地开口,满脑子都是前世自己代表集团在项目竞标会上英姿飒爽侃侃而谈的模样。这次的设计图纸来源于她穿越之前结束的最后一个项目,那是一位百亿身价的富豪要为自己故去的太太修建一座私家园林,他的诉求和雍和帝差不多都是为了留存纪念,所以在谢允之为自己讲解贵妃陵营造原理时,她就不自觉地想起了这个案例,计划着把工程图都复刻下来兴许以后能做个参考。
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用上,如果不是出了那母女俩的事……
沈名语气逐渐低沉,她完全忘不掉刚刚那场充斥着血腥味的人间惨剧。
“南部就是目前隆恩殿所在的方位,随着地上地下建筑基本成型,这部分的神道,碑亭,祭殿,以及石像石兽的设置都已经很全面了,再增添只会让整体布局显得冗杂,所以臣建议这部分保持不动。最后是北部,墓室之后的这部分,臣想仿照贵妃生前的宁欢宫一比一复刻,将其曾经喜爱的字画陈设都复归原位,以慰故人之思……”
“这就不必了!”
夏誉出口打断,表情冷了下来,似是有些不悦。
“她最厌恶的就是皇宫。”
“好的好的,那咱们就做成……额……娘娘生前有没有其他很喜欢的地方?”
“你不是看过她的妃嫔录吗?”
夏誉反问,角度有些许刁钻,像极了沈名曾经那些趾高气扬的甲方,但扪心自问,她的确没有仔细研究过余贵妃的喜好记录,建议秋拾去找也仅仅只是做个简单的背调,怕以后将作监的人提起来她一问三不知,并非为了贵妃陵的整体设计。再说了这一个半月以来,一边四书五经人物常识,一边建筑学专业课,再加上她还得手动输出各类案例图纸,实在分身乏术,哪儿还有空讲究这些,她的命也是命啊!
沈名心虚辩解道:“是……但是,妃嫔录上对于娘娘的记录只是个大概,这藏在内心深处的喜爱,除了亲近之人不可知啊。臣还是想把这里打造成真正能让贵妃安详长眠的灵魂归宿,烦请陛下提示一二。”
“她八岁以前住过的盛州白县的祖宅。” 夏誉面无表情回道,又转了头,对旁边人命令道:“有福,叫人去找祖宅布局图给谢监作。”
“是。”有福公公应道。
“那东西南北的整体安排就是这样,多金碧辉煌不能保证,但亭台楼阁廊桥水榭是不差了。至于剩下的这些图纸展示的就是各个部分的建设细节,因为臣之前都是借助一些书本资料在病榻上冥思苦想,还没有具体的实地考察过,所以这里面有些数据都只是粗略估算还不够准确,请陛下多给臣些时日,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沈名说完,将自己怀里厚厚的一沓纸全塞进夏誉的怀里,那宣纸大约两开,夏誉一时应接不暇,险些散落一地,有福公公看在眼里嫌弃地翻了沈名一个白眼。
夏誉翻看半晌,目光越发复杂起来,这里的有些条条框框和词语标注他都不太明白,他记得之前的牡丹山温泉天池的图纸并没有这么晦涩难懂啊?
难不成是他这几个月又精进了,还是自己已经孤陋寡闻到连陵墓的兆域图都看不懂的程度了?他有些尴尬地扫了一眼匍匐在脚下的将作监众员们,觉得这里实在不便露怯,便简单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点了点头,将其对折又还给了沈名,“甚好,就按此做,需要多少人手尽管与朕说,就这样吧。”
夏誉起身就要走,沈名怀里抱着图纸忙又冲上前去直直跪在他面前。
“这样不了,陛下!”
“又怎么了?”
“臣刚刚给您看的只是臣个人的设计思路,并未与将作监诸位主事沟通过,他们现在营造的工事如何,臣并不知晓!”
“什么!你们不是按照这个做的?”夏誉一张玉面陡然裂开一道痕,他质问,“你戏耍朕!”
“大胆谢监作,你不要命了!”有福公公尖着嗓子惊叫。
隆恩殿内立时冰寒彻骨,众员们惶恐至极难得噤声,只余领头几人怒而起身,先是将作大监许温,“竖子!荒谬!怎可愚弄陛下,你与陛下所述之事,在场诸位都有听到看到,即使与现在情形有所冲突,之后我等内部再做商议修改便是,何须特意强调给陛下听,无故惊扰陛下该当何罪!”
“你也承认你们所做与我有冲突?”
许温冷笑道:“谢监作是不是病还没好,我看你脑子好像不太清醒!你是今日才复的职吧,这些巧思我们之前从未交流过,又如何知晓照做,自然与现在所建是有冲突的,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你把你们现行的兆域图拿出来,请陛下一看!”沈名目光锁死在许温身上,没半点胆怯。
陈楚江闻言略起身,就要把袖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时,被许温伸手一拦,抢在前面道:“你的图纸既然已得陛下首肯,我们直接照此办就是,何须再看从前的?”
“那你们花这么长时间把贵妃陵修建成这样,就没个说法了?”沈名再进一步道。
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有两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插嘴道。
“要什么说法?我等皆为陛下做事,尽善尽美尽心尽力即可,你当是市井纠纷呢,还带鸣不平的!”
“就是!你如此咄咄逼人,又将同僚们置于何地!”
沈名扑哧一声,被气得笑出声来,“尽善尽美?尽心尽力?你们敢说,我都不敢听,各位做尽亏心事,是真不怕天打雷劈啊!”
此时,天公似有所应,一道青光乍现,惊雷轰鸣,震彻人心。
“到底怎么回事,少卖关子!谢安,你说明白!”夏誉不耐烦道。
“回陛下,将作监诸匠有擅离职守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之嫌,不仅如此,他们还强行劳役虐待数以万计的贫苦难民为他们营造工事,并且已有伤亡!”沈名义愤填膺控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