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茂青捧着花朵在外面又待了一会儿,深呼吸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走进布店,周柏正在看鞋子,看见他,愣了几秒,然后,招手让他过去。
“怎么了?”谷茂青看着周柏蹲下,拿着一双布鞋比对他脚上穿的草鞋。
“不用给我买的。”谷茂青蹲下,周柏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谷茂青盯着花朵,“家里不是有鞋吗?”
“ 布鞋比草鞋舒服。”周柏比对好,起身让小娘子拿了两双。
柜台上小娘子打着算盘,手指飞舞,噼里啪啦,“三件成衣,两双布鞋,一匹细麻布,合计三贯四百二十文。 ”
周柏拿出钱袋子数钱,谷茂青按住他的手,“小娘子,你是不是算错啦?”
他刚刚没出去时,听她介绍成衣一件三百文来着。
“哥儿,你瞧瞧这料子,是中等的细麻布做的,一件八百文,布鞋一双六十文,一匹上等的细麻布九百文,合计三贯四百二十文,没算错。你郎君疼你,给你用的是好料子,所以自然要贵些。”小娘子笑呵呵地答。
谷茂青笑了笑,拉他的胳膊转身,背对着柜台,压低声音:“你疯啦!买这么贵做什么?我买两件麻布做的成衣就行了……”
周柏垂眸盯着他通红的眼尾,他只是一会儿不在他身边,眼睛里就蓄着水光,像荷叶上的露珠一碰就掉。
周柏等他说完,“你身上这件衣服穿着舒服吗?”
“不舒……”服,谷茂青咬住舌头,望着周柏,暗暗懊悔,糟糕,反应太快了。
这粗布穿在身上扎人,像有人拿着针时不时刺他一下,最近这几天尤为严重。
“为什么不想花我的钱?”周柏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的犹豫。
谷茂青低头,欠多了,就还不了了。
周柏自嘲,原来,还真是不想花他的钱。
不花他的,难道花野男人的吗?
周柏扯下谷茂青的手,转身付了钱。
小娘子笑意浓浓,“郎君,可要布条?”
周柏点点头,一些布店买了多的,会赠一些用不了的布条,拿回去纳鞋底刚好。
谷茂青抱着花站在一旁,看周柏放衣裳,他的心思被戳破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周柏神色冷峻,全身散发着冰霜。
装好衣裳,也不理他,大步出了布店。
谷茂青追了出去,小跑跟在他身后。
谷茂青追在周柏身后,他才发现,周柏原来也会生气,神情冷漠,仿佛不认识他,他心里有些害怕。
谷茂青追得有些累了,他好久都没有这样跑过,他停下来喘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柏的步伐慢了一些,他一鼓作气抓住了周柏贴在腿侧的手。
周柏的手大,他只抓住了半个手掌,温暖干燥,察觉他没有反抗,顺势挤开他的五指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周柏二十四年来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谷茂青是最好懂的人,也是最难懂的人。
他的夫郎文文弱弱的,表面温和,对谁都笑,一副心肠很软的样子。呵,他到现在都没摸到心墙的门在哪里。
谷茂青用余光瞄了瞄周柏,虽然还是不理他,但还是牵着他的手。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买了一斤羊肉,又去了米行,买了五斤精米,白面五斤。
谷茂青欲言又止。
最后,他们去了杂货铺。
“白糖一斤,一百五十文。”小二用怀疑的眼色打量着他们,毕竟白糖这稀奇东西只有富贵人家买。
谷茂青没想到白糖这么贵,比一斤羊肉还要贵上六十文。
谷茂青用牵着周柏的那只手的食指敲了敲他的手背,想要劝说他别买了。
周柏低头看他,“又不想花我的钱是吗?”
表情依然是冷漠的,但语气中带着委屈
好像谷茂青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
谷茂青哑口无言,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好友吐槽他女朋友一生气就逛街刷他卡的感觉。
但是,花的钱不是他的,为什么还是郁闷嘞?
后面,谷茂青不吭声了,像玩具娃娃一样,周柏买什么他就看着,花吧花吧,反正也不是他的钱。
“饿不饿?”周柏在一馄饨摊子停下。
谷茂青点了点头,他怕他说不吃,他又要问他奇怪的话。
晶莹剔透的馄饨飘在碗中,撒上翠绿葱花,香气四溢。
谷茂青把花放在背篓里,拿起汤勺搅动,吃了一个,蛮好吃的,也很实惠,一碗六文钱。
周柏吃完了,他才吃到第八个。
谷茂青又喝了几口汤,不想吃了,他放下勺子也不说话,看了周柏一眼。
周柏叹了一口气,拿过碗吃起来,他的夫郎莫非是天上的仙子,喝喝露水就不饿了。
等他们吃完集市也快散了,到了集合的地方,他们等了一会儿,人齐了就往村里赶。
行至途中,狂风突起,树叶乱颤,阿姐看看天,“阿民,赶快点怕是要下雨了。”
果然,待他们到了村口便开始下小雨,众人分开各自回家。
周柏家离村口是最远的,周柏走在前面,他慢悠悠地跟着。
不一会儿,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股泥土和着青草的清香味散发出来,他隐约记得生物老师说过,这其实是放线菌的味道。
天空暗了下来,似乎末世来了,谷茂青身体微微颤抖,有一种全世界要一起毁灭的兴奋感。
雨水模糊了视线,谷茂青放声大笑,心跳加速,感觉血液充满了活力。
一趔趄,摔了一跤,他爬 ,没爬起来,谷茂青便坐在地上淋雨,从身体到心灵都有一种得到净化的感觉。
毁灭吧!这操蛋的世界!
谷茂青坐在黄泥地上,感受雨水滴落,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世界没有他所留恋的,如果现在转生是否来得及见奶奶一面。
就算转生了,奶奶也不在了吧。
还欠她一顿饭了。
一阵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脚扭了吗?”周柏举着伞快步走过来。
谷茂青从癔症中出来。
他还欠周柏三两银子了,哦,不对,现在不知欠了多少。
他怨恨地看了周柏一眼,都说了不要买,现在好了,他都不能清清白白地走了。
周柏背对着他蹲下,“快上来。”
谷茂青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脚离地,周柏托住他回家。
谷茂青的怨气还未消,坏心眼地将自己脸上的雨水蹭在他的背上。
“很疼吗?”周柏加快脚步,握紧伞柄。
“对啊。”谷茂青擦干脸上的水,坏家伙,故意买那么多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他内疚吧。
“等会我请姐夫给你瞧瞧。”周柏快得要跑起来。
“骗你的,我刚刚只是摔跤了。”谷茂青忽地出声。
“你呀……就会欺负我。”
到了家里,谷茂青脱了湿衣裳,周柏去给他烧水准备洗澡。
“轰隆隆!”雷声滚滚,似要敲破天空,天越来越暗。
他洗完澡,端着周柏给他煮的生姜红糖水,他皱着眉头,喝一口停一会儿,他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周柏在身后擦着头发。
“快点喝吧。”周柏头发都快擦干了,他还在那磨蹭。
谷茂青向后仰头,看着周柏,他发现自从上午周柏冲他发脾气后,对自己变凶了很多。
周柏点点他的额头,“撒娇也没用。我是不会帮你喝的。”
谷茂青低头,捧着碗一口干了,他才没有撒娇。
周柏若有所思,他好像摸到一点和夫郎相处的门道了。
尽管做了足够预防感冒的措施,夜里谷茂青还是发起了高烧。
周柏披着蓑衣冒雨请来李民看看。
李民手放在谷茂青的手上号脉,脸色凝重,“阿柏,弟夫有点肝郁脾虚。”
“什么意思?”
“思虑过甚,心血耗尽,我也拿不准,我先给你开一些退烧的药,你等弟夫的病好些,带他去镇上的王大夫的药铺看看。他精通此道。”
周柏送走了李民,从杂物间拿出给娘煎药的药罐子。
周柏煎上药,端了盆热水进卧房,放在桌上,床上的谷茂青嘴里喊着冷。
周柏从柜子里拿了棉被盖在他身上,坐在床沿,拧干巾帕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
雷声阵阵,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后半夜,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谷茂青烧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淌,嘴里说着胡话。
一会儿含含糊糊地喊着:“奶奶……对不起……”一会儿苟着身体哆嗦,“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在和谁道歉。
周柏手里拿着湿布巾不停地擦着额头和脖子。
那湿布巾刚放上去,不一会儿就变得热腾腾的。
周柏的手抖着换洗布巾,难道他真是天煞孤星,只要和他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周柏二十四年从未怀疑过自己,娘告诉他,那只是他们的命里有劫,与他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难道他的命,注定一辈子孤苦无依吗?
想到这里,周柏悲从心来,“阿谷,阿谷。”
谷茂青陷在黑漆漆的黑洞里,无边无际,只有他一个人,他抱着膝盖,双眼无神地睁着——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