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安怀揣着那小包纸进了书房。
季玉心正坐在窗边捧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见他进来,连忙起身:
“公子…”
“嘘。”楚月安摇头,“没事,你继续看,我处理点事情。”
季玉心哪敢当真如他所言,虽点了头,却是放下手上的书,安安静静退到一旁,垂首站着。
楚月安没空计较,快步走到桌前将东西放下,小心翼翼撕开上面粘着的胶,露出几层重重叠叠的软布,他次第揭开,便见两尊工艺精巧的人偶,正安安稳稳躺在正中。
楚月安神色稍显惊讶:“......这是...”
磨喝乐?
话说前几日确实是乞巧节没错,只是顾少室这......
而观其工艺精巧程度,显然不是松竹口中的“小玩意”:
左侧一尊小儿,身着蹙金绣红纱小背心,腰间系着青绸短带,带尾垂着颗暗青色玉坠,而小儿面上神态勾画更是栩栩如生,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
而看向右侧,则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一身缠枝莲纹白纱裙灵动活泼,裙摆处用银线缀了细碎的亮片,她怀中抱着朵半开的白瓷莲花,眸若星辰点点,笑得俏皮。
季玉心也将桌面上两尊磨喝乐看得分明,稍稍皱眉,轻声询问:
“玉心斗胆,敢问公子这是何人所赠?”
楚月安仍有些惊讶,手指在两尊磨喝乐表面轻轻抚过,感到指尖冰凉的触感,听她询问,总算移开目光,对上季玉心视线:
“自然是那位顾丞相。”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想必你也明白,这自然不是送给‘白子穆’的。”
季玉心神色稍动。
楚月安朝她摆摆手:“左右你要在这房里住上许久,装潢不合你心意的该换都换,不必客气。这东西我不感兴趣,这两尊磨喝乐你要是喜欢,拿去摆着玩,不喜欢便放库房里收着就好。”
季玉心垂眼:“是。”
楚月安环视一周,点点头,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欲走,被季玉心叫住:
“公子,玉心有一事请求。”
楚月安转身:“嗯?难得你有什么要求,说罢。”
季玉心:“奴婢想要前几日公子带回来的那册孤本。”
这几日要算计的事太多,楚月安歪头回忆一番,才想起季玉心指的是陆景辞送来的赔礼,点点头:
“这东西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晚些时候等林彻回来了叫他拿给你便是。”
季玉心闻言,睫毛颤了颤,轻声说:
“公子告诉我在何处便可,玉心自己去取。”
楚月安毫无觉察,挠挠头:“这倒不是,当日那礼出了事你也清楚,我担心太子殿下回头来问,暂时让林彻先贴身带着保管,这时他应当还在外头办事,你等他晚间回来就好。”
季玉心不说话了。
半晌,楚月安见她没别的动静,留下句“那你继续看书”便离了书房,全然没注意季玉心在他身后面色发白,连袖间指节也攥得发紧,显然是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
“吾师谢夫子敬启:”
“一别将月,门生悱之于雍都一切安好,万勿挂念。”
“渐入寒秋,不知今日气候如何?未知夫子近来饮食安否?忆昔冬日,夫子惯言不胜北地严寒,应记早日添衣,莫蹈覆辙。”
“别前夫子记挂,今已大致落定,虽几处悱之尚有犹疑,且观局势变动,仍得筹谋,不知能得夫子一夸否?”
“如今得以一观夫子得意门生子弟,师兄顾氏,惊才绝艳,小肚鸡肠,悱之自愧不如。”
“......虽则如此,悱之仍有驳论,夫子所言判词,乍无差错,却难经慎思,究是悱之识人太浅,或人性善变,愿改日与夫子对酒详谈。”
“另,拜谢夫子托谢青祭酒告知警言,必思之审之,谨防小人谋害。”
“景和廿四九月初五 弟子悱之敬上”
楚月安搁笔,捧起信纸吹了吹墨迹,颇为满意地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是否有句点语法错误,这才放下纸张,等它自然阴干。
恰在此时,春鹊敲了敲门:“白公子,小姐有事通传,可否让奴婢入内?”
这是楚月安早已与春鹊林彻季玉心三人做好的打算,堵不如疏,既然顾少室一定会设暗桩在府内,与其费劲去拔,不如时刻演着戏给那些人看,虽是累了点,但熬过这段时日便会好许多。
楚月安扬声:“请进。”
春鹊便开了门入内,福一福身:“晚膳在即,小姐召白公子一同入正厅就餐,还请公子随奴婢来吧。”
楚月安一整衣袖:“还请带路。”
然而春鹊却是走到他身前站定,低声说了另一番话:
“公子,方才林彻急急回府来报,说是太子正和二公子一道往回走,此刻恐怕已经快入府,不知您有什么打算?”
楚月安略一沉吟:
“算算时日,殿下应是过来为换礼此事给个交代。那便按你所言,吩咐人仔细着准备家宴,我在一旁提点着玉心,应当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春鹊显然还有话想说,而楚月安大概也明白她想说什么,却只是错身,示意她行动。
春鹊无奈,暗吸一口气,规规矩矩给“白公子”带起了路。
“殿下,请。”
陆景辞果然与楚暮河一道入门,见了正厅掐着时辰端上来、此时正热气腾腾的吃食,朝桌边静静站立等候的“楚月安”笑道:
“本是本宫办坏了事,此时倒又教柏舟费心,惭愧。”
季玉心抿唇一笑:“殿下言过,既然没出祸患,怎是殿下的差错?”她一顿,微微偏头看向楚暮河,稍稍琢磨了一下语气:“...二哥,回府了便莫要干站着,快带殿下入席。”
楚暮河进门起便盯着她脸上许久,眉头稍凝,听她开口,露出一个与往常无二的温和笑容来:“自然。殿下,”他伸手指座:“请上座。”
几人依次入了座,陆景辞身份最尊贵,自然位于最里,左侧是楚暮河,右侧是季玉心,然本该就此开席,便见“楚月安”稍一抬手,唤道:
“阿止,你坐过来。”
陆景辞微微一愣,这才发觉在“楚月安”右手边,还摆着一副碗筷,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而听她话音落下,一位身穿麻布青衫的青年男子从右侧少许侍从队列中走出,顿首答应:
“是,小姐。”
陆景辞:“…这位是?”
“楚月安”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赦然:“是臣女粗心,忘了和殿下介绍,这是臣女年少时的玩伴,名唤白子穆。”
“楚月安”说罢,转头面向“白子穆”,语气不容置疑:
“子穆,还不快见过殿下?”
楚月安行礼:“子穆参见太子殿下。”
自己感兴趣的女子,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异性童年玩伴,而且听他姓氏,还和自己那不讨喜的母家白家有关联,可以说初见便让人全无好感。
陆景辞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免礼。”
他心里琢磨着回府后派人查查这个白子穆的底细,明面上却靠得离“楚月安”近了点,开了话题:
“不知柏舟想如何处理此事?”
他指的自然是吕柚宁赔礼被换一事,只是楚月安怎么也没想到,陆景辞会来问他的意见。
季玉心丝毫不乱,轻声应答:
“全凭殿下作主。”
陆景辞便道:
“当日之事已交掖庭查明,是三弟宫中人收拾寝殿之时,见那玉佩金贵,便想拿去换钱,这才有了后面的乌龙。”
楚月安眉心稍动,这是…?
陆景辞在为陆景贺开脱?
他伸筷,为季玉心夹了一道白玉豆腐,低声:“小姐。”
陆景辞分神瞟了他一眼。
季玉心侧了侧头,鬓边碎发垂下,遮住陆景辞探究视线:
“既是乌龙一场,便罢了吧。”
陆景辞观她神色平静,并无异样,悄悄松口气,笑着道:
“柏舟大度,三弟骄纵惯了,手下人管教不力,让你见笑了。”
季玉心轻轻摇头:“殿下多虑,三殿下既是您的兄弟,便也是柏舟的家人,怎会介怀?”
楚暮河也适时说道:“柏舟所言不错,殿下何必同我们一般客气?来,再不动筷晚膳都要凉了。”说着,也伸筷,给季玉心夹了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
陆景辞嘴角掩不住笑意:“好好好,既是家宴,倒是我在这自说自话地见了外。”
他眉头完全舒展,面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开怀,将一旁婢女为他碗中布的菜一应吃下肚中,就连看“白子穆”也顺眼起来,半晌,和蔼问出一句:
“这位公子为何只是夹菜?可是这菜肴不合胃口?”
楚月安给季玉心夹菜的手一顿,心中吐槽一句:
不是,你真的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面上,他却是放下瓷筷,恭恭敬敬回道:
“小姐虽让白止上了桌,白止却不能当真自居主子,故要等小姐与殿下们皆食毕,这才动筷。”
陆景辞饶是在宫中生活数年,也没遇到过这种奇怪的“主仆”,一时奇了:
“这倒是怪事,柏舟既让你坐下,何必仍旧侍奉?安心吃饭便是了。”
季玉心却是轻轻一笑,素手抬起,拍了拍“白子穆”手背,仿若安抚,这才看向陆景辞,淡淡解释道:
“殿下不必为他费心,我这阿止就是这个性子,劝也劝不动,随他去吧。”
她说话时眼睫微微垂着,唇角勾起,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是宠溺与纵容,这架势,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来。
陆景辞起了警惕,倒也不莽撞,想了想,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楚暮河,忽然提了件别的事:
“说起来,重束兄你自己无意于这殿前司的职位,怎么不见柏舟劝劝你?”
楚暮河稍愣,笑着接话:“哪有,是殿下你没看到,那天回府她可是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季玉心也掩口笑道:“二哥莫要打趣我,明明是你自己不思进取,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楚暮河摊摊手:“你也知道你二哥,打打仗或许还行,这每日的文书看得却是头疼,那掌印给我还不如给月安你呢。”
季玉心:“二哥又在开玩笑了。”
陆景辞面上带着点淡笑观察他们兄妹二人谈话,心中一点疑心也渐渐散去,接口:
“只是如此一来,不知重束兄之后有什么打算?”
场间一时静默一瞬,便见季玉心对上陆景辞双眼:“...殿下有此一问,那楚家自然是仰仗殿下您了。”
陆景辞先是一愣,接着朗声一笑:“自然!本宫必不会亏待楚家一片赤诚之心。”
楚月安不知何时吩咐人端上一壶酒来,亲自斟满,为几人递上:
“殿下,请。”
气氛正合适,陆景辞也就暂时不去计较他的特殊身份,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入口他方觉这酒液辛辣,几乎是在放杯时,脸上已起了层酡红,酒后壮人胆,他盯着仍垂首站着的楚月安半晌,忽地一揽身侧季玉心腰身:
“......楚家既有此心,不知柏舟决定何时与本宫完婚?”
安安:…救命啊这里有大猪蹄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寄信西北